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吧 关注:47,873贴子:777,579

回复:#新九州#因可觅小说《月见之章》连载贴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她在夜色中行走。无边无际的黑暗像要把她吞没。身后的追兵如影随形的,甩也甩不去。羽人真是太讨厌了,他们有着比人族轻盈得多的步伐和十分充足的耐心。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围堵她,可架不住她鱼死网破的架势,又多少有点投鼠忌器,倒几次让她逃了出去。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现在还有这样的血气。她想,自己一直是最软弱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在老师惨死之后,抛下一切,避世而去。若不是风鸦号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处,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流离。这安身处太安逸,让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么倏忽过了。
然而现在风鸦号已经沉了,是被羽朝的官船击沉的。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越来越浓烈的疲惫感袭来,让她想要停下来。
汤子期说,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易。其实不对。只是她不愿意和摧毁风鸦号的人做什么交易而已。
她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树屋里停了下来。身后的声音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要不然,是因为她的听觉不再敏锐。她想起离开东海的时候,有人对她说:“活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犹豫。”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头面对一切,到头来才发现,巨大的压迫力之下,还是会想放弃……
她想,也许是自己过惯了逍遥的生活,吃不了苦,也坚持不了太久。她在屋中坐下,克制住自己的喘息,几乎想要睡过去。
屋外一条条无声的黑影接近,包围了这个残旧的屋子。等到人都到齐,为首的招了招手,人影移动起来,每个人都守住了一个可能脱逃的要道。
最棘手的任务可能就是这样“要活的”,玉霜霖的行动非常灵巧,更何况秘术惊人,真的是十分令人头疼。不过这时候,就算她变成个羽人——也插翅难飞了吧。
他们正要动手,一盏灯自远处摇晃着过来了。暗卫们只好停止了行动,等着它接近。它看似慢吞吞,其实没一会儿就到了眼前。一个长袍木屐的青年来到了屋前,他满不在乎地推了推门,门没有开。他想了想,似乎才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
暗卫头领暗暗叫苦。隐梁公子这张脸,他还是认识的。他实在不知道这人为何跑到这个地方来,而屋中尚有未知的危险。他只迟疑了一瞬,不得不硬着头皮现身。
“碧公子!”
碧温玄回头一看,对于出现在眼前的黑衣人一点都没有惊讶,很是和煦地打着招呼:“小风,你也在这儿啊。”
暗卫头领面色有点绿了。他姓风倒是没错,可是没人叫过他小风,他也搞不清楚这位公子哥儿到底是认识自己还是随口乱叫的。他只好说:“公子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的谷仓,我来看看。”碧温玄指指眼前的房子,理直气壮地说。
暗卫头领在心内大骂。这个小破屋子里面哪有一粒谷米,而且大晚上的,他一个碧家的贵公子,看什么谷仓,他不得不说:“我们在执行任务……”
“嗯。”碧温玄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你不用说。现在没你们的事,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暗卫头领一时没反应过来,碧温玄又说:“这里头藏着的,是雪吟殊让你们捉拿的人。你找着了,见着了我,这之后的事,和你们再没有关系了。”
暗卫神色肃冷:“属下是为殿下办差,不可如此行事。”
“我是一个人来的。”青年仍旧不紧不慢,“连我家阿执都没有跟来。你们这么多人,拦着我很容易,可是这里风这么大,我可不想老是傻站着。”
暗卫头领瞪着他,看着他把门打开,大摇大摆进了屋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手阻拦。他摆明了要截下这个目标。然而他这么文弱的一个人到这里来,仗的就是与太子殿下的交情。他们这些人,还真不敢对鲛国公子动手。
“回报宫里,这儿继续守!”最后暗卫头领只能咬牙对自己的人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碧温玄走进屋中,自己手中提着的灯照亮了半间屋子。魅女持剑在手看着他。他有时候忍不住惊叹,魅是那样一种奇特的造物,绝大部分不管经历多少沧桑,精致的面容永远都不会苍老。玉霜霖虽然满面倦容,但一双眼睛仍是清明的。他们僵持了一小会儿,玉霜霖扬了扬眉:“阿玄,你长大了,你想怎样?”
“玉姨,不要那么紧张嘛。”碧温玄慢慢走近,“我是来帮你的,你可能信我?”
玉霜霖的神情柔和了一些:“为什么要帮我?其实我们也不过在你幼时有过一面之缘。”
“能把救命之恩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更是要有所回报才是。”
“你要怎么帮我?”
“太子殿下所要的,只不过是一段往事。对你来说,这应该只是举手之劳。”碧温玄道,“我虽然不能直接放你走,但此间事了就不再纠缠,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玉霜霖不耐烦道:“我不愿意和羽朝打交道。”
“是因为风鸦号吗?”碧温玄笑笑,“动手的是羽朝官船没错,但风鸦号在东海多年逍遥,为什么会一朝覆灭?始作俑者真的是羽朝官方吗?”
“你是什么意思?”玉霜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碧温玄安抚地覆上她的手,温然道:“更多的我也不清楚,毕竟海上的消息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转了许多道了,但东海之上,这段时间风浪诡谲,相信你也深有感触吧。”
玉霜霖漠然道:“不管是谁干的,无论如何,船和人都无法再回来了。”
“可你那夜来,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看阿执?”碧温玄握着她胳膊的手猛地收紧,目光由懒慢变作灼灼逼人,“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她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可是……千里迢迢逃得命来,这么简单就要放弃吗?”
玉霜霖沉默着。
窗外传来一点点细微的响动。碧温玄走到窗边,撑起一点破旧的草帘子往外看去,平静道:“他们走了,你自由了。话我只能说到这儿,要是你想就此离开,我决不阻拦。”
玉霜霖这时终于慢慢放下手中的剑,笑了笑:“小阿玄,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叫你为难。你那位太子朋友想知道的故事,我可以讲。但我也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你也要让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开口。”
碧温玄回头蹙起眉,试探地道:“你是说……汤老爷子和他的女学生吗?”
“看来,大家想的都差不多。”玉霜霖面色苍白,眼中却生出一道亮光来。


