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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耽美悬疑】逆旅归来 作者 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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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背叛者
  小瑜好像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迟疑地“嗯”了一声,然后声音哑哑地问:“哥?”
莫匆明显地松了口气:“你在哪?小瑾呢,和你一起吗?”
小瑜被什么噎了一下似的,吞吞吐吐地说:“嗯……在,她在我旁边。”
莫匆听出不对了:“怎么回事,你们不在醉蛇叔叔家么?”
小瑾那边犹豫了一会,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哥……我跟你说,你别生气,我和小瑾今天没去上课,我们现在和白叔叔在一起。”
显然上课不上课已经不在莫匆的关心范围内了,人只有在有命有闲且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孩子的学习问题:“白志和?”
“嗯,我和小瑾本想去看看宋医生,就偷偷从醉蛇叔家遛出来了,正好碰上白叔叔,可是……”她顿了顿,显得有点难过,“哥,我真不知道,他昨天早晨还好好的,还撺掇我和小瑜逃出去玩,今天就,今天就……”
安捷坐的不远,再加上耳朵好,兄妹两个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拍拍莫匆,小声说:“叫白志和接电话。”
莫匆说了一声,小瑜听话地把手机交给了白志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白志和慢条斯理的声音就传过来:“莫先生别着急,我马上把令妹们送回家,很快就到,还有大概五分钟左右的路程。”
莫匆一愣:“白大哥,到底什么情况?”
白志和好像斟酌了一下,说话的速度更慢了:“应该是我问到底什么情况,昨天晚上突然接到宋先生电话,说这两个孩子最近心理压力有点大,情绪不是很正常,让我今天把她们接到医院去,和他好好聊聊,但是没想到,没有今天了。”
“宋医生?”
白志和考虑了一会:“我不知道宋医生是什么意思,他这要求很奇怪,但是他说,顺便让两个孩子出来散散心,是安先生的意思。”
莫匆看了安捷一眼,后者缓缓地摇摇头,眉头拧起来。
白志和顿了顿:“当时何董在一边,他听说是安先生的意思,什么都没说,就做主让我今天去办,不过我到醉蛇先生那里的时候,她们已经自己遛出来了。走到半路上,我才接到消息,说宋医生已经……好了,我们已经到了楼下了,可以上去说吗?”
莫匆应了一声就放下了电话。安捷拉开客厅的窗帘,果然看见莫瑾和莫瑜两个小丫头情绪不大高地从车里出来,他从衣柜里拿了换洗衣服,转身进了洗手间把睡衣换下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正好莫匆给两个女孩和白志和开了门。
莫瑾眼圈还是红的,莫瑜拉着她,显得镇定得多,白志和走在最后,在门口的小毛垫上蹭了蹭鞋底才进屋,客客气气地和两个人打招呼。坐下以后,白志和说:“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已经通知了翟大哥,今天的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安捷默默地点点头,坐在窗户边上,翘着二郎腿,双手叠在膝盖上,表情异乎寻常的凝重。莫匆摸出了自家的钥匙,打发两个小姑娘去对门。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烟来点上,问白志和:“老翟他们还有多长时间?”
“应该用不了多久。”白志和说,目光却瞟向安捷,“安先生,宋医生是您的朋友。”
安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信得过吗?”
安捷扭过头,有些锋利的眼神直视着白志和,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了,显得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你说呢?”
白志和在他这气场全开的情况下笑容有些僵硬,不过没有退缩,翟海东的二把手毕竟不是寻常人,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如果宋医生信得过的话,那您觉得是谁信不过呢?”
安捷没言声,脸转向窗外,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吃完晚饭,小区里遛狗遛弯的人到处都是,路灯底下聚了一帮下围棋打牌的,显得很热闹。安捷眼睛微微地垂着,半晌,又是一句:“你说呢?”
这最后的三个字轻飘飘的,好像叹息一样。他的背很直,可是或者是光线的原因,整个人显得很倦怠,出着神。侧脸看上去要成熟一些,下巴尖削,脖子上有明显的筋骨露出来,衬衫领口打开着,袖子卷起了一半。指尖没着力地悬在膝盖上,借着微光,可以看见手指上清晰的茧子,疏于保养而显得有些粗糙。
白志和觉得这男人似乎有点心力交瘁。
莫匆叹了口气,也不避讳白志和,把手搭在安捷的肩膀上,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不要想太多。”
这句话似乎比什么都有用,安捷居然让他逗乐了,回过身来:“不多想点我早歇菜了,你这台词从哪部电视剧里学的?少看点,弱智。”
莫匆讪讪地一笑。白志和一边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坐在那里有点多余。
不过他并没有多余多长时间,翟海东和何景明没有让他们久等,不一会一帮人进来,不大的屋子立刻空间不够了,安捷皱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进屋以后目光就黏在他脸上的何景明立刻观察到了他的不悦,发话:“你们都出去,留两个在门口,其他楼下等着。”
既便如此,这顶多了四十平米的客厅,放五个人还是有点多,一时间他们不禁同时想到了醉蛇住的地方那个宽敞到上演个全武行都没问题的大厅。
翟海东第一个打破了沉默:“饮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到现在找不到醉蛇的人?”
安捷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沉默了好一会,低低地说:“去年八月份,我在大沙漠里遇上了莫教授和他的考古队。之后的事情,你们多多少少都明白一点吧?”
何景明说:“我就是那时候丢了你的踪迹的。”
这句话直接造成了莫匆对他莫大的敌意,他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何景明钉在安捷身上的目光,并且以一个极富占有欲的姿态,把手轻轻地撑在安捷旁边的窗台上——这故事告诉我们,即使是被调戏得面红耳赤的“原处男”先生,不管心里怎么说服自己,雄性动物维护自己地盘和所有物的本能是不会消失的。
安捷没理会他们两个之间充满JQ的情敌对视,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醒了以后发现我在一家医院里,当时我急需一个身份,于是给醉蛇打了电话,想让他帮个忙——没想到他直接直升飞机过来的,这么大的动静,我想你们都被惊动了。”
翟海东点点头:“确实。”
“我当时没往心里去,后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他怕你们没反应,元旦的时候,还特意跑到北京来,带着我以可笑的身份去见了睡狮你一面,”安捷顿了顿,“而何景明,你也不是因为李才到北京的吧?”
“我对死人不感兴趣,一直是为了你。”何景明直言不讳,看着莫匆的眼神愈加阴沉,这话题于是又尴尬了。眼睛看不见的翟海东也忍不住冲着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心说这老变态大概就是搅局来的。
“同一天下午,醉蛇就到了北京。”安捷闭上眼睛,没理会何景明,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从直升飞机开始,你们被惊动后理所当然的关注追查……我居然一直没有察觉,自己是怎么从人堆里被挖出来,晾在大庭广众之下的。”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安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没控制好情绪还是没控制好音量,听起来有些尖锐:“那天晚上我从医院里偷偷跑出来,想探一探老莫教授的办公室,立刻就有那么一个身上裹着雨衣戴着变声器缩头缩脑的人送了我一颗炸弹……”
“什么?!”何景明一下站起来,然而马上,他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惊疑不定地看着安捷,半晌,才笨拙地问了一句,“你……你受伤了吗?”
莫匆冷哼一声:“一点皮肉伤,哪比得上三年不见天日?”
安捷皱皱眉,低低地提醒了一声:“莫匆。”
莫匆垂下头不说话了,可是嘴角却露出了点笑容,何景明的表情看起来空落落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你身边,随时注意着你的动向。”翟海东适时地插了一句进来,表示在场的,还有人的心思是在正事上的,“所以你怀疑……”
“我什么都没怀疑,”安捷摇摇头,“我没这个胆子。”
翟海东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安捷叹了口气:“我无意翻旧账——不过现在想起来,要不是认识的人,比如十五十六什么的,何苦包裹得那么严实不让我看见呢?”
“最败笔的是宋医生喊你名字的时候刚好被某人听见。”莫匆脸上挂着冷笑看着何景明,两个人谁也不肯退让,争风吃醋简直不分场合,“可是当时所有人情绪都起伏得太厉害,老炮你一亮相就搬了七个脑袋过来,实在惊悚,谁也没留神到当时的细枝末节——是吗?”
白志和轻轻地说:“如果这些宋医生都瞧在眼里,昨天的电话和今天的事,就都说得清楚了。可是R?李为什么要害宋医生?一个普普通通,就算是在业内人士里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他能做什么?”
在场的人再次沉默,这个答案只有莫匆知道,不过他不准备说出来。
这时候再一次打破沉寂的,是客厅的电话铃声,安捷愣了一下,然后机械的女声开始报来电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打在所有人心上——安捷伸手拿起了话筒。
里面有“沙沙”的动静,不那么清楚,良久,一个男声低沉地说:“我小看了那个姓宋的书呆子。”
安捷抓着话筒的手指徒然收紧。
里面的人继续说:“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个丫头很糊弄出去,什么都安排好了才死……饮狐,你的朋友,真不简单。”
“醉蛇。”
“是我。”
安捷意味不明地笑了:“你图什么?”
醉蛇沉默了一会:“你真的想不起来了么?”
安捷皱眉。
醉蛇嗤笑一声:“没想到,没想到……还是R说对了,最后的秘密,居然在你那里。饮狐,我们都等着你。”
  话筒里传来忙音,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挂断了。
  安捷有些愣神,想起什么?


75楼2017-05-14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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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复制
      安捷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东西,嘴唇抿得紧紧的,靠在沙发垫上,莫匆居然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到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担心,而是……失望。
    “他从前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安捷说,“除了灭口,他从来不愿意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达成某种目的。”他笑了笑,把脸埋在手里,弓起的背后,凸起的脊椎骨从衬衫下面显露出来。
    安捷还记得李的原话——“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碾死他们像碾死蚂蚁一样,牵扯进来,能显得我能耐很大么?”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魑魅魍魉已经成了过去,可他们都是骨子里染就了晦暗的男人,如同镶嵌在身的诅咒,一辈子也甩不脱。
    于是,绑架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可能真的说明那个叫R?李的人,终于走下了他的王座,终于在身体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后,连他最后的自尊和骄傲也放弃了么?那个他崇拜过的男人,果然是死透了。
    安捷放下手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先联系一下……”
      他愕然地发现莫匆已经在门口换鞋了,年轻人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颇为不耐烦的眼神:“还在那磨蹭什么,再过一会,没准你那纯洁善良的美人妹妹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
    安捷摇摇头,忍不住笑了,他发现和年轻人在一起,总是比较有活力的。
    两个人刚下楼,莫匆还没来得及去开车子,阴魂不散的何景明就出现在路口了,莫匆的脸色一下子阴下来,那眼神让安捷觉得,他得把暂时归在自己名下的这小**看好了,以防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跑去扎何老大的车轮胎。
    何景明恨不得车还没停稳就从上面跳了下来:“饮狐,李说要找你谈谈,他说你不接他电话,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莫匆一眼,“说是关于某个小姑娘。”
    莫匆觉得何景明脑子肯定是锈住了,现在这种情况下,安捷不接谁的也不可能不接那个有要毁灭世界倾向的老头子电话。然而等他偏过头去,却看见安捷一副愣愣的表情,看着何景明的目光非常茫然:“关于某个小姑娘,谁?”
    敢情脑子短路也传染,莫匆无语扶额:“还能有谁?你那喷壶丈母娘家的满嘴文艺腔的姑娘呗,离家出走……”他骤然停下来,因为想起小姑娘被绑架的可能性比较大,而那封信可能是李那帮人伪造的……李,文艺腔?
      他小幅度地打了个寒战,扭过头去,做了一个自己能想象得到的最鄙视的表情,冲着何景明:“地址呢?时间呢?姓李的横不能让我们满世界乱窜地毯式搜索吧?”
    “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何景明说完以后大概自己都觉得荒谬,他叹了口气,“饮狐,我已经告诉睡狮,让他派人过来了,你最好先不要轻举妄动。”
    安捷皱皱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他捏了捏鼻梁,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的缘故,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心里有种极怪异的感觉,就像是刚刚何景明对他面无表情地说出那句“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听到过一样,一抹似是而非的影子从他心里迅速地划过去,可是太快了,快到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翟海东没有亲自来,毕竟老头子眼睛不中用,到哪里都得有人搀着扶着不方便。白志和带了不少人,甚至偷偷配了枪。
      学校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一般来说这样的闹市区,李只要脑子没变成钢板,就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但是谁说得好呢?反正莫匆觉得,能想出在学校门口见安捷这种馊主意来的李,脑子真的有可能被他那不明材料的脑壳给同化了。
    这个时候学生们正在上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奶茶店的生意很清淡,但是随着放学时间的临近,几个店员已经开始准备着迎接客流高峰而忙碌起来了。安捷推开有些浑浊不清的玻璃门进去,莫匆谨慎地紧跟着他,之后是何景明和白志和——后者的手一直插在兜里,不知道是不是攥着袖珍手枪。
    店员立刻过来招呼:“几位喝点什么?”
    莫匆摇摇头,他发现安捷一进来,目光就直直地盯着角落里背对着他们的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那人穿着一件十分老旧的衬衫,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乱。角落里背阴,他坐在那里,安静极了,存在感很低,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把他忽略过去。
    安捷看到那背影的瞬间,呼吸好像突然顿住了。莫匆其实匆匆地见了R?李一次,他皱皱眉,没想通这个中年人和那个轮椅上那位长得很“探索发现”、一张脸让门拍扁了没缓过来似的老怪物有什么关系。
    几个人面面相觑,安捷不往前走,谁也拿不准主意。半晌,安捷才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大步向那个中年人走去,他伸出手,轻轻地在中年人肩膀上拍了一下,莫匆注意到他的手有轻微的颤动。
    中年人回过头来,一张文质彬彬的陌生的脸,疑惑地问:“什么事?”
    安捷迅速地低下头去,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对不起。”他脸上那一刻明显失望的表情,就连陌生人都看出来了,中年人扶了扶眼睛,轻轻地笑了笑:“是认错人了吧?没关系。”
    勉强笑了笑,安捷在不远的一桌坐了下来,众人虽然不解,但是看他的神色,却都没有问什么。只有何景明露出了一点思索的表情。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莫匆有点不安,他的眼光不停地在安捷和那位安静等人的中年人身上乱飘,心里居然生出了某种诡异的感觉。
    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对面学校的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蜂拥而出,不一会,一个少年推门进来,背着书包,穿着一件袖子卷到胳膊肘上的白衬衫,长得很好看,目光四下一扫,表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留意的懒洋洋,然后径直向角落里的中年人走过去:“父亲。”
    莫匆从来不知道除了拍电影,这年头还谁管自家老头子叫“父亲”这么书面的称呼,他猛地想起安捷第一次看见在他家看见德国鸢尾的刻痕的时候,提到过的养父,也是这么一声古怪的“父亲”。他蓦地扭过头去看安捷,后者的目光从那少年进来开始就没离开过那桌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何景明眯起眼睛,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少年的侧脸。莫匆顺着他的视线,再一次别过头去,惊悚地发现,这个少年的侧脸,竟然有一点眼熟……就像,就像安捷。
    乍一看没觉得,是因为两个人的气质说得上天差地别,可是安静地坐下来笑着说话的样子,却几乎如出一辙。
    店里的孩子们多了起来,说笑打闹声四起。如果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这样刚放风出来的猴孩子们,每个人都大概等于两个攻击力超水平发挥的女人,吵到即使靠得很近,说话也得大声喊。在这种情况下,莫匆已经完全听不见隔了两张桌子的地方那对父子在交流什么,他只能通过安捷的表情来判断一些东西——比如说,安捷的表情越来越接近空白。
    突然,少年脸色不大好看地站起来,差点碰洒了手边的饮料,大声地说了一句话,这回音量够分量,莫匆也听清楚了,那少年喊:“我就是要她,就是要她,除了她谁都不行,你没这个权力管我!”
