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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新九州#因可觅小说《月见之章》连载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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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并不想要刻意隐匿行迹,她只关心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个最初的作品失败了,也是意料之中。她还会回去看那孩子,只是出于一点点自知没有可能的奢望而已。现在好了,她可以专心按原计划行动了。
她到了城外约定之处。芜杂的枯枝残叶中藏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混在凌乱的夜幕中,几乎看不出来。她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轻笑道:“伙计,东西拿来了吗?”
那个身影从树叶堆里站起来,仰头望着她,“你要的东西。”眼前这河络声音冰冷,“你的报偿,等我们要的时候再取。”
他从乱七八糟的树叶里拽出一个笼子,笼子上蒙着一层漆黑的遮布。此时明明没有风,遮布却在扑扑抖动。显然,里头困着不安的活物。
“放心。我们‘风鸦号’的人,生意上的信用,可不比你们河络差。”女人道。
“可是风鸦号已经沉了。”那河络目无表情地说。
女人的面色一变,似乎就要发作。河络冷漠的目光投向她。她忽然意识到,无论如何,他说的都是事实,只能压住一腔怒火,冷冷地道:“那也与你无关。”
愤恨被理性抑制的时候,一片凄凉便漫上心头,她忽地有些心灰意冷。
河络却不多说,把笼子提手塞进她手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轻轻掀起笼子上的帷布,里头小小的生物出现在眼前。它们只有人的拇指大小,周身呈嫩粉色,一共五只正在笼中不安地左右奔突。她轻轻捏了一下笼子上的一处机括,笼中小鼠一下子安静下来,从焦躁凶残变得呆头呆脑,似已失了魂魄。
河络总是擅长驱用这样半生物半机关的东西,比如将风,比如这鼠偶。看不见的细丝埋藏在北河鼠的身体里面,汇集于笼中机括之上。只需要一点点的精神力,控制了机括的人就可以控制这些鼠偶的行动。它的妙处在于不会受制于装置的控制距离,数十里内都可以对鼠偶操控自如,更连最低端的秘术师也可以掌控。
她当然不是低端的秘术师,但她的精神力,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
她打开笼子,两指一夹,擒出一只鼠偶来。
她试了试笼子上一个特定的小扣,很快就适应了这项操作。细绒般的丝线全部展开当有数里之长,卷在轴上却只有巴掌大的一团。她的手指随意动了动,那鼠偶便随着她的心意向前爬行,灵敏得像她延长的手指。
她没有犹豫,驱使着鼠偶钻入叶丛,鼠偶一下便在视野中消失。
北河鼠的速度非常快,比得上寻常的马。而它身体细小,善于钻地,锋利的啮齿几乎能啃开任何东西。可以说,这秋叶京,没有它到不了的地方,没有它找不到的东西——不管目标是在地面之上,还是在幽深的地下。
浅浅乱叶之下,第一只北河鼠没有马上行动,像在等待着什么。忽然,它漆黑的小眼睛发出一抹光亮,随即一闪而逝,重回浑浊晦暗。
这是它的操纵者,将一点点微小的精神碎片,打入它的精神体中。
她要找个东西,光有这可供操纵的鼠偶可不行。她需要去感应那个东西的存在。那点精神碎片投出之后,她便彻底成了那只北河鼠,见它所见,闻它所闻了。
她的一部分感知被来自这只北河鼠的知觉覆盖。鼻端涌入泥土的芬芳和植物腐朽的气息。好在鼠类的眼睛很容易就适应了黑暗。她感觉到一种痛苦,它并不是源自这恶劣的气味和环境,而是……她终于又一次使用了授语之术。
把自己的精神碎片侵入到其他生物的精神体中,从而用对方的五感去感知世界,这就是授语之术的要旨。月见阁旗下的月晓者,正是用这种方式,刺探到无数的情报。他们有时候也用鼠偶这样的东西,但大多数时候,往往就地取材,让任意合适的造物,成为自己的眼耳口鼻。比如多年前中州之役的最终会战中,月晓者就是附身于人族主将的爱犬之身,旁听了人族完整的作战会议,导致了中州人族一败涂地。
可她一直不承认自己是月晓者。她确实一直也和那个声名远扬的组织没有多大关系,她只忠于一个人。后来他死了,她远走海外,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可是最终她的生活也死了。
她只好重新回来,把自己这一生该做的事情做完。
通常授语之术需要极高的秘术造诣,唯独月见阁这一系不同,并不需要占用全部的精神。如她这般高明的魅族秘术师,甚至在用授语之术感知鼠偶所觉的同时,还能分出心神,操控鼠偶的行动。
可惜鼠偶这种本来就有残缺的造物,应该是禁不起授语之术的长久驱使了。时间流逝,它们多半要筋疲力尽,死在外面。当然她也毫不吝惜,死掉一只,她还有第二只。这五只北河鼠制成的鼠偶,足够她翻遍秋叶城了。
于是黑暗中的森然树影之下,一个女子盘腿而坐,指间拨弄着一个线扣,轻轻弹动。但除了手指极微小的移动之外,她的面庞凝固成石,犹如一个奇诡的雕像。


IP属地:北京19楼2017-05-04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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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入佳境了,遥控老鼠感觉挺有意思的。期待新的章节。


    IP属地:江西21楼2017-05-04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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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断收藏了,铁坑,依然在!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05-04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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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叶京?秋叶原?


        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7-05-05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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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发表之后,被度娘删了……
          所以重新以图片的形式发表了。


          IP属地:北京25楼2017-05-10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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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二部分


            IP属地:北京26楼2017-05-10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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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娘删除关键字真是让人猜不透……我之前说汤罗这个名字好笑的回复也被百度删了两遍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7-05-10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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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霜林之夜
                霜木园的日子很安静,尤其是你心若止水的话。
                心若止水当然谈不上,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汤子期安安稳稳地在霜木园中住了下来。
                霜木园位于宫城的偏角,是地面上的一个园子。霜永木是一种高大的乔木,季交之时,直到新叶长成,老叶才会纷纷颓落。正因如此,任何时候这片霜永木的林子都是亭亭如盖。
                据说当今羽帝的妻子,已故的折仙皇后特别喜爱这一片霜木园。这二十年,羽皇的心思都不在朝政上。太子执政之前,举朝繁琐事务一向都是由折仙皇后处断。皇后积劳成疾,于六年前薨逝。据说皇后卧床数月,到去世的那一天,回光返照,还来到霜木园散心,在园中溘然长逝。
                折仙皇后逝去后,鲜少有人涉足于此。于是霜叶年年如一,园子清寂得很。
                只有一个看林人,已经一百二十岁的老羽人守在这里。他年迈耳背,尝试了几天之后,汤子期就放弃了和他聊天的想法。
                这安静的林子,这一日却来了一个客人。
                汤子期正给一棵树培土,看着那清癯的老者踏叶而来,笑道:“老师您总算来了。”
                汤罗走到跟前:“你知道我一定会来?”
                “本来倒也不一定。”汤子期笑着,“可我那么任性,老师一定会生气的。”
                “你还算知道我会生气。”
                汤子期吐了吐舌头:“要是太子真的全不知我的身份,为了避嫌,不管我在哪里,您都不会私下来见我的。现在嘛,我猜老师破罐子破摔,来看看我也无妨。”
                汤罗哼了一声。“你还提这件事?他让你到太子身边,我也给你找到了机会,我以为你会把握住的。”
                “您说的机会,是宫宴上‘假装无意’地救太子一命吗?”汤子期撇了撇嘴,“一来那鲛女并非真正的刺客,就算他事先不知情,也很难伤得了他。二来就算我出手救了他,我的来历师从,都得想个故事糊弄过去,而且他还未必相信。麻烦的地方实在太多,我是做不来的。”
                “所以你是故意自曝身份?”
                “也说不上故意不故意,只是顺其自然吧。”汤子期不在意地道,“人生要是有些事不能率性而为,凡事都得步步为营,可太累人了。”
                汤罗神色不豫:“是,你从小就主意多,反正我是管不了你的。”
                汤子期还想说什么,却见汤罗面色黯淡,眼眶下隐着深深的阴影,她不禁敛容道:“老师,雪吟殊这次召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汤罗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她,汤子期扫了几眼。“这个王坎,也太大胆了吧。”
                “我本以为与吟殊的冲突还能再拖一拖,现在看来是不能了。”汤罗语中有无限怅然。雪吟殊的心思他当然觉察已久,一直都试图去回避和化解,直到日前玉枢阁一晤,一切都再无转寰余地。
                汤子期想了想,“那您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我还能说什么?王坎当诛,那是罪有应得。但我还是请他暂且压住消息,待我召回十八号后再行刑罚。”
                汤子期眼中目光闪动:“您不该这么说的。”
                “有什么不妥?”