IP属地:北京37楼2017-05-23 20:14
回复
    第九章 故人成殇
    “汤姐姐,鸟儿,飞!”
    “阿执是说,鸟儿会飞了,要让它回到天空去,是吗?”
    “嗯!”
    银尾雀在少女的怀里不安分地摆着头。汤子期没有想到自己在汤府中,这天清晨出了院门,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阿执,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阿玄说,御风亭!”
    转头之间,碧温玄与雪吟殊出现在门外,两个人身着常服,清晨的阳光下,神采奕奕。汤子期想了想对阿执说:“阿执的意思是,要去御风亭放飞鸟儿?”
    “嗯!汤姐姐一起。”
    于是这场郊游说走就走,就像随心所欲的一次花开。
    擎梁山终年积雪,等到山麓上的春雪融尽,积寒之下热烈的生机才焕发出来。莺飞草长,红杏白梨,竞相争艳。要说这盎然春色中,风雅而无人叨扰的好去处,那就是御风亭了。
    秋叶京倚山而建,出了城向北而行,曲折蜿蜒的小道一路往上,便可依稀看见一处青木碧瓦的亭子。它建在悬崖边突出的嶙峋山石上,就像会随风而动,寻常人要攀岩而上十分困难。据说这亭子当年是几名可以日日飞翔的羽族贵族建成,百经风雪,依然挺立。
    两位公子,两位姑娘,加上各自随从,一行人悠悠然然来到御风亭,要上去,对别的人都没什么难处。其他人要么是能飞翔的羽族,不能飞的也都有一副好身手。只有碧温玄从来体力不佳,秘术修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他爬这个山,等他上去恐怕天都要黑了。
    雪吟殊微笑拽住他的胳膊:“我带你上去。”
    碧温玄却抽出手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要是连这都上不去,岂不是大大丢脸?”
    他走到御风亭下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藤织的篮子自上面放了下来,青青藤条上缀了一支火红的云炽花,十分好看。他施施然地走到篮子中坐下,得意地朝众人挥了挥手,头一抬,看见阿执的一只脚已经跨了进来。
    “阿执……这个篮子只能坐一个人。”
    “阿玄在哪里,阿执就要在哪里。”
    碧温玄感到自己有些失算:“这个,要不阿执先上去,我一会儿再上好不好?”
    他跨出篮子来,阿执也跨出来;他跨进篮子里去,阿执也跨进去。少女怀里拢着银尾雀,一句话也不说,一脸淡定地在他身边挤好。
    碧温玄看着身边的女孩子,抓着头发甚为苦闷的样子。雪吟殊却十分幸灾乐祸:“好了,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快让上面拉上去。”
    “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载重多少,要是两个人,绳子真断了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碧温玄连连摇头。
    雪吟殊却不管,上去就一拉绳子。上头的人得到信号,果然就转动轮盘,装着两个人的篮子就晃悠悠地离地而起。看碧温玄苦着脸,雪吟殊道:“别担心了,摔不着你。”
    他向云辰打了个手势。他和云辰就展开双翼,随着碧温玄与阿执缓缓上升,护着他俩。反正不管这个装置是谁做的,按理说不会连这样两个瘦瘦弱弱的人都受不住。万一真的出了事故,他和云辰两个也正好可以一个拽住一个了。
    等到人都上去,御风亭里花、果、酒、茶已经一样不少。之前的吊篮装置立在崖边,是两个河络在操控,只要一拉扳手,轮盘就会自动转动。
    雪吟殊想起一件事来,之前上山的路上,见到过三三两两的河络,似乎不似平常。他问起来,碧温玄就说:“那些是来建‘山中歇’的河络,你忘了?这件事你可是点了头的。”
    他这么一说雪吟殊就想起来了。去年碧温玄讨要擎梁山的一处地块,说要建一个专门供给河络的地下客栈。虽说大部分河络已经适应地面上的生活,但他们对地下城始终怀有一种情结。每年因游历或商贸经过秋叶京的河络不计其数,但最正宗的河络客栈也只是各色物事尺寸较小的居所而已。怎样能让客人满意,让河络们宾至如归,当然是碧温玄这样的生意人需要绞尽脑汁的了。他决定在擎梁山下修建一个地下客栈专供河络使用,还有一个原因当然也是,能够更集中地获取来自河络族的消息。
    阿执手里捧着银尾雀,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碧温玄,忽然道:“阿执舍不得!”
    “不是在家时说好了,要放飞鸟儿的吗?”碧温玄道,“在笼子里待一辈子,鸟儿会不开心的。”
    “鸟儿飞走了,阿执不开心!”
    汤子期握住她的手:“鸟儿会飞过千山万水,看到许许多多阿执不能看见的东西。也许有一天,还会带着它的孩子回来看阿执。这样阿执开心吗?”
    少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重重点头。
    她恋恋不舍地将银尾雀放在脸旁蹭了蹭,忽然伸直双臂,张开手掌。雀儿在她的手上轻轻啄了两下,振翅飞上天空。
    “鸟儿开心,会找到家吗?”
    “一定会的。它会自由自在,找到它自己的快乐。”
    雪吟殊看着两个姑娘,心中不知怎么生起一阵羡慕。也说不清是羡慕她们的欢欣喜悦,还是羡慕着消失在天幕中的那只鸟儿。自由自在快乐……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恍然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情绪存在。
    但对于他,这只是一瞬间,他还是开口向汤子期道:“抱歉了。”
    汤子期回过头来:“我想也是,殿下和公子让我到这儿来,恐怕不会仅仅是陪阿执放飞鸟儿那么简单吧。”
    “我就说了,汤姑娘心里一定明白。”与面带歉然的雪吟殊不同,碧温玄毫无异色,笑眯眯地摸摸阿执的头,“再说,放飞了鸟儿,我们家阿执多开心啊。”
    “只是殿下事务繁忙,如果不是确有要事,恐怕不会有这样的雅兴吧。”汤子期笑笑,“而她和公子颇有渊源,要找一个见证人的话,碧公子是最合适的。因此我想,也不会有别的事了。”
    “可不是吗?”碧温玄十分理所当然地道,“我是受人之托。汤老爷子病得厉害,实在不好意思叨扰,只好麻烦姑娘了。”
    “所以,玉霜霖她来了吗?”
    随着这句话,掠过一阵微风。空气里甚至生出隐隐的香气。远远的,山麓之上,一名穿着月白长裙的女子沐风而来,头戴长长的帷帽,颇有飘飘欲仙之感。今日的玉霜霖少了几分戾气,多了清雅的风韵。她来到众人面前,欠了欠身:“诸位久等了。”
    “但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汤子期的声音蓦然低沉,看着雪吟殊。
    “因为你们相互间信不过。而你也有想要从她那里知道的东西。”雪吟殊缓缓答道。
    “我先兑现曾向太子殿下允诺的故事,”玉霜霖坦然在亭中坐下,“之后,我们再交换彼此想要的信息,如何?”
    “好。”汤子期嘴上答应了,随之却长长叹了口气。那个人一直在避免这一切,汤罗一直在回避这一切。可是她既然来到这个风云变幻的秋叶京,总有一天是要将一切说开的。


    IP属地:北京38楼2017-05-25 18:12
    回复
      少了一段啊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41楼2017-05-26 08:20
      收起回复
        玉霜霖沉默片刻才又开口:“还是从月见石说起吧。它是在二十九年前诞生的。那时候,当今羽皇还只是澜州雪氏的家主。当时雪霄弋与家师章青含是好友,四处游历,一年只有三个月时间在京中,这个你们知道吧?”
        雪吟殊点了点头。他的父亲雪霄弋一直无意政局,年轻时就有言论,说九州即将覆灭。为此追逐各方异象,想要弄清楚九州覆灭的原因,以及何去何从。可是,他并没有多少证据证明这个世界如他所说危如累卵,这就只能被视为疯魔之语了。
        “当时我也跟在老师身边。我们在宛州经历了一场秘术暴动,许多寰化秘术师不知经历了什么,失去理智,用精神控制术控制平民百姓自相残杀。我们百般调查之后,终于发现一处极其强大的寰化之力的源流。那些寰化秘术师想要利用那股力量,却遭到了反噬。寰化之力本无正邪之分,只是那些人太过贪婪,释放出了心中无尽欲念,才酿成大祸。于是大家群策群力,最后老师以身犯险,终于将那股喷薄流泻的寰化之力封印住,让周边恢复了平静。”玉霜霖提到章青含,声音悠远,“据陛下与我的老师推测,那是一个寰化星辰泽地,不知何故出现异变,就像要将自身全部的星辰之力在短时内释放出来。而封印完成之后,这股力量就只剩下一个出口,那就是一枚小小的圆石,也就是你那日在林中看到的那枚……月见石。”
        雪吟殊眼光一闪:“星辰泽地是什么?”
        玉霜霖道:“我们在游历中曾发现一些星辰力特别充沛的所在,陛下赐名叫星辰泽地。它们究竟是怎样诞生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陛下曾说过,若星辰泽地是一片沙漠,那么星流石不过是流散的一颗碎沙而已。”
        雪吟殊与碧温玄脸上都显出惊讶之色。
        “星流石本就是诸神赐给凡间的礼物,可以使一名术师获得远超自身上百倍的力量。星辰泽地如此强大,为什么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它的传闻?你们发现了多少处星辰泽地?”
        “你不需在意。”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玉霜霖道,“星辰泽地一向只有雪霄弋一个人能够明确感知,感受不到的人,自然不会相信它的存在。因此不需过于担忧会引起动乱。星辰泽地应该在九州大陆存在已久,并没有人能够真正利用它。”
        “原来如此。”雪吟殊暂且放下这一块的忧虑,让注意力回到月见阁上:“按照夫人所言,月见石就是宛州寰化泽地的缩影了?”
        “不是缩影,而是泉眼。”玉霜霖纠正道,“它本身只是普通白英石,但却可以调引那个寰化泽地的力量。如果说那一片星辰泽地是寰化之力汇成的大海,老师所做的就是将大海封闭,只留下月见石这一个出口。而在这之后,寰化泽地本身则沉寂下去,再无异处。”
        玉霜霖的语气云淡风轻,可是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一种激荡之情。哪怕是汤子期,其实也没有真正听过月见石最初的来历。她对那个世界极熟悉,却从未这样跳出它本身,对它进行审视。
        “看来章先生确是不世出的寰化秘术大师,连星辰泽地这样的力量都可以操控。”她心情复杂,语气微冷。
        “这倒也未必。”玉霜霖却不以为意,“只是那片寰化泽地出了异象,老师借用它自身之力,将它修正而已。而且,我们确实无法将其完全封住,最后才会留下月见石这样一个造物。
        “在最初,月见石所连接的澎湃而无序的寰化之力几乎连老师都要被反噬,只要接近它,老师那样强大坚定的精神都难以保持稳定。我们都觉得应该找个地方将月见石二次封印起来。然而老师怎样也不愿意舍弃它,因为他难以放弃那样强大的星辰之力。他甚至不一定要利用它,只是出于一个秘术师对星辰之力的崇拜。”
        “可是现在的月见石,似乎并不会干扰接近者的精神。”雪吟殊想起当日看到月见石的感受。以及近日在它周围的守卫,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精神上的变化。
        “现在的月见石是安全的。因为老师找到了令它稳定,甚至是‘使用’它的方法。”玉霜霖语气愈加深沉,“那就是,找一个与之相合的精神体,进入月见石,成为它的核心。智慧种族的意识是强大而有序的,这样月见石的寰化之力也会从混乱变得有序,进而收放自如。只是要找到这样一个人是很难的,他必须遵循某种特质,自己对此也必须拥有坚定的信念才行。当时老师和我们这些他门下的秘术师,都不符合那种特质。不过就在他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却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只要他愿意进入月见石,成为它的核心,就可以改变一切。”玉霜霖接着道,“当时陛下对灭世之说的查证也进入瓶颈。九州战火缭乱灾害频发,很多地方我们都无法前往。他意识到,关于灭世之说,关于星辰泽地,要找到更多的佐证和信息,首先要做的就是一统九州,这样一切才可能顺利进行下去。他们当时苦于没有一个契机。而我的老师则想到,如果月见石真能稳定下来,它强大的寰化之力一定可以造就一个无与伦比堪比鬼魅的情报组织。
        “他们对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你是否愿意踏平九州战乱,终结这生灵涂炭的乱世,还六族一个明净天空,令羽族傲翔于世?你是否愿意为这愿景牺牲一切甚至是生命?’那人热血沸腾,大声答‘是’。于是在我们的法阵护持之下,他真的抛弃肉身,以纯粹的精神形式投入月见石中,成了这个秘术造物的一部分。”
        “真的只是这样吗?”汤子期忽然问,眼中压抑着一抹哀痛,“真的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而没有人劝说他,引导他,甚至是诱骗他吗?”
        “什么是劝导,什么又是欺骗呢?”玉霜霖平静地道,“每个人都只能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我只能说,那个时刻,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否则仪式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死了吗?”碧温玄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的肉身死了,精神当然没有死。但他的精神是否与月见石融为一体、他到底会面临什么,当时我们没有人知道。只有老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与他交流。他教会他使用授语之术,将自己的精神碎片分出二十四份,寄放在二十四名当时最优秀的间谍身上。在强大的寰化之力支持下,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真的成功了。”
        “那些人就是月晓者?”雪吟殊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月晓者自己其实根本不会授语之术,他们放出去的精神碎片,都来自于那个进入了月见石核心的人?”
        “正是。但那个人却无法再操控那些精神碎片了,它们只能由各个月晓者自己控制。而很快,他自己也和外界失去了联络。我们再也感知不到一点点他的存在,不知道他的精神是否真的消融了。好在月见石与月晓者的运转十分正常。此时,人族大举来犯,中州之役中,陛下与月见阁一战成名。之后就是创立帝国,月见之名传扬四方,令各方都深怀忌惮。更多的事情应该就不用我说了。”
        将近三十年,令各方闻之失色的月见阁,仅仅依附于一个将授语之术运用到极致的精神体,这恐怕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但雪吟殊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面沉如水,道:“这些事情,他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老师。我看不出来这一切有什么极力向我隐瞒的必要。”


