狐引（二十三）
楚留香揉着过了许久还疼着的膝盖，但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怎的如此傻气起来。
久别重逢……也算是缘分吧……
楚留香对所遇之事也看得很开，既然来了，便让事情顺其自然下去。只是一件事归一件事，玉衡还是要找。
经过昨晚对青玉坛的查探，虽然不是一无所获，但楚留香对这玉衡是否在青玉坛也有怀疑。
首先，楚留香身上的玉佩和玉衡会有感应，但楚留香在青玉坛各个角落探查时并未发现。其次，若欧阳少恭的目的真是玉衡，以他的手段，想取得玉衡也非难事，莫不是那雷严比欧阳少恭手段还高明？
楚留香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依这样看，雷严手上应该没有玉衡。既然自己都能查到玉衡不在青玉坛，欧阳少恭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他留在青玉坛，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不过，还是再看看吧。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楚留香从青玉坛厨房拿了点东西吃后，又开始蹲在屋顶，想看看青玉坛内还有没有什么动静。
深秋的早晨很凉，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
枣树长长的枝条上缀满了一颗颗红色枣子，犹如少女发钗上的红宝石，树下的泥土里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红枣，带着褐色腐烂的斑点。
长身玉立的公子身着明黄色的长衣，腰束稍深褐色云纹宽带，气质优雅，神情却有几分凝重，在走廊的石阶上缓慢地踱步。
那些樵夫误以为在衡山路上的楚留香是仙人，而对楚留香来说，现在的欧阳少恭才是真真正正的仙人之姿。
或许，他本身就是误入人间的仙人。
楚留香看的愣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红衣少年走到欧阳少恭身边，开口唤他，“少恭。”
把楚留香拉回过神，楚留香有一种梦醒的感觉。他看见欧阳少恭身边的红衣少年。
是他？
楚留香与百里屠苏只在天墉城有过几面之缘，虽然自己与天墉城执剑长老交好，百里屠苏是他弟子，但也没有过多去了解，对于他的身世，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虽然交集不多，但是楚留香不会忘记那张脸。
楚留香一想也对，当初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约定，一道下天墉城去追查焚寂的下落，如今在一起也不奇怪，何况欧阳少恭对他如此亲近，肯定有所图谋。只是为何会一起待在这青玉坛，倒是件怪事。
“少恭，我想去追查鬼面人的下落。”
楚留香听到百里屠苏这么说，觉着又回到当初欧阳少恭帮着官府验尸时的感觉，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欧阳公子有何说辞。
欧阳少恭关切道，“我也四处打探过鬼面人的消息，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先离开青玉坛再说。”
楚留香在心底深叹一口气，欧阳公子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呀！
其实这时候楚香帅的重点在于，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见过欧阳少恭真实面知道这么多他秘密的人。看他身边的人，似乎都被欧阳公子骗得不轻。
不过他又如何得知他看见的欧阳少恭便是真实的呢？又或是自己知道他那么多秘密，是否应该为自己性命安危担心一下？
欧阳公子说完这句话，往上瞟了一眼，但只一瞬间的功夫，又马上看向面前的少年，温柔地一笑。
百里屠苏又道，“可是，雷严会放你走吗？”
“这你不用担心，你只要顾好自己，剩下的事交给我。”
欧阳少恭说得温柔又让人安心，无论语气还是处事方式，都给人稳重的感觉。也看得出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的信任，他看欧阳少恭的眼神，便如看待自己兄长一般。他轻轻点了下头，又道，“少恭对鬼面人有何想法？”
欧阳少恭想了一会道，“鬼面人的目的是焚寂，既然如此，你对他来说肯定也有利用价值，说不定他会再找到你，你要多加小心。”
百里屠苏又点头。
“当时我不在剑阁，没见过鬼面人的身影，但听天墉城的师兄说，那人武功很高，我想能这样闯进天墉城的人，肯定也不简单。”
“我与那鬼面人交过手，鬼面人盗走焚寂之时我也不在场，但听说当时他本可以轻而易举盗走焚寂，却因救一只小狐狸和红玉姐他们纠缠多时，但最后还是让他逃了，功力深不可测。”
欧阳少恭愣了一下，“许是那鬼面人的同党……待我们追查到鬼面人的下落，一切都能解开了。”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欧阳少恭看出他眼中的失落，便安慰道，“再过几日没消息我们就离开青玉坛去找，别灰心。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之前的记忆吗？前几日我听说那江都来了一位奇人，以卜算之术出名，到时我们去找他试试？”
“好。”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眼神柔和了不少。
楚留香看着这俩人“亲密”的样子，想到若百里屠苏知道真相，心里竟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自己娘亲为保护焚寂而死，全村人惨遭屠杀，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无依无靠，以为遇见真心待自己的知己好友，真心信任之人却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啧。这滋味，真能叫人发狂。