                “王坎所为过于卑劣,杀与不杀,早成定局。您觉得雪吟殊召您回来,是只想问这个吗?”汤子期看向她的老师,“若他连这种事情都要问,那他就不是我们担心和畏惧的那个人了。王坎要定罪伏诛,为的不单是惩罚他而已。缚龙城位处中州要冲,历来不受羽朝制约。他们并不是没有胆量杀一个月晓者重罪在身的兄长,而是要试试羽朝的虚实。”
                汤罗沉默片刻:“那又如何?”
                “月见阁的危机,并不是只有你我知晓。老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太子与陛下不和,月见阁左右为难的传闻早在暗中流传。因此王坎必须杀得快,杀得果决,才能显出朝中是上下一心。因为王坎一事是没有理由拖延的。一旦拖延,便足以说明朝中另有一股可与太子抗衡的力量。”
                “可他还是答应了押后刑审的事。”
                汤子期垂下头。正是因为他答应了,所以才更可怕。这种事情他本来是不应该允许的,可是现在却如此宽和,令她不禁想到,一个人想要动手掐住你的咽喉之前,常常会给予温柔的恩惠。但这些同汤罗说只是徒增他的忧虑而已,因此她只说道:“陛下早已不涉国事,太子实则与帝君无异。要是一国之君处处受制,那些下臣的觊觎之心就会更盛啊……”
                “可我没有办法,十八号不可能放任不管。近年来,月见阁内部,也不是完全的风平浪静。”
                汤罗没有接着说下去。多年来他手中握着那一份二十四人的名单, 去驱使其中的每一个人,了解他们的渴求和软肋,如履薄冰。先不提帝弋与太子的嫌隙,名单之上的人目前他还有把握控束。最令他不安的,其实在这名单之外……
                汤子期心中一叹。虽然她对月见阁的具体事务并不了解,却也知道汤罗的为难。如今这个局面,对于汤罗来说,对月晓者的控制只能更加收紧,别无选择。
                所以,那个人想要裁撤月见阁一点也不奇怪。他并不是没有相容之心,他也一次次地试探月见阁的立场,可是从灭云关到十里堡,他都失望之至。也许,他已经要失去耐心了吧。
                “不说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汤罗看向她,“你……到底做何打算?”
                说到自己,汤子期一下子轻松下来。“没什么打算呀,这园子很舒服,近繁华又似山野,空气也很不错……”
                “子期!不要忘了你要做的事。”
                “不会忘的。”汤子期停了一下,说道。怎么可能忘呢?有些事镌刻在人的血脉里,想忘也忘不掉。她从未忘记,她的一部分是为另一人而活的。
                “那你在这霜木园……”汤罗声音中有些犹疑,“他为什么会让你来到这霜木园呢?”
                汤子期却没有明白他在想什么,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无法接近雪吟殊,便道:“我在这里不会待很久的。”
                “何以见得?”
                “老师,一有涉及他们两个的事,你就方寸大乱,这都想不明白了吗?”汤子期并不掩饰自己的看法,“你心里清楚,他要动手了。可他手里并没有很多的筹码。我是那个人的棋子,到了这里,也就变成了雪吟殊的棋子。他怎么可能不善加利用呢?”
                汤罗忽然抬起头:“我真的不知道,让你到秋叶京来,是对是错……”
                “不管是对是错,你我都无法改变。” 汤子期声音慢了下来,“就像你向雪吟殊隐瞒的那些事情,注定也没有办法永远隐瞒下去。因为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一个人知道全部的往事。雪吟殊一直在找她,也终究会找到的。到那时候,你苦苦保守的那些秘密瞬间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老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雪吟殊,也许还能给月见阁与他之间寻求一丝缓和之机?”
                “不,不!”汤罗猛地后退一步,就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我答应过那人,不让他知道。至少不从我这里让他知道!”
                “我会说服他的。”汤子期没有再劝说,只是说出这样简洁的一句。
                汤罗有些五味杂陈地看着她。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改变那个人的想法,那也只能是眼前这个姑娘了。她坦然地说自己是棋子,其实谁又不是棋子呢?只是他不知道,身为棋子,却紧握长戈,想要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是值得敬佩还是应该怜悯。
                他这样想着,汤子期忽然又问了一个似乎也没什么意义的问题:“老师,我突然很想知道,你见到的他,都是什么模样的?”
                “他一直是个孩子。”汤罗迟疑了,像是回忆起什么,笑了笑,笑中却带着一种凄楚,“他一直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七岁的孩子。”
                “可他在我这里,却从来都是一个少年。”汤子期仰起头,霜永木的叶子簌簌下落,在着地之前,就飞快地融散掉,只余下枯残的叶脉,衬得她的声音透出微微的凉,“他看起来是那么自由,又那么寂寞。”


                IP属地:北京28楼2017-05-10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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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木园并没有因为这一场不为人知的对话有什么改变,汤子期更没有。她仍旧早睡早起,辛勤劳作。当然这只是她的自诩,实际上这片园子没什么活儿可干,天然的雨水恰到好处,树肥不用经常更换,一棵棵几个人也合围不住的参天巨木,修剪枝丫都没办法做到。因此她的生活日常就是扫扫落叶,练练剑,给看林子的老爷爷端茶送水什么的。他虽然眼花耳聋,交流不畅,但笑容还是很慈爱的。
                  园子里头有个苗圃,种着一点花果蔬菜,看园子的人大可以自力更生。树木无须照料,她就安心在这园子里种起了菜。云地兰、红铃果……都是生长周期特别短的植物,偷偷用上一点帮助生长的秘术,大概半个月就可以上桌了。
                  红铃果做成果酱是最好吃的。这天晚上,她做好了一坛子果酱,就高高兴兴上了床。星光洒落在藤织的窗沿上,一切都很闲适,她几乎转眼间就要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有曲声传来。
                  她忽然回过神,侧耳细听,月色一样澄澈的声音自远处来,沉静中透出一种哀婉。她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辨认出这是笳笛发出的声音,曲调隐约熟悉。她略一想,想起今天的日子,忽地就有些感伤。
                  她推开窗子跳了出去,轻盈地踏上枝丫,循着曲子的声音找了过去。
                  不一会儿,她看见了吹响曲调的人。他在一株霜永木最高的那截树枝上斜靠着,宽大的月白色袍纱漫垂下来,随风轻轻摆动。她仰头去看,这个人身影与满天星幕重叠,飘然出尘。对她而言,这一切似曾相识。她曾见过有一个这样的人,在半空的星光下吹着笳笛,连吹的曲子,都是同一支。
                  她叹了口气,跳上错落的枝条,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雪吟殊一曲已毕,拢起衣袖,并不看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子,只望着低低的一轮残月。
                  “你很想她吗?”汤子期轻声问。
                  雪吟殊略微侧过脸,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一丝的波动。他年年的今日都来到这里,吹响这一支曲,却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到他身边。
                  这女子的出现,隐隐牵动暗中的一张网,可偏偏他不能确定,她究竟是敌是友。
                  可是在这个静谧的夜,隔绝了外界的暗潮汹涌。就算多一位朋友,也不算一件奢侈的事吧?
                  他终于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汤子期看着远处,扶着枝条轻轻晃荡着:“我见了你才想起来,今天是折仙皇后的诞辰。”
                  “知道我母亲生日的人很少。”雪吟殊道,“因为她从来不过生日。”
                  “为什么?”
                  “不太好的年景,到了五六月份,不管是水患还是旱灾、虫害,都会渐露苗头。这时候母亲总是忙于调度物资,统筹救灾,哪里有心情过生日?”雪吟殊道,“每到这一天,不过是叫我给她吹一支曲子罢了。”
                  他的目光微微垂下,似在回忆。汤子期说:“曲子是她教你的,对吧?”
                  “是啊。”雪吟殊满怀怅然,“她常常吹这曲子。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
                  “很好听。这曲子,我曾听过一次。”
                  雪吟殊有点意外。这支《归雁曲》是母亲所作,从未向外流传。母亲去世后,也许当世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完整吹奏了。
                  “你在哪里听过?”