        IP属地:北京42楼2017-05-26 16:32
        回复
          玉霜霖轻轻一叹:“你怎么没有问,那个放弃一切,进入月见石中,凝聚了紊乱的寰化之力的人,是谁?”
          雪吟殊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身体一片寒意,他强自按下这微微的恐惧,问道:“他是谁?”
          “他就是羽皇与折仙皇后的长子,当时澜州雪氏的王储雪咏泽。”
          雪吟殊腾地站了起来,“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哪里不可能?”
          雪吟殊直直盯着玉霜霖,像要看穿她的谎言。可是玉霜霖声音平静,没有一丝变化。雪吟殊咬着牙,想要反驳,但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不可能?那一瞬间,他发现这种“不可能”却是那么的合理。他一直是帝后唯一的子嗣,雪氏唯一的帝胄,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一切就像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他的确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曾有个兄长,年幼早夭。但为免帝后徒增伤心,所有人都避免提及早逝的那名幼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彻底忘了他,包括雪吟殊自己。
          那个人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哪怕是一件旧物,抑或是……一个牌位。没有陵寑,没有墓牌,没有祭奠。这一切风平浪静时不需质疑,一旦质疑,便再掩不住触目惊心的真相。
          他那天恩泽世的父母,不愿意让他知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这样子被毁掉的。
          有一个人先他而生,本该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
          有一个人绝不存在这世上,却生死未卜。
          有一个人舍生取义,成就了现在这个帝国,可是现在,却已成为帝国的一个暗面……
          “啪”!
          清脆的一声响,一只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这声音让这一刻有些失神落魄的雪吟殊蓦地凝聚了心神,而摔碎了茶盏的汤子期笑笑:“不小心手滑了,抱歉。”
          雪吟殊被这一声脆响警醒,很快恢复了自己的镇定和敏锐,平静道:“照你所言,事情发生时他还是个幼童。一个孩子,分得清什么是决绝,什么是冲动?也罢,不提这个,你还没有告诉我,霜木园中的看林人森河是谁?”
          “这却不要问我了。殿下,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玉霜霖转过头对着汤子期,“我虽然有些猜测,可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汤姑娘解惑呢。”