    说完拨开一帮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高分贝而有些发愣的围观群众们,跑了出去。头发花白的父亲冲着儿子跑出去的方向站起来,伸出手,好像想把少年叫回来,可是最后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莫匆看着中年人的侧脸,觉得他似乎很难过,脸上有那么一点看了让人心酸的落寞。
    过了一会,中年人也要走了,安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跟着他站起来,随后强自镇定地又坐了回去,低低地对白志和说:“叫人跟着。”
    何景明突然一把按住安捷放在桌子上的手:“你觉得他像……”
    没等他说完,莫匆袖子里一把小刀子已经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抵在他的小腹上,阴恻恻地说:“何景明,拿开你的狗爪子。”
    何景明闭上嘴,一动不动,狠狠地瞪着莫匆。
    安捷甩开他的手,站起来的时候顺便给了莫匆一脚,差点把他从椅子上踢下去:“都少给我废话,走。”
    一行人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这么一个半大的老头子,莫匆恨恨地把刀子收回来的时候,心里迅速地转念,模模糊糊地,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让安捷错认的某个中年人,还有那长得和安捷有一些像的少年。
    或许这就是和安捷失去的记忆的一部分,他想,或许是李没办法从宋长安那里摸到正确的,让安捷想起来的方法,于是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碰运气,看看模拟当时的情景,能激起他多少回忆。
    他们跟着那个神秘的中年人,一路走走停停,之后中年人突然停下来了,叫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坐上车一直跑到了城外,四个小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中年人下了车,走进了一个特别逼仄的小胡同里,车子进不去,安捷他们只好下车步行追踪。
    小胡同里黑洞洞的,泛着潮湿的气味。一路七拐八拐,拐到了尽头,然后——
      安捷望着眼前的死路,呆在原地——他竟然把人跟丢了。


    77楼2017-05-14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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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噩梦连连
        你看着他,想起了谁?
      翟海东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后边,房间里没有灯——他是个不需要光明的人。桌上有一封盲文写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签,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看着他,想起了谁?”没有开头,没有落款,里面的人称也没有任何的指代。
      翟海东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表情极其空洞,浑浊的眼睛不安地转着,脸色灰败。像是刚刚从噩梦里惊醒——或者他这一辈子,从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喑哑的吼叫,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形如疯癫。
        什么时候都有不长眼力见儿的,听见动静,门口立刻有人询问:“大哥,怎么了?”
      “滚……滚!”翟海东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被椅子绊了个趔趄,他抓着桌子沿站稳,突然回身,把椅子举起来,用力摔在地上,然后靠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渐渐的,翟海东安静下来,双肩缩成一团,顺着桌子边滑下来,捂住脸,溢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想起了谁,想起了谁,想起了谁……
      这就像是一个魔咒,终身解不去的魔咒。
      午夜已过,白志和才从外边回来,大概是听说了翟海东莫名其妙发脾气的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大哥,歇息了么?”
      屋里没声息,白志和等了会,刚要转身往外走,里面翟海东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怎么样了?”
      白志和皱皱眉,翟海东并没有让他进去,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头,不还他什么都没问,老老实实地说:“有些古怪,没看见那个姑娘,我们到了约定的地方,只看见一个中年人,后来来了一个……”他犹豫了一下,“长得,有三四分像安先生,两人大概是父子,吵了一架,后来安先生让我们跟着那个中年人,跟丢了。”
      翟海东沉默了一会:“跟丢了?是什么样的中年人?”
      白志和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很清瘦,头发花白,戴眼镜,有点像知识分子。”
      “在什么地方丢了的?”
      白志和想了想,报了个地址出来:“大哥,今天从头到尾都很莫名,你……心里有数吗?”
      半晌,翟海东也没出声音,白志和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忍不住轻咳一声提了个醒:“大哥?”
      “唔,不早了,你去吧。”
      白志和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和翟老大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虽然心里仍然疑惑,但作为一个完美下属,还是选择了习惯性的服从,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妖魔鬼怪,不是枪林弹雨,甚至不是死亡——而是见到那个不想见的自己。翟海东窝在自己的卧室里,把身体团成个球,他听着白志和脚步渐行渐远,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就跳进了一个少年。
      瘦小而其貌不扬,有点尖嘴猴腮,脸皮下紧紧地包着突出的颧骨,单眼皮,眼珠很小,留出大片的眼白,看上去不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有些猥琐。他总是习惯于沉默不语,习惯于站在他兄弟的影子里,习惯于被人忽略。
      翟海东认出了那个少年——那个多年前顶着睡狮之名的,可笑的少年人。
      李说,他是天生的影子。李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有那么一点飘忽,好像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又好像只是无心。可是听者却留了意。
      毒狼从小到大,眼里除了饮狐,从来谁都放不下,他敢藐视世界上的一切法则,或许就像是新闻里那些被野兽养大的孩子一样,因为小的时候特殊的经历让他没有机会接受过人类社会的教育,也不肯接受那些潜移默化到每一个人骨血里的法则,不被别人所接受。他活得就像个**,却要坦荡得多。
        醉蛇似乎总是最让人头疼的哪一个,也最光芒万丈的一个,没有人会讨厌这个古道热肠,能用最短的时间和别人称兄道弟的少年。
      饮狐……是的,还有天才安饮狐。他们“可爱”的小弟弟。
      翟海东发现,那些年代久远的事情,他已经很难想起来了,他甚至回忆不起醉蛇或者毒狼年轻时候的面孔,唯有安饮狐——安饮狐的那双眼睛。和现在那个安捷有很微妙的差别,年轻的少年好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什么都不争不抢……却总有人把那些东西献给他。
      人们都说,安饮狐是李看上的接班人。
      那我呢?翟海东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才是最早离开父亲,跟着李出来历练的那个,他才是最努力最拼命的那个——
      他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回去向李复命的时候,他一身是血九死一生的时候,他风刀霜剑地替李办那些见不得人、也见不得自己的事情时候,安饮狐在哪里?他有什么资格满不在乎地直呼李的名字,他有什么资格每天吊儿郎当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有什么资格,那样意气风发……
      翟海东想,自己可能永远只是一头睡着的狮子,看似威武雄壮,没有半点攻击力。他永远也学不会饮狐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放肆和骄狂,那样轰轰烈烈敢叫骂敢纵情、敢生敢死的潇洒。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憎恨。
      翟海东忘不了安饮狐那天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俊美的青年一身酒气,目光却清醒又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好像放慢了专门为了让他听清楚一样:“怎么了?你不信?我的证据不够?R?李那个**就是害死父亲的人,你敢不敢当面问他?!”
      “饮狐,我只是……”
      “觉得他对你有恩义?”饮狐那声冷哼直哼到了他心里,那些压在话里的轻蔑、那些不屑,像是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看不见的火,“他根本就是个疯子,心理变态的疯子?哥!”
      一声“哥”叫得他晃了神,翟海东只觉得讽刺,心里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冷冷地对他说:“哥?你配让他叫声哥?安饮狐这一声,你当得起么?你当得起么?”
      那么一个只能用仰望的人,那么一个他全心全意崇拜的人!他安饮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凭什么?翟海东悲哀地想,原来自己这将近十年的努力,在安饮狐眼里,只是个认贼作父的笑话。
      笑话……他忽然可悲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笑话。两次倒戈,两次背叛,亲手把刀子捅进安饮狐身体里,又在后来安饮狐被何毒狼囚禁的时候装聋作哑了整整三年。
      醉蛇说,那可是亲兄弟。
      那可是亲兄弟……
      他恨父亲,恨饮狐,恨过那么多的人,可是最后却发现,最恨的人还是自己。先是心理残疾,现在就连生理也残疾了。
      你看到他,想起了谁?
      当十多年后的翟海东看见黑衣的时候,想起了谁?
        =============================================
        这一宿被噩梦纠缠的,却并不止他一个。
        安捷觉得一直有那么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哼着歌,一首儿歌,温柔得像是要把他溺在里面。他想起那个下午,也是个放学后的黄昏,在挂断了多次父亲打来的电话以后,何景明带了话,说父亲郑重其事地约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见面。
      他第一次为了木莲和父亲翻脸,最后摔门而去……安捷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睿智的父亲是不是预见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他和木莲相遇太早,早到他还没有足够成熟去处理这样一份倾尽心力的感情。
      后来,后来怎么样呢?
      安捷觉得记忆里好像徒然出了个黑洞,一下子把那些人的面孔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越是接近,就越是想要逃避。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雷。安捷按住胸口,也许是呼吸太猛,也许是错觉,他觉得胸口好像针扎一样的疼。
      莫匆也无声地坐起来,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把手搭在安捷的后腰上,没有被拒绝以后,又慢慢地顺着他的脊柱往上爬,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只受了惊的猫。等待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弛。
      他从未参与过这个男人的过去,于是这个时侯,只能静默地坐在这里,用体温告诉对方,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长夜漫漫,亏过心的人,各自惴惴不安。
        ==========================================
        两天后,仍然没有杨金铃的消息,杨家已经报了警,不过如果找警察有用的话,报纸上的寻人启示栏目就可以就此停业了,而让安捷他们感到有点心慌的是,另一个人也不见了。
      自从跟丢了那个中年人回来,何景明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每天定时定点从来不迟到地停在安捷小区门口的车,第二天居然缺了岗,然而鉴于何景明是个四肢健全且有不良犯罪记录的反社会分子,对于他的偶尔缺席,除了把他视为眼中钉的莫匆之外,谁也没有多留心。
      然而莫匆在第一天窃喜之后,第二天就感觉到了不对。何景明住处的保姆打电话说何先生一直没有回家住,之后他从上海带来的几个心腹直接找上了翟海东,众人这才发现,何景明失踪了。
      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78楼2017-05-1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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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谁记得
          安捷的第一反应,就是又一次把一帮子人带到了那个斑白头发的中年人失踪的地方。
          死胡同一直往里走,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一两个人同时通过,然后视野微微放宽,走到了底,那斑驳而老旧的墙堵在眼前,一部分砖头磨损得厉害,缝隙里面生满了青苔,潮湿而逼仄。一群乌鸦站在墙头上,被这一大帮人惊起来,直冲向天空。粗粝喑哑的叫着,这是个阴暗的地方,给人非常不好的感觉。
        安捷几乎贴在那面墙上,手指仔细地翻查过一块一块的砖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莫匆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跟着安捷,眉头皱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何景明好好地会来这里?而且一个人偷偷摸摸的?”
        “这地方很古怪。”安捷答非所问,从上到下把墙壁检查了一下,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奇怪……”
        “何董是在那天追踪之后失踪的,我们现在完全没有线索,只能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白志和低低地说,他扶着翟海东站在一边,目光也追着安捷,“安先生,怎么样?”
        “我怀疑我们那天追的人是土行孙。”安捷说,以他的身高,垫下脚,刚好能够到矮墙的顶部,“要不然你说一个大男人从这里翻过去,一点青苔都没踩着,他是氢气球么?”他顺着墙角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手指托在下巴上,“这墙有点眼熟。”
        “全北京城的死胡同都长这样。”莫匆干巴巴地说。
        “去你的。”安捷白了他一眼,顺着一边的墙角开始用脚丈量,“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差不多二十三步半。”他抬头去看翟海东。
          老瞎子愣愣地听着,忽然一把拉住白志和问:“左上角是不是有块砖空了一角?正好能让人一只眼睛透过墙往外看?”
        白志和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是有……”
        “然后中间的地方,脚底下,脚底下那边,有个耗子洞是不是?是不是?”
        惊悚了,众人见鬼一样地看着老瞎子,却发现他干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怀念的笑脸,虽然比哭还难看——翟海东轻轻地说:“我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他让白志和扶着,贴近那面墙,轻轻地去触碰墙上的青苔,“小时候后院那堵墙就这样,底下有个小耗子洞,前边是谁都不打理的小院子,我在那抓过鸟,墙外有一颗枸杞树,年头不少了,看着却不粗,然后宝石似的果子四处掉,没人摘,都让鸟吃了。”
        “可惜这没有大枸杞树。”安捷笑了。
        “小时候醉蛇上房从上面摔下来,摔折了腿。”翟海东自顾自地说,“疼得他哇哇乱叫,气得父亲不轻。”
        “他上墙是为了爬树给我抓鸟,后来我被父亲罚着在墙角站了一下午。没人的时候就偷偷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开始是三十二步,后来变成二十八步,再后来一直就停在了二十三步半。这墙终于不再变窄了。”
        “不是墙窄了,是你大了。”
        “谁知道呢?”
        “等等,等等等等。”莫匆甩甩头,“你们家小时候住这里?这是你们家后院?”
        安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微仰头看着老旧的墙壁:“不是,这墙……”食指在上面敲了一下,他顿了顿,“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地故意弄成的……可是为什么?奇了怪了,那天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子绝对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他会穿墙术?土遁?隐形?还是撑杆跳?”
        翟海东沉默不语地站在旁边。
        白志和想了想:“安先生,不如我们从那天回来的路上再走一次吧,说不定路上有线索呢?”
        安捷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面墙,好像这破破烂烂的几块砖头有什么魔力似的。
        “慢着。”翟海东拉住白志和,他的嘴唇有些颤,低低地说,“最左边的砖头,你从上往下,把青苔什么的都擦干净了,快去!”
        几个还愣着的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最左边一排的砖头的青苔擦净了。翟海东说:“从上往下数,第十五块砖,按下去。”那块砖藏得十分隐蔽,正好是在一般身量的成年男子手臂弯曲成差不多九十度的时候,能触碰到的位置,摸上去和其他任何一块砖没有任何差别,可是用力按的时候,却能感觉到里面一点极细微的位置的移动。
        “大哥?然后呢?”
        “然后一直按着第十五块砖,顺着最左边的,往前推。”翟海东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可没有人注意到,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到那不可思议的墙上。
        砖墙就像是一扇门,以右边为门轴,慢慢地,从左边往外打开,一条狭长的窄道露出来——
        面对着这神秘出现的窄道,沉默蔓延开来。莫匆不易察觉地往旁边滑动了半步,正好挡在安捷和窄道之间,这种细长而黑暗的地方给他的回忆实在不好,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面对着危险时候,被人丢出来的经历。
        “睡狮……”
        翟海东挥挥手,打断了安捷的话,他上前两步,摸着窄道的入口,和滑不留手的墙壁:“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过道,这秘密还是毒狼告诉我的。”他顿了顿,缓缓地,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天……那天他就是把我约在这里,偷偷密谋对付你的事……”
        莫匆冷笑了一声:“这地方可太适合干这种事了。啧,安捷,你不是在你家后院的墙头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遍,跟马克思似的差点把地踩出个坑来么?这样的机关居然都没发现,活该人家背后暗算你了。”
        安捷原本一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有一点啼笑皆非,有一点暗淡,他摇摇头:“原来如此,原来……”
        原来什么,他没说下去。这么一个满是记忆,写下了无数情谊的地方,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安捷至今仍然不明白,这到底这是谁造成的?他看着翟海东,觉得老瞎子目光空洞洞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比之自己的感觉更甚。
        “所以,何景明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这里,然后偷偷一个人潜回来查看?”莫匆挑挑眉,“他为什么……”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
        为什么何景明没有告诉别人,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偷偷地回来。
        也许是他无颜面对安捷,或者,这个地方对他来说,隐藏了太多太多别人难以理解的心情和记忆。又或者……莫匆甩甩头:“我们进去。”他一把扣住安捷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自己一马当先地先走了进去,以身挡住安捷有可能的横冲直撞。
        下了几个台阶,然后拐弯,再下几个台阶……
        被惊起的一只乌鸦落在台阶边缘,全身像是烧焦了一样的黑,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莫匆,张开象征着不详的嘴,冲他“呱呱”叫了两声,猛地擦着他的身边飞到了天上。莫匆在鸟冲过来的瞬间握紧了手上的枪,手心一圈冷汗。
        这地方太诡异了。
        安捷似乎有意无意地念叨了一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乌鸦?”莫匆抬起头,他们已经半截身体处在地下,两边是显得高大无比的围墙,围墙上站着一圈黑鸦,冷冷地看着他们,就像是在赶一场送葬的集市。
        “**们,别管它们。”莫匆轻轻地握住安捷的手,寒意渐渐从地底下升起来,夏天的暑期好像在这里消失殆尽了。随后视野骤然开阔,莫匆猛地顿住脚步,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铜门槛,里面靠着墙,坐着一个人——睁着的双眼被利器扎烂,流下两行血泪凝固在脸上,正好和莫匆对视,这人全身□,身体被乌鸦啄坏了大半,在炎热的夏日里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可是尽管如此,莫匆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人。
        “何景明……”
        走进复仇女神圣林深处,大地开裂,开裂的洞口有一道铜门槛。有许多弯弯曲曲的小道,通到那里。这地洞是通向地府的一处入口——大开的地狱之门,传说中俄狄浦斯的最终归宿。
        莫匆的眼睛越睁越大,眼前的情景让他感觉到强烈的恶意,混杂在说不出诡异中,惨死的中年人,成群的乌鸦,远古的荒谬的神话结局:“这太变态了。”
        安捷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蹲在何景明的尸体旁边,何景明的血洒在地上,嘴张着,手指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恨了这个人大半辈子,每次想起来想要把对方除之而后快,这男人好像是他全部负面情绪的来源,对幽闭的恐惧,对背叛的沉痛,对人事音书的失望……
        他无数次在脑子里描摹着何景明的死亡,可是真的目睹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的却不是那三年的暗无天日——而是小的时候被父亲罚,偷偷给他送吃食少年;那言语不多,却总是用某种纯粹的温柔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人,那记忆力最浅淡,也最真挚的笑容,那黑暗里让人心惊胆颤的疯狂,和疯狂背后没顶似的悲伤。
        “哥哥是那个‘春和景明’的景明,是阳光灿烂的意思。”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念着他的好,安捷困惑地想,原来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这个人。他无意识地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何景明的手背上,收紧,掌心尽是冰冷。
        罪孽和憎恨是太过浅显的东西,无法穿越死亡……和腐朽。
        安捷心下茫然。
        半晌,白志和叹了口气:“先把何董抬出去吧。”
        莫匆扶起安捷,退在一边,几个人小心地从狭窄的过道里挤出来,抬起何景明的身体,莫匆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蹲下来,伏在地上:“你看这里,他身体挡住的。”
        灰色的墙角,沾着鲜血写出来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不要回……
        最后一个字他没来得及写出来,拖出了一长长的痕迹。


        79楼2017-05-14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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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执子之手
            除了一具尸体,他们再无所获。
            蝉鸣在压抑而阴沉的天空下声声响起,闷热让衣服黏在身上,没有风。
            莫匆突然把方向盘转了个个儿,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带着安捷换了方向。对此,安捷只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莫匆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太平间?”安捷兴致不高地嗤笑一声,无论是谁,看见了何景明那样的死法兴致也都高不了,更何况死了的这个人和他瓜葛还不少,“还是火葬场?我这段日子碰见的死人比活人还多。”
          “八宝山。”莫匆说。
          “哦,陵园啊。”安捷半死不活地说。
          莫匆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安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点羞涩,有点孩子气,然而更多的是阳光灿烂。安捷愣了一下,差点让他这笑容晃了眼。
          “你到了就知道了。”
          石景山区十多年前的时候,还基本上没有城市的样子,萧条得很,有大片的农田,现在却大变了样子,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平整的道路和两边的花坛,沿途的高楼和直通的地铁让这地方看起来和市中心没什么太大的不同。莫匆带着他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片住宅区,把车子停了下来。
          安捷把车窗拉下来,往外看了两眼:“干嘛?”