                  汤子期没有答,只道:“我听说,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后。”
                  “励精图治,勤勉治国——这是不是根本不像对一个皇后的描述?有时候,我也希望她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皇后。”雪吟殊转开头去,静静道,“而只是我的母亲。”
                  母亲对他来说是一个近而又远的词。她曾经威严端庄地走过大殿的长阶,让年幼的他迈开小短腿也无法跟上抓住她的裙裾;也曾在病床上握住他的手,温柔轻声说:“听啊,仙茏已经升起来了。你要领着大家飞的时候到了。”不管哪一种模样,她永远注视前方,目光坚定。
                  “‘羽族应该傲翔于世,令九州澄明。’折仙皇后这句话,一直被人传颂。”汤子期也望向远方,“可是,我知道这一定很难很难。”
                  他略诧异地转过头,眼前这姑娘的脸庞在星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华。
                  “很难很难吗?”他轻声说,像在自问,又像感慨,“从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包括我母亲。她总是说,眼前这算什么,不算难,再难的事情,也都可以熬过去。”
                  “其实有太多的事情,和难或易没有关系,只是必须去做而已。”她坦然笑着,“因为我也有这样不得不去做的事。”
                  “为了月见阁吗?”
                  “不是的。”汤子期仰起脸,“是为了我自己。”
                  雪吟殊不再说话,又静坐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但月见阁并不是你的敌人。”她在他的身后说。
                  他的身形一滞:“这不需要你来提醒。别忘了,你现在是个看林人。”
                  “好吧。”她有点沮丧似的,“那我就在这儿和一大片老树长在一起好了。”
                  像是有点不忍心似的,雪吟殊转回头来,脸上带着笑:“或者,明天随我出宫去吧。”
                  “要去哪里?”
                  雪吟殊想了想说:“碧府。”
                  “鲛海碧国,隐梁公子的那个碧府?”
                  “秋叶京中,还有其他碧府吗?”
                  作为一个长久关注雪吟殊的人,她自然也对碧温玄耳熟能详。雪氏与碧氏分别代表了羽族与鲛族的利益,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鲛国与羽国的未来走向。只是碧温玄此人,除了怠懒疏狂之外,外界并没有更多的评论……
                  “可不可以问问,我们要去碧府做什么?”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碧公子说,要找月见阁的人帮个忙。”
                  汤子期挑了挑眉。她的身份,虽然称不上什么秘密,但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就透露给外人,一时不明白是他与碧温玄之间亲厚至此,还是他真对自己这个身份毫不在意。
                  “碧温玄这个人,是很讨厌的。”雪吟殊说了这么一句,眼中却透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碧温玄把那名夜闯碧府的女人的消息传给他之后,他自然也把汤子期的事情对他说了。没想到这人也根本不好好思索这背后的深意,而是兴高采烈地说:“她一定是月晓者。有个月晓者到你身边了,太好了,快快快,将这人借我一用!”
                  碧温玄以这样语气说出来的要求,往往都奇奇怪怪。本来雪吟殊是不打算搭理他的,然而今夜,不知怎么有种冲动,竟这么说出口来。这样凭着心情、浑无计划的话,他很久都没有说过了。他忽然觉察这一点时,心内反倒有点愉悦。


                  IP属地:北京29楼2017-05-10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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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期待。


                    IP属地:江西30楼2017-05-10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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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少女无邪
                      次日他们来到碧府时,正是阳光慵懒的午后。雪吟殊也不叫人去回碧温玄,而是自己闲庭信步走进院子里。
                      三三两两白梨的花瓣随风零落纷飞,阳光斜斜地洒在枝条上,轻柔宜人。院子正中,一个少女在踢着毽子。她脸上带笑,踢出各种花样,要是掉了就去捡起来再来,看上去玩得不亦乐乎。梨树下的石案旁,坐着一个青年,他左手虚持着一本靠在石桌上的书,右手支着头,眯着双眼,似乎正在小寐。他们走进院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闲适懒慢、无所事事的景象。
                      碧温玄一副将睡未睡的样子。旁边的温九想去叫他,雪吟殊却摆了摆手,随手拾起一根稗子草,轻手轻脚接近碧温玄。
                      汤子期有一种感觉,好像来到碧府的院子后,他整个人都轻快不少。他就像卸下了身为掌国者的那一份持重,像寻常青年般有了玩闹之心。
                      他拿着稗子草,就要去挠碧温玄的脖颈。可草枝还没触到他的衣领,指尖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雪吟殊反应极快,赶忙收手旋身,空气中凝出的寒气一瞬间贴着身体掠过,打到屋子的门廊上,赫然是一片碎裂的白霜。
                      他一回头,看见阿执已经挡在碧温玄身前,心里暗叫不好。本以为她忙着玩毽子,反应不会如平日一般灵敏的,谁知一道寒芒先至,她的人也风一般闪过来了。雪吟殊赶紧扔掉稗子草说:“阿执别急,吟殊哥哥什么也没干。”
                      汤子期一旁看着,却忍不住微笑。人们都知道碧温玄的身边有一名厉害的少女护卫。只要有人对碧温玄不利,她就会奋力回护,不问原因,不讲道理。
                      外界还有传言,这个少女是一个魅,因为凝聚时出了意外,因此心智像个五六岁的孩子。碧温玄幼年身体遭遇过剧变,十分文弱无力,她跟在他身边,像个最忠实的护卫,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强大的秘术攻击力。
                      阿执不理雪吟殊,只是接连发出疾射的冰棱。她印池秘术造诣已深,空气中没有水,却把水汽凝华成冰,状似锐刃,速度又快,看上去十分危险。雪吟殊接二连三地避过,都没闲工夫再说话。温九忙叫道:“阿执姑娘!那是太子,你不是认识他吗?”
                      “欺负阿玄,阿执不许!”少女眼带怒气,嗓音清脆,手中已又结出透明法印。
                      雪吟殊早知她这脾气,今天怀了侥幸心理,此刻已经后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碧温玄却还在那里眯着眼睛,不动如山,雪吟殊恨声道:“碧温玄,不要装睡了!快叫住阿执。”
                      碧温玄这才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摇着扇子含笑道:“哎呀,阿执最聪明了。知道拿着痒痒草害人的都是坏人,应该打一顿。”
                      “嗯!阿玄不喜欢痒痒草,要打!”
                      说着话一片细密的冰幕已经朝雪吟殊笼罩过去,范围之大,左右腾挪间再难躲避。汤子期看着一颗心都提起来,同时又有点幸灾乐祸。雪吟殊贵为王储,遇上这小丫头也是没撤。这一招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但人要是被打中了一身冰水,免不了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雪吟殊一声清吟,身后忽然张开银白色的巨大光翼,整个人腾空而起,转瞬间已经悬浮在空中,俯瞰着院中。
                      看到他为了逃避追杀连羽翼都凝出来了,汤子期知道不能由着他们再闹下去,眼睛一转,捡起丢在一旁的毽子,灵巧地挑了个花式:“阿执阿执,过来姐姐教你踢毽子好不好?”
                      阿执看看天上的雪吟殊,又看看拿着毽子的汤子期,显然内心十分挣扎。这时碧温玄才对她招了招手:“我们不要管太子哥哥了,反正他飞上天去也打不着,不如等他下来了,我再挠他。”
                      他轻声细语地一说,阿执的眼光就像从冰化成了水,她变回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跑到汤子期身边,叫着:“踢毽子!”
                      雪吟殊则小心翼翼地确认那姑娘已经不会再针对自己了,这才悠悠降落,着地后身后羽翼的光芒即刻消逝,恍若不曾存在。
                      “有人要是想捉弄我呀,我们阿执是不会答应的。”碧温玄得意地道。
                      “就你教出这样的好孩子。”
                      碧温玄也不理他,只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汤姑娘吧?”
                      汤子期忙着把毽子一抛,落在阿执的脚尖,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她这才有空回过头来,向碧温玄眨眨眼睛道:“碧公子,我想,你不是专门找我来教阿执踢毽子的吧?”
                      “虽然不是玩毽子,但也是因为我们阿执哦。”碧温玄摇着扇子,一派悠然,“阿执,这个姐姐就是能救小鸟儿的人呢。”
                      “小鸟儿!”少女一听,一下子就丢掉了玩得不亦乐乎的毽子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她抱着一个大篮子似的东西回来了。
                      她看了看碧温玄,后者柔声说:“你自己和汤姐姐说。”
                      她这才凑到汤子期身前,给她看篮子里的东西:“鸟儿病了,不吃东西。”她比画着,“好多好多虫子、小米,都不要吃。鸟儿会死,阿执不高兴!”