至午后，楚留香本打算在衡山四处看看，却欧阳少恭一人走出青玉坛，心生疑惑，便跟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一路往偏僻的山间走去，来到衡山山巅一处树林，里面竟有几间茅草房，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但十分简陋。
欧阳公子推开柴扉，小院子里摆着一张石桌，还有几个圆柱形的石凳。欧阳少恭径直往屋内走去。
楚留香跟随其后，在柴门前站定，扫视了一下院子里，又往屋顶看去。嘴角一勾，便又飞身上了屋顶。
过了一会，欧阳少恭从里面出来，将一块绿色之物放在石桌上。楚留香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玉衡。
虽然楚留香早知道欧阳少恭身上有玉衡，龙阴婆婆也交待他需将玉衡取回，以免心术不正之人拿玉衡作恶，但楚留香对欧阳少恭身上的玉衡还没有打过什么主意，欧阳少恭算是恶人吗？他要用玉衡做什么呢？
楚留香想起之前宛秋所言。
她说，那些人，死有余辜。
楚留香想过，或许欧阳少恭并不像他看见的那么杀人不眨眼，他见过欧阳少恭温柔的样子：琴川天灾时，他劳心劳力，救了多少人，而对琴川百姓，他赠医施药，周济穷人，俨然就是心怀苍生以悬壶济世的大夫。
他也想过，欧阳少恭心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大，处处算计，他也见过欧阳少恭脆弱的样子，那个靠在他怀里一直说着自己不是怪物的欧阳公子，相比较平时的强势，简直让楚留香心疼。
难道宅心仁厚也是假的？济世良医也是假的？
也可能这些都不是真相。
楚留香总觉得他的温柔是真的，他的手段也是真的，这都是他。
他离真实的他很近，却又看不透他。
欧阳少恭双手平展，又在身前交叉，以灵力控制玉衡悬于半空，玉衡发出点点绿色的星光。周围的花草林木轻轻晃动，地上的落叶被吹起，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山间流窜。
欧阳少恭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玉衡似乎并不能吸收这山间的灵气。
难道只有杀人才行？
“嗨。”
楚留香冷不丁打了一声招呼，但欧阳公子非但没被吓到，还选择了忽视了这个一天到晚蹲屋顶的无赖，只是瞟了人一眼，不慌不忙继续手上的动作。
楚留香见欧阳少恭不理他，又说道，“欧阳公子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这句话说的很有深意，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但是欧阳公子还是没理他。楚留香也不急，撩了下头发，从屋顶下来，轻轻落在离欧阳少恭有一段距离处，动作一气呵成，风流无暇。
欧阳少恭见楚留香下来了，不得不停下，将玉衡收入怀中。
“欧阳公子，好久不见。”
上一次好久不见是在天墉城，与当时几乎如出一辙的口气，但楚留香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毕竟当时还没有发生那么多事，他对欧阳公子也没有那么多的非分之想，只是现在……
对楚留香这般态度，欧阳少恭只是皱着眉头，楚留香似乎对他之前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全然忘了，竟还有胆量对自己说好久不见。
欧阳少恭勾唇冷笑，也直截了当道，“楚留香，你真不怕死？”
不是楚公子，不是楚香帅，是楚留香。
“少恭若是想杀我，上一次就不会放我走了，昨晚也就不会手下留情了，”楚留香自信地微笑，继续道，“而且，少恭一定舍不得杀我。”
楚留香昨晚调戏人之时便没有打算隐瞒，欧阳少恭肯定知道是他，索性他就大方承认了。
欧阳少恭弯起好看的眸子，笑了笑，“香帅当真有自信，但这种自信往往会害死人。”
欧阳少恭话里带着危险的气息，楚留香走近人，一步一晃，一只手捋着自己的头发，扁扁嘴，有几分少年的可爱。
他将怀中之物拿给人看，笑道，“我就说少恭舍不得杀我了，嗯？”
欧阳少恭压下心中涌动的真气，问道，“你想如何？”
知道从楚留香手中取物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欧阳公子并未打算去取，而是直接问了楚留香条件。
“我早说过，东西就在楚某这，焚寂也好，玉衡也罢，但要如何取得，便要看少恭的本事了。”
“香帅可是在向少恭挑衅？”
“少恭要这么理解也行。不过或许还有更直接的方式，若少恭肯陪我一夜春宵……”楚留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滋味的事，饶有趣味地看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的手紧握成拳头，怒火中烧，这家伙竟然还敢提这种事！
楚留香向下看了一眼，他自然知道这话会惹到欧阳公子，但楚留香就是这种不怕死的性格。
越是冒险，越是刺激。
楚留香甚至走近欧阳少恭身前，在人耳边轻语，“少恭别生气，我对你，可没有任何企图啊。”
企图？欧阳少恭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自己现在……欧阳公子真想在假装无辜的人面前弹一曲沧海龙吟。
“那位百里少侠，楚某也不会去打扰。”
楚留香知道欧阳少恭也是聪明人，他这么说，便是想告诉他，我是不会戳穿你在别人面前装好人的。
“少恭有本事，便来取吧，至于剩下的两片玉衡，不如我们各凭本事？”
这场游戏，楚留香要慢慢玩，他要弄清楚很多事。
欧阳少恭笑了，对楚留香的话不置可否。
楚留香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离开了，有种做了什么坏事就跑的感觉，还跑得很快，不多久，欧阳少恭便见不到楚留香的身影了。
他只是看着楚留香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呆，嘴角细微地上翘。
似乎更加有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