          IP属地:北京43楼2017-05-26 16:32
          收起回复
            第十章. 空蝉脱壳
            那时候,他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决绝,什么是冲动?
            是的,他不懂。而那样的话语太过炽烈,令幼小的心灵无法抗拒。“你是否愿意踏平九州战乱,终结这生灵涂炭的乱世,还六族一个明净天空,令羽族傲翔于世?”作为澜州雪、羽两大世家最受人关注的嫡子,人们总是告诉他,振兴羽族是每一个世家子弟的使命,更何况他天赋绝伦,将来一定是要担负重任的。
            他五岁作《月下吟》,文藻华美,借古言今,被宁澜文人一时传颂;他六岁出行,路遇乞儿,便将自己最喜爱的配珠赠予,救了那孩子一家的性命;他七岁时,就可用小小的特制弓羽,射落百步之外的一片橡叶……他有过那样好的韶华春光,却终止于这样简单的一个问句——为了羽族,为了天下,你是否愿意?
            那是章先生说的。他疑疑惑惑地去问父亲,父亲缓缓点头。他又去问最尊敬的老师,汤太傅低着头,像要掩去眼中泪水,最终告诉他:“是真的。”
            于是他就没有去问娘亲。娘亲一定是舍不得他的。虽然他也舍不得娘亲,但为了天下的大业,总是要有牺牲的呀!
            这就是他当时最真实最天真的想法。
            然后呢?微光闪烁的法阵猛地带来撕裂的痛苦,天地不再是那个天地,变成了一片极致的混沌。余下的只有黑暗到纯粹的黑暗,虚无到疯狂的虚无,还有那样漫无止境的岁月,无法回忆,无法触及……
            汤子期蓦然打断自己的念头。眼下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稍有差池,就会失之千里。
            “雪咏泽还活着,对吗?”率先开口的倒是玉霜霖。可见她想知道这个,也是为时已久。
            “当然,否则,月见阁又如何能够维持这么多年?”汤子期道,“若非阁主安在,月见石乃至那片寰化星辰泽地,都有再次失控之虞。”
            “这就是了。”玉霜霖一拍双手,“我这些年虽远居海外,但也曾听说月见阁阁主之名。我想着除了他也难以有别人了。否则头十年没有阁主,忽然冒出个阁主来,岂不奇怪?”
            “阁主之名,是折仙皇后传扬出去的。但这一点我是近年才知道的,我本来以为她看出我父亲总想将月见阁引为他用,所以才扶持了一个阁主以为制衡。”雪吟殊唇边有淡淡的忧伤,“现在看来其实不是。”
            “其实是折仙皇后时隔十年,终于清楚了自己长子的处境,才想要以这样一种方式,使世人不至于忘了他。是吗?”碧温玄看着汤子期道。
            “我想是吧。”汤子期却只看着雪吟殊,“这十八年来,月见石由汤罗持有。他坚信雪咏泽的精神没有崩坏或毁灭,一直想找回那个孩子。与章青含的另有所图不同,他一心一意想要与月见石中的精神体取得联络,并且很快便成功了。他甚至找到了让自己的意识短暂地进入月见石的方法——他,重新见到了雪咏泽。”
            雪吟殊终于问道:“那么月见石中,是什么样的情形?雪……咏泽,又是怎样的存在?”
            “他成了那个世界的主人。”汤子期淡淡笑着,“你们知道主人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可以任意改变那个世界的模样,无论风霜雪雨,烈日狂沙,无论苍苍林海,茫茫汪洋,何种变化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是那个世界的神。”
            在她的描述中,那人是如此俯瞰众生,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语气却是那样悲凉。碧温玄故作轻松道:“他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东西,也成了常人难以成为的神,这么说倒也不枉了。”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呢?”汤子期继续笑着。
            诸人心中皆是一震。那个世界当然是没有其他人的,也不可能有。
            汤子期微微抬头,亭子边的一棵树,树叶飘落。她手一指,突然问:“你们可知道,那片树叶要落在哪里吗?”
            “十有八九要落到崖下的吧……”碧温玄回答得快,但话音未落便即收声。因为一阵南风将那叶片卷起,吹进他们所在的园子,正落在汤子期的脚下。
            汤子期俯身将其拾起。“如果,世界上的每一片叶子飘落,你都知道它的轨迹;如果每片叶子是否飘落,其实都出自你自己的意念;如果只要你不主动去驱动,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死寂,连雨都不会下一滴,再也没有你掌控之外的东西,你会怎样?”
            “我会疯。”雪吟殊平淡而确定地回答。
            “是啊。”汤子期松开手,叶片便随风飘去,“何况,他不管怎么努力,那个世界的空间都只有一点点。也许是寰化之力终有极限,也许是他还不够强,他创造出的那个世界,始终只有十里方圆。哪怕是肆意翱翔的天空,也有一个极限的高度,算来不过千丈而已。”
            雪吟殊犹疑道:“他就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活了二十九年吗?”
            “二十九年算得了什么呢?”汤子期低下头,“因为那个世界不但空间有异于外界,时间也是。那里的时间流逝,是要比我们慢上许多许多的。所以他已经在那里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光。”
            “是多久呢?”
            “以我去见他,在其中待上六个对时而言,这外头点的一炷香,只燃了三分之一不到。”
            “那……”玉霜霖诧异道,“以此算来,他在月见石中,岂不是已经待了上千年?”
            一时间众人尽皆沉默。空无一人的寂寞,没有任何未知的世界,把这当作一场梦也罢。可这场梦对那人已经持续了上千年,并且,没有任何醒来的可能。
            他们在此处相谈,短短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漫长的时光。这样周而复始没有任何变化的岁月,对他来说没有尽头。
            他没有疯,也倒是件奇事。
            汤子期前些年常常觉得雪咏泽会疯,但他没有。慢慢地,她便习惯了那人身上的喜怒无常,她就慢慢地相信了,在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千年时光中都没有疯的人,发生了什么都是不会疯的。
            最先从这样的震撼中走出来的人,是雪吟殊。他只是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见他。”
            “你见不了他。”汤子期却断然答道,“不然你以为,折仙皇后为什么郁郁而终?”
            她说得毫无婉转,无异于在雪吟殊的心上又捅上一刀。他一直以为母亲是因为朝政上的内忧外患,心力交瘁才积劳成疾的。他一直内疚自己十四岁以前,没有多为母亲分担一些。可是想到保存在霜木园之下的那枚莹石,想到母亲时常心事重重地流连,他不得不承认,一切都被颠覆。
            但他霎时就封存了心中的千般滋味,只冷冷道:“怎么才能见到他?”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他的。折仙皇后就是那样求而不得。只有他真心愿意见,并且与月见石有过精神碎片交换的人,才有可能。比如森河,比如,月晓者。”
            “好。那么森河是谁?”雪吟殊也不纠缠,而是单刀直入。
            “他是霜木园的看林人。”
            “为什么折仙皇后选择了他来守护月见石?”雪吟殊截断了她,“当时他已经一百零二岁了。他那日所用的亘白秘术虽令人吃惊,但要以皇后的身份,要找到能力更强,同样忠诚的守林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是他?”
            他这样一针见血,令她全无转换的余地。她只好慢慢地说:“森河的身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他有一点点的精神碎片,存在于月见石中。寻常人要是如此,必死无疑。可是,只有森河没有死。因为那点精神碎片,雪咏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操纵森河的肉身。”
            雪吟殊的语气中却充满怀疑:“要是他可以操纵我们这个世界中的人,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中重获肉身?”
            “这却是不能的,因为能操纵的时间,只有半个对时。”汤子期叹了口气,“你忘了吗,月见石中的时间数十倍于外界,他来到这个世界哪怕短短半个对时,月见石中的世界没有了他,也可能天翻地覆,甚至重归混沌。此举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森河,都要损耗极大的精神力。何况,那天动用了森河本不能够使用的秘术,所以他才衰竭而死。”
            “所以,我猜的倒是对的?”玉霜霖自语道,“那天交手之时,我已隐隐感到他身上充沛的寰化之力,与月见石同出一脉。所以,他是自己在守护着自己吗……”
            她的声音低微,帽帷被微风吹起,露出一角苍白的面容。汤子期忽然靠近了她:“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们,你是因为什么而回来的了。”
            玉霜霖退开一步,“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夺取月见石,是想重复章青含做过的事吗?”汤子期道,“十八年过去了,为什么你想再一次尝试?你到底又想到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玉霜霖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虚魅是没有记忆的。可是虚魅在精神上又和一个魅没有任何区别。叫我怎么说?你们这些羽人、鲛人是不会懂的!”
            她衣袂飘飘,隐然有离去之势。而汤子期的反应也出人意料,她忽然抽剑朝玉霜霖掠了过去。
            玉霜霖后退着抵挡,然而在快速的换招之间,她显出一种怪异的姿态。碧温玄眼神一动,唤道:“温九……”
            一旁雪吟殊却阻止了他:“事情不太对。”
            这时碧温玄也觉察到了,玉霜霖整个人在剑影笼罩下给人一种虚幻缥缈之感。而汤子期的攻势虽然绵密不绝,却并不指向要害,就像只是想逼玉霜霖使出更多的招式。
            雪吟殊移步守住向南的通路。云辰、温九领会到他的意思,一左一右卡在了东西两个方位。碧温玄看着中间激烈相斗的两个女子,微微蹙起了眉。只有阿执毫无所觉,好奇地望着战况。
            汤子期的剑势终于慢下来,但这是因为玉霜霖的动作显出一种呆滞,她才有意放慢了节奏。不但如此,片刻之后,她忽然凝住了身形,任凭玉霜霖的双手朝自己拂了过来。
            “啊,汤姐姐!”阿执才不管眼前场面诡异,只知汤子期似乎落了下风,不管不顾地一扬手,冰棱混杂的水花便朝玉霜霖席卷过去。
            玉霜霖的手拂上汤子期的身体,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掌就像消失了,只剩下轻飘飘的衣袖掠过。与此同时,阿执的水花将她整个人裹卷着抛了出去。
            玉霜霖犹如一个软绵绵的布袋被抛起又落下,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汤子期用剑尖拨了拨地上的冰花,里头哪还有玉霜霖,只有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和轻飘飘的帷帽而已。
            “空蝉术。”汤子期有些懊恼似的,“我们真是傻瓜,来的根本不是玉霜霖嘛!”
            碧温玄也十分气愤:“这个人怎么能言而无信到这种程度。”
            雪吟殊反倒笑了:“她可和你说过她会亲身前来?”
            碧温玄有些尴尬:“还真没说。”
            “本来空蝉术哪有那么容易瞒得过人,还不是因为我们以为公子你安排好了一切?”汤子期眼里有一抹促狭,“没想到碧公子也有失察的一天。”
            “真是难以抹去的污点啊。”碧温玄哀叹着自己的一世英名,“温九,布置人手,重新找到玉霜霖。”
            “不用了吧。”汤子期道,“她既然能来这里,说明自己早已脱身。出了秋叶京,要找到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空蝉术是一种寰化秘术,可以让施术人操纵某个对象作为傀儡。当然本来傀儡是很简陋的,只能行动,难以欺人耳目。即使像玉霜霖这样的秘术师想要骗过大家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山上声音空旷,她又用了帷帽遮掩自己,众人的注意力被她所说的话吸引,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去。
            只是精密的操纵难以持久。汤子期觉察异样之后,以交手试探,果然片刻就原形毕露。玉霜霖今日用的傀儡本身就是秘术造物,术法消散之下,竟已无踪无迹了。
            雪吟殊问:“本来你想从她那里获知什么?”
            汤子期正要回答,然而她的声音突然被一声巨响掩没,就像震耳欲聋的响雷在滚滚而来。所有人都惊讶地望向声音的方向。似乎是擎梁山的某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就在这附近。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山体在微微地震动。
            雪吟殊道:“云辰!”
            云辰道:“是。”也不用他多加吩咐,便展翼前往响声传来的方向探查。
            但只稍停一会,还是碧温玄的人先带来了消息。“公子,山中歇出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
            “施工中塌方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雪吟殊果断道:“先过去看看。”


            IP属地:北京44楼2018-01-03 12:26
            回复
              《月见之章》和《荆棘之海》最近会争取每天更新啦,然后我们很快就会开始连载下一部小说了!


              IP属地:北京45楼2018-01-03 12:27
              回复
                第十一章. 河络客栈
                一行人很快到了“山中歇”所在的山顶。那里的场面虽然混乱,有不少伤者,但也都受到了暂时的妥善处置,好歹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在忙碌的工人大多是河络,包括管事的也是一名河络领工。碧温玄拉住他一番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下面的情况怎么样,还有人在下面吗?”
                “回公子,现在我们也不清楚,事情是突然发生的。”那个叫胖大海碌英的河络苦着脸,“已经打好的高度几乎全塌了,下面还有几个人。”
                雪吟殊道:“是塌方还是爆炸?”
                以之前他们在御风亭感觉到的动静来说,不像是天然塌方,更何况由河络设计建造的地下建筑,莫名塌方也太匪夷所思了点。
                “我推测是离沼灯引起的爆炸吧。”胖大海道。
                离沼灯是一种适合在地下空间使用的照明方式,没有明火那样加快空气消耗的缺陷,也没有发光矿石高昂的成本,因此常常用在河络开凿的空间中。叫离沼的气体装在透明的密封容器中,点亮便可照明。离沼灯唯一的缺陷是如果泄漏,遇到某些矿石的粉尘,容易发生剧烈膨胀,引发爆炸。
                因此离沼灯的外壳坚而不脆,寻常失手摔在地上之类,是不会致使离沼泄漏的,河络对它的使用也特别小心。然而只要是人就难免会有疏漏。这样的事故虽然少见,也不能说是前所未有。
                “先救人。”碧温玄明白现在不是追究事故责任和原因的时候,“下面的人,位置确定吗?”
                “领工,你快去看看!”突然有好几个河络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抓着胖大海说,“乌鸦嘴疯啦,他要让离沼再炸一次!”
                胖大海道:“怎么回事?你们拦住他啊!”
                出口那里陆续跑出来许多河络。其中一两个好像还受了伤,他们围了过来,有一个道:“有七个人被困在通道深处了,我们本来要把沙土挖开好救人出来,但是乌鸦嘴说来不及了。然后他就开始要拆离沼灯……”
                胖大海急了:“这不是乱来吗?你们怎么不拉他出来?”
                “我们打不过他,没办法只好找您了……”
                “胖大海,这个乌鸦嘴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刚雇的一个工人,干活又快又好,就是脾气特别怪,没想到关键时候……”碧温玄看这几个人说得不清不楚,知道再问也没有什么用,而是朝山中歇的出入口走去:“我下去看看。”
                胖大海却一把拉住他的袍襟:“碧公子,这不行,乌鸦嘴如果不听劝真的再搞出什么来,这儿整块都要毁了!”
                碧温玄果决道:“我必须去!”
                “太危险了,”温九急忙说,“还是让我去吧!”
                “我是这山中歇的主人,有些事只有我才能决断!你不用多说了。”碧温玄毫无回转余地。温九心中焦急,却也知道这人平时看似散漫,打定了的主意自己是劝不回头的。塌方事故已经让碧氏损失巨大了,如果底下被困的工人再有什么危险,对声誉更是大有损害。
                身边一只小手拉了拉碧温玄的袖子,阿执语气坚决地说:“阿执也要去。”
                “阿执不许去。不然阿玄要生气了。”他对这个小姑娘说话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生硬。
                阿执撅起嘴,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狠劲儿,令他一阵头疼,但他绝不可能让她也跟着自己冒险。
                雪吟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你带着阿执留在这里,我替你下去看看。”
                河络们与一两个干零碎活儿的羽族犹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还没等碧温玄拒绝,“太子殿下,让我陪您一起下去。”忽然汤子期就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这一声点明了雪吟殊的身份,河络们露出惊讶的神色。以胖大海为首,在场者纷纷行礼。碧温玄的目光掠过汤子期,泛起复杂难明之色。
                帝国的太子,秋叶京至高无上的那个人,这样的身份足以平定人心。而以碧温玄为主导的碧氏,在澜州的地位也会更加明晰。大家都是聪明人,从雪吟殊为碧氏亲身涉险的举动中,自然能看出一点深意。
                他代碧温玄去,足矣。
                “汤子期跟我来,温玄留下。”
                “不行,这是我的事情。”碧温玄并不肯让步,“你不要和我争这个!”
                “碧温玄听命。”雪吟殊却不理他,高声道,“情势危急,伤者可悯,必须马上尽力医治。我命你在此处置一应事务,不得有误!”
                他拿出身份来说这样一番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碧温玄是无法再反对了。现在的情形也容不得他们再争。他只好拱手道:“是。”
                “你……凭什么啊。”然而雪吟殊转身而去时,碧温玄仍旧抓着他的手腕。那底下真的是情况不明,最大的危险就是无法判断有多危险,由不得他不焦虑。
                “凭万一有什么事情,我逃命比你快。”雪吟殊严肃道。
                碧温玄终于松开手。这几个人的心思转了好几道,但一切对话都发生在转瞬间。胖大海已经引着雪吟殊向入口走去。
                汤子期跟随而去,见云辰也跟随一旁,她却叫住了:“云辰,你不要下去,留在这里帮助碧公子。”
                她的声音极低,云辰流露讶色:“为什么?”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下面情形不明,上面更不能出乱子。”汤子期看着已经开始调度急救事宜的碧温玄,快速地说,“你是太子的腕臂,留在这里,他的威慑就在,有事也可以代表殿下处置。”
                侍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垂首道:“是。”
                当这个字一脱口,他忽然为自己感到惊讶,因为自己这近乎毫不迟疑的顺从。他再抬头,雪吟殊、汤子期与胖大海三人已经下井了。
                对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只是汤子期而没有云辰,他只是稍稍挑了下眉,未出一语。倒是汤子期主动开口道:“我让云辰留在上面了,以防万一。”
                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她的安排。吊架上的轮盘开始转动,三人缓缓沉落。底下是河络开凿的世界。