          “下来。”莫匆孩子一样地拉住他的手,安捷觉得有些别扭,想抽回来,未果。莫匆的手心微微有汗,也不管路人诧异的眼光,一路把安捷拉到了一棵旁边有围栏的大柏树下面。这棵大树大概得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不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棵,叶子繁茂得很,站在下面,让人有种遮天蔽日一样的感觉。
          金属的围栏上生满了斑斑的锈迹,用手一摸便是一把。
          “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这两棵树应该是过去大户人家种在门口的,得有二三百年了。”莫匆也不嫌脏,伸手拍上围栏,手心立刻蹭满锈迹,“我们家老房子就住这,不过早拆了,都盖上楼了,只有这么两棵大树还在。”
          安捷有点没弄明白状况地看着他。这个莫匆……居然有点傻气?
          “过来。”莫匆拉着安捷围着大树转了半圈,然后四下看看,正值午后,没有居民在散步,周围清净得很。莫匆伸手一撑围栏,居然就这么跳了进去。
          安捷微微睁大了眼睛,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做看风景状,表示不认识这个人。莫匆忍不住祸国殃民地大声笑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浅色的衬衫袖口被蹭了一大块污迹。
          “我小时候跟一帮猴孩子们在这玩,跳进这个围栏表示‘进家’,就不能被抓了。”莫匆拍拍围栏,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不过对于成年男子的体型来说,这“家”大概小了点,他的后背几乎是紧贴在树干上,侧个身都很困难,“你进来不?”
          安捷做贼似的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你给我出来,别丢人现眼,留神红袖箍大妈把你当破坏环境分子拘留。”
          “啧,多少年了我都没把人往这带过,你还不领情。”莫匆卷起袖子,两个胳膊肘搭在围栏上,“有人抓我我就供认你是我同伙,怂恿我来挖社会主义树根的。”
          安捷用手蒙住一只眼睛,不忍心看这惨不忍睹的“心理压力过大导致青少年精神失常”的场景,低下头去,肩膀却忍不住耸动起来:“莫大少爷,求你了。”
          “给我找块石头来。”莫匆支使他。
          “干啥?”安捷木然地看着莫匆蹲下来,用手掌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他走过去趴在围栏外面,带着无比真挚的恳求语气小声说,“石景山游乐场离这不远,咱们去那纾解压力好不好?别在这扰民……”
          “那边那月季花坛,底下那不是有块挺尖的石块,给我拿过来。”莫匆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叉,抬起头来无比执着地对安捷重复他的要求。
          安捷无奈,寻摸了一下,把那块巴掌大的石块拿在手里掂了掂,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照莫匆的脑袋来这么一下。莫匆站起来,嬉皮笑脸地把石块拿过去,顺便拉过安捷的手背,飞快地亲了一口。
          安捷被针扎了似的把手缩回去,心虚地看看四周没人,这才斜了莫匆一眼:“市容建设都是因为有你这种不自觉且没有公德心的人,才进行的那么没效率。”
          莫匆重新蹲下去撇撇嘴:“安大教导主任……”
            安捷看着他在画叉的地方用石头一下一下地挖着,忍不住也蹲下来:“这是干什么?你有宝贝留在这?”
          莫匆笑了笑:“我小时候问我爸,为什么这两棵破树旁边要有围栏,我爸说,这是保护古木。以后这边修建什么,都得绕过这个去。我就想,这是一个多好的藏东西的地方。”
          “你埋了什么?变形金刚?小人书?”
          莫匆笑了笑,没答话,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挖着,不时停下来确定一下方位。
          十分钟过去了,安捷的腿有点麻,他站起来跺了两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用哄孩子似的口气小声说:“咱能快点不?趁着中午没人,你要挖赶紧挖。”
            等居民们睡醒午觉出来,他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莫匆吹了一声口哨,安捷低头看,土壤里露出一个塑料袋一角,莫匆用力在塑料袋旁边刨了几下,把塑料袋拉扯出来。安捷挑挑眉,没想到这不可降解的白色污染还有保存东西这个作用。
          莫匆小心地把塑料袋旁边的土抖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也是锈迹斑斑得不成样子了,勉强还能看出是过去那种小糖盒子。莫匆趴在围栏上,小心地打开糖盒子那被撑得快要散开的盖子,里面的东西一下子迫不及待似的跳了出来,他用手掌托着。
          安捷凑过去看,里面先是有一打相片,已经发了黄,有的地方已经烂了,他小心地用指尖夹过来,那些照片和大沙漠里莫燕南托付给他的一样,都是全家福,看来是一套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还用人抱着的双胞胎小姑娘,看不出神离而只见貌合的年轻夫妇。莫匆等着安捷翻看那些照片,手里依然捧着锈迹斑斑的糖盒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紧张。
          安捷翻完以后还给莫匆:“你还是挖出来带走吧,照片可是纸做的,居然让你埋到地底下——怎么想的……呃,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指着盒子里满满当当的易拉罐环,那些环被排得整整齐齐,保守估计,也得有百十来个……看不出这年轻人从小就有废品回收的意识。
          莫匆深吸一口气,忽然把满满一盒子的易拉罐环送到他面前:“这是我妈走的那年我开始攒的,一直攒到我们搬家,总共一百五十八个,有邻居们喝啤酒剩下的,有我拿零花钱买可乐什么的留下的……”他顿了顿,别过头去,小声说,“我小时候小孩们都把这个当戒指戴……我妈走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将来我成了家,一定不能像我爸妈似的,我会给那个人最好的,十个手指十个脚趾都带上戒指,拴着他牢牢的……”
          一丝极细的日光透过密密的树叶间隙打在莫匆的鼻尖上,安捷看见上面冒出细细的汗珠,年轻人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紧得有些发白,手上满是泥土,拿着那么一个破破烂烂、被锈迹爬满了的铁盒子,和里面密密麻麻的易拉罐环送到他面前,却不敢抬起眼睛看他的表情。
          莫匆的表情无措中还有些懊恼,他觉得这样真是傻透了,本来是想在压抑中带着安捷出来散散心,让他看看这两棵承载着自己回忆的树,也许心绪能平静下来……可是那俊美男子微低下头小心地翻看那些照片时候,那似笑非笑的侧脸,温柔得让他觉得受到了蛊惑,情不自禁地就把那一盒子的垃圾递了出去。
          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那个……”下一刻,莫匆睁大了眼睛,看着安捷挑出了一个拉环,放在手心里看了看:“这东西我可二十多年前就戴不进去了,不过拿粗点的绳子绑成个项链……扎不扎?”
          那一刻,莫匆想人的一生,总有那么一时一瞬,是欢喜得能叫人忘却生死的——心上花开,第一次这样形容那种感觉的人是天才。
            年轻人笑得像个傻子。
          他们回了住处,洗去身上手上的泥,像花烛遍地的新婚夜一样激烈地纠缠在一起。任世间风雨飘摇,险恶人心,总有那么一个体温的热度,让人贴着心藏在胸口,就能从容面对过去未来的种种一切。
          即使今天天涯,明天海角,行至哪里,哪里就可以是家。
          安捷看着握在手里的,那串颜色朴素的麻绳串的易拉罐环,轻轻地笑了,沉沉入睡。
          梦里走过那片熟悉的杂草丛生的后院,踏过不知名的野花,停在那从左到右和从右到左数来都是二十三步半的围墙上。枸杞树的树叶从墙的那一边露出来,宝石似的果实掉落的遍地都是。小鸟不怕人地啄食着,有蝉鸣叫着夏天。
          他按着上数第十五块砖,推开了那道墙,顺着后边的过道一直往里走,一直往里走……然后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人转过身来,看着他,轻轻地说:“饮狐,你还是找到这里了。”
          中年人有一张明显外籍血统的脸,和一双蓝灰色的眼睛——


          80楼2017-05-14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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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回家之路
              在灯光昏暗的过道里,醉蛇全身都包在雨衣一样的外套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大步地走过,此刻的眼神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就像是花岗岩。没戴墨镜,眼睛上的疤痕分外狰狞,一直没入了发鬓中。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歇斯底里的大声叫骂以及东西砸碎的声音,醉蛇的脚步顿了顿,拐角处突然明亮起来的灯光打进他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好像划过了一抹冷冷的流光。
            随后,他看见金发的十五靠在墙上,手里夹了根烟,爱答不理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面孔在烟雾中显得有些虚幻,对面的屋子里李尖锐的笑声和凄惨的喊叫越来越刺耳,醉蛇忍不住皱皱眉。
            十五嘴唇扭曲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嘲讽:“我打电话给医生了,他会带着镇定剂过来。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招惹他。”
            醉蛇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屋子门口扫了一圈,站定了没动。
            十五弹了弹烟灰,俊秀的眉眼忽然悲伤一闪而过:“我觉得他已经疯了。”
            醉蛇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一愣,随后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这年轻人:“谁?李么?”
            十五的嘴角露出那么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眯起眼睛,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安静极了,那柔软的金发和雪白的皮肤,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悲天悯人的天使,十五轻轻地说:“嘘,你听。”
              那金属制的大门即使隔音效果极佳,里面那疯狂的大声笑骂仍然清清楚楚得听得见,醉蛇听出那个疯子一样的人,正是R·李,他忍不住皱皱眉。
            “为什么死了?!为什么?!啊……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我是神,我才是神!乖……嘘……不要叫,不要叫,你们有机会能长生不老,你们跟着我可以拥有全世界,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嘘,我做得到,我做得到……没有人能打败我!没有人!谁也杀不死我……你想杀我么?你想杀我吗?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过来,没多久,“医生”急匆匆地出现了,凝神听了一会,他脸色发青地冲十五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五指翻飞地在大门旁边输入了密码,门打开了,惨叫和尖啸的音量立刻扩大了好几倍,醉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十五的神色依然没动,两个男人相对站着。过了一会,里面的声音慢慢平静了,醉蛇叹了口气,绕过十五,打算进去看看。十五却突然说:“你们当年没能杀了他,却让他疯了。”
            醉蛇猛地转过身来,冷笑着看着十五:“怎么,你想给他报仇?十五,掂量掂量你的能耐再说……”
            十五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显得有些茫然,声音很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找回以前的样子,还要让安饮狐也找回以前的样子,一辈子难道就只能赢不能输么?”
            醉蛇“哼”了一声:“你不明白么?大概那说明你还没疯。”他不再理会十五,转身大步走进了那间戒备森严的屋子。入眼处全部是医疗器械,再往里,一具被吸干了的尸体横陈在一个大池子里,池子里满是翠绿的液体,一边吊着不少赤身裸体的男人,有的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有的浑身都是血迹,有的已经晕过去了。
            “医生”小心地把已经昏睡过去的R?李安放在轮椅上,往外推,注射器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碎片满地都是,李的帽子掉下来,露出那张吓人的半皮肉半金属的脑袋,歪在一边。
            “医生”的手臂上被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血把雪白的袖子都给染红了。他对醉蛇点点头:“麻烦你善后了。”
            醉蛇瞟了一眼池子里大张着嘴木乃伊一样的尸体,压下反胃的感觉:“他突然发疯,是因为……又失败了?”
            医生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成功,但是安饮狐身上的变化让他一直不肯死心……你说那个姓莫的,死了的老头子到底是从哪里私藏了那个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醉蛇,“你说呢?”
            醉蛇挑起眉,阴鸷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那个死人。”
            “医生”那张看起来颇为忠厚老实的大众脸上出现了点不那么大众的表情:“死人永远是最能创造奇迹的那个,要不是沙漠里的意外,谁都不知道原来那个老不死居然掌握了R一辈子追寻的秘密,啧,人不可貌相。虽然有点不敬,不过我觉得R选合伙人的眼光一直不怎么样。”
            “你不如干脆说看我不顺眼。”
            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R不问,他相信你,我也暂时相信他……不过,你不觉得,你做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先是让我们帮你弄死那个心脏病人,然后又暗中绑架了那个小姑娘……”“医生”顿了顿,“还有你最近做过的那些奇怪的事……以李的名号——比如杀了某个人?”
            “你监视我?”醉蛇紧紧地盯着他,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医生”皮笑肉不笑地和他错身而过:“李要的是复制当年的全过程,你却暗中杀了何景明——犹大兄,你胆子可也太大了点,好自为之吧。”
            醉蛇攥着拳头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
            --------------------------------------------------------
              莫匆醒来的时候,安捷正在客厅里收拾行李。餐桌上是还冒着热气的早饭,安捷脖子上挂着那串麻绳穿的拉环,他衬衫的袖子一边挽着一边放着,领口开了两个扣子,加上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和半长不短的头发,看起来有点非主流。莫匆突然觉得心情特别好,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安捷一抬头看见他,对餐桌扬扬下巴:“洗脸去,洗完吃饭。”
            莫匆腆着脸粘上去,从后边搂住安捷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大狗似的蹭蹭,深深地吸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么虚幻……”
            “那就滚回去继续睡。”
            “我居然就这么把你弄到手了……原来还打算八年抗战然后长期处于初期阶段呢。”
            安捷的脸青了。
            莫匆没等他发作就大笑着跳开,逃进了卫生间。等他头发上带着水珠出来的时候,安捷已经把行李箱已经收拾完毕了,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地图册,表情却有点心不在焉。莫匆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加满了牛奶:“怎么了,又要出门?这回打算去哪里?带家属不?”
            安捷没回答,指尖轻轻地合在一起,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眉头轻轻地皱起来,好像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莫匆觉得这人一觉睡醒以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这里……”安捷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应该是忘了什么东西,这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来我记得我家后院门口的那道有机关的墙,并且在什么时候下去过。”
            莫匆顿了顿,他当然知道安捷指的是什么,安捷忘了某些东西的前因后果宋长安都告诉过他,他现在仍然记得那躺在病床上的大夫那意有所指的表情,然后对自己说“也许他有一天愿意想起来,会愿意告诉你”的样子,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然后呢?”