                      她紧紧皱眉。汤子期看见篮子里是三只尚未长出羽翼的幼鸟,毛绒绒挤成一团,奄奄一息。她理解了好一阵子才明白,阿执捡到的这窝鸟儿,成鸟不见了,而幼鸟精心喂养了好些天,非但没有长大,反而越来越虚弱无力,眼看着就要死去。
                      碧温玄想了好多法子,甚至找了大夫来看过,都没有见效。秋叶京是羽族城市,羽族认为鸟类是最不可侵犯,也最自由的生物,凡人是不可以干涉鸟类的生死去留的。没有人会伤害鸟儿,同样也没有人懂得如何为鸟儿治病。
                      于是碧温玄就突发奇想。“汤姑娘,你看,鸟儿不会说话,所以我们不知道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用上一次授语之术,感鸟儿所感,不就知道它哪儿不舒服了?”他笑嘻嘻地道,“救活了它们,在下感激不尽。”
                      汤子期看着他,一时倒有点不知道他是玩笑还是当真。授语之术这样使用,用来达成这样的目的,她真的是闻所未闻。可要想反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公子可知道,授语之术于施术者的精神力大大有损?”
                      “知道。”碧温玄继续笑道,“也许汤姑娘觉得,救活几只鸟,不如为羽皇陛下找到几张谁也看不懂的发黄帛卷有价值,不值得用上授语之术。可我却觉得恰恰相反。”他忽然收起嬉笑神色,向汤子期稽了一礼,“这件事是我恳求姑娘的,和别的事情没有干系。”
                      汤子期脑中念头飞转。她看向雪吟殊,后者瞳色深深,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在逼着她站定立场。他们认为她是月晓者,而月见阁一向只听从羽皇的号令,于是用这样一种看似无理的方式,来让她做出选择吗?
                      如果她愿意为这样一件事情,不惜损耗精神力,使用代表月见阁核心的授语之术的话,至少有一点投入太子麾下的诚意。若不应……她就不可能留下了吗?
                      然而还未等她想透彻,雪吟殊却开口说:“你不要想那么多,这只是一件温玄想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而已。”
                      他似乎看穿她心中的百般纠结,说出这样一句。并没有铺垫,也没有更多的解释,便令她心中一凛。碧温玄则笑道:“汤姑娘,做人要是总想着别人的举动后面有什么深意,那可是很累的。”
                      是啊,她也才和老师说过,若所有事情都得步步为营,那就太累了。此刻又为什么要这样瞻前顾后,去擅自揣测眼前这两人的想法呢?几只垂死的鸟儿,救或者不救,她需要决定的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
                      “我……碧公子说得有理,子期受教了。”
                      他们在那里磨磨蹭蹭,阿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抱紧了装鸟的篮子:“你们不管鸟儿,阿执不要理你们了!”
                      她说着就要跑出去,汤子期忙拉住她:“姐姐可以救小鸟儿,阿执不要急好不好?”
                      雪吟殊与碧温玄对视一笑。但汤子期回过头来笑得却更加开心:“可是殿下和公子都想错了。我啊,并不会授语之术。”
                      那两人这下就变得面面相觑,“可是你不是……”雪吟殊一开口便即想起来了。她是承认了自己是月见阁的人,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月晓者。这两种身份在世人眼中是一体,可是谁说月见阁中人一定是月晓者呢?
                      “但这鸟儿我却能认出来。”汤子期也不管他们,只自顾自道,“这是银尾雀,是每年春夏自宛州迁徙来的,幼鸟时特别娇弱,长大之后尾羽是闪闪的银色,可漂亮了。”
                      阿执听懂了,露出向往之色。碧温玄道:“我知道这是银尾雀,它要吃的东西和寻常鸟儿并没有区别。”
                      “现在这季节,银尾雀应该不少。”汤子期笑意盈盈,“两位公子愿不愿意跟我去城外一趟?”
                      本着对她的信任,他们去了城外。连日理万机的雪吟殊,都禁不住好奇跟了来,要看看汤子期想做些什么。
                      到了城外,相较树影婆娑的羽族城市,树木反倒减少了。汤子期的视线在高阔碧空上逡巡,忽然她跳起,袖底向天空射出一道银芒。雪吟殊看清她做了什么,不禁呼道:“你……”
                      一只路过的飞鸟落了下来,汤子期飞奔接住。当她微微张开手掌,里面挣扎着的正是一只银尾雀。
                      “放心,我的袖箭只是扰乱了它的尾羽和气流,所以它才掉下来。我可一点儿都没有伤着它。”汤子期解释着,“银尾雀的成长尤其依赖父母。成鸟除了要带回食物之外,还要每日以翅羽摩挲幼鸟,若不这样做,幼鸟的羽毛就长不出来,身体也会衰退,更无法长大。”
                      “好啊,”碧温玄惊奇道,“它可真娇贵啊。”
                      他们把银尾雀放进篮子里,上面罩了一个藤条编的筐子。银尾雀扑腾了一会儿,看到窝里的幼鸟,便落在它们身边,用羽翼将它们笼住。有了成鸟的陪伴,三只幼鸟像是活了过来,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阿执和她,倒真是很投缘。”看着两个姑娘头挨着头,看着篮中的鸟儿笑容可掬,碧温玄心有感慨似的,“除了对我之外,阿执还没有待他人这样亲近过。”
                      雪吟殊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他还记得,九年之前,当时年仅十一岁的碧温玄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就带回了阿执。当时她刚刚凝聚不久,看上去不过是六七岁的女孩子,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瞳,像小兽一样警惕。至于到底是在哪里遇到了她,或者是找到了她,碧温玄总是含糊其词,连雪吟殊与他这样的关系,对此都不甚了了。
                      碧温玄轻轻咳嗽一声,雪吟殊关切问道:“又不舒服了吗?”
                      碧温玄苦笑了一下。像他这样的身体,在日头下只站这么一小会儿,就有点撑不住了。于是他们走开几步,到了一片树荫之下,坐下歇息。碧温玄闲闲道:“关于那个人,你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你知不知道,越州有一种动物,名叫北河鼠?”
                      “不知道……
                      “那是一种速度很快,牙齿锋利的鼠类。它们小而灵巧,可以潜入许多隐蔽之处。河络可以把它制成鼠偶,从而操纵它的行动。交战时,有时会用这个东西去啃咬破坏敌方将风的关键部位……”
                      “好了好了,我又不想研究河络的鬼把戏,你告诉我结果就好。”
                      雪吟殊望向远处的目光闪了闪:“在霜木园附近,发现了北河鼠的尸体。而且,检看的术师说,它身上残留的精神游丝,很可能是来自于魅。”
                      魅虽已不算神秘,但毕竟数量极少。这样的话,其实指向就很明确了。碧温玄望向汤子期的目光,只凝重了一瞬,就回复了一贯的懒慢。因为阿执已经兴高采烈地提着鸟窝跑了过来,汤子期跟在她身边。阿执给他看:“小鸟儿笑了!”
                      碧温玄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得一直陪到小鸟儿长出羽毛来吧,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它带回家去?”
                      “这可不行。”汤子期笑着说,“它也有自己的家和孩子呢,我们借用一下子,就得把它放回去。”
                      “那这之后的几天怎么办?”连雪吟殊都忍不住问。
                      “每天都来‘借’一只银尾雀,一直到这几只小鸟长大。”
                      “这……我想想找谁来干这活。”碧温玄看着温九,温九吓得连连摆手:“公子别看我,得把鸟抓住又不能伤了它,我可不会干这个。”
                      “笨蛋,你不会用网吗?”
                      “别人做我还真不放心呢。”汤子期看着阿执笑道,“阿执,姐姐每天带你来这儿请大鸟儿来照顾小鸟儿好不好?”