                IP属地:北京46楼2018-01-04 16:31
                回复
                  “山中歇”说是一个客栈,其实称之为一个小集镇也差不多。在规划中,它是个方圆将近一里的地下市集,有着河络传统的各类设施,以供在秋叶京往来,又恪守传统的河络短时落脚之用。但他们刚开始动工不久,开凿的地下空间还没有多少,便发生了这样的事件。
                  昏暗的微红光线,照着一个俯地认真工作的河络。那名河络专心致志,似乎连他们下来都没有觉察,还是胖大海碌英喊了一声:“乌鸦嘴,你在干什么?”
                  乌鸦嘴站起来,看见除了胖大海的两个羽人,似乎有点吃惊。但他毫无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是向胖大海道:“头儿,我在救人。你上去,让他们随时准备下来抬人。还有伤药医护也尽快备齐。”
                  他一说完就又弯腰去拨弄一地的管子,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他扭过头,一个羽人英俊的面庞出现在眼前。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真诚而又深不可测。
                  “放开我!”他挣了一下,竟没挣开来。他的身手在河络当中算是不弱的了,竟然被一个羽人悄无声息地制住,还无法挣脱。
                  “伤药医护这些东西上面会准备好的。只是你要告诉我们你要怎么做。”雪吟殊一下制住这河络,也是因为出其不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要是这个乌鸦嘴给不出满意的回答,他就打算先与胖大海一起把他绑上去。之后再找人来救援伤者。
                  “有七个人,在那堆砂石后面。”乌鸦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往通道尽头一指,“半个对时内不通,他们都会窒息而死。”
                  他们现在所处的,正是这个已开凿的地下空间的中央部分。乌鸦嘴所指之处,则是一个被堵住的通道。乌鸦嘴道:“离沼引起的爆炸堵死了这儿,里面是个很小的空间,没有其他通气口。里面的空气不过十方半,只够维持七个人半个对时的呼吸。哪怕已经砸死了一两人,也不过能撑近一个对时。这个通道太狭小,人力挖掘至少要三个对时才可能挖通,调其他器械更没时间,到时候人都死光啦!”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雪吟殊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乌鸦嘴似乎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几乎是低吼着:“我看见了!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就在这里,还有什么可为什么的?”
                  听他的意思,似乎只要看见了,做出这样精确的判断就理所应当。雪吟殊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另一个河络胖大海,想从他那里看出乌鸦嘴所言有几分是实。但胖大海看起来比两个羽人没好多少,只结结巴巴道:“这,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这个以后再说!”乌鸦嘴满脸不耐烦,“现在我得用离沼把这个地方先炸开才好救人!”
                  雪吟殊与汤子期对视一眼,从之前那一场由离沼引起的爆炸,本来就有些令人生疑。要是又有人要使用离沼来制造爆炸的话……难免令人想到,之前的爆炸是否与他有关。
                  但是这个乌鸦嘴没有动机。
                  “你要用离沼爆破,怎么能不伤到被困的七人?”雪吟殊问道,“照你说的,里面的空间很小,必定是要被波及的。”
                  “我会分三次,一共六个铜管的离沼来引爆。第一组一个在以石堆中心为起始点,六尺三寸,三十度处,另一个在五尺二寸,三十六度处;第二组一个在七尺五寸,四十七度处,一个在八尺四寸,一百一十二度处;第三组一个在十二尺七寸,六十度处,另一个在十三尺一寸,一百四十度处。我还会控制离沼的用量和浓度,这样两侧力度相平衡,可以将砂石震开,又不往里冲,这样能让后面受到的冲击减到最小。虽然最靠近这头的人有可能再度受伤,但至少其中五个人是绝对安全的。当然,这只是我现在的基本计算,每一组离沼管放置的距离和角度,我都会视当时的情况实时调整。”乌鸦嘴一口气说道。
                  如果说之前的计算胖大海只是略感惊讶,那此刻他已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与两个羽人的外行不同,胖大海也是在开采矿脉、地下建筑行当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了。这些对岩土的计算几乎是他的本能。在乌鸦嘴说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不停地在根据他的数据验证,但涉及对通道深处的冲击,最终结果在他那里还是一团乱麻。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直觉到这人说的是对的。
                  “领工大人,”汤子期见他发呆,忍不住道,“他说的到底能有几分把握?”
                  胖大海回过神,沉吟一下:“后面用离沼炸开通道的可行性我说不准,但前面他推算的维生和救援时间,十有八九是准的。”他也很清楚被封的那块空间的地形大小,知道乌鸦嘴说的所去不远。
                  雪吟殊放开了乌鸦嘴。乌鸦嘴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只听羽人说:“我信你。”他露出全盘托付的表情,“要做什么快开始吧。”
                  乌鸦嘴扑到地上,继续把照明灯里的离沼导入一根根铜管中。他做得很小心,不让离沼漏出半点,一边忙一边咕哝:“之前我就和他们说过了,那些人一个都不听我的一溜烟跑了,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还有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早把这些离沼管造好了。头儿,过来搭把手。”
                  对于河络的工具,两个羽人深感自己帮不上忙,雪吟殊便道:“要不要上去找人来帮忙?”
                  “千万别。”乌鸦嘴阻止道,“这儿很快就会再次坍塌,多一个人下来,这个时间就早一分。也就你们是两个羽人身体轻捷,否则要来的是两个夸父,这儿早全塌了。”
                  这话说得汤子期与雪吟殊面面相觑,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过了片刻,汤子期忽然反应过来:“恕我直言,河络的地方,夸父恐怕是进不来的。”
                  夸父身形巨大,与矮小的河络形成两个极端。就说送他们下来的吊架,夸父也是挤都挤不进去。听到自己的瞎扯被戳穿,乌鸦嘴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就都笑了。瞬间之前的严肃气氛消失殆尽,大家都轻松了不少。
                  胖大海道:“乌鸦嘴,这位可是太子殿下,你都敢吓唬,胆子不小啊。”
                  “什么?”乌鸦嘴突然站了起来,转身面对雪吟殊,圆圆的琥珀色眼珠当中蕴含着什么激烈的东西,“你就是当朝太子,雪吟殊?”
                  雪吟殊道:“正是。”
                  乌鸦嘴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后又猛地回过头,一言不发,重新埋头干起活来。
                  没过多久,在胖大海的帮忙下,装了离沼气体的铜管都准备好了。乌鸦嘴站起身,正色道:“好了,这儿很快就要真的塌了。三次爆破之后,算上抬动伤者引起的动静,这儿还能支持一刻半钟。头儿,你去叫人准备担架下来,人不要多,四个就行。一定要找身手敏捷的,时间正好够抬七个人上去。还有,让没事的人别在下井入口附近待着。”
                  他们此时已经退到入口的吊架处。胖大海已经对这个乌鸦嘴言听计从,应了一声就赶紧上去安排了。
                  见胖大海离去,两个羽人却站在边上,乌鸦嘴脸上的两道浓眉绞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怎么不走?”
                  雪吟殊道:“我说过了,我信你。”
                  信一个人,就要给予绝对的信任。他一贯是这样的。他们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在诸事未决之时,他没有留下这河络一个人在这里的道理。里面还有七条人命,这件事的过程和结果,也不该由乌鸦嘴一个人承担。
                  何况这个河络流露出的平和自信,让他觉得不会失败。
                  乌鸦嘴抬起头看向雪吟殊,眯起眼睛,突然露出大大的开心的笑容。
                  “好嘞,看我的!”
                  尽管坚信不会有事,但这一刻毕竟生死攸关,雪吟殊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汤子期的手。
                  他的手温热干燥,令她不禁微微侧过脸,目及他的面容。在这昏暗无光的所在,他的轮廓棱角分明,坚石般沉定。
                  与他的哥哥完全不同。
                  没有特别加快的呼吸,心中也没有更多的涟漪,她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回握住了他的手指。
                  “准备好,来了!”
                  河络大喝一声,竟然还透出一种欢快的激越。随着他拉动细细的连线,通道深处轰然炸响。
                  (本章完)


