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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大《山河》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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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潼关城前,交上二钱银子的关税。水柔清虽然得到了许惊弦的吩咐,却仍是气愤不过,在肚里小声地呢喃:“迟早让那姓罗的给我吐出来。”
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高叫:“咦,这是不是吴言吴兄弟啊?”
许惊弦心中一跳,“吴言”乃是他去年参加明将军南征大军时所用的化名,对方如此称呼,只怕是当年军中同侪,不愿多生事端,当即低下头,假作不知。
他又对水柔清道:“不必管他,我们先入城。”
水柔清按捺不住好奇,循声望了一眼,只见城楼上一人正在对着他们喊话。因为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对方面目,只看到她身着兵服,旁边还簇拥着不少士卒,似乎是一位将官。
她自然是不肯放过挪揄许惊弦的机会,低声笑道:“嘿嘿,许帮主真是知交满天下,连这小小的潼关城里也有熟人呀,还是个将官呢!哎呀不好,他好像朝我们走过来了……”
许惊弦虽未抬头,却早已听到对方“咚咚咚”的脚步声由城头上传来,一路飞奔,遇到几处楼梯竟是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下,不过那脚法并不轻捷,落足颇重,似是并无上乘武功。
若是此时他携着水柔清径直入城,当然可以凭借身法摆脱,但对方既然是潼关城的将官,万一执意要找到她,反倒闹得事大,索性留在原地静观其变。他心中亦是大奇:何人如此急切地想见自己?
微一迟疑间,一位大汉已至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抱住许惊弦,哈哈大笑,声若洪钟:“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我的好兄弟吴言呀。”
许惊弦面现惊喜之色:“原来是你!”亦与来人紧紧相拥,两人真情流露,反倒把水柔清吓了一跳。
但见此人身宽体阔、高大魁梧,犹如半截铁塔般,军服半敞,相貌粗豪,神态凶恶,右颊上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与其说像是个军人,倒更似个杀狗贩猪的屠夫,暗忖此人属于与许惊弦完全迥然有异的两种人,也不知道他任何认得。
许惊弦笑吟吟地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水姑娘,而这位是我在军中认识共过生死的好兄弟,叫胡、胡……”说到这里,竟然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大名,嘿然一笑,“就叫胡兄吧。”
那汉子大笑:“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就叫我赤虎好啦,嘿嘿,爹娘给我起的那个名字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来他本名胡大力,因为他性情暴烈,力大无穷,对战杀敌时庄如疯虎,再加上那个赤红色的胎记,人送绰号唤作“赤虎”,久而久之,真名反倒无人称呼,亦难怪许惊弦都记不住。
当年许惊弦在成都加入明将军南征大军,随即被派往侦骑营,因为他自恃武功高强,心高气傲,无形中得罪不少普通士兵,与号称营中第一力士的赤虎生出不少摩擦与争执,甚至因为斗气举石锁而脱力,并由此令侦骑营统领穆鉴柯对他成见极深。后来在一次侦骑营行动中,许惊弦不顾生死救援赤虎,却也导致好友秦勇刚的丧生,但也由此得到了穆鉴柯与众军士的认同,正式成为侦骑营的一员。
许惊弦与赤虎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经此患难后化敌为友,再无嫌隙,亦只有在军营那样的
环境,才能够让他们从最初的争强斗气成为最终的莫逆之交。
随后明将军奇袭荧惑城,赤虎亦是摘星营中的一员,荧惑城事变之时,许惊弦因为接到叶莺暗语传书警告,来到城南外巡察,正巧赤虎当值,两人共脱大难,并护着明将军一路摆脱媚云教的追杀。
后来赤虎骑着四匹空马引开追捕,许惊弦则与明将军进入恶灵沼泽,就此分散。他原本还担心赤虎失陷于乱军之中,如今见他安然无恙,自然是十分欢喜。
宁徊风的刺明计划毒辣无比,为了杀死明将军,泰亲王与其近千亲卫将士的性命亦只是一个诱饵,荧惑城毁于一旦,五百战士的摘星营也几乎全军覆没,仅有三十余人逃生。
赤虎历经艰辛回京之后,立得明将军重用,将他收入亲军搏虎团中,官职也升了两级,如今已是一位参将。
赤虎搂着许惊弦的肩膀道:“我们兄弟好久不见,走,随我去城中喝酒。”
许惊弦尚未答话,却听水柔清冷冷道:“我们另外还有事情,不敢劳这位军爷的大驾,请了。”


IP属地:河北410楼2017-04-19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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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见赤虎相貌不善,倒也并无成见,只是见赤虎身上穿的军服,又站在城楼上,心里认定他是那罗守将的爪牙,自然是不愿与他交往。
    赤虎哪里知道她心思,大咧咧地道:“兄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们不必放在心上。先喝洒再办事。”
    “好意心领,他可是沾洒即倒。”水柔清黑着脸说道。
    赤虎望着许惊弦挤眉弄眼:“嘿嘿,水姑娘是吴兄弟的相好吧,人长得漂亮,又这么紧张你,
    真是好福气呀。”又对水柔清道,“你且放心,我虽年长几岁,但吴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断然不会灌醉了他。”
    许惊弦听得面上发红,又不好解释,只得连连咳嗽。
    赤虎的言语虽然粗俗,听在水柔清耳中却挺受用,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倒也不便直接翻脸,仅是婉拒道:“你不是在关口当值么,擅离职守可是会受罚的。”
    赤虎大笑:“我可不是这潼关的兵,此次乃是奉命护送沈大人到此,只因为要在这里耽搁几日,闲来无事,所以才到城头巡视,却不料恰好遇见了你们。原本还担心认错了人,急忙下来一看,可不正是他?哈哈,我们兄弟果然有缘分。”
    水柔清听到那沈大人的名字,再也按捺不住,喝道:“好哇。我还以为你是潼关的守军,所以对你客客气气,想不到竟然是那姓沈的手下。我且问你,强收百姓关税,是不是那狗官的主意?”