            “和宋长安脱不开关系,”安捷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人,如果我真忘了什么东西的话,那也应该是主动的,可是……现在貌似在有人复制当时的情况,想逼着我想起来。”
            最了解他的人,果然是他自己。莫匆脑子飞快地转着,手上却没停下来,给面包片抹好果酱,然后自然地递到安捷面前:“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愕然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盘子,到嘴边的话突然想不起来了,他不自在地抿抿嘴:“呃……你不用……”他挑挑眉,觉得怪怪的,莫匆眼尖地看见他耳朵尖上冒出一点粉红颜色。
            年轻人笑了笑:“你觉得你可能忘记的是什么?”
            安捷怔了一下,随即很缓慢很缓慢地摇摇头:“我想不出——”他似乎有些犹豫,莫匆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确定的模样,“正是因为想不出,才觉得心里没底。现在问题不是我愿不愿意想起来,而是,我的记忆已经在恢复了。”
            莫匆最后还是把“你想起了什么”这句话给咽下去了,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着面包,等着对方主动对他说。
            “我在家里后院的密道里应该见过了父亲……奇怪的是,我记得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可是那段混乱且有些遗失的记忆里,他居然有一双罕见的灰蓝色的眼睛,这代表什么?”
            “他想隐藏什么东西。”莫匆毫不犹豫地说,他喝了口牛奶放下杯子,越过桌子,抓住安捷的手,“安捷,你听我说,你这段记忆是自己找宋大夫隐藏起来的,宋大夫临死前的那个晚上亲口告诉我的……”
            安捷睁大了眼睛。
            “我感谢他。”莫匆挥手打断了他,“我感谢他相信我——他说你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但是,如果你还相信十年前的自己,要慎重。”他笑了笑,“无论怎么样,我跟着你。”
            安捷听得见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在颤动的声音。
            “谁让你是我老婆。”
            安捷手里的地图册冲着他的脑袋飞过来了——莫匆笑着往后一仰。
            事实证明,小瑾那双二五眼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在莫匆还是个谁都看不惯的小愤青,安捷还习惯于装沧桑装淡定的时候,就一语中的地敲定了两个人的属性——一个忠犬,一个傲娇。


            81楼2017-05-14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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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古城
                安捷手上的瓶子“啪”地一声落了地,那不知材质的透明瓶子居然没有碎,在坚硬的地面上滚了两下。随后,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脑神经好像被一双手往两边硬生生地拉长了似的,莫匆的声音越来越远……
              莫匆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然软下去,一把捞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了一倍。安捷说出“脑浆”两个字的时候,声音虽然微弱,可眼神却冷得像个陌生人,然后似乎突然失去了焦距,直直地倒了下去,即使在这里,他也能看得出这人惨白的脸色。
              莫匆犹豫了一下,把摔在地上的小瓶子拾了起来,用纸巾裹了揣进兜里,然后俯身抱起安捷,顺着来时候的路往外走。他一只穿过安捷腿弯的手勾着手电,不大稳定,光在阴森森的地道里上下闪动,极其诡异。莫匆心里突然就涌上某种强烈的危机感,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整个身体几乎贴住墙壁行进。
              妈的,安捷这不着调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莫匆把人往自己的胸口贴了贴,他能感觉得到安捷身上本来就偏低的体温此刻变得更凉了,手臂毫无知觉地垂着,头歪在一边,几乎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
              莫匆的心越跳越快,嘴唇发干,勉强压抑着乱成一锅粥的心神。他现在不能判断安捷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导致一时的失去意识,还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这耗子洞到底有多少条路?!
              他咬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用力闭上眼再睁开——安捷刚刚带着他往里走的时候,他就在暗中记着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好像完全不是一开始进来的地方,正前方又有几个岔路口分开了。
              莫匆小心地跪下来,把安捷放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用手电照着,把眼前的几条路和来路统统照了一遍。这里的路四通八达,而且每一条路都很像,好像迷宫一样,极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不知不觉地就拐上错误的方向。而里面的某种布局,似乎能让人失去方向感。
              莫匆一只手轻轻地磨蹭着安捷的脸,一点一点地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半晌他重新站起来,抱起安捷往回退去,这一次他的脚步稳定了许多,走得极谨慎,脚步声压得更低,如果有活物刚好在这里,除了手电光,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人在走道里移动的迹象。
              突然,莫匆脸色一变,把手电按灭,带着安捷迅速地闪进旁边的一个岔路里。过了一会儿,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渐大了起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莫匆让安捷靠在一边的墙壁上,站起来,手伸进兜里,轻轻地拿出袖珍小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
              那人慢慢地接近了,有光从另一段路上远远地打过来,莫匆眯起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这时候,被他放在安全角落里的安捷似乎动了一下,莫匆没回头,小幅度地冲安捷的方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乱动。
              他这个动作还没做完,后颈突然一痛,莫匆那一瞬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眼前彻底黑暗下去,意识里最后一丝感觉,是某人身上熟悉好闻的气息。
              安捷接住他放在一边,顺手把掉落下来的手枪捞起来,在手上转了个圈,那越走越近的人的手电光已经照到了他面前,照到他蹭了灰的衬衫,和尖削的下巴。那人随即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原地。
              安捷笑了,举起枪,指着不远处的男人——中等个头,宽肩膀,发达的肌肉线条在衣服下面若隐若现,皮肤黝黑,左眼上斜斜地往下拉了条大大的伤疤,领口还卡着一副墨镜——醉蛇。
              他就这么被安捷用枪指着,不动,不言声,只是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发着柔和白光的手电筒。
              半晌,安捷把枪放下,揣在兜里,他靠在墙上,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醉蛇:“你如愿以偿了。”
              “饮狐。”醉蛇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声音出乎意料地很柔和,就好像他们还如同之前一样亲密,能互相打趣互相发火,能生死相随,“这些日子你好像过得很辛苦。”
              安捷冷笑一声:“寒暄就免了,我也就动动腿脚,东奔西走一下,比不得您老人家机关算尽。要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醉蛇,跟你比起来,我们这帮人好像凑在一起,真像支特奥会的篮球队。”
              “你都想起来了吧?”
              安捷看着他不言语。
              醉蛇叹了口气,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被安捷冷冷地喝住:“站住!老实点,要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老子想崩了你很久了。”
              醉蛇无奈地笑了笑:“你要是想崩了我,就不会把莫匆打晕……饮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他把手伸进外衣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备课本,安捷的目光集中在那个本子上,微微皱皱眉。
              这是那天他被雨衣男……也就是醉蛇这个人渣老男人送了一颗炸弹前,从老莫教授的办公室里捡到的,上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当时他把那本子捡起来,原来是打算给莫匆做个纪念,却没想到那之后听到的、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一直就忘了,居然是落在了醉蛇那里。
              醉蛇小心地弯下腰,把备课本放在地上,用手一推,推到安捷脚底下:“我故意在李没注意的时候给你留下了这个,再加上柜子里还有莫老的提示,想你怎么也能知道些什么,不过你不负众望地没注意到。”
              安捷瞟了一眼脚底下的备课本,挑挑眉:“据我所知,只要是正常人,就有说话这个功能。你有什么话什么事不能明说,非要这么费劲地纠结一番?醉蛇,我想不通,你这么前前后后地折腾一通,牵扯进这么多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又图什么?”
              醉蛇脸上突然出现了某种几乎悲伤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安捷,良久,才低声说:“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饮狐,我没想到,莫教授也没想到……”他的目光从安捷颈子上挂的那串拉环项链,一直落到安捷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颗朱砂一样的小痣,而曾经,那个地方带上过一串绿珠的手链。
              醉蛇顿了顿,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了,我不相信你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你为什么不看看莫教授的备课本呢?那才是他真正的遗言。”
              “你不用拿死人说话……”
              “饮狐,你自己算算,自打今年春天以来,你总共感冒过多少场?是好的日子多,还是有小毛病的日子多?你现在这十八九岁的身体,被莫瑾那小丫头捅了那一刀,又没伤到要害,能有多大的事?可是它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是不是?”醉蛇紧紧地盯着安捷,“而且……你情绪激动的时候,就没感觉过心口上,有像针扎一样的疼么?”
              安捷一愣,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
              醉蛇看了一眼旁边的莫匆,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却满是苦意:“而且,你要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疑惑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听见我跟你说的话?”
              安捷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靠在墙角上、头垂在一边的莫匆,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迷茫,半晌,他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莫教授的备课本——老莫办公室的柜子里,有一个德国鸢尾的图案,但是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用明显能看出来的涂料给涂掉了,安捷用指甲细细地刮下来才发现。当时他没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把莫匆手里落在一边的手电筒拿起来,把本子举高,一页一页地用手电的最强光去打。仔细看去,那些字迹背后,有一些线条和文字若隐若现,极浅淡,以至于他一直都没有能注意到:“这是什么?”
              醉蛇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有半瓶透明的液体:“他为了不让人发现,做得很细致,我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找到这种药水,你涂上去试试。”
              安捷没有接,他仔细地把莫教授的备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随后坐在墙角,微微拉起长裤的裤脚,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埋在阴影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用了,你说吧。这上面是什么?”
              “你相信长生不老么?”醉蛇突然问。
              安捷沉默了一会,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醉蛇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信,可是有人相信——你手里拿着的是莫教授改造过的一份古籍的拓本,原本已经毁了,现在全世界只剩下这么一份。它记录了一个神秘的古城。”
              “天镜。”
              “是,沙漠里的行商是这么说的,那些跨了无数朝代,好像无数时间空间叠加到一起的古城,究竟是什么人制造的呢?”醉蛇也面对着他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头歪在一边的墙上,显得很疲惫,“根据记载,是一群长生不老的人,他们目睹过很多年的岁月,渐渐淡出人间……”
              安捷发出一声嗤笑,简单地点评:“扯淡。”
              “你自己亲自去过。”
              “我当然去过,可是除了一帮妖魔鬼怪没有看见半个人……你不会想让我相信,那帮顶着人脑袋的蜘蛛和蛇就是当初那群长生不老的人吧?”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群号称长生不老的人销声匿迹了。”醉蛇平静地叙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遇见过的那些虫子——你知道李为什么要杀那么多的人么?”
                


              83楼2017-05-14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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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惊变
                  不知道为什么,安捷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他张开嘴想追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极了:“他……为什么?”
                “当年R?李被你折腾成那个德行,一般来说,没有活物还能继续喘气,他却活下来了,虽然身体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损伤,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了,猜不到这是为什么?”
                安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到莫匆的衣兜上,夏天的衣服比较轻薄,那里一眼能看出一个小瓶子的轮廓。他的手指蜷缩起来,细微地颤抖着,半晌,才缓缓地摇摇头。
                “因为在那之前,他服用过某种药物。”醉蛇轻轻地说,“某种……能让人细胞活化,驱除衰老的东西,那东西能让人返老还童,身体细胞组织乃至器官全部保持在年轻的时候,就像你在大沙漠里看见的那些人头,虽然卖相恐怖,但是很新鲜,是不是?”
                “你说他一直在吃防腐剂?”安捷的脸扭曲了一下,冷笑出声,“一块二一袋的方便面里要多少有多少……”
                “不,他的防腐剂是什么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醉蛇打断他,也扭过头去看着莫匆兜里的小瓶子,“你十年前就隐隐约约的有猜测,可是不愿意细想,甚至为了他去找那个心理医生抹掉自己的记忆……饮狐,你是怕如果你保留着那些记忆,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良心而杀了他吧?”
                安捷一声不吭。
                “那些虫子其实不是靠脑浆活着,陈福贵告诉过你,他们吸食过脑浆之后会分泌某种强烈的致幻剂,其实他们的研究不完全,”醉蛇叹了口气,“除了致幻剂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物质会被留下,医生研究的结果是,那玩意儿居然还是人类的脑浆,只是发生了某种未知的转变。李必须靠那个才能活,就像毒品一样,你知道么,他离了那个一天,内脏就会开始腐烂。”
                “蒋吉姆是不是被你灭口的?”
                醉蛇顿了顿,点点头:“是。”
                安捷把腿放下来,坐直了身体:“你说的那玩意如果真有那么神,理论上李早就回到他青壮年时候的样子了,用得着现在整天坐在轮椅上,把自己包得跟个行为艺术品似的么?”
                醉蛇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不出的悲伤、恨意、嘲讽混在一起,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你想不出来么?饮狐,仔细想想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第一次误打误撞进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某人又告诉了你什么?”他叹了口气,“连你的小朋友都能感觉到事情前后的逻辑漏洞,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莫匆感觉到了什么?”
                “他直觉感到这里面的危险,并且……他似乎知道这里有可能会有人。”醉蛇轻轻地说,“那场大火烧得那么热闹,乃至把人烧成了一具看不出面容的焦炭,这里面的书籍却一点问题都没有——饮狐,你说我们那位无所不知的父亲,他为什么不到这地洞里来躲一躲呢?当时你以为李已经死了,回来凭吊父亲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个地方,你走下来又看见了谁?这里面那么多的出口入口,都是通到了哪里?”
                安捷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攥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皮肉登时被蹭破了:“我看见了谁?醉蛇啊醉蛇……”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侧着身,手掌对着醉蛇的方向轻微地摆动了两下,醉蛇一愣。
                随后角落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莫匆轻轻地呻吟一声醒过来。他脑袋里还昏昏沉沉的,一睁眼,却正好看见安捷那双冷漠而毫无感情的眼睛,漆黑一片,好像连手电的光都能吸进去一样,看着自己的表情,就像是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莫匆不知道为什么,心徒然沉下去了,润了润嘴唇,轻轻地问:“你为什么要……”
                安捷歪过头,挑挑眉,手里把玩着那把小手枪:“为什么要打晕你?不过我没想到黑衣确实天赋异禀,挨了我那么一下,居然醒得这么快。”这时醉蛇也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拍打着身上的衣服,提醒了一句:“饮狐,别浪费时间。”
                莫匆猛地瞪向醉蛇:“是你?!”
                醉蛇对他笑了笑,伸出手臂搭在安捷的肩膀上:“这不是黑衣么,很久不见了。”
                莫匆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他急切地转向安捷,想要索要一个答案,却发现他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明明那么熟悉的一张脸……明明那么刻骨铭心的,放在心里的一张脸——他有点踉跄地爬起来:“安捷,你为什么……为什么和这个叛徒在一起?为什么要……”
                “为了这个。”安捷晃晃老莫教授的备课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你爸爸会给你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为了这个,还特意搬到你家对门去住,不过真让人失望,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告诉你。”
                莫匆愣愣地看着他。
                “不过还不算坏,起码在你家里的鸢尾花给了我提示,让我知道这东西里面藏着的秘密——话说,可谢谢你了。”
                “什么……秘密?”
                安捷笑了:“古城的秘密啊,还有长生不老的秘密。你那小瑾妹妹那时候不是一口笃定是我害死了你父亲么?‘来时众众,去时独独’……可是你不肯相信她。”
                “……不可能。”
                安捷耸耸肩:“不可能什么?小朋友,我早说过你还嫩,好好的非要在道上混什么混,回学校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不过——”他把袖珍手枪拿在手里,直直地指着莫匆,“世界上还真没有卖后悔药的。”
                莫匆觉得那枪口里面喷出来的,像是夏日里面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把他的骨肉血液在那一瞬间全部冻住了,他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滚,子弹打在他刚刚待过的地方,掀起来的尘嚣迷了他的眼,被刺激的泪腺流出液体……他拼命地眨着眼睛,心想这么强烈的刺激,为什么这场噩梦还不醒来?
                莫匆费力地抬着头看着安捷那张隐藏在阴影里的、不动声色的脸:“你想杀我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每吐出一个字,都好像牵动着一根神经,把痛觉直接传入心脏,“安捷,你想杀我吗?”
                “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的,从来没什么好下场。”醉蛇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匆,眼睛里似乎有悲悯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安捷不吭声,再一次举起枪。
                “砰!”