                  IP属地:北京47楼2018-01-04 16:31
                  回复
                    第十二章.月影之羽
                    碧温玄在上面等了许久,终于有了动静,上来的却只有胖大海一个人。他急了,一把抓住胖大海的衣领:“殿下呢?”
                    “殿下没事!快跑、大山、猫眼、碎石,你们快下去抬人!”胖大海一路上在心里敲定了人选,“公子先别担心,殿下他一定平安无事。”
                    “什么叫一定?”碧温玄下了力气,几乎把胖大海拎了起来,“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胖大海迅速地把乌鸦嘴说的话与雪吟殊的决定说了一遍。碧温玄虽然觉得这是大大的乱来,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很快,下面就传来一声震颤的闷响。
                    “三声之后,立即下去!”胖大海吩咐着已经在入口处待命的四个人。
                    接下去的时间,碧温玄便死死盯住这出入口。陆续地,受伤的人都被抬了上来。一个又一个,第七人后面钻出一个河络满头是灰的脑袋,在这个河络之后,汤子期与雪吟殊才一前一后跃了出来。他俩虽也刚从翻滚着岩土的井坑中跳出,虽然衣服上沾染了尘土,但仍旧带着羽族特有的风雅高华。
                    碧温玄总算放心,捶了雪吟殊一拳:“害我白白担心,回头去登云楼吃饭,可要你请客了啊。”
                    旁边的乌鸦嘴则撇嘴道:“要闲聊一会儿也来得及。这儿就快塌了,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
                    他说完便纵身向远处跑去。其余人恍然大悟,赶紧撤离。一时间,人、羽、河络竞相赛跑似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当然也没落下伤患。疾行和摇火抬着一个受了伤的河络,跑在了所有人的前头。
                    待大家都到了安全处,果然,“山中歇”那边再次传来沉闷的巨响和震动。这次比之前的几次持续时间都长,还有数次余震。之前他们待过的那个地下空间已经全部崩毁了。
                    听着那边闷雷般的轰轰声响,碧温玄远远眺望,一向轻忽的眼神中,也不禁浮现一丝凝沉之色。
                    毁了一个施工中的地下客栈,这点损失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仍有隐隐的不安,悬在他的心头,令他不得不深入去想。
                    雪吟殊来到他身后,淡淡地道:“留心那河络。”
                    碧温玄微微低头,心领神会道:“我明白。”
                    不远处,那个被喊作乌鸦嘴的河络,也望着山中歇的方向,喃喃自语着:“这是真神的旨意啊。”
                    “什么是真神的旨意?”竟然有人接话,他转头一看,是那个羽族女子,她正微笑地看着他。
                    “不得真神的允许就要在地下大兴土木,才会引起这样的灾祸。”
                    “所以,真神一不高兴就天塌地陷,造成多少死伤也无所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乌鸦嘴跳了起来,“你竟敢侮辱真神,是要与我们河络为敌吗?”
                    汤子期道:“你真的认为,这场灾祸是出于真神的意志吗?很多事情,归根结底的缘由都不是神,而是‘人’啊……”
                    乌鸦嘴微微张开嘴巴,心里闪出一丝惊异。但他很快将自己的目光收回,低头陷入一片沉默中。
                    汤子期也不管他,去到碧温玄那边。他已经忙得一句话都没有空说了。
                    还好,清点人数之后,之前被困的七人中,只有一人伤重。最早的爆炸也造成两人死亡。清理现场,安排伤者,抚恤死者……他有太多事要处理。他有意将这一天安排成踏青郊游,结果却是这样。
                    “阿玄很忙,阿执接下去要乖乖的哦。”汤子期未雨绸缪,替他扫除后顾之忧。
                    “嗯!”少女一向还是很乖的。
                    雪吟殊看着碧温玄也微微地笑道:“大概是老天嫌他过得太懒太闲了吧。”
                    汤子期撇了撇嘴:“和你比,谁都会显得很闲吧。”


                    IP属地:北京48楼2018-01-05 16:58
                    回复
                      待他们驱车返回宫中,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马车中,雪吟殊双目微合,似乎有些疲倦。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所获知的东西,也是那样的至关重要又奇诡莫测,他需要沉下心来去梳理和思考。
                      车厢中,汤子期却什么也没有想,而是专心看他。
                      他算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然而在这种气场之下容貌显得丝毫也不重要。她不禁想,哪怕这张脸毁了,哪怕他不再有这样的面容,只要他平平静静地坐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也不会消失。
                      因为那是一种坚定和强韧。
                      这段日子的试探,她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坚决和宁定。和她熟悉的另一个人完全不同。那么这种不同,足以促使她选择将来的路吗?
                      “你一直在看我。”雪吟殊突然开口,“你在看什么?”
                      她一笑:“我在看,你是不是一棵好树。”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错了。他哪里有半分疲倦之色,眼睛里仍是那样的熠熠生辉。也对,要是今天这样的情形就让他流露倦意的话,他就不是这帝国翻手为云的人了。
                      他淡淡道:“我不是一棵树。”
                      “良禽择木而栖,背靠大树好乘凉,你是不是一棵好树,对我可很重要呢。”
                      雪吟殊双眼微微一动,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汤子期望着他,目光不避不让:“什么?”
                      他迎着她的目光很久,甚至在一瞬间露出一丝隐忍的焦狂,然而最后却转过头,掀起了车窗上的帘子。
                      夜幕中的秋叶京很美。宽阔笔直的街道两旁,点点灯火汇聚成河,在前行的马车中便似在缓缓徜徉。灯火之后的建筑已模糊成影子,看不出究竟是人族还是羽族的屋宇。作为最繁华的人羽混居的城市,也是少见的容纳六族平等相处的城市,博大而丰富的胸怀,包罗万象的历史,都给它的夜色平添一种迷人。
                      这是他的城市。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夜色令人无酒自醺,他的神情放松了许多,转回头看向她:“你是谁?”
                      他这话说得过于轻描淡写,令人难以相信,之前深深对视中的犹豫与纠结,是为了这样一句话。但这句话,恰恰令她难以回答。她能做的只是,故作轻松地一笑:“这些日子,你还没有查出来我是谁吗?”
                      “你是宛州人。你的祖父叫汤赫,曾在中州之役的联军中担任千翼领,却不幸战死。你的父亲叫汤升云,在十六年前的南宛事变中被俘,你与母亲也一起受缚。两年后,羽朝虽然收复南宛,但被俘军士却大多受害,其家人也往往受尽凌辱。你的母亲就是那时候死的,那一年,你才四岁。”
                      他当然调查过,还查得十分深入。这样的字句,因沉积的时光而褪去了鲜血与苦难,说起来倒也宛如平常。可是这一切,真的是造就了现在这个她的关键所在吗?
                      “那时候的事,好多都记不清了啊。”听他说得这么清楚,汤子期有些惘然。
                      “你虽然姓汤,但已是汤氏旁支的旁支,与汤氏嫡系出身的汤罗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幼年一直在宛州流浪,直到十岁时被汤罗收养。但他没有把你带在身边,而是对你严厉有加,请了三位老师,分别教你剑术、政史和军事。看起来,让人不得不想到,他要选你接掌月见阁。”
                      “你只说对了一半。”汤子期道,“来日我是要接掌月见阁的,可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这个。”
                      雪吟殊笑了笑:“你知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今天我和玉霜霖讲的故事,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不对。我不会把脑子花在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这么说,她倒有些意外。她和玉霜霖所说之事,过于匪夷所思,虽然听上去合乎情理,但细细想去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佐证。他听且听着,不会完全相信,这点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他竟然丝毫不为此困扰,一句“没有意义”就撇在一旁。
                      “或者你在想,怎样利用月见石毁去月见阁?”汤子期道,“毕竟月见阁的存在必须依附于这件秘术造物,如果摧毁了它,月见阁自然不复存在。寻常人会这样想也是难免的,只是我劝你不要动这心思,因为月见石所连接的是星辰泽地的力量,它自身并不……”
                      “不!”他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在你心中,我为了裁撤月见阁,就会什么也不顾吗?”
                      汤子期心中悚然一惊。她的心里,他始终是铁腕深谋的帝君,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并没有多想其他。
                      “……冒犯了,请恕罪。”
                      “我想知道,他还有没有离开月见石的可能?”雪吟殊闭了闭眼,“我是说,如果你说的一切是真的……他还有没有可能……离开那样一个世界,重新变回一个无拘无束的羽人?”
                      她久久地沉默了。她的确没有想过,这人会说出这一句来。等了许久见她一言不发,他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愿意他回来,不是为了月见阁,不是为了当下朝局,我只是觉得……他太寂寞了。”
                      太寂寞了。只是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悲悯。他说得无限怅然。汤子期终于无法忍受,离开座位,伏下身,依在他的膝前。
                      “他无法离开,至少现在还不能。可是,他已经学会了把一片混沌变成自己想要的世界,学会了让外界的精神体进入那个世界……他学会了很多很多原先不会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他能够学会重新回来也说不定。”她低声说道,“但他现在想要的,也努力想去做到的,其实只是保有月见之名而已。因为……那是他用尽一生去换取的东西啊。”
                      雪吟殊不动声色:“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你才到我身边来的,是吗?”
                      “是。”
                      “所以你想要的,就是我放过月见阁,是吗?”
                      “是。”
                      “那么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兄长,改变我自己要做的事吗?”
                      “不会。”
                      雪吟殊笑了,于是他好整以暇地问:“那你要用什么方法,让我改变主意?”
                      “你想裁撤月见阁,只是因为你觉得,它于帝国无益,却在方方面面构成隐患。”她说得非常自信,“但如果它成为一个对这个帝国大有助益的存在,你自然就不会想要毁了它。”
                      “你能让月见阁摆脱桎梏,回归朝野?”
                      “不能。”
                      “那你要怎么做?”
                      “现在朝中最需要的,是充实军备,打造一支能够君临九州的骁勇之师。”她低沉的话语中含有风起云涌的激越,“同时将力量渗透到各州各族中;笼络夸父、河络和鲛族,削弱和分割人族势力,使他们相互间不能呼应。这一切的一切都障碍重重,殿下不曾畏惧。而我,无论力量怎样微薄,也愿意在你身旁,与你一道倾力开创一个盛世。”
                      他没有想到自己心中日夜回转,却无处可述的话会在这一刻,由这样一个人说出来。他看着这个半跪在眼前的女子。车厢狭小,他们之间近在咫尺,鼻息可闻。这一瞬间他因她那激扬的神采,也有了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执手共看天下。然而他终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忍住了刹那的情绪,双手仍旧拢在袖中,一动不动:“你做的事情,无法与月见阁相抵消。若我觉得月见阁仍于社稷有妨害,并不会因你的存在而心慈手软,你可明白?”
                      “明白。”
                      “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即是月见阁。我会让你觉得,月见阁是有用的。”
                      “你真的认为月见阁有用而无害?”
                      “我会尽我所能。”
                      这样天真到近乎质朴的表达,实在配不上她一直表现出来的机敏。他心内叹了一声,面上却只是微笑:“要做我身边的手和眼睛,可是需要考试的。”
                      她认真地看着他。
                      “我马上要命你去查一件事,你觉得是什么?”
                      “乌鸦嘴的身份、来历和目的。”
                      车身略略一震,车子停了下来,它早已奔过了白绸一般的镶云道,停在了玉枢阁前。哪怕已经入夜,也没有人会以为他要回寝宫休息,来到玉枢阁就像是自然而然,不需请问。
                      他跳下车来,缓步而行。宽大的袍袖随风扬起。
                      “即日起,着汤子期随侍玉枢阁。”他悠悠的声音抛落身后,散在夜风中,“赐号‘月影之羽’。”
                      (本章完)