    “这……”赤虎面色尴尬,“虽然说是罗熊飞自作主张,但我料定沈大人想必也是知情的,我对此事也十分不满,若有了真凭实据,回京找机会报告明将军,他自然会秉公处理。”
    罗熊飞就是那撞关守将的名字。
    水柔清听他如此说,面色稍霏。
    许惊弦劝道:“既然是军人,只好听从上司的差遣,此事原本也怪不得赤虎。”
    水柔清仍是不依:“你听他表面上敷衍,暗地里还不是与那两个狗官狼狈为奸,这样的人我们可高攀不上。”
    赤虎举手告饶,“水姑娘你小点声。”
    “怕什么,你们敢做,我们就不能说。”水柔清故意提高音量。
    赤虎环视左右,大声道:“看什么看,都给我离远点。”
    几个潼关的士卒连忙闪到一边。
    水柔清冷笑:“耍官威么,我偏要大声些。”
    赤虎苦笑,低声道:“水姑娘眼里不揉沙子,但这个兄弟身份特别,一旦闹起事来被人认出,总是麻烦不小。所以当着外人的面,我们就只当是好兄弟间聊聊家常话罢了。”
    许惊弦一怔,虽然他与赤虎相识时仅用“吴言”的化名,但事后将军府曾大肆渲染,想必也瞒不过他。如今裂空帮与将军府交恶,虽未公然决裂,但已是一触即发,万一有人认出他是裂空帮帮主,确是不好收场。
    水柔清想不到赤虎粗中有细,能如此替许惊弦着想,殊为不易,放缓声气道:“要真闹起来了,你还帮你兄弟么?”
    赤虎想也不想地道:“将军是我最崇敬的人,但吴言是我的生死兄弟,他们俩要打架,我两不相帮,权当没看见。但若是其他人找吴兄弟的麻烦,拼着老命也好护着他。”
    水柔清对赤虎的观感顿时大变,却不肯立刻改口:“你有什么本事护着他呀。”


    IP属地:河北411楼2017-04-19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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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也是,我这兄弟武功高强,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赤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一挺胸,“但总不能袖手不理,大不了也就解甲归田,不穿这身军装吧。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从吴兄弟身上没学到别的本事,但就懂得了‘仁义’!”
      水柔清听他夸赞许惊弦之语皆是由衷之言,知道赤虎亦如多吉、童颜般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再无芥蒂,盈盈一福:“赤虎大哥,方才言语多有冒犯,你可莫要见怪。”
      赤虎哈哈大笑:“只要你对吴兄弟好,让你打骂几次也没什么打紧,走吧,喝酒去……”
      “且慢,赤虎大哥住在何处,等有空时我们悄悄找你可好?”水柔清说道。
      “哦,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们,我就住在流花苑,那是潼关城最大的青楼,一问即知。我在潼关还要停留三日,吴兄弟可记得一定来找我呀。”
      许惊弦自然是猜出水柔清的用心:她想到自己多半要暗中惩戒那罗守将,所以不愿与赤虎公然交往,却是唯恐连累了他,这亦是水柔清独有的细心敏感与善良,他也不说破:“你怎么住在青楼里?”