                莫匆闪身翻进旁边的一条岔路,他意识里一片空白,所有肌肉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行为,躲闪,奔跑,逃离……
                梦魇在一条狭长狭长而幽暗的过道里面,他觉得自己一颗心沉得快要看不见了。枪声不断地在身后响起来,莫匆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通道,越来越冷——
                直到追逐的脚步声和枪声听不见了。外面的天光照进来,莫匆顺着出口爬上去,外面连着的是一片大野地,有凌乱的庄稼……他整件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从凌乱而高大的植物里钻了出去,脚步踉跄,好像漫无目的一样,然后抓着胸口跪在地上,脸上全是灰尘。
                大脑停止了工作,只来回放着一句话——他想杀我他想杀我他想杀我他想杀我……
                记忆中那男子纵容而带着少许无奈和温柔的笑容,那好像在太阳下干净得会发光一样的白衬衫,那随处泛着冷幽默的言语,那沉默地在指尖点根烟,就好像沉浸在遥远年代的旧事里那样让人心疼……和砰然心动的侧影,还有那颈子上挂着的,粗制滥造的“项链”,都如同一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突然碎了,连踪迹都找不到。
                莫匆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思考能力好像被那一枪给打烂了,对他而言,前因后果都是虚妄,真实的只有安捷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就像看着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
                温暖的身体和午夜梦回之时侧过脸就能看见的十指相扣,原来都是自己的错觉。
                莫匆双手扣在地上,手指陷进泥土里,终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嘶吼。
                  ------------------------------------------------------------
                  安捷把枪放回自己的衣兜里,默默地站在原地,低头看见自己胸口上吊着的一圈傻乎乎的可乐拉环,忽然笑了,无声无息的、让人揪心的笑容。
                醉蛇拍拍他的肩膀:“没打中他,你自己的枪法自己都不相信了么?”他看着莫匆消失的方向,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这条路居然是一条出口,你……”
                “闭嘴。”
                醉蛇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眼睛很酸,他扭过头去,狠狠地抽了口气,哑声说:“我……我没想到会这样,饮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安捷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对不起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那拖长的尾音似乎有些颤抖,可是男人的脚步却稳定极了,“你既然知道,不如以死谢罪?”
                醉蛇肩膀放松下来,迅速地跟上他,苦笑了一下:“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又能有多大的意思?”
                安捷脚步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以某种说不清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任何交谈。中间隔着很远,影子被光打到墙上,说不出谁比谁更颓败。
                到了另一个岔路,安捷停住脚步,刚刚那间诡异的书房在不远的地方,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当时心里太震惊,居然没有反应过来……”醉蛇的脸突然白了,安捷指着书房的方向,轻声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那书房的位置,其实正好是在你奶奶的坟墓下。”


                84楼2017-05-14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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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仇恨与父
                    醉蛇突然用力咬紧了牙关,手缩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浑身颤抖起来。
                  绷紧的肌肉让他的脸看上去狰狞不已,安捷叹了口气,靠在墙壁上,双手抱在胸前:“如果我现在还不明白,也就不用活着浪费粮食了。你说……你奶奶的坟墓下面是一间这样的书房,那她的尸体到哪去了?”
                  “尸体?”醉蛇笑了,短促而尖锐,他扭过脸去,狠狠地盯着底下书房的方向,“怎么会有尸体?他怎么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人面兽心,人面兽心!”
                  安捷脸上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他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却把话咽下去了。
                  半晌,醉蛇才平静下来,他的肩膀无力地往前耸着,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那书房,伸出手,从大书桌上摆着的书籍上划过,然后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地撑起自己的下巴,抬起头看着安捷,眼睛里似乎有亮亮的东西闪过,安捷不确定那是什么。
                    醉蛇轻轻地说:“对于你来说他是父亲,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我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候怎么疼你的。小时候你身体不好,他整夜不睡觉看着你,一口一口地喂你吃饭吃药,你睡不安稳的时候哼着歌哄你睡觉……”
                  “手把手地教会我写字,会很温柔地在我耳边说话,声音低低的。他还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坐在他的肩膀上,跃过人群,什么都能看得见。”安捷也走进来,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那被撬开锁的冷冻柜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我原本以为不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最近也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了。”
                  醉蛇冷笑一声,安捷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醉蛇突然低声哼唱起来:“原来你是程家子,义拜奸贼作螟蛉。往事思来心头恨,快快赶走这小**……”他手指敲打着古旧的大书桌,“小**,我就是那个小**。饮狐,你没注意到么?何景明是狼,翟海东是狮,你是狐,只有我是冷血动物。你们有的是被他捡来的,有的是他从孤儿院看上了领养回来的,之前都有自己的名字,唯独我,只有‘醉蛇’两个字。”
                  “你奶奶怎么死的?”
                  醉蛇呆呆地不回答他,半晌,才缓缓地说:“你手里那卷古卷,最初是李和那个人一起研究的,那个人找到了古城,得到了长生不老的秘密……饮狐,别打断,听我说完,这是真的。得到了长生不老的秘密,以及那个天镜古城遗留下来的巨大财富。”
                  “我可没看出那有什么财富。”安捷干巴巴地说。
                  “那是你们没有找到进去的正确的路,”醉蛇摇摇头,“那样的妖域,那样的怪物之城,你猜他们在守护的是什么——你猜不到,你甚至想象不到。”
                  “想象不到也不能理解。财富……”安捷轻轻地哼了一声,“全北京城都是你的,你每天晚上横不能以八十迈的速度轱辘着睡吧?李要什么没有?父亲又要什么没有,他们……”
                  醉蛇笑着挥手打断他,打量着松松垮垮站在那里,年轻模样的安捷,这么多年了,仍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该在乎的偷偷放在心里,不该在乎的,一眼都不会多看:“有的人的欲望很大很大,有的人的欲望很小很小,饮狐,对于你来说,也许有一个能不受制于人,自由自在的人生,和那么一个夜里开着灯等你回去的人,就别无所求了。可是他们不一样。那个时代,他们是天才,却没有人重视,没有人理解,你能理解那种苦闷和压抑么?”
                  安捷很缓慢很缓慢地摇摇头。
                  “我能,翟海东也能。”醉蛇笑了,“你到现在都不明白翟海东为什么从背后捅你一刀,是吧——他嫉妒你。他们追求某种被众人仰望的高度,十五十六……还有所有被李喂了虫子的那些人,在他眼里都不算人。”
                  醉蛇冷冷地说:“低级的,平庸的,满世界都是的,他们觉得这种生物没资格和自己相提并论——而古城,给了他们一个类似羽化升仙的梦境,几十年如一日,走火入魔很正常。”
                  “你奶奶……”
                  “是他们的第一个实验品,他们需要大量的脑浆。”
                  自古最难言喻的,是人的心思,每一道勾回都有可能隐藏着最温暖的细节,也有可能是荆棘丛生的险恶。安捷摇摇头,又摇摇头,目光凝在冰柜上,默默不言语。
                  “我不知道当时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后来李和那个人掰了,这前因后果,后来你都查明白了,那个人被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谋杀,而那本古籍,后来落入了李的手里。”
                  “后来李找到了另外一个合作者,是……老莫?”安捷问。
                  “莫教授在他的领域里是个天才,他从蛛丝马迹里有了这么一个模糊的推测,不巧被李注意到了,当时莫教授年轻气盛,两个人一拍即合。”醉蛇把玩着一边的厚重古籍,有些腐败的味道,笑了一下,“多亏了莫教授,这本东西才能落到我们手里……饮狐,我再问你一遍,当时你凭吊那个人,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走下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人,什么事?”
                  安捷默然了半晌,盯着地面,好半天,才开了口:“父亲。”他说,有些脱力似的靠在一边的大书柜上,“不错,活得好好的。他似乎有一点不一样,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来岁,眼睛的颜色变成灰蓝色的……我知道他有外国血统,但是印象里,他一直只是长得有些混血,还是中国人的特征占大多数。”
                  “他服用那种东西造成的基因的改变。”醉蛇说,“我猜。”
                  安捷点点头:“你想不出我当时的心情。在这之前,我最后一次见父亲,是他约我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见面,跟我谈了木莲的事情,隐约地暗示了我们的交往不好……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注意到了何景明的不对劲。可是当时我太年轻,只要是涉及到木莲就不管不顾,和他吵了一架,就回了李那里。”他声音突然哽住,呼吸有些急促,“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这个我一直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突然发现其实他没有死,他没有……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隐瞒了我那么多年?”
                  “饮狐。”醉蛇淡淡地叫了他一声,里面有说不出的安抚意味,“我明白。”
                  安捷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低低地说:“我还看见,在那里……你坐的位置下面,有一具尸体。”
                  醉蛇低下头去,微微把脚收回了一些。
                  “那个人整个头颅被打开,他手里拿着一个瓶子,里面是半瓶脑浆,然后他……”安捷皱皱眉,脸色有些发青,“正在把那东西往嘴里送。”
                  醉蛇几乎是屏住呼吸听着,这时候才呼出口气来:“真恶心。依你年轻时候那不管不顾的性格,绝对是要冲上去质问他的。”
                  “嗳,我问了。他说是李陷害了他。”安捷说,“李下了毒,那种毒药让他每隔一段时间必须食用动物的脑浆,否则就会内脏腐烂而死。”
                  “你相信?”
                  “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了,但是他是父亲……”安捷低低地笑了,“他是父亲,从小到大,他说什么我不信?就是他想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地给他,我欠了他的。”
                  醉蛇冷笑一声:“他倒是也没全骗你,只是那所谓的毒药,可是他心甘情愿地求来的。然后呢,他是不是答应你不伤人,用动物的脑浆?”
                  安捷点点头:“我给他留下的钱,够他吃一辈子猴脑。”
                  “一辈子猴脑,饮狐啊饮狐,亏你想得出来,”醉蛇大声嗤笑:“可是你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别扭,心里止不住地去怀疑,所以你去找了你那个做心理医生的朋友——饮狐,你怕你自己的良心会逼疯了你,会逼你伤害那所谓的‘父亲’,对么?”他直视着安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又问了一声,“是么?”
                  “宋长安……”
                  醉蛇脸上悲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在来北京之前,就已经被下过病危通知单,接了莫匆的电话以后,从医生那遛出来。在医院那天晚上,我私下叫李的医生去找过他,答应给他最好的治疗,只要他能帮我让你找回自己的那段记忆,可他不肯。”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醉蛇叹了口气,“你那朋友,真是……真是聪明过头了,他不告诉你任何事,甚至看出了我的意思,也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声,是因为他要把最后的这个选择权留给你。”
                  “留给我什么?”
                  “让你自己选择,就像当年一样,是遵从自己的良心,还是感情。宋长安说他答应了守护你的秘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一天都不能少,你们俩还真是物以类聚,都是固执的**!”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想起来?”
                  “你手里拿着的那本莫教授隐藏起来的古籍,是不全的。其中最关键的,如何进入真正的古城的方式,被人扯掉了,”醉蛇顿了顿,“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饮狐,你大概已经明白了,其实我才是那个‘弑父’的凶手。”
                  安捷以某种奇异的表情看着他,可是语气却平静得很,他说:“真让人吃惊。”
                  “当时你和何景明斗得正厉害,我怕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会有危险,其实是在后边跟着你的,眼睁睁地看着你进去,然后脸色惨白地出来,魂不守舍,所以完全没发现我。”醉蛇说,“后来你走了以后,我也进去过,不过和你不一样,你第一眼看见的是你那死而复生的父亲,其他的什么都没在意,我第一反应,却是那书房的位置,正好在正好在……”
                  “你杀了他。”
                  醉蛇没言语,站起来,猛地一拉旁边的大柜橱,巨大的木柜带着尘土轰然倒下,后边竟然是一个排满了格子的墙壁,一格一格,放得全是人头,时隔多年,仍然新鲜——安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扶住墙,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滚。
                  醉蛇踮起脚,取下最上边的一个花白头发的女人的头颅,抱在怀里,用脸轻轻地蹭着那死人头冰凉的脸皮:“奶奶……”
                    


                  85楼2017-05-14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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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幽闭
                      莫匆一路都神情恍惚,浑浑噩噩地回到他和安捷放行李的旅馆,整整齐齐的箱子还放在门口,他木然地看了那箱子一眼,颓然坐在床边。
                    那个男人的味道,好像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的五官六感,怎么挥都挥不开。莫匆想不透,安捷是怎么把那些冷酷到极致又温柔到极致的表情像面具一样,随时换下来就可以变一副面孔的?
                    就真是铁石心肠,这么长时间捂不热么?
                    莫匆突然站起来,一脚踢开排放整齐的行李箱,他原本显得迷茫混沌的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眼珠里开始充血,年轻英俊的脸上狰狞不已,薄薄的嘴唇,就像抿着巨大的杀意一样,大片的阴影在瞳孔里蔓延开来。
                    就像是一头困兽。
                    心智心智,心在前,智在后。一智尚存,说明心陷得还不够深,还不够魔障。
                    你只能是我的,全身上下,整个灵魂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你那颗心敢跑到别的地方去,我就把它一片一片地切碎,从你胸口里挖出来……安捷。
                    他冷笑着站起来,伸手把挂在门口衣架上的,不该在这个季节穿的厚实外套摘下来,拉开——里面是满满的枪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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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捷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后背完完全全地抵住墙壁,退无可退。眼前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可怖,醉蛇一脸亲昵地蹭着一颗人头,那样子就像是小孩子在抱着长辈撒娇。醉蛇把怀里的人的脸向安捷转过来,轻轻地说:“奶奶,你看,这是那个老上咱们家蹭粽子吃的小不点,都这么大了。”
                    “醉蛇。”安捷低喝了一声,心说这黑灯瞎火的,要疯也得挑时候啊。
                    醉蛇抬起头看着他:“饮狐,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说实话。”他的声音很古怪,轻柔得很,又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安捷身上迅速窜起一层鸡皮疙瘩,绕是他胆子比馒头还大,这时候脸上也掠过一层混乱的惊慌神色:“你说什么?”
                    醉蛇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把老太太的人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从兜里拿出打火机,把桌子旁边的一个带蜡烛的灯笼点着了,幽幽的白光照在冰冷可怖的人头上,男子的脸色却分外温柔。
                    安捷有种自己在玩“寂静岭”的错觉,他下意识地把脚步往门口移动了一下,调整好身体姿势对着醉蛇,一只手悄悄地缩进裤兜里。
                    醉蛇重新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问:“饮狐,你的幽闭恐惧症是怎么回事?”
                    安捷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何景明……”
                    醉蛇摆摆手:“算了吧,你说出来自己不嫌丢人?别糊弄我,都是年轻时候在道上混过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东南亚大毒枭的地下室里把你困了四天没水没吃都没事,别说是何景明……他可不舍得对你怎么样。”
                    安捷眉倏地一皱:“要不你试试去?”
                    “不用试我也明白。”醉蛇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绝对不是诱因。何景明血管里流着那颗炸弹,早就不能对你怎么样了,那些个旧事你也都不往心里去了,按理说……幽闭恐惧症对你的心理素质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事情过去了,想开了,这点心理毛病也就该不治而愈了,可是为什么它一直困扰了你这么多年?”
                    “你改行给宋长安接班了么?”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安捷好像突然之间有点烦躁,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我还发现,这里乍看上去错综复杂,也算是个密闭的空间,可是为什么,刚刚你瞄准莫匆的那把枪那么稳,不出一点差错,每颗子弹都算准了擦着他过去但是不伤了他。你说,一个幽闭恐惧症的患者,怎么能有这么稳定的发挥?你为什么到这里以后,突然间好了?”醉蛇摇摇头,“还有,饮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地方这么复杂,连莫匆那比动物还精的感觉乍一进来都迷了路,你又是怎么那么迅捷就找到地方的呢?”
                    安捷冷冷地盯着他:“你不是也熟悉得很?”
                    “我?”醉蛇一笑,“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曾经在这附近蹲点蹲过三天,才把我们那土拨鼠一样的父亲给等出来,我在外边跟踪过他无数次才敢跟着他进去,一步都没敢错,然后还在这里杀了人……这么印象深刻,怎么可能走错?”
                    安捷不言语,醉蛇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点无奈来:“你可真固执,怪不得宋长安这么多年都拿你没办法,最后因为他自己的时间剩得实在不多了,才把你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交给我——”他轻轻地梳理着老太太人头上面稀疏而没有生命力的头发,“饮狐,你真的不记得奶奶了么?”
                    “我那时候才三岁,你指望我能记住什么?”