                      IP属地:北京49楼2018-01-05 16:59
                      回复
                        第十三章.秋毫可察
                        “所谓‘月见’就是‘明月之下,万物皆可目见’的意思,那他说这‘月影之羽’的意思岂不是,阴影遮挡之地,月见阁看不到的东西,你也要看到?哎呀呀,这可是很重的压榨……哦不,很高的期许啊。”
                        “为什么挺好的名字,被你这么一说,就显得我们的陛下与太子殿下都那么的头脑简单,用词直白?”
                        “因为大道至简啊,你没听说过?我这是对他们大大的褒扬。”
                        碧府的卷蓝水榭上,碧温玄慢吞吞地翻着账册,汤子期在一旁和阿执一起,拿着鱼食,逗着池子里的鲤鱼。
                        她来到碧府已经好半天了,正赶上碧温玄特别忙碌的时候。山中歇那里已经封闭起来,但后续的事情还是一件接一件,非他亲自处理不可。这还不算,碧氏一些产业的例行报账也挤在了这几日,所以哪怕是他这种懒人,也只好连连哈欠,牺牲掉宝贵的午睡时间,来处理这些“令人嫌弃浪费生命的俗务”。
                        还好卷蓝水榭凉风习习,才使这位疏懒散漫的碧氏主人,没有办法用体弱中暑为借口逃避工作。
                        汤子期在这里等了一上午,他见了七八拨人,这会儿终于有了一点空闲时间,他也就有了点心情闲扯。
                        “所以,你这是做什么来了?”碧温玄喝着银耳茶,“你不在玉枢阁替我们那位殿下出谋划策,跑到我这儿来喂鱼,是为了什么,月影之羽?”
                        “汤姐姐是为了阿执高兴。”汤子期未开口,一旁的小姑娘已经开开心心地回答了出来。
                        碧温玄一笑,柔声道:“阿执高兴就好。不过汤姐姐也许还有别的事要说呢。”
                        “这个别的事,倒也就是个小事。”汤子期笑道,“碧公子告诉我,那个乌鸦嘴是什么身份来历,来秋叶京干什么就好了。”
                        “他叫你查的事,你就这样来问我?还有点敬业精神吗?”
                        “那个乌鸦嘴是你的人,你去查一查不是十分方便快捷,顺理成章吗?”汤子期笑得坦诚,“对于一个调查者来说,知道从哪里最容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是最重要的。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碧温玄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贝壳,丢给她:“你听听这个吧。”
                        汤子期拿起白色贝壳,入手粗粝,微微生凉,认出这是聆贝。它可以记录下一段时间里的声音,要重放的时候投入火中,声音就会重现。他既然能拿出这个东西来,就表明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记载下来,和雪吟殊共享了。
                        但这儿只有水,没有火。她今日来碧府也特别随意,并没有携带火折。碧温玄故意不唤下人取火过来,就那么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汤子期想了想,拿过喝完银耳茶的空碗,到水榭外拢了一碗树叶,然后对阿执眨眨眼睛:“阿执,汤姐姐想要一个冰制的小镜子。”
                        “什么样的小镜子?”
                        汤子期一阵比划,阿执也不知听没听懂,手一伸,湖里水珠跳入她掌中,瞬时就结成一个冰棱。
                        “对对,这里再凸出来点,再斜点就好了。”
                        随着汤子期在一旁嚷嚷,阿执手中的冰块折射着阳光,终于呼啦一下把碗里头的树叶点着了。
                        “阿执好厉害,不但会用水,还会点火呢!”两个姑娘开心地击掌。尤其是阿执,对于自己还有制造火焰的能力,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
                        作为印池系的秘术师,一个天赋极高的魅,阿执对于水与冰的操控,几乎时时都在进步,制造出这样一个冰棱当然毫无困难。碧温玄不禁有点感伤地想,是否因为她的心智不全,愈加心无旁骛地专注于秘术之道,才会有如此成就呢?
                        汤子期将聆贝扔进火中,传出一个河络的声音。
                        那是胖大海碌英。他本来是京中一家河络土木行的老板,碧温玄筹建山中歇,聘请了多名河络建筑大师进行选址和设计,第一阶段的工程就是由胖大海所在的土木行承建。
                        “……您是问乌鸦嘴啊,他叫乌托若山,三个月前才来到秋叶京。那时候他说他在城外遭遇了劫匪,可狼狈了。我看他可怜就收他在工地上留了下来。”
                        碧温玄的声音道:“那他是从哪里来,有什么传承?”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就听说他之前从宛州开始旅行,说是为了游历。但我看他的年纪和见识,都不像是刚开始历练的年轻人。只不过他不说,我们也不问。到了工地上,他什么活都能干点,但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特别惊人,直到这次……”
                        宛州吗?宛州河络从商者多,但这个乌鸦嘴显然不是一个商人。河络的确有青壮年外出游历增长见识的习惯,但一个可以在那样狭小的空间中进行爆破而不伤人的河络,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来历,这未免让人特别在意。
                        如果他是个人族,这样神秘莫测倒也没什么。但河络性情爽直,也没有层级之见,所有人都是真神平等的孩子,人们只崇敬真正的强者和智者,绝少发生什么怀才不遇的事。山中歇的事情发生后,她去询问过秋叶京的河络工匠大师,他们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相信一个随随便便的河络能做到这样的事。他们说,能做到这件事的河络,当世不会超过五人。考虑到没有时间进行详细计算,连爆破装置都是就地取材,能做到的人就更少了。
                        这五个人都有各自明晰的身份,绝不可能是这个乌鸦嘴。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按理来说,乌鸦嘴这样的人,一定在河络世界中备受尊崇,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落在外。更何况,他自称游历,理应各处周游,更不应该与胖大海签下长达一年的雇工合约。
                        汤子期心中的念头转动着,聆贝中的声音没有停:“另外,离沼泄漏的源头我已经查清了。就是我们的一个小工,迷迷糊糊地没有把灯上的阀门扣紧,才酿成大祸。公子可以看看离沼灯就明白了。”
                        声音停了一会儿,似乎是碧温玄查看了河络专用的离沼灯,他道:“这么说,阀门与灯芯是联动的,本来要是阀门没有扣紧,灯芯是倾斜的,也无法点亮。但那一盏灯正好联动装置也出了问题,所以才造成这样的恶果?”
                        “正是这样。那名小工我已经暂时扣下了,不知公子是否需要对他进行询问?”
                        “你先看好他。我自会派人查问此事。你退下吧。”
                        聆贝的记录就到这里为止。汤子期仍在思索,轮到碧温玄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所以嘛,去查离沼泄漏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月影之羽。”
                        汤子期扬了扬眉,也不理会这人,只转头笑眯眯地对阿执说:“汤姐姐要走了,下次来,给阿执带好吃的糖葫芦哦。”
                        汤子期离去后,温九上前道:“公子,水央昨晚已经到了,您什么时候见?”
                        碧温玄把已经过目的账目丢到一边:“就现在吧。”
                        “是。”
                        没过多久,亭榭下的水面开始急速涌动。碧府中的这个湖,连接着销金河,而销金河最终也会在雾水流域出潍海。在蛛网一般的漫漫地下支流中,这里与外海有着一条曲折的通路。很快,淡绿的影子在水泡底下浮起,就像一片摇曳的水草。