                      阿执重重点头。


                      IP属地:北京31楼2017-05-16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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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林中惊变
                        自那天起,汤子期果然日日都去碧府,和阿执一起带着幼鸟出来,然后“劫持”一只成年的银尾雀来当临时父母。
                        除了因为阿执的这桩事情出宫之外,她其余时间仍在霜木园中。
                        这天夜里,她将睡未睡时,突然听到树顶之上传来响动,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霜木园所在地势较低,霜永木虽然也是参天巨木,但和支撑起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宫城的中央年木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从年木三分之一高度的崇明阁往下跳的话,很容易就会落在霜林的上方,落足于树冠之上。
                        那人是谁,她不太清楚。但从树冠之上细微的脚步声中,她可以判断来的是一个人族。人羽两族自身体重上的差异,使他们在树叶上行动的声音大有不同,无法用轻功来掩盖。而人族不似羽族可以飞翔,可以直上树梢,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崇明阁那里来的。
                        霜木园不是什么守卫森严的地方,这样一个宫城里的园子,虽不是来去自由,但略使点手段来往也并非难事,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走崇明阁那条路,她一时想不明白。
                        她悄悄起身,放好袖箭和短剑,轻盈地跃出树屋。
                        叶影森森,在这片茂密的森林里,一向枝叶遮天蔽日,四周晦暗无光。今夜虽是明月之夜,透下来的一点稀薄月光,也破不开四周浓墨似的黑。
                        顶上那声音时隐时现,她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它似乎停了下来。这儿接近霜木林的中央,一棵巨大的霜永木矗立在此,它比其他的树木要高大许多,足有十余丈高,几个人也合围不住,说是这片林子里的树王也不为过。她正想着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忽然猛地回头。
                        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却感到一股寒意侵入脊背。因为……灯光!
                        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个树屋窗口,透出一层微微的亮光。
                        这林子里只有两个树屋。一个是她的,在那个苗圃边上,还有一个就是看林的羽族老爷爷的,现在他的窗口发着幽幽的光。
                        他一向睡得很早,而且因为年老,他的眼睛已经视物一片模糊。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夜半亮灯。他也没有理由夜半点灯。
                        她心里诸般念头转过之后,还是决定先到那边去看看。
                        她提防着四周,小心翼翼沿着树干踩上枝条。树屋门上悬垂的藤条在随风摆动。
                        迟疑片刻,她终于猛地推门而入。一眼就可以窥尽的小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空床。这情形虽不令她意外,但心中的担忧毕竟更盛。
                        老羽人听力目力都十分不佳,腿脚也不灵便,如果遭遇变故,一定殊无应对之力。她虽然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可是朝夕相处了这些时日,她也绝不愿他蒙受不安和痛楚。
                        她正要离去,却忽然觉察门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她拔出短剑,渐渐靠近。就在她想要出手的时候,那扇门骤然关闭。隐在门后的人身形大现,她还没看清,手臂就被抓住。但她动作迅捷,立时就要挣脱。那人沉声道:“是我!”
                        面前这人是雪吟殊。他今夜穿了一身深青的翔服,浅褐色的眼睛里映着这屋中的灯火,闪闪发光。她惊了一瞬,倒也马上平静下来,低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捉贼。”他状似随意地答道。
                        “这宫里有贼,羽林卫不管,偏要太子殿下亲自出马吗?”汤子期戏谑道。
                        他做了个手势。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挤兑人的时候,立刻噤声,侧耳细听。极细微的响声从树顶传来,落到耳中都已经不是声音,而是微弱的震动。但稍有经验的人都能够感知,那是有人在交手,虽然没有金戈交响,但上面切切实实地在发生一场战斗。
                        无数霜永木繁茂的枝叶像一个顶罩,将上下两个世界分隔开来,上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无所知。
                        “是你的人吗?”汤子期轻声问道,看他摇了摇头,又道:“这间屋子里的看林人呢?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我远远见到一个人影从这儿一晃而过,才过来查看,屋子里已经是空的,接着你便出现了。”
                        看来他也是被此处的异状吸引过来的。她心里想着,不觉向门外踏出一步,但雪吟殊的手再次扣上了她的手腕。
                        这一扣充满了警戒与防备。汤子期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也与此人没有关系,你能相信吗?”
                        雪吟殊凝视着她,像要看穿她面容底下的本心。他当然怀疑过她与今夜的来访者有所牵连,也专门留心过她这几日的动向,但并没有什么异处。这霜木园,是他自己安排她来的,怎么看也是巧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退一步说,有人想探查霜木园,如果她身为内应,那人就更没有必要动用北河鼠这种劳心损力的东西。
                        因此他决定再信她一回,既如此不妨把话说开:“你可知道玉霜霖其人?”
                        听到这个名字,汤子期的手指不禁收紧,但立即又松开:“当然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她与月见阁有很深的渊源。”他更靠近一步,“你会怎么做?”
                        玉霜霖是月见阁的故人。如果来的人真的是她,那么汤子期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他这是要她先想明白自己的立场。
                        汤子期却丝毫没有迟疑:“我与她素不相识,现在怎么能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停了停,“虽然,章青含为陛下建立了月见阁,可是玉霜霖作为他最得意的弟子,在他去世之后,却对月见阁弃之不顾,自己不知所踪,不得不由汤罗来掌控局面。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还是月见阁的人。”
                        对于她这个态度,雪吟殊倒不奇怪。以她的年纪来看,应当没有经历过那个以章青含为首的时代。但不知怎么,这么一听还是有些高兴。至少这一夜,他们应该不会成为敌人。
                        但他也不打算再在这里磨蹭。顶上又传来一声闷响,他不再迟疑,说道:“我上去看看。”
                        汤子期看他的肩胛上白光开始凝聚,拉住了他的手:“带我上去。”
                        汤子期是一名岁羽,除了风翔典,其他时候是无法飞翔的。中央那棵霜永木实在太高,从这里到树顶,以羽人爬树的身手也得好一会儿。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位老人,早一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是好的。
                        “不。”雪吟殊抽出手。即使不是敌人,他也不想合作,“你我目标不尽相同,互不相扰,不如各行其路。”
                        “我可没有说过要各行其路。”汤子期笑道,“我来到宫中,就是为了接近你的,关键时候自然一定要抓紧你不放。”
                        雪吟殊愣了一会,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近乎耍赖的说辞,他有些恼怒了似的:“松手。我没有理由帮你。”
                        他这么一说,汤子期果然松了手。她扬起头道:“你可以不管我,但你一走我就叫林子外头的人进来。”她的笑容桀骜,带着微微的挑衅,“如果我没有猜错,霜木园外已经埋伏了大批严阵以待的羽林军,只要林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信号,他们就会立时行动。”
                        雪吟殊不可能是孤身一人来到这林子,前些天在外围就已布置过一番,今夜只会更加周密。但他既然还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那必然就有不想让下面那些人知道的东西。事关月见阁的信息,他不会大意。
                        雪吟殊吸了口气,背后的白光暴涨,腾身而起时,猛地揽住她的腰肢。汤子期只觉一阵风自脸颊边掠过,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她紧紧贴在雪吟殊的身侧,闻到浅淡的雪松的香气,在这夜风里清新而凛冽。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有个想飞就飞的交通工具可真是太好了。
                        光华凝就的羽翼带着他们冲破层层枝蔓,直上云霄。
                        压抑的黑暗一扫而空,月光如漫天倾泻而下的水流,流遍了这一片碧色的冠盖。此起彼伏的霜叶组成了一顷涌动的波涛。他们在树冠上站稳时,正立足于这一片摇晃的碧波之上。然而没有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雪吟殊立即消去羽翼,两人在霜叶中伏下身来。
                        这上面一片宁静。除了他们搅出来的动静,没有半个人影。
                        可是之前的激烈交手声,他们两个人都听见过。如果说一个人的判断有可能出错,那么两个人的一致认知则不需要怀疑。
                        可是他们已经到了树顶的最高处,这一片林子一览无余,之前在这上面发生冲突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们四处查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人冲开枝叶落回林中的迹象。而刚才雪吟殊振翼而上所费时间极短,如果有痕迹必定是能够觉察的。树顶上凭空消失的要是羽人犹可解释,展翼而去而已,但之前的仔细聆听可知,外来的那个是人族,另一个与他交手之人的身份不明,无论如何,那名人族不该消失。
                        两个人在连绵不绝的树冠上又走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汤子期低着头,忽然低声叫了一声。
                        她此刻踏足的是那棵最大的霜永木庞大树冠的中心。对于羽族来说,在枝条上行走便是如履平地一般。可是脚下这块地方给她的感觉却让她有些在意。
                        她俯下身,手掌轻轻拂过,掌下的叶片本该随之颤动,但它们却像是凝住了一般。她的手指再轻轻一点,几枚叶片竟融化般消失了。
                        “是一个幻术结界。”雪吟殊过来查看之后说道,“只是……好像已经毁坏了。不然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发现。”
                        汤子期点了点头。雪吟殊略一思索,掏出怀中的笳笛,一声细而短促的鸣音划过天际。接着他又留下一个标记。
                        汤子期偏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雪吟殊大喝:“快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她踏足的地方猛地崩塌,雪吟殊扑了过来攥住她的手,转瞬之间她的身下已经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而她悬挂在边上。
                        落回林中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是,汤子期此刻置身的是最高那棵霜永木的树顶中心。也就是说,她身下的这个深渊,位于树干的内部。
                        “抓紧!”雪吟殊叫道,“先上来再说。”
                        他话音未落,自己四周的枝叶也尽数倾塌。两个人一起向深渊掉落。幸而相互间手还紧握。
                        仓促中,雪吟殊的羽翼重新凝结,挥动。他再次抓住汤子期的身体,让她紧紧贴住自己的胸口,好让她随着自己下落。
                        只是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雪吟殊的羽翼尚未绽放出光华,两个人便已落入树干深处。四壁影响了羽翼扇动的气流,因此新结的羽翼只是减缓了他们下落的速度。
                        就像不久之前的升空一样,这一次他们是相依相偎着下落。如果说前一次汤子期还有乱想些有的没的的兴致的话,那么此刻只剩下惊魂甫定的心跳。与此同时,雪松的气味安抚了神经,银白的羽翼发出宁和的光芒。在它的庇护下,再可怕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IP属地:北京32楼2017-05-16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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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了一回蹦极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17-05-17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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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树下洞天
                            再次踩到坚实的地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棵霜永木应该没有这样的高度。”站稳之后雪吟殊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汤子期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控制着下落,对于速度自然有精确的把握。他这么说就意味着……
                            “那棵霜永木的内部直通地底?”