                    “你记不住么?”醉蛇反问一句,“你早慧得很,一岁不到话就说利索了,那个人哄你睡觉的时候,教你写字的事,你都记得,怎么就不记得我奶奶了?”
                    他突然拍拍手,巴掌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和地道里回荡,安捷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精力集中在醉蛇的手上,然后目光顺着他的牵引,落在了老太太的人头上。醉蛇说:“你看着她,不记得了么?你不记得奶奶的豆沙粽子了?”
                    安捷木然地摇摇头。
                    醉蛇不理会,一句逼着一句地问:“你不记得小时候她给你做的小老虎鞋了,不记得她给你缝在衣服上的布猫了?”
                    安捷迟疑。
                    醉蛇说:“你不记得最后一次……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吗?是在这里吗?”
                    安捷喉咙里好像堵上了什么东西,他原本那双懒洋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脸颊格外瘦削了些,干涩地发出了个音:“她是……”
                    醉蛇靠在木质的椅子背上,好像很疲惫:“你说出来,那在压了你三十多年的魔咒就消失了,说出来吧。”
                    安捷突然觉得自己的膝盖无法承受住全身的重量,软软地跪在地上,轻笑了一声,低低地说:“你别逼我了,告诉你还不行么?”
                    “我小时候爱在这边玩,确实误闯进来过一次。本来这墙我是推不开的,可是当时父亲下去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没能把它关严,让我遛进去了。”安捷坐正了身体,他好像又恢复了那从容不迫漫不经心的样子,“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我那时候太小,一下来就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摸,吓得连哭叫都忘了。”
                    “你在里面困了多久。”
                    安捷一笑:“不短,当时在里面,觉得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这种逼仄而幽闭的环境,对于一个走路都摇晃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度日如年。醉蛇没在打岔,静静地听着安捷说:“我就四处乱钻乱窜,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以为自己要瞎了,这才慢慢冷静下来,理清了里面的一些规律,开始有了逃出去的希望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醉蛇的手徒然攥紧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惨叫声,把我吸引到这里的,”安捷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桌子上的人头,那人头大睁着眼睛,好像正在望着他,“我无法形容那个,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拨开头皮,然后锯开颅骨那种惨叫法,我形容不出来。”
                    醉蛇垂下眼睛,奶奶人头的上面,有一道明显又用线缝合的创口:“你见到她了?”
                    “我没进来之前,就被那越来越惨的叫声吓晕在走道里了。”安捷自嘲似的笑了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间书房里,当时灯光很暗,父亲站在你奶奶的尸体旁,把她的脑浆喂给一小瓶子的虫子,然后它们分泌出某种翠绿翠绿的液体……他欣喜若狂,没留神到我……”
                    醉蛇目瞪口呆地听着。
                    “我当时躺在那里。”安捷伸手一指,“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对上你奶奶歪在一边的脑袋,你说……我为什么会有幽闭恐惧症,又为什么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人在受到极大的刺激的时候,身体会自然而然的启动某种自我保护极致,把这一切压在潜意识里面,所以我们遗忘。
                    “我看着他喝那绿色的液体,看着父亲一针一线地把奶奶的头缝起来,然后……”安捷笑着摇摇头,手掌搭在额头上,“然后我尽可能地装做人事不知的样子,等着他离开,很久以后。父亲才把我抱起来,我的眼皮顺着头落在一边的时候开了一条小缝,我看见他对我笑了,那笑容太恐怖,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被他揭穿了一样。于是这回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捷说完沉默了半晌,才看着醉蛇,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怪我么?”
                    醉蛇不言语,一张脸在跳动的烛火下阴晴不定,这一刻长的好像连呼吸都要被冻结,醉蛇终于摇摇头:“你那时只是个孩子,我……我不怪你。”
                    安捷猛地把头扭到一边去,脖子上的筋骨暴露出来,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起伏不定,醉蛇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怪你,饮狐。”
                    安捷有种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的感觉,然而到底还是压制住了,他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再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一点水光,镇定得很,他说:“走吧,最后一次来见父亲的时候,我确实看见过那撕下来的,你所谓进入古城的方法,我带你进去。”
                    “饮狐……”
                    安捷笑了笑:“你还不明白么?李这一辈子都没能斗得过父亲。如果李真的得到了父亲的那种能让人返老还童的东西的话,怎么还能是吉祥物似的坐在轮椅上,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你是说……”醉蛇猛地站起来,“那个人算计了李,从头到尾都是?!他留给李的古籍是差了最关键的东西,而样本根本就是假的?!他变得那么疯疯癫癫的,难道也是……”
                    安捷耸耸肩,打开手电,往外走去:“你的小动作瞒不了李多久,我怕他用不了多上时间就会追来,我们还是尽快的好。”他低头,手指擦过自己腕子上的朱砂痣,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醉蛇说,“疯子……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神?食人脑髓的,只能是**。”
                      


                    86楼2017-05-14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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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心魔
                        一辆车子飞快地在荒郊野外跑过,拐进行人稀少的城镇里。醉蛇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接了个电话,“嗯”了两声放下,回头对着托着下巴坐在副驾驶上的安捷笑了笑:“李的反应果然和你预料得差不多,往这边来了,当初还真让你把他研究透了。”
                      安捷没吱声。
                      “把安全带系上。”醉蛇提醒了一句。
                      安捷挑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全带,没理会他:“你和莫教授是什么关系?被你算计了一大圈,总该告诉我了吧?”
                      “盟友关系。”醉蛇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要说我们两个的共同点,就是想在有生之年找到古城里面的东西,然后毁了它们。不过没想到被不相干的人偶然间先发现了古城的位置。”
                      安捷几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好像回忆着什么,随后笑了笑:“那段时间我出门看见了墙上贴的广告,还有邮箱里关于自助游的宣传册,都是你放的吧?故意把我引导过去……李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我告诉他的。”醉蛇笑了笑,“他来找我要你的下落,理由是……他知道我‘弑父’的秘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安捷扶着额头笑出来,摇摇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李这么逗?”
                      “找你其实很容易,何景明那边有我的人,不过我没告诉李,只答应他,用我自己的方法,把你引到北京来……所以说不定他一直就觉得你在沙漠里遇到的都是偶然?”醉蛇突然急转了个弯,安捷一没留神,头磕在车窗上,呲牙咧嘴地抱着脑袋骂了一句,醉蛇打开车窗,叼了根烟在嘴里,“叫你系安全带吧,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我把你引到大沙漠,注意到那个自助游的路线了么?你这么聪明,又在找不着向导的时候,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那个路线,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遇到莫教授他们。”
                      怪不得莫燕南坚持把他留在考古队——安捷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我以后老了,一定离那些排着队等着扶我过马路的小孩远点……”他突然打住,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
                      醉蛇瞟了他一眼:“怎么,提起莫教授,想起谁了?”
                      安捷挑起眼角:“关你屁事?”
                      醉蛇撇撇嘴,过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饮狐,你当真的么?对黑衣……”
                      安捷抓抓头发,用力往旁边甩了一下,有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你管得倒宽……”他把头扭向窗外,长长地吐出口气来,“都是成年人,逢场作戏也好,排遣寂寞也好,什么当真不当真的。一个孩子,这种事情还是把他择出去的好。”
                      “你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醉蛇突然大笑起来,腾出手来用力在安捷肩膀上打了一拳:“别放屁了,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是哪路货色?不当真?不当真你怎么还不把你脖子上那串垃圾挂摘下来扔了,不嫌扎脖子?”
                      “滚蛋。”安捷伸手抓起脖子上的拉环项链,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醉蛇阿谀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安捷的脸上突然拢上某种说不出的哀伤神色,那么好看……却那么脆弱,他忍不住呼吸一滞,轻轻地叫了一声:“饮狐?”
                      安捷笑了笑,缓缓地摇摇头:“当真不当真的,还能怎么样?”他把自己的手腕抬起来,在醉蛇眼前闪了一下,“老教授给我的那串珠子是什么东西,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刚刚还提醒过我最近身体发生的变化,现在就忘了吗?”
                      醉蛇脸色一变:“你……”
                      “我怎么?和R?李那个变态一样,以后整天靠养虫子喝人脑髓活着?”安捷嗤笑一声,“你放心,这点自尊心我还有。”
                      “饮狐,你听我说,那个是个半成品,是当时的实验失败品……你带上那个并且碎了完全是个意外,也许,也许不会……”
                      “行了,”安捷挥手打断他,放松身体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左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笑了出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等着我这句话呢么,放心吧,我会把你带过去,然后……也就省的出来了。”
                      他累极了一样地靠在那里,眼睛底下有一圈淡淡的,睫毛打出来的阴影:“古城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我当时出来其实也是九死一生,老莫存着必死的念头,把那串珠子和相册交给我,应该也没想到它会在我手上碎了。后来你接到我的电话,知道我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想去北京看看老莫的孩子,正好就此把李他们都引来,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让我自己一点一点地想起来,找回真相……我知道过的,和从来没知道过的,是么?”
                      “你当时肯放弃自己的记忆保护他,甚至闭目塞听地不愿意去想真相是什么样……我只能这样,让你自己一步一步地明白起来,才有可能让你站在我这边。”醉蛇咬住牙,“饮狐,我不想伤害你。”
                      安捷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半晌,才轻轻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何景明呢?”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在醉蛇眼珠表面划过,他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我没有想杀他。何景明和翟海东知道父亲的密室,但是没往里走过,只把它当成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地方……但是那天那道假墙,让毒狼想起了父亲死的蹊跷之处,于是等你们走了以后,他又一个人悄悄地潜了回去。”
                      “为什么?”
                      “为了你。”醉蛇说,“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不让你知道。”
                      安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显得有些迷茫:“我不明白……”
                      “他不会和人相处,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因为这个,十年前他伤害过你。何景明从来不怕死,我想他也没拿过你那颗炸弹当回事,可是他再也没有靠近过你,为什么?”醉蛇没等安捷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因为他觉得内疚,他想补偿。”
                      “你没想到他会回去,所以当时正好措手不及地被他看见你在里面,和那个花白头发的人一起?”
                      “那人是我找来的,”醉蛇润了润嘴唇,“他……毒狼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还有,父亲是不是我杀的。”
                      安捷挑挑眉:“他怎么知道的?”
                      “大概野兽总是比人的直觉来得敏锐?”醉蛇耸耸肩,“我想解释……可是他不听,毒狼固执了一辈子,偏执了一辈子,从来不肯听人说话,他认定了我要害你,然后……”
                      “狂犬病犯了。”安捷接下句,他用了某个有些侮辱意味的玩笑词,可是脸上却没有玩笑的意思,沉沉地看着前方,脸上有悲意一闪而过,“何景明疯起来谁都拉不住……你们两个谁失手杀了他?”
                      “不是我。”醉蛇顿了顿,“他当时卡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到了墙上,我还想,这老家伙怎么那么大的力气?然后……然后一下子……”
                      “你索性把现场弄成那个样子,暗示俄狄浦斯的结局,其实是告诉我‘弑父’两个字,让我回想起这个地方。”安捷点点头,表情平静地拍拍他的肩膀,“好,醉蛇,你又多了一条以死谢罪的罪名。”
                      醉蛇摇摇头,两个人就此相对默默无语。那么多的人死了,可是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他们都要面对自己的责任……
                      突然,安捷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去,一个细小的红点刚好打在他眼睛里,他只来得及低吼一声:“低头!”然后迅速矮下身去,往旁边一侧,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胳膊肘打在了前挡风玻璃上,醉蛇用力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向旁边一条小路闪出去。
                      安捷顺手从他的小抽屉里掏出一个望远镜,回头望过去,突然,他整个人好像被什么冻住一样,全身都僵住了,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
                      “狙击手!李的人怎么这么快?!”醉蛇几乎把车子当成飞机开,“操,没事,前边有人接应,我们直接直升机过去,看他们怎么追……”
                      “不是。”安捷轻轻地说,声音细小得像是难以支撑他的语气里面的感情一样,他缓缓地转过身体,把望远镜放下,不自然地低低地笑了一下,脸色白得像死人,他说,“不是李的人,是莫匆。”
                      “什么?!”
                      “他这位置真不错,小城的主干道总共这么一条,我们不管去哪必然得经过这里,看来是等了半天了,”安捷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一样,他清了清,才接着说,“你不用紧张,他一击不成不会继续的,会去找下一个机会。”
                      “不是……这这这怎么个情况?”醉蛇舌头有点打结,“莫匆?莫匆怎么会想你开枪?!”
                      “怎么不会?我今天不是也追着他打完了好几梭子子弹,现世报呗。”安捷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慢慢地蜷起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按住胸口。
                      他觉得年轻人提着枪远远地望过来的那表情,和他第一次暗中追着“黑衣”到许老四和曹兵交接的地方,射杀老耗子之后,莫匆回头给他一枪的时候一样,那么阴鸷,即使全世界都颠倒过来、两级的冰川轰然擦过身边,也没有这一刻,隐隐抽疼起来的心脏让他感觉到的那么寒冷。
                      远处高楼上,莫匆默默地收起狙击枪,房顶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四散,一些发丝糊在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站在那里,回忆着扣动扳机的瞬间心里的那种疼法——那种撕心裂肺,好像子弹绕了个弯跑回自己胸口一样的疼法。
                      他猛地清醒过来,提着枪呆立半晌,手一松,狙击枪跌落在地上。莫匆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干了什么?在对谁开枪?
                        他像是突然被不远处的枪械吓着了一样,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用力把脸埋在手上,靠着墙根蹲坐下来。
                      刚刚,就在刚刚,他差点打中自己前不久才发誓过要用生命保护的人!
                        他脑子里好像发洪水一样的闪过无数的画面——安捷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危险的地方或骗或丢地弄出去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对他说‘你放心’的样子,宋长安那望穿了所有的事故一般,把那人放心地交给自己的样子……
                      莫匆膝盖抵住额头,终于再也忍不住,咬紧牙,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87楼2017-05-14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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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七十八章 重见大沙漠
                          浩浩茫茫,莽莽苍苍。
                        兜兜转转了一年,没想到又再一次地,在这么一个燥热而让人心绪烦乱的夏天里,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安捷眼望着大沙漠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从这里,把故事一路延伸,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需要一个了断。
                        他忽然伸手摘下脖子上的那串粗陋的项链,贴着胸口放好,就像当年莫教授藏着那串被诅咒的手链和家人的照片一样。
                          在直升飞机上,他好像能感受到这个地方,每接近一寸,都能听到自己的内脏腐败一点的声音,他们管这个叫永生的代价——
                        可如果是像**一样食人血髓换来的生存,他宁愿不要。
                        有时候生存或者死亡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需要人随时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能舍弃什么。安捷想,对于一个人来说,只要人世间还有一点值得眷恋的温暖,他就能无畏地走向他该去的地方。
                        也许那份感情难以穿越生死,可是它存在过,那就足够了。
                        他想,这一辈子,爱过别人,有人爱过,就不算荒芜了。
                        “你准备好了么?”一下直升飞机就有人过来接应,醉蛇拍拍他的肩膀,“旅馆已经联系好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十几年的记忆了,就算是你,也不一定清晰,前边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话还没完,安捷猛地推开他,子弹破空的声音传来,醉蛇身后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男子眉间冒出一个血孔,直挺挺地倒下了。小城的街道上静谧了片刻,人群立刻混乱起来,尖叫着四散奔逃。
                        “他妈的,这么快!”醉蛇拉着安捷一闪身闪到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李什么意思,当街打枪战么?”