                        IP属地:北京50楼2018-01-09 15:55
                        回复
                          汤子期从碧府出来后,去了胖大海的土木行。
                          因着有碧温玄的交代,胖大海十分配合。她先去看了那个未将离沼灯阀门拧好的河络。他出了这样的事,暂时被胖大海扣押,以备追责。汤子期到时他正躺在小屋的床上辗转反侧。
                          听说她是太子亲命来查案的,那年轻的河络一骨碌坐起身来,大大的眼睛盯着她,霎时就盈满了泪水。然而突然他又砰地躺下了,一言不发。
                          “西平啊,这就是你的态度吗?”汤子期在河络矮小的凳子上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之前你喊冤,现在你可以为自己辩护了。”
                          “有什么好辩护的!”西平再次坐起,“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兄弟是因为我的疏忽才死的,是我……对不住他们。”
                          “所以,为了让他们死而瞑目,你能做的就是不让始作俑者逍遥法外,而不是把一切都掩藏在心里,不是吗?”
                          西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再次慢慢坐起,睁着大眼睛问:“那真神还会原谅我吗?”
                          “我不懂得你们的教义,但我相信真神会认可诚实。”
                          西平咬紧了牙,似乎内心在进行着挣扎。他一开始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但没有人来理会他,只是把他关在这个小屋中。他等来等去,不知不觉认命了,只觉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更不想出卖朋友。可眼前这羽人一说,心里的希望又被撩了起来。
                          他左思右想,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检查安装全部的离沼灯的那天……就在我们要出发前往山里的前一天晚上,我的一个好朋友来找过我。他带了酒菜来,我们喝了不少,我喝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汤子期道,“也许他先行离开了?”
                          “不,是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找到过他。他好像失踪了。老实说他要是没有失踪,我倒不会怀疑起来。”
                          “你是说,是他在离沼灯中做了手脚?”
                          西平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过,也不知道。这些天想起死去的那些兄弟,我的心里就……这次事故无论怎么说都是我的错。但我只希望能查出真相。我也希望我对他的怀疑是错的。”
                          汤子期道:“你这位朋友叫什么?是什么来历?”
                          “他叫落山风,我们是去年底认识的,特别谈得来。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朋友只要交心就好,哪里要问那么多。”
                          汤子期叹了口气。河络就是这样,只要看得顺眼,就能肝胆相照,还管什么身份来历?要是在越州宛州的河络城市,至少还有母姓和氏族可以区分,但澜州居住的都是零散的河络,有游历路过的,有走商的,虽然也有胖大海那样定居的,但终究不成体系。
                          汤子期又问了些关于落山风的样貌体征,等等。出来之后,她也向胖大海询问了几句。胖大海则对于这个落山风一无所知。那只好动用雪吟殊的力量查查看了。应该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吧。
                          说是让她查,但当然不止她一个人在查。雪吟殊在秋叶京乃至澜州的力量,都会尽可能地配合。她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有时候还是有点难以相信,这只握剑的手有一天也会握住操控他人的绳索。
                          这就是那个人想要的吗?
                          “乌鸦嘴在哪里?”
                          胖大海咳了一声,“乌鸦嘴这些天可忙了,向他请教的人不计其数。这会儿是晚饭时间,大概又被拖去大堂了吧。”
                          河络最勤学好问,尊崇智者。乌鸦嘴那么露了一手之后,自然而然被大家都敬若天人。除了对他冒险救人的感激之外,更多的是对高超技术的崇拜。每天都有人要拜他为师,还有其他土木行来挖墙脚的,弄得胖大海烦不胜烦。
                          但乌鸦嘴还是那样我行我素。有人缠着他问问题,他也会指点一二。但收徒一事上却怎么也不肯松口。
                          汤子期去了河络们聚餐的大堂。果然,乌鸦嘴被奉在长桌首位,河络工人们簇拥着他,殷勤地为他斟酒切肉。乌鸦嘴面色淡然,虽然随和,却也看不出太多表情。
                          汤子期并没有进去,隔着窗子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乌鸦嘴的举止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等到一盘豚鼠肉被河络们分食光,乌鸦嘴拿毛巾擦了擦嘴,她才恍然大悟。
                          她心里不禁生出一分慨叹之意。转头离了这里,想了想,吹了声呼哨,过不片刻,雪吟殊给她的人手便出现在身旁。
                          “从现在起,保证那个叫乌托若山的河络的安全,不可松懈。”她做了安排,暗卫领命而去。
                          她向胖大海告了辞,却转头又返了回来。等到河络们散去,各自回了各自的住所,她也避过旁人眼目,来到乌鸦嘴的房门之外。
                          自山中歇的事情之后,胖大海便给乌鸦嘴安排了一间宽敞的单人房间。此刻汤子期仍不想现身,只透过窗纸窥视。
                          刚刚从一场晚宴归来的乌鸦嘴,回到屋中的第一件事情,是扒开屋角的暖炉。气候渐渐转暖,大多数屋子的暖炉都停了火,但为防着倒春寒,炉中火炭并没有收拾起来。乌鸦嘴拨弄了片刻,从暖炉里头拿出了一个裹着的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
                          汤子期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应该是他事先藏好的食物。要不是饿极了,还不一定拿出来。
                          乌鸦嘴大嚼了几口馒头,漠然道:“羽族姑娘,偷看别人吃饭可不怎么礼貌。”
                          汤子期本来也不想隐藏,便也不扭捏,带着微笑推门而入。
                          “放着晚饭桌上那么多美味珍馐忍着不吃,这定力我也是佩服。”她进门这样笑盈盈地说。
                          乌鸦嘴冷笑一声,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吃着馒头。汤子期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小的皮制水袋朝他抛了过去。乌鸦嘴接住,眼神略有些复杂。汤子期笑道:“馒头干涩,就着水吃会好点。”她又补充道,“放心吧。”
                          乌鸦嘴也是爽快,拧开水袋就着馒头就吃了起来。
                          待他全吃完,汤子期才道:“既然已经觉得这里如此不安全,为什么还不走呢?”
                          乌鸦嘴的神情有些踌躇不定。他在聚众晚餐时假装正常吃喝,实际上所有食物都被他处理掉了,没吃下任何东西,可见对于身边的一切已经持有一种绝不信任的态度。然而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就待在这个土木行里,只平静地说:“我不能走。”
                          “这里有你重要的人,还是重要的东西?”汤子期单刀直入地问,“你怀疑有人要杀你,你可知道那是谁?”
                          乌鸦嘴沉默许久,似乎默认了一切,但却没有说出更多的东西。到最后也只是说:“我的终点不是这里。”
                          “乌鸦嘴先生,有些时候如果能开诚布公一些,人生就会简单很多。”汤子期叹道,“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过的朋友,不是吗?”
                          “河络,认准了谁是朋友,就绝不会去伤害和利用。”乌鸦嘴注视着面前的羽族女子,“所以有时候,河络交朋友就会特别慎重,甚至,有些朋友,我不敢交。”
                          汤子期也不再纠缠,爽快一笑道:“好。但你今天喝了我的水,我还是很开心的。我相信,我们终有坦诚相见的一天。”
                          乌鸦嘴肃然道:“我也希望有。”
                          “还有一件事我得让你知道。”汤子期却仍轻轻松松地道,“我已经让人暗中保护你了。当然,我交代了他们别跟太近免得你心烦。不过遇到什么事情别忘了大声求救,如果嫌弃馒头没胃口什么的,也可以让他们给你带点好吃的……”
                          “我不需要羽族保护!”乌鸦嘴站起来,恼怒不已。
                          “这可由不得你。反正我不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现在嘛,你继续假装不知道就好了。”汤子期却不管他,只是几乎俏皮地说着。此事她本可以不告诉他的,但这就算她的诚意吧。
                          乌鸦嘴还想说什么,却见羽族女子出门飘然而去了。


                          IP属地:北京51楼2018-01-09 16:03
                          回复


                            IP属地:北京52楼2018-01-09 18:28
                            回复
                              不知道哪个词违禁,只能发图。


                              IP属地:北京53楼2018-01-09 18:2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