                            “如果这是所谓的地底的话。”
                            汤子期仰头,顶上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雪吟殊看她这样,便道:“落下来的路径曲折得很,现在是真上不去了。”
                            汤子期心中微微一动。如果说他们落下来不是直线,那么四周一定是有碰撞的,可是她没有感觉到这种碰撞。
                            只能是……有人在不经意地保护着她吧。
                            “也就是说,有一个地下密道,它的出入口是一个树洞,”汤子期沉吟着,“而且这棵树也没有其他的洞口,只有从树心垂直向下,才有可能进入吗?”
                            她这么一说自己也就悟到了。这应该就是那个人一定要自崇明阁落到树顶上的原因吧。毕竟从园中寻找一个找不到入口的树洞还是多有不便的。
                            “恐怕还不仅仅是这样。”雪吟殊道,“你没发现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古怪吗?”
                            被他这么一说,汤子期才蓦然惊觉。这儿残留着一种……秘术禁制的味道。秘术当然是没有气味的,可这种味道却能侵入到人的每一个毛孔里。她之前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因为这儿留下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外头没有光,可前头的远处,却透过来一点雾蒙蒙的光亮。雪吟殊没有多说,只道:“先往前走看看。”
                            他们向着雾光处走了一会儿,确定没出霜木园的地界,就看见路似乎到了尽头,前方是个拐角。
                            “小心。”雪吟殊说着,挡在当先,朝那边走去。
                            然而比他们更快,一个人影斜斜地从拐角后头飞出,直直地朝他们撞了过来。
                            那人硬生生扭动了身体双足钉在地面,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禁不住大口喘息,看起来似乎略有损伤。
                            这人戴着深红色面纱,看不见面容,但裹在黑色劲装之下曼妙的曲线,还是显露出她是一个女人。
                            “玉霜霖?”汤子期脱口而出。
                            女人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开声果然如铃清脆:“看来各位都是有备而来。”
                            她虽然看到雪吟殊和汤子期,但似乎对他们两个并不在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目光中有畏惧也有向往。雪吟殊与汤子期默契地从两侧接近玉霜霖的身后,终于看到拐角后的景象。
                            那后面再无通路,只有一个小小的凹陷的暗阁。阁内的木制陈设干净而简单,却刻着雪氏特有的花纹。
                            汤罗挺身直立,面寒如霜。他的身旁,看林的老羽人双手笼在袖中,正冷冷地望着他们三人。
                            他的双眼仍然浑浊无光,可是瞳孔里极细微的一个点,却锐利如针。他的腿仍是瘸的,站在那里整个身体都有些歪斜,却不知为何就是发出一种不可逼视的气场。
                            然而这两个人给予汤子期的震动,都远不及汤罗身后的东西带来的震撼。汤子期只觉得一盆滚水兜头泼了下来,令她全身发烫,血脉的翻滚在一瞬间几乎令她支持不住,想要伏地发抖。
                            汤罗身后是个小小的白玉台子,上面悬浮着一颗白色的珠子,发出浅浅白光。那光芒雾气一样,轻盈而祥和,幽深而博大,带着一种使人心情平静的力量。然而她无法平静,只有一种似火焚心的焦狂。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但在目光触及的一刹那,她就认出了它。可以说它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可是它始终若隐若现,直到今日,才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它叫月见石。
                            难怪玉霜霖费尽心机也要来到这里。
                            汤子期定了定神,很快地督促自己平静下来。如果玉霜霖想要窃取月见石,那么汤罗一定是早就知道月见石保存在此处的。那么看林的老人也知道吗?
                            与汤子期不同,雪吟殊并不知那枚悬石所代表的意义。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向汤罗,而是看着他身后的那个老羽人。玉霜霖看上去是吃了亏的。汤罗不管是在武技还是秘术上,都没有战斗能力,那么使她受了伤的,和之前在树顶与之交手的,只能是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了。
                            而且他在这人身上感觉到危险。
                            就像战场上,被伺候在旁的暗箭瞄准一样,他直觉到一种针对自己的杀机。可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这一点。
                            僵持中,还是汤罗先开了口:“吟殊也到了这里,那就再好不过。”他指了指玉霜霖,“这名魅女,意图窃取我国中至宝,现在交给你处置最好。”
                            雪吟殊淡淡笑道:“老师说的至宝是什么?我还从来没有听说。”
                            玉霜霖却娇声笑起来:“原来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们竟是这样对你的,令我都心觉不忍呢。”
                            雪吟殊没有被她激怒,只是带着毫无改变的笑容道:“如果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位夫人,你又怎么能如此顺利地闯到这里呢?”
                            玉霜霖一窒,她来探羽人宫城确实也来得太容易了些,雪吟殊是有意放她进来的,因为她知道太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那我却要多谢太子殿下了。”玉霜霖一笑,“那么殿下既然给了我一份人情,不如好人做到底,这会儿就放我离开。汤大人可以做证,我什么也没拿。”
                            汤罗闻言踏前一步。
                            “你想要的是什么?”雪吟殊也朝着玉霜霖逼近,遥遥一指那边的悬石,“那又是什么?若现在夫人仍然觉得我皇宫内城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未免就想错了。”
                            玉霜霖冷笑起来:“你们几个羽人要联手留下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也不嫌丢脸吗?”
                            “擒拿入室行窃的盗贼,有什么好丢脸的?”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羽人忽然说道。
                            “偷?”玉霜霖的声音微微的冷,也微微的哑,“我只是要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月见石是属于魅的。它是上天赐给魅族的礼物,可惜她逃避了这么多年,终于才可以直面这件事。
                            “哈哈哈哈哈!”看林老人突然发出一阵狂笑,“你觉得它是属于你的?章青含这么觉得,雪霄弋也这么觉得,你们通通都想把它占为己有!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
                            雪吟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个老者,似乎身处深渊中,是穿过无尽虚渺的时空在对他们说话。
                            玉霜霖咬牙道:“你是谁?”
                            “你要保住月见阁,是为了赎罪,对不对?”他的手指着汤罗,汤罗不能承受似的垂下头。他又转向雪吟殊,“你要毁掉月见阁,是因为你想要更大的权力!你不能容忍雪霄弋什么都不管,还掌握月见阁这样最负盛名的精锐。你们各有理由,各有目的,可是有没有想过,月见阁是什么?是什么使月见阁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没有!除了利用和背叛,你们什么也不会!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狷狂而带着凄厉,汤子期看着这个老人,觉得自己的腿在颤抖,她几乎要猜到他是谁了。她知道。但她还没有做出反应,雪吟殊的声音便穿透了这凄狂的笑声,带着压制一切的力量:“所以,月见阁是什么?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看林老人死死盯着他,齿间发出嘶嘶的声音,却没有说一个字。
                            此时玉霜霖正缓缓后退,似乎想悄悄脱离人们的视线。但她没走几步,雪吟殊头也不回,只缓缓道:“玉夫人,不管我出不出手,也不管这个密道的出口通向哪里,只要我不说让你走,你就走不了。你可相信?”