                        安捷矮下去,躲过一颗子弹,扬手回了一枪,不远处的两层小楼的玻璃碎开,一个狙击手掉了下来:“R?李就他妈是个疯子。”他骂了一句,手上却不停,一枪一个,半个都不带失手,“醉蛇,在条子来之前给我想个法子,要不然非让人当东突不可,再把反恐部队给招来……嘶……”
                        他正前方正跑过一个不管不顾尖叫着的大妈,胳膊上还挂着一大包东西,安捷一犹豫,对方子弹正好擦过他手腕,枪脱了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所有的枪战游戏里,这种无辜的围观群众都是boss派来整你的。
                        安捷就地往旁边一滚,有点狼狈地躲过一梭子子弹,接过这边扔过来的一柄轻机枪,对着对面那危楼一通狂扫。
                        醉蛇举着枪靠过来,吐出口气来,脸色不大好:“这边,跟我来。”
                        “放个屁都能砸脚后跟的地方,恨不得喊一嗓子从城南到城北都听得见,你还能往哪钻?”安捷嘟囔了一句,又一梭子子弹打过去,汗珠顺着他的动作和有点长的头发甩到一边去,“走。”
                        “跟着,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多废话,没听说男人已婚嘴变碎啊。”醉蛇翻了个白眼,招呼一声,在几个人的掩护下,往旁边一条小巷子里钻进去。
                        “你们全家都他妈的已婚男人。”安捷咬牙切齿,“都是你丫个***,弄出这么多事来,把这老变态刺激得不行,腻上你了吧,靠!”他猛地一低头,子弹正擦着他后颈,陷到墙上尘土飞扬。又一轮枪响在前边不远的地方“突突”起来,跑得最快的那几个死得也最快,这时候,警笛也凑热闹一样的越来越近了。
                        醉蛇磨牙:“奶奶个籫的,老子怕招条子麻烦,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还来劲了。”
                        安捷眼睛一扫:“甭条子片子的了,解决了这几个跳蚤,直接从前边过去。”
                        “等……”
                        醉蛇一个字还没吐干净,安捷已经提着枪从他旁边掠过去了,这男人平时怎么都行,脾气好得能当受气包,不慌不忙,可别遇着事,一遇着这种情况,这披着老好人皮的人猿泰山立地就能变成哥斯拉。
                        安捷的手极准,只要扣扳机,没有打不着的。尘土飞扬,傍晚临近,西天的太阳泛出血红的颜色,街上的外围群众终于干净了,碎玻璃碴子和尸体到处都是。男人卷起来的袖子下露出一道浅淡的伤疤,眼睛沉静得好比在做算术题,可行为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醉蛇刚想过去,又一道人影从他面前闪过去,他下意识地把枪提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放了回去,叹了口气。
                        安捷的腰上猛地从后边缠上一条手臂,大力把他往后拉去,他脚下不稳地踉跄了几步,撞进一个虽然瘦、但是不失宽厚的怀里,刚刚站过的地上有一排小孔——在他没留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斜上方居然藏着个专门偷袭的耗子。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还没站稳就对着那人的地方打了过去,片刻,一个大睁着眼睛,死仰八叉的看起来有中东血统的人门板似的倒了下来。
                        勾着安捷腰的人趁着他没站稳,生拖影拽地把他拉回比较安全的地方,并且暂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安捷回头就想骂一句“捣什么乱啊你”,刚吐出两个字,就全噎了回去,他见鬼一样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脸色发白的莫匆。
                        四目相接,莫匆不由自主地放开手,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安捷那敞开了领口,干干净净的脖子上,那一瞬间眼神的黯淡,只要不是翟海东就都看得出来。安捷猛地挣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揪住正往这边靠的醉蛇的领子,张嘴就骂:“你们家那直升飞机是以苍蝇的速度飞过来的吧?”
                        醉蛇看着这一帮抱着各种执念、行动力无比强大的人,眨了眨眼睛,只觉胸腔全是委屈,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你说怎么办?”
                        安捷冷哼了一声,眯起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嗯,当中跳过了莫匆:“你们几个,从左边过去,贴着墙,你们几个掩护,把前边的人干掉再过去,在条子们到之前,快。”
                        “饮狐……”醉蛇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被安捷截口打断。
                        “闪开,现在我说了算,快点!”他回过头来,语速平稳地对醉蛇说,“听着,十五在前边,这个人你也熟,不把这帮人解决了,今天你就只能让他们追着跑。”
                        “然后……”
                        “然后个屁,直接进沙漠,别跟我说你补给没准备好。”
                        醉蛇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偷偷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听你的,老大。”——某些人永远记不住自己现在只是个向导身份。
                        枪炮在响,警车在临近。十五毕竟还嫩,安捷三言两语点拨就突破了他的防线,十五肩膀上被打穿了,夺路撤走。醉蛇他们这帮人立刻收拾了枪械,赶在警车来之前,撤离了案发现场,醉蛇一连串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久,另一帮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光装枪的大箱子十个手指头就数不过来。
                        莫匆一直缀在他们身后,但是不怎么在他们视线里现身。
                        两个小时以后,行动能力更强大的安捷已经把人带到了大沙漠里面。前不见村,后不见店,莫匆这会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自己牵着一匹骆驼,上面放了补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边。
                        醉蛇时不常地往后看两眼,叫过旁边的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人点点头,转过身过去了。安捷扫了他一眼,表情不那么友善,低低地警告了一句:“你盐吃多了?管什么闲事?”
                        醉蛇两手一摊:“叫人关照关照你们家那个,你好不容易把他择出去,要是在沙漠里出什么事,你还不得……”
                        “人家用得着你关照?”安捷嗤笑一声,侧面看起来略微上挑的眼角划过冷冷的流光,说不出的刻薄,“要枪法有枪法,要本事有本事,你没事上赶着凑过去献什么殷勤?”
                        醉蛇让他噎了一下。
                        安捷不依不饶地总结:“别跟个吕洞宾似的,让狗咬了才知道坏事。你在飞机上吃了多少东西啊?至于撑成这样?”
                        “老子以后就是闲得蛋疼了也不管你们这屁事。”醉蛇不客气地打断他,“安饮狐,就你这揍行的也有人要,天降红雨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其稀世罕见程度了,得降绿雨!”
                        R?李不知道会不会冒险追到大沙漠里来,暂时是平静的。夜幕降临下来,被水洗过一样的群星点点出现,安捷仰头看了一眼,突然就想起来那夜里坐在帐篷口上,低声细语的莫燕南和自己随便聊天的样子。
                        星光冷极了。
                        醉蛇还是第一次来大沙漠,休息的时候,他蹲下去,掬起一捧沙子,然后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手指间漏下去,一言不发,忽然之间,表情好像深重了起来。
                        半晌,他才直起腰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知道父亲临死之前跟我说了什么么?”
                        安捷原本对着天空发呆,闻言微微挑挑眉,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说什么?”
                        “去找饮狐,他看过古城的入口的地图。”醉蛇笑了笑,“所以我才设计你来大沙漠,想看看你能不能给人什么惊喜,结果……”
                        “只有惊了,没喜。”安捷凉飕飕地说。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然而目光四下飘的时候却不往右看——因为右边不远的地方,莫匆坐在那里,正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瘆人。
                        醉蛇摇摇头,再一次捧起一捧沙子:“我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笑着等着我,又为什么把这个地方提示给我。”
                        安捷没吱声,转过头来看着他。
                        醉蛇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沙丘沟壑相连,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他应该也活腻了,原先不觉得,看了这里,突然想起他们,其实在那个活死人墓里,这辈子就像身处大漠一样荒凉,几百几千年都得挨着。你看那古城,不也是个死墓么,半个人都没有——只有李,现在还执迷不悟。”
                        安捷原本笑着想调侃他两句文艺腔,这时候表情突然一凝,眯起眼睛,远处,一个人向着他们走过来,这人高举着双手以示无害,慢慢地靠近着,再近一点,能看见满头的金发。
                        安捷站起来:“你说谁来谁,醉蛇,你前世是不是乌鸦?”
                          


                        88楼2017-05-14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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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追捕
                            无论是谁,被十多条轻机枪、手枪指着,滋味都好受不了,十五的脚步放慢了些,但是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他金黄的头发被沙漠的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脸色憔悴,下巴上有一圈淡淡的胡茬。
                          十五的目光最后落在安捷身上,后者把枪收起来,对着旁边荷枪实弹紧张兮兮的人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行了,别丢人现眼了,他一个人过来的,这种地方一眼能望出老远去——说你呢,把枪放下。”安捷没好气地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来的莫匆一眼,“扛着狙击枪连个人都打不着,谁他妈教你打枪的都应该剖腹自裁去。”
                          莫匆浑身一僵:“安捷,我……”
                          安捷嘴角扯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只给他剩了个背影。
                          十五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点点头:“安饮狐。”
                          “你是找死来的吧?”安捷脾气见长。
                          “我要求跟你们一起去。”十五表情非常坦然,好像这句话理所当然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他举起两只手,缓缓地转了一圈,“我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没有任何威胁,你们可以不用那么戒备。”他顿了顿,看着安捷,“而且就算我有武器有威胁,对你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不是么?”
                          醉蛇带着一帮人抱着手臂围观,他摸摸鼻子,指着自己的大脑,偷偷地问旁边一个人:“他这儿怎么了?”
                          可惜他这“旁边的人”正好是莫匆,此人根本处在除了安捷之外,把所有生物都忽略不计的状态里,熟视无睹地呆呆地看着自己拿着枪的手,然后手指一点一点地颤动起来,他觉得自己甚至拿不住这柄不那么沉的手枪。
                          即使在安捷看他最不顺眼的时候,即使被连续冷处理了那么久,连句话都懒得和他说的时候,安捷也从来没用那种目光看过他——有点讥讽,和显而易见的戒备。莫匆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犯了和何景明那个满脑子肌肉的老**一样的错误。
                          狐狸这种动物,可以狡猾,可以温顺,能判断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要捕获他,你必须付出足够的耐心和诚意,去除掉他那发自内心的防备和不信任。可是你一旦伤害到他,就变成了他的永久拒绝往来户——敌人。
                          醉蛇只觉得这年轻人盯着自己手的眼神越来越恐怖,有点像要自残的意思似的,他抬头看了正在和十五对峙的安捷一眼,叹了口气,揽过莫匆的肩膀,重重地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
                          莫匆给了他一个木然的眼神。
                          醉蛇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冲他开枪?”
                          莫匆牙关紧紧地咬住,攥着枪托的手背上青筋密布地暴露起来,醉蛇甚至觉得这年轻人要把枪托给攥碎了,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点点头:“有你的,实话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他没等莫匆出声,唯恐天下不乱地接着说,“你没欠他什么,不就是一枪么,连皮都没蹭破,他在地道里还打了你那么多枪呢,扯平了。”
                          莫匆缓缓地摇摇头,很用力很用力。
                          醉蛇忍不住笑出来:“得了,别当回事,他要真往心里去,还能让你跟这么远?跟你闹脾气呢,当他撒娇也行……喂!”
                            醉蛇猛地跳起来,安捷连头都没回,直接抬手给了他一枪,正好打在他脚边,沙子窜起来老高,醉蛇气急败坏:“安饮狐!你属狗怎么的?逮着谁咬谁?!”
                          安捷这回连眼神都懒得匀给他一个,直接把他当不明生物忽略了,他打量着十五:“你要跟着我们干什么去?或者……你知道我们干什么去?”
                          十五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安捷才发现,这人的年纪真的不大,脸上没有那种阴鸷的表情,眉眼弯起来,居然有些孩子气,可是那笑容里越来越悲怆,越来越难过:“你们杀不了R?李,知道为什么吗?”
                          安捷看着他没说话。
                          “你父亲给他的好东西,让他不管身体损毁成什么样子,细胞都能进行强大的自我恢复,自我重组——所以当年你们把他推下去,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他停下来,指指自己的脑门,“这里如果没有医生给他移植的钢板,就是空的,可以看见整个大脑的形状,动脉……皮层……”
                          “你要救他?”
                          “我要救他,我当然救他。”十五歪过头,“所以我要杀了他。”
                          安捷拍拍自己的耳朵,咳了一声:“你指望让我相信,你想……杀了他,杀了R?李?”
                          “这不是你希望的么?”十五看着安捷的表情很复杂,他眯起眼睛,眼神迷离,像是茫然,又像是怀念什么,“你知道么?你这张脸我从小看到大,在他眼里,我就是你的替身,我干什么他都纵容,你知道他怎么说么?”
                          安捷突然觉得消化系统有不良反应,他喉头动了动,没言声。
                          “他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这么能捣乱,和饮狐小时候一样,谁都不怕,谁的话都不听……”十五摇摇头,“Damn it!你就是些老怪物老疯子眼里完美的天才,完美的宠物!他们纵容你就像纵容一只喜欢挠沙发破坏家具的猫!”
                          安捷淡淡地看着他,听到这摇摇头,手枪在手上转了个圈:“要说傻大胆这点,你是挺像我。十五,你真就不怕我一枪崩了你?”
                          十五放声大笑起来:“他们——R和你父亲,都是无可救药的有神论者,他们觉得天生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有的人天生就拥有一切,是神的宠儿,比如你。可是却没想到这宠儿到最后背叛了他们。安饮狐,你才是应该被金钩钩瞎双眼而死的那个。”
                          “你对我的评价挺高。”安捷不动声色,他把枪插回腰间,转身坐回原来的地方,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带上他。”
                          “啥?”醉蛇瞪着他,指着十五,“你说带着这个小疯子?饮狐,你嫌行李不够多是不?”
                          十五这才把目光放到醉蛇身上来,轻轻地嗤笑一声:“从你让我们去追查那个心理医生,引诱李去打那个姓杨的小姑娘的主意的时候,我就一直猜不透为什么,原来是为了古城要唤醒安饮狐的记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醉蛇皱起眉。
                          十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诡异地笑了笑,兀自离开人群坐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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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这片沙漠在地图上就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小地方,整个中国也不过是个巴掌。毛主席说,这世界太大了,就像个大西瓜,我们没有领袖那么宽阔的胸襟,入目的,都是仿佛穷尽一生也走不完的路。
                          安捷虽然不是老行商,不过醉蛇他们的装备却比莫教授他么的考古队强得太多,十多个受过训练的青壮年男子在一起,也比那掐指一算几乎全是老弱病残的考古队的安全系数提高了不少。
                          十五透露,仍然在惦记着古城的人不只有醉蛇一个,沈建成其实是R?李的人,老头子贼心不死,甚至默许了莫燕南的加入——这些人即使出得来,也都要灭口的。安捷突然觉得,整件事情,就像是两条彼此不想交,但是又在不同维度上混杂的线,一条从李那里出来,一条从醉蛇那里出来,最后汇集成一点——
                          那蓝灰色眼睛的父亲,和神秘莫测的古城。
                          随着位置的临近,一行人的神经明显绷得越来越紧了,每天晚上守夜的人数增多了,谁都不知道,那些神秘的怪物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而这种紧张,在半路上发现了地下被黄沙淹没的人的骸骨的之后,更深入人心了些。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一宿,几个带着枪的人在帐篷周围逡巡,散得很开,好像故意不往帐篷那边靠一样,安捷一个人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擦着枪,看星星——他似乎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有时候在帮助自己确定方位,有时候什么都没想,就像是在缅怀什么人。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是没什么人会靠近他的,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过来,安捷偏过头扫了靠过来的莫匆一眼,没动,手上的枪却“卡塔”一声上了膛。在静谧的夜空下,刺耳无比。
                          莫匆顿了顿,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来,抱着膝盖坐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安捷摇摇头,嗤笑一声:“我没话和你说。”
                            他用手一撑地面,就要站起来,莫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安捷!”立刻被手枪卡住腰。安捷的眼神很危险,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你最好马上撒手,否则……”
                          莫匆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摇着头。
                          “撒手!”安捷的眉拧在了一起。
                          “你是故意让我走的,是不是?那天在地道里,你打了那么多枪,却没有打中我一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安捷干巴巴地说,挤出一个冷笑来,“怎么,青少年,你那点粉红幻想还没破灭呢?比五角大楼还□,当初拉登怎么没……”
                          “我不相信你会……杀了我爸,”最后几个字莫匆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来,“你从来干脆利落,如果真的杀了他,不会把他钱夹里的照片随身带着,甚至……”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安捷用力甩开他,“毛还每长全呢,什么都想掺和,既然踩了狗屎运活下来,就应该滚回去念你的书,添什么乱!”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以为你把我当成……”
                          安捷把枪插回腰里,懒得理他,本来是转身就要走,闻言顿了一下:“当成什么?”他挑起眉笑了一下,只一下,莫匆所有的言语都被堵了回去。
                          莫匆嘴唇颤动,半晌,才小声说:“再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了。”
                          “机会是什么玩意儿,能吃么?”安捷轻轻地说,随后伸手点点莫匆身上的枪械,“你最好现在带上消音器去那边练练打枪,也许用不了多少能救你一命。”
                          莫匆闭上眼睛,低下头。
                            就在这时候,不远的地方一声惨叫响起来,随后有人嘶声喊:“怪物!怪物!”