                            他没有任何别样的举动,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此刻落到密室中,虽然有点意外,但其实于大局无碍,他的人随时可以出现在他希望的任何地方。密室中虽然各人各怀心思,但说到底,只有他是真正掌控全局的。
                            然而他又是了解信息最少的。
                            玉霜霖显然也清楚这点,迅速地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想听个故事。但这故事太长,不适合在这个地方讲。”她目光幽深,似乎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要是你信得过我,来日清风朗月之下,再细细说起可好?”
                            “这里不合适,可以上去说。”雪吟殊笑道,“魅的形迹一向难寻,如果不是夫人别有所图,也不会困在这里。想走可以,至少把话说完。”
                            “太子殿下,你也不用急着弄明白月见阁的事。”玉霜霖忽然笑了笑,“因为,那不是什么让你开心的事情。”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玉霜霖的神色变得有些迷离。雪吟殊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常常觉得,自己和那些神秘的过往之间隔了一条茫茫的大河,这条河也许是滚滚如水的时光,也许又不全是。有一些东西面目晦暗不清,隐于暗处,令他觉得它们在伺机而动,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露出凶狠的獠牙。
                            不得不说,他一定要查月见阁相关之事,除了那些理性的原因之外,这种不安的直觉也是他不愿承认的一个重要因素。
                            “其实也没什么。”玉霜霖道,“我的老师已经死了。所以归根结底,月见阁只和一个人有关。你一定听说过他,却从来没有……”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无形无质的力量袭来。雪吟殊猛地把汤子期拉到一旁,玉霜霖回过身,眼神中有极度的震惊。雪吟殊可以感觉到,这道力量掠过自己身侧时有一丝的迟疑,然而它转瞬就朝玉霜霖直冲而去。玉霜霖的反应也不慢,她的掌间推出一道浅橘色的光芒,刹那间似乎触到一扇透明的墙幕——不,与其说她的秘术被一道墙挡住,不如说那团光芒阻止了墙体的推进,如果不是这样,它早已撞碎、裹卷了玉霜霖的身体!
                            从汤子期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玉霜霖使用的是近火的郁非系秘术,而另一头则是控制空气的亘白系秘术。扭曲的空气让光线都卷曲成旋涡状。这旋涡的起点则是那位看林的老羽人。他的手平直伸出,面容狰狞,显然正以全身精神力操控着秘术的攻击。
                            他的暴起发难谁也没有想到。而且,这样看来,他竟是要置玉霜霖于死地!
                            他们瞬间就进入正面对抗,其余的人根本无法插手。但僵持的时间很短,透明的旋涡骤然溃散,橘色火焰向老羽人呼啸而去。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汤罗扑向那个老羽人,于是橘色火焰冲上他的脊背,冲击使他与老羽人一起倒了下去。
                            “老师!”汤子期冲了过去。
                            显然玉霜霖赢了。然而尽管如此,她也是额上汗水涔涔而下,面色惨白。她不确定似的喃喃道:“难道是你……你还活着?你竟然能……”
                            雪吟殊明白自己应该首先看住玉霜霖,然而毕竟更忧心汤罗的伤势,一时也顾不上她。他过去查看汤罗情形,按住汤子期道:“别动。”
                            汤罗的背后衣物焦黑一片,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更重要的是,玉霜霖使用的郁非之力承载了十分深厚的精神力,没有万全准备的汤罗如同被巨浪推打的小舟,血气翻涌,此时不要移动是最好的。
                            然而却有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抓起他的衣领。
                            老羽人似也无以为继,勉力支撑着身体,低声叹道:“你这是何苦,为了这么一具躯体,不值得。”
                            汤罗笑笑:“主上有难,以身相代,欣幸之至。”
                            “可是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再用了。”那老羽人露出有些懊恼的神色,底下却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然后他就猝然倒下。
                            雪吟殊一把拉起他,却发现他已经死了。彻底地毫无征兆地死去了。
                            汤罗神情平静,看不出对这个老者的死亡有一点点悲伤,只是咳出一口鲜血,虚弱地闭上眼睛。
                            汤子期望向老者的尸身,眼中泛起复杂难明的神色。雪吟殊回头去看,玉霜霖果然已经不见了。
                            “殿下!”此时几名羽族侍从奔来,对这混乱的情形露出惊讶之色,但他们也都是久经考验的人,并没有多问,只是等着雪吟殊的示下。
                            “先上去。”雪吟殊道,“从这儿逃出去一个女人。抓住她,下手不要太重。”


                            IP属地:北京35楼2017-05-2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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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魅影如歌
                              当夜,回到园中之后,雪吟殊立即将那个密室派人看守。那枚空悬的圆石显然是一种秘术造物,出于谨慎他没有将其随意移动。找了几名秘术师来看,他们都说,从中感受到充沛的寰化之力,此外再说不出所以然。
                              玉霜霖闯入宫城,就是为了这枚悬石无疑。但她受到攻击之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活着”,她是对着那名老羽人说的,他是谁?雪吟殊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章青含,可是越想越觉得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汤罗舍身为他挡下玉霜霖的一击,并且称其为“主上”。除去羽皇,雪吟殊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得汤罗如此回护。当年,章青含虽秘术一道声名远超汤罗,但说到底两人都是雪霄弋旗下幕僚,不可能令汤罗如此奋不顾身。而更奇怪的是,汤罗为他抵挡了郁非的攻击,他却仍旧悄无声息地死去,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油尽灯枯,而对此汤罗一派平静。
                              他差人去查,很快查清那名看林老人的来历。他叫森河,五十年来都是这宫苑中的花匠,十六年前由折仙皇后指派,来到霜木园守林。其时他已经一百零四岁高龄了。他默默无闻一生,并没有任何奇异的经历或者言行。他会非常粗浅的亘白系秘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具有能与魅族秘术师一较高下的能力。
                              五十年,几乎比羽皇的年纪还要大。难以想象他的入宫能与月见阁有什么关系。然而十六年前皇后命他入住霜木园,看似极普通的一个安排,今日突然蒙上了一层深意。
                              “所以,堇岚姑姑对于霜木园中的古怪,至少是知情的啰?”知道宫中变故,来到宫中的碧温玄,也一下想到这点。折仙皇后闺名羽堇岚,曾抚养他多年,私下里他都是这么喊的。
                              “我也很想说服自己,母亲可能并不知情,可是,还是没办法让自己相信。”雪吟殊露出苦笑,“现在想来,那些年母亲在霜木园中的流连,终究是有原因的。”
                              碧温玄道:“堇岚姑姑这么做,总有她的用意。”
                              雪吟殊自然明白好友的善意,但胸中还是有难以驱逐的憋闷。虽然他曾后悔,母亲在世时没有问清楚月见阁的诸般原委,但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失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与父亲、汤罗一样,是有意只对他一个人隐瞒。
                              “霜木园的布置,是她安排的。”雪吟殊道,“为什么,就连母亲也是这样,在我眼皮底下做了这么多的安排,却一个字也不对我说,怎么能,她怎么能?”
                              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些波动,碧温玄的手放上他的肩:“吟殊,你现在是一国之主,”碧温玄言辞上是从来不在乎僭越不僭越的,“堇岚姑姑做了什么,已经没有关系了啊。”
                              呵,没有关系了。哪怕她是他的母亲,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六年。她对他的影响不可估量,但终究会慢慢消失。他是这帝国的主人,主宰众生,这一点无从更改。
                              他望向碧温玄点了点头,后者的目光悠然春水般注视着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玉霜霖有什么消息了吗?”
                              “很快就会有。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
                              “说到这个,不如我来求个情吧。”碧温玄笑道,“我知道你要找着她盘问些事情。虽然之前闹得不太愉快,但她毕竟有恩于我。我年幼遭遇变故时,如果不是她和章青含从旁相助,我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所以,由我负责把她带回来,如何?”