                          89楼2017-05-14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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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接近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叫醒了,每个人都听说过这片光怪陆离的沙地上出现过什么诡异的事情。接下来的噼里啪啦一阵枪支上膛的声音就更壮观了。十五冒出来,对安捷咧开嘴一笑:“至少比你上回自己过来的时候好多了。”
                            枪声在空旷的地方格外明显,什么动静都有,震得人耳朵发疼。
                            安捷揉揉眉心,刚刚条件反射似的抬起手枪的时候,才想起里面原来是没有子弹的,只是用来吓唬吓唬莫匆,他有些挫败地把枪插回腰里,揉揉眉心,低声嘀咕了一句:“谁把重机枪也扛来了?真以为我们反恐部队怎么的……”
                            密集的火力响了一阵子就停下来了,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钻出来把不远的地方围了起来,火光很快着起来,为了除掉那无孔不入的亮片虫。醉蛇在那边看着,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他们正在对付的是一公斤的炭疽热病毒,他远远地看见安捷和莫匆,对两个人的方向招招手。
                            安捷看着这阵势,有种想笑笑不出来的感觉。
                            “安先生,您先穿上这个……”一个好像有点紧张的年轻人把防护服递给安捷,换来后者的一个白眼。
                            安捷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没伸手去接防护服:“那嗓子是你叫唤的?”
                            年轻人的表情立刻像是吞了一口垃圾,奇纠结无比,眼神乱飘,脸“腾”一下就红了:“我我我我我我吓了一大跳,您说过那个,我没想到……”他“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没想到它那么大……”
                            醉蛇过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去吧,没事,解决了。”年轻人紧张兮兮看了安捷一眼,然后跑路了。
                            安捷耸耸肩,表情古怪地指着这年轻人的背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负责带队中学生郊游团?”
                            醉蛇无奈地看了莫匆一眼,回头语速超快地低声跟安捷说:“饮狐,那玩意长了八条腿,像蜘蛛又不是蜘蛛,还顶着个人脑袋,腿比日本鬼子的铡刀还锋利,有两三米高,身后还拖了一条一点点就能把人脑髓吸干的虫子,你不能指望每个正常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他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安捷想要的话,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听得见自己耳语似的音量,“我知道你心里气不顺,安饮狐,你心理年龄按正常发展都快四十了,我求求你也积点德,能不能别跟个青少年似的逮着谁跟谁撒气?”
                            安捷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这时候醉蛇凑近他耳边,嘴唇微动:“以前人家跟我说男人欲求不满的时候容易惹事,我还不信来着。”说完没等安捷反应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撤离现场,以免某人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只留下一串有点不合时宜的大笑。
                            安捷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想把醉蛇揍成平底锅状的愿望。
                            几个人诧异地看过来,不明白这诡异的夜晚和诡异的怪物尸体有什么好笑的,安捷恶狠狠地扫了他们一圈,把所有好奇的目光都秒杀了:“看什么看?没见过间歇性神经病?少见多怪,赶紧把那玩意儿尸体处理了,以后晚上甭想好好睡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安捷给手枪装上子弹,在腰上插好,这才叹了口气,慢慢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平躺下来。他脸上那些或刻薄、或愤怒、或冷漠的表情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了,眼睛底下带着淡淡的阴影,有不易察觉的憔悴从五官的每个细节里蔓延出来。安捷轻轻地合上眼睛,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胸口,触碰着隐藏在下面的,那串不值钱的项链的形状。
                            他能感觉到古城的临近,心脏的刺痛感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猛地抽痛一下,甚至有窒息的感觉,他尽可能地不让人看出来异状。
                              十多年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淡了,他现在靠努力回忆着那份泛黄的残破纸页上的字迹,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那些新事旧事就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他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一样,不停地逼问着自己,为什么怕幽闭的空间?为什么?
                            安饮狐,应该是那个不在乎生死,不在乎险恶,任情任性的男人,踏过地图上的每一个点,见过的东西多到自己都想不起来,然后快死的时候,找一个最有挑战性的地方结束自己,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
                            安捷想,他现在跳过了任情任性那一段,直接走上了自己的归宿。他从没想过,一个即将走到尽头的人应该会有什么样的心态,听说有的人挣扎,有的人平和,有的人不甘心。可是……他小心地把贴着胸口放的项链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把它塞回去……可是,无论什么,那不应该是逃避。
                            为什么让莫匆跟来,你还想再多看他几眼么?安捷无声地笑出来,他想起莫匆提着狙击枪的样子,想起他冷冷的眼神,想起……想起……
                              木莲死的时候,他抱着她的尸体,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仍在眼前似的,那是愤怒和自责,绝望的疯狂着,浓烈得仿佛能烧尽他整个生命。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心口上,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甩不脱,忘不了的难过。安捷蜷起身子,呼吸有不受控制的颤抖,一只手狠狠地攥住胸口的衬衣。
                            有人在他的帐篷门口逡巡不去,安捷知道那是谁,那人在他的门口坐了整宿,在天亮前才悄然离开。
                            是不是没有希望,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失望——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谬,只有尝过糖的人,才明白什么是苦。
                              ===================================================
                              欺软怕硬……咳,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决定了这群男人的所向披靡。鉴于这帮人形牲口的火力,连顶着人脑袋的怪物都不愿意接近他们了,偶尔有不多的几只不长眼睛的撞上来,没有成群结队意图不轨的袭击。
                            这些东西的智力好像足够它们明白,这一队人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安捷拿着一张大纸不停地在写写画画,毕竟记忆很多地方模糊了,他只能靠自己不到一年前来过的经验来推断补全那些不记得的地方。
                            队伍不时停下来调整方向,幸好补给充足,醉蛇盘着腿坐在他旁边,无所事事地拖着下巴:“怎么了,不确定?”
                            安捷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瞟了他一眼:“我上回是被这帮怪物逼到古城里的,你们可好,人家现在都不敢靠近。”
                            “那你找这帮免费向导谈判去。”醉蛇撇撇嘴,抬头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的某人,然后自动地站起来,给莫匆让了地方,往旁边闪了几步,东张西望做忙碌状。
                            莫匆拎着个水壶,低低地对安捷说:“喝口水,你嘴唇都裂开了。”
                            安捷挑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接过水壶,凑在鼻子前仔细地闻了闻,这才端起来喝了一口:“你不至于傻到在这种地方给唯一一个有可能认路的人加料吧?”
                            莫匆言语一滞,忽然举起一只手:“我如果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神色太过郑重,最后几个字几乎一字一顿。安捷愣了一下,摇摇头,眯起眼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天打雷劈?算了吧,天气预报都不准——我现在巴不得天打雷劈呢,这鬼日头。”他站起来,拍拍裤子,对醉蛇吹了声口哨:“我大概知道方向了,走人。”
                            莫匆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几乎每天每时,每分每秒,他都在注视着这个干脆利落的背影,每一次试图靠近都被狠狠地甩开,这感觉太刻骨铭心——莫匆想,他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这背影了。
                            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轻轻地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似的笑容:“他有事瞒着你。”
                            莫匆猛地回头。
                            十五却不再说什么,耸耸肩,转身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天傍晚的时候,安捷突然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众人一时静谧,风的声音沙子移动的声音……慢慢的,里面夹杂起某种古怪的,好像刀刃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醉蛇脸色正色下来:“都准备好了,重机枪架起来。”
                            安捷摘下墨镜:“数量不少……躲了这么长时间,它们终于打算奋起反抗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醉蛇摇摇头:“我们接近它们的老巢了?”
                            安捷很缓慢地点点头:“而据我所知,它们的老巢就在离古城不远的地方。”
                            一群人的精神都紧张起来,毕竟这么多天来,他们还没遇见过成群结队的怪物,莫匆不动声色地提着枪站在离安捷大概两步远的地方。
                              很快的,黑压压的一群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过来。安捷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不远处的莫匆呼吸好像停顿了似的,连醉蛇也愣住了——
                            领头的一个怪物顶着的人头,那青白的,但是仍然保持着新鲜能让人看清五官长相的人头,那么熟悉,他们都认识——
                            莫燕南。
                              


                            90楼2017-05-14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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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被困
                                莫匆猛地扒开人群,而与此同时,安捷像是事先有预料一样,一把拖住他,手臂紧紧地勾住他的腰,被莫匆带出去好几步。
                              “放开我……放开我……”莫匆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还有理智知道拖着自己的是谁,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极力要找回自己的神智,他一只手搭在安捷的后背上,好像既想把他推开,又像是拉着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意放手,一遍一遍地低低地叫着安捷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那颗要跳爆了的心脏平静下来一样,“放开我安捷,安捷,安捷……”
                              安捷一边示意旁边的人过来帮他按住莫匆,一边轻轻地拍着莫匆,低低地说:“嘘,一会让你收拾它们,先冷静,别……”莫匆突然一把抱住他,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安捷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把他推开,怀抱显得有些僵硬,可是对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可是紧紧地搂着安捷的手却没有要撒开的意思,醉蛇在旁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怕长针眼,不敢再往那边看,低低地吩咐:“注意,他们过来了,重机枪准备好,先把领头的那个打下来。”
                              毕竟要充分考虑到受害者家属的心理状况,何况这个“受害者家属”还是个比较危险的人物。
                              “给我一架。”莫匆低低地说,放开安捷,眼神冷冷地从最前边的那只怪物身上划过,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有点命令的意味,“给我一架重机枪。”
                              这样的年轻人让醉蛇猛地想起来,眼前的男人不是只会躲在长辈身后的小白脸,他是在那条充满黑暗的街上,神秘而天才的“黑衣”。醉蛇转过头去,给了安捷一个眼神,安捷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
                              旁边一个小平头自动地站起来,动作有几分戒备地把位置让出来,这样的莫匆让人觉得格外危险,就像是某种不动声色的肉食动物,冷酷而压抑着最深的愤怒和杀意。
                              莫匆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使得他的侧脸线条好像更凌厉了些。他瞄准,开枪,扫射,眼睛好像都没眨一下,分毫不差。枪声徒然响起来,炸开一样,远处那飞起来的怪物的肢体血肉和大漠的夕阳一般热烈,熟悉的面孔和头颅消失在尘嚣里,随后,就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更多的枪声跟着响起来。
                              这或许是弱肉强食的一场屠杀,为了决定生存,或者死亡。
                              安捷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手里拿着墨镜,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战场,人和怪物的位置好像和上一次来的时候完全反过来了。他忽然有些茫然地想,人和怪物究竟有什么区别呢?无数那些枪林弹雨中死于非命的人,屠杀,彼此倾轧,无止无休的算计……没命的奔逃的考古队员,整理好自己的仪表决定慨然赴死的老教授,被遗忘在大沙漠里的那些行人,像是被诅咒了一样的古城。
                              为什么有些人活着要以伤害其他的人为代价?为什么……我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父亲……
                              老教授的头颅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这个老人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尸体只是个拖累,他的头应该是高贵无比地腐朽在土地里,进入新的轮回,干干净净的……而不应该被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占为己有。
                                逝者已矣——莫匆停了下来,直起腰来,和安捷一样静默地望着那里。
                              怪物们一层接着一层地扑上来,然后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但是它们前仆后继。醉蛇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像是安捷描述的那样,有一定的智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的情景,几乎有了几分称得上是悲壮的感觉。
                                杀人食髓,拾人首级,可这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莫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好像有什么空了,又好像有什么突然被放下了,他扭过头看着安捷,看着那男子刻骨铭心的脸庞。他想,自己这一辈子,或许还有几十年那么久,他已经在年少轻狂的时候,就这样草率地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挖空心思保护他、爱他的人,他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二十多年,并没有学会如何去爱。李碧云没有教会他,妹妹们年幼,而父亲……他似乎太习惯于独自一个人默默地替所有人承受起所有的东西,隐瞒一切,然后任凭他们误解。
                                莫匆轻轻地握紧了那只刚刚拿枪的手,他曾经迷恋手握着武器的感觉,这也许是出于心理上的不安全感,可是他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可以无所畏惧的,这里是他父亲的终点,那个最伟大,最谦卑,也最勇敢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开过一枪,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的亲人,爱人,甚至试图保护过整个世界。
                              夕阳看够了热闹,渐渐沉下去了,天黑了起来,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地上死去的怪物好像罗列了一层,可是仍然有新的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安捷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表情有些凝重,一把拉过醉蛇,在枪炮的动静里尽可能对醉蛇大声说:“我们带的弹药足够么?”
                              “绝对……”醉蛇突然打住,反应过来,“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会是这些东西意在为了什么目标拖住我们吧?消耗我们的弹药?他妈的,这太疯狂了,别告诉我是真的!他们、他们有那么聪明?!”
                              安捷心下迅速转念:“叫你的人把那太空服似的玩意穿好了,重机枪撕开一条口子,我们直接从它们中间过去,别跟它们耗了。”
                              “恐怕不行。”莫匆轻轻地打断他,伸手一指:“太多了,我们不清楚它们的洞口和源头在哪里,有多少处,这样过去很可能就被卡在中间。”
                              “怎么办?”醉蛇不耐烦听分析过程,直接逼问结果。
                              “手榴弹有么?杀伤性比较大的可投掷炸弹都可以。”莫匆的脸被火光照亮,眼神沉静,谁也不能说他还只是个年轻的男孩,“重机枪先顶着,其他的停止射击,找人把弹扔过去,先看清形式再说。”
                              “按他说的做。”醉蛇一声令下。
                              成箱的手榴弹被搬出来,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来,肢体分离的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安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拿着望远镜,紧紧地盯着炸弹落下的地方,透过那些飞上天又落下来的血肉残肢的缝隙,查看着可能的入口、出口……所有这些妖魔鬼怪的来源,或者……地狱的大门。
                              片刻,他放下望远镜:“五点钟方向,有一个,紧跟着不远的地方一条直线后边有两个,九点钟方向是另外的……等一下!”
                              安捷的脸猛地一沉,他大声喊:“手榴弹别扔了,停下,马上立刻!”
                              还没来得及解释原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人就明白了这原因是什么,地面从一开始细微的颤动慢慢地变大,变剧烈……到最后,感官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醉蛇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是什么见鬼的……”
                              地壳剧烈地震颤起来,远古的诡异文明终于在这群咄咄逼人的闯入者们面前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面,那些好像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枪支和拿枪的人,一同手足无措地被掀翻在地上,安捷最后看见的是莫匆喊着什么,满脸焦急地向自己扑过来——带着腥味的沙子,硝烟充斥在他的五官六感里。
                                随后,整个大地都翻了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觉才慢慢回复过来,安捷觉得头有些晕,好像是被什么碰到了,然后,他感觉到有人用温柔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轻轻地拍着他的脸。之前的记忆猛地流进脑子里,安捷迅速地试图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状态实在太危险了。
                              他睁开眼,四下很暗,像是被埋在了地底下,不过以他的夜视力还看得清楚,空间逼仄得很,高度可能只够他勉强坐起来,宽度大概只有两尺左右,而在这本来就狭小低矮的地方,俯身紧张地看着他的人就显得更近了。
                              安捷微微把自己撑起来,往后退了一点,借以拉开这个和莫匆之间的尴尬的距离——年轻人几乎是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平静地问:“其他人呢?什么情况?”
                              “刚才好像地震了,我们被翻下来,夹在这个裂缝里面,其他人应该在不远的地方。”莫匆顿了顿,“不过,那些偷人头的怪物貌似也在不远的地方。”
                              安捷迅速地把自己身上还剩下的东西检查了一遍,有价值的只有腰上别的手枪,里面还剩下四颗子弹,领口别的墨镜被压碎了,有小碎片甚至卡破了他脖子上皮肤,被小心地拿下来放在一边,还有一个坏了半个筒的望远镜,一个剩了大半壶水的军用水壶。放在胸口的项链把薄薄的衣服卡破了,估计扎进了肉里,有点疼,不过莫匆没发现……至于莫匆,除了比较狼狈之外,应该没有比较严重的伤。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手四下摸索周围:“没有空气稀薄的迹象,看来应该不是死路……嘶……”心脏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安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你怎么了?”莫匆让他突然的痛呼和一瞬间呼吸的停顿吓了一跳,迟疑着轻轻地握住安捷抓在胸口上的手,后者几乎已经没力气反抗,被他把手轻轻地移开。安捷蜷起来,尽可能地把自己往后退,可以空间限制,未果。
                              莫匆皱皱眉,慢慢地把他胸前口袋里硌手的东西掏出来,然后看着那带着血迹的拉环,呆住了。
                                


                              91楼2017-05-14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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