                              雪吟殊苦笑道:“其实我并不想为难她。她丝毫不肯合作,我也是迫于无奈。”
                              “关于这点我倒是可以解释解释。”碧温玄道,“两个月前,你们在东海巡弋的官船,是不是击沉了一艘海盗船?”
                              雪吟殊凝神一想,“历年来东海海盗猖獗不衰,水军和他们发生冲突,互有伤亡,也是常事。前些时候他们确然有战况回报,难道说……”
                              “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这些年玉霜霖隐姓埋名,混居于海盗中。她此次回来的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多少和她栖身的风鸦号覆亡有关吧。”碧温玄得意地拍了拍雪吟殊的肩,“你看,这些海上的事,你还是不如我弄得清楚啊。”
                              雪吟殊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这么说了,我当然可以信得过。”
                              “其实玉霜霖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更在意的是那个姑娘。”碧温玄露出玩味的笑容,“汤子期,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而危险。”
                              “所以呢?是为什么让她到霜木园去的?”碧温玄幽幽地问。
                              雪吟殊一愣:“什么?”
                              “霜木园是堇岚姑姑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她辞世的所在,你平日是不喜欢有人到那里去的。”
                              “我只是随口……”
                              “真是随口?”
                              “随口。”
                              碧温玄“嘁”了一声,显然不信。
                              当时只是不想让汤子期那样心想事成地留在自己身边,才随意指派了一个地方。选了霜木园,只是随口。
                              回想起来,只是因为当时那种没来由的感觉吧。“难道你不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和我母亲很像吗?”
                              “哪里像了?”碧温玄叫起来,“堇岚姑姑温柔端庄,贤淑慈祥,哪里像这个汤子期……”
                              “她们的眼睛很像。”雪吟殊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
                              她们的眼里都有一种慧黠。更重要的是,她们注视他的目光中都有一种类似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这令他心惊,虽然他不清楚那是什么。
                              “老师,这一切本来和你全无牵涉,你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可是别人欠下的债,你永远也没办法还清。”
                              “不是还债啊,我只是……只是想再看那孩子一眼。”
                              汤罗感觉自己在一团迷雾中,找不见来处和去处。他觉得累了,想要坐下来,一低头,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仰头看着自己。他的心里忽然一动,不由自主地去拉小女孩的手。
                              孩子的手又软又凉。孩子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嘴角咧出笑容:“所以,你要推我下去吗?”
                              汤罗猛地睁大眼睛,发现浓雾散尽,自己站在一个悬崖边,毫厘之处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他一动,脚下的砂石簌簌滑落。他踉跄着后退,猛一甩手,不知怎么那孩子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他是想拉她回来的,可是没办法。他只能趴在崖边眼睁睁地看着她飘絮一般落向深渊。
                              她的眼神里有恨意,可是神情却那样镇定,就像即将粉身碎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汤罗一样。
                              汤罗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子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但确实仍旧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只不过眼神柔和,带着微微的欢欣:“呀,老师你醒了。”
                              “这是哪儿……”汤罗摇了摇头,想让自己彻底摆脱梦魇。
                              “是您自己的府上。”汤子期摸了摸他头上毛巾,凉了,取下来,“您觉得还好吗?”
                              “我没事。我们那时在霜木园……”
                              “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那个人死了,玉霜霖跑了。当然,他也没有为难你我。”汤子期笑笑,“否则,我也不能回来照顾您。”
                              汤罗闭上眼睛:“给我准备入魂香吧。”
                              “您刚受了伤,身体虚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不用说了,我自己有分寸。”
                              汤子期果然不再劝,起身捧起案上的香炉,来到床前。她照着汤罗的指点,找出他压在香底的锦盒,把它放在汤罗手边。然后她扶着汤罗坐了起来。
                              “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说完这句,汤子期退出屋外。房门四闭,青烟漫起,她在屋外都忍不住去想汤罗会见到的情形,忽然打了个寒战。
                              人的精神是很奇怪的东西,又脆弱又强大。在特定的时候,它可以把红颜认作枯骨,也可以把斗室看成沃野。当用某种方法,把肉身向现实的感知全部屏蔽,就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徐徐开启。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凭心而定罢了。
                              她守在屋子外面的院子里,想了想,叫来一个府里的仆人,“大人醒了。去准备一壶最好的茶来。”
                              仆人道:“要有客人来了吗?”
                              她抬头笑了笑:“客人很快就会来吧。”
                              她在院子里一个人喝茶。秋叶京最好的茶,入口微涩,香气散开了,是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可是茶这种东西,太温柔了。她还是更喜欢酒一点。她不禁有些怀念夏阳的苦艾白,那样强烈刺激的味道,可以让人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玉霜霖果然还是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魅哪怕成了人,投下来的影子都特别浅淡。女人轻轻地落在庭院中,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只是望着汤罗的屋子,神情微冷。
                              “你来了。”汤子期道,“你一直在等他醒。可是,你为什么早不来,这时候来,老师是不会见你的了。”
                              “他让你在这里等我?”
                              “不是的,我自己在这里等你。”
                              玉霜霖脚步轻移,来到石案旁,拿起一盏残茶,轻轻转动,“为什么?”
                              “因为现在,只有我愿意和你做个交易。”汤子期放松地把自己的茶盏斟满,“你想得到月见石,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没准可以透露一点儿。”
                              玉霜霖紧盯着她:“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你没有从一开始就联络汤罗,无非是觉得月见石还是你所熟悉的那个东西。可是现在,你终于觉察到它的不同了,对不对?你想知道它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数。”
                              “你说交易。”玉霜霖道,“那你想要什么?”
                              汤子期像是自语般道:“你还记得你自己虚魅时候的事吗?”
                              玉霜霖霍然站起,脸上突然蒙上一层寒霜,连手中的剑都隐隐有出鞘之势。魅对自己凝聚之前的种种一向讳莫如深,这么问确然是很失礼的。汤子期却坦然看着她,接下去吐出的字眼更加冷锐:“不记得了吗?那么我想知道,章青含章先生,是怎么死的,死时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你到底是谁!”玉霜霖终于忍不住喝出声来。
                              那些事已经久远到不会有人追究,何况就连当时,雪霄弋与汤罗也只是惋惜他的不幸身故,而没有深入去细究他的死因。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姑娘却如此紧抓不放。
                              “这只是我想要的一小部分。”汤子期却像一点也没觉察到她的杀意,反而轻快地笑着,“但是,我要得虽多,对你来说,却也不是什么不划算的买卖。或许你我最终想要的,是一样的呢。”
                              “我为什么要信你?”
                              “如果你不信我,会怎样呢?”汤子期掰着手指头,“保守估计,这宅子外面,现在有十五名想要捉拿你的暗卫。要不是因为这里是汤府,他们不敢擅自闯入,我想又是一番苦战吧。”
                              玉霜霖静默着。汤子期看了地下一眼,极细微的血迹落在石板上,洇开的红点如若石上本来的斑迹。“而且,你受了伤,撑不久的。”
                              她闯进宫城意图盗宝,此罪可轻可重,但雪吟殊要拿住她,这倒是真的。那夜她趁乱逃出已经侥幸了。他不愿闹得尽人皆知,没有公开搜捕,但如果不是不想将她重伤,就连这两天她也是躲不过的。
                              眼下安然脱身是不可能的了。她既回来,也并不想走。只是听汤子期这么说,她反倒笑了笑,傲然道:“我玉霜霖不是什么磊落的人,可是也不喜欢威胁。”
                              魅的身影很快消失了。汤子期看着笑笑,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她只是拿起桌上的茶,送到嘴边,发现已经凉了。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到汤罗的房间。汤罗已经穿上家常布袍,坐在桌旁,除了面色苍白之外,看上去并无大碍。
                              她步到一旁,点亮了蜡烛,“老师,您回来了。”
                              汤罗点了点头,她又问:“他说什么了?”
                              汤罗语气中有深深的疲惫:“你想得没错。他说一切依你的意思行事。”
                              汤子期静了一会儿,笑道:“可是我倒没有想到,他还有另一个壳子呢。”
                              汤罗微微偏开头,不愿意回应,他转了话题:“玉霜霖来过,你把她吓跑了。”
                              “不是我故意吓她的,她自己心虚,我有什么办法?”
                              “要是你费点心思笼络她,没准还是能让她好好合作。”
                              “没办法的。”汤子期拨了拨烛花,摇晃的火苗在她脸上投出稀疏的影子,“因为说到底,她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IP属地:北京36楼2017-05-2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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