      “还不是因为沈大人执意要住在那里,我们也只好守在那里了。唔,据说是从塞外请来了一个极会跳舞的女子,这几晚都会专门为他表演一番。”赤虎面呈不屑之色。
      水柔清见赤虎忠厚,亦敢与他说笑打趣,啐道:“那种地方我可不去,你这位‘吴兄弟’也别想去。”
      赤虎急道:“那你们留下地址,我来找你们好啦。”
      许惊弦奇道:“沈大人身为钦差,不但公然受贿,还住在青楼中?不怕留人话柄么?”
      “他名义上是钦差,其实只是沿途微服私访,这一路上都是扮作客商的模样,行事低调,哪知无双城的杨云清探到了消息,特意派使者到潼关来迎接,这才现了行迹。这流花苑其实也不光有卖笑的姑娘,更是一间赌楼。朝中明令不得行贿,所以那罗熊飞亦不敢直接给沈大人送上银两,而是会在赌桌上故意输给他……”
      许惊弦一怔:“你们原本是打算去无双城?”
      “正是如此。我倒希望早日交完差事回京,可他偏偏是一路悠闲地游山玩水,叫人好不耐烦。不过我却觉得此次无双城之行并不简单,因为派出不少高手暗中保护,而且遇见稍有本事的江湖汉子亦是招揽过来……”
      许惊弦沉吟道:“这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其实也是将军府的人,虽然是个文官,似乎也有点功夫,却是不知深浅。平日对我们倒也客气,没有仗势欺人的嘴脸,人还不算讨厌。不过因为他是水总管的亲信,所以平日也无来往,若不是将军有令,才不愿陪他走这一趟。不过因此遇上了你,亦算因祸得福……”
      许惊弦却知道赤虎虽是隶属将军府,但只忠于明将军一人,何以言语中似对水知寒隐含敌意?由此已可推算出将军府两大势力的暗中斗争。此去无双城尚有数百里,杨云清特意令人远道来接,必有要事。这沈人人却偏偏故作姿态游山玩水,只怕是欲擒故纵之策。而水知寒派人前往无双城,明将军却令人跟随保护,其中应该是大有文章。
      许惊弦起初设想好的计划,亦因赤虎这一番话而随之改变。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早则今晚,迟则明日,我必定去流花苑找你,可能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呢!”
      赤虎拍着胸膛:“没问题,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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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412楼2017-04-1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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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设局潼关
        两人告别赤虎,到了潼关城中。城池虽小,却也热闹,各式店铺酒楼俱全,只是百姓大多是愁眉不展,只怕都是对那罗守将暗怀怨意。
        水柔清却是满腹疑问,无心观赏风景,终于忍不住问道:“喂,你到底想如何对付那罗守将?你要让那赤虎办什么事?去找他到底是因为你们的兄弟情谊,还是想趁机见识一下青楼,或者是那位塞外来的舞者?”
        许惊弦笑道:“别胡思乱想啦。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做一回梁上君子,去那罗守将府中将赃款盗出,好教他有苦难言,现在却有了更好的办法。不过还需要斗师伯的配合,先找到他们再说吧。”
        不多时他们便在某处城角见到了斗千金依约留下的暗号,由此寻到一家名为“云福”的客栈,却只见到阿义一人守在房中。询问店主得知斗千金与多吉尽皆外出不知所终。
        许惊弦让水柔清在客栈等候,外出寻找。走不多远,只见多吉赶来,却不见斗千金。
        多吉见他大喜:“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与水姑娘只顾在华山卿卿我我,早就把我们抛至一边了?”
        “好小子,竟敢取笑找。”
        “嘻嘻,卿卿我我是斗师伯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许惊弦暗忖华山之行凶险无比,哪有半点闲趣,却也顾不得给多吉详细解释:“斗师伯在哪里?”
        “你们入城时可交了关税?”
        “不错。”许惊弦无奈笑道。
        “嘿嘿,吐蕃也常有强行收税之事,我倒未觉得什么。但斗师伯却是看不过眼,不但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还说你现在是白道第一大帮帮主,这等事情绝不可置之不理。与我去打探了一下那个钦差大人的住所,不过具体如何行动,还要等你来之后一起商量,所以叫我先回来接应……”多吉摸摸头,答道。
        许惊弦知道斗千金亦正亦邪,向来我行我素,能有这份侠义心肠一半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更多的是要给多吉做个表率。看来他们虽然还未正式名分,但拜师收徒亦是迟早之事,心头替他欢喜:“水姑娘在客栈中陪着阿义,你先回去与他们会合,我去流花苑找斗师伯。”
        多吉大奇:“咦,你才入城,怎么就知道那个钦差大人住在流花苑?”
        “哈哈,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沈大人与罗守将此次有难了……”
        许惊弦先来到一家相店,买了一顶大毡帽,顺便询间店家,探得流花苑的所在,将毡帽扣在头上,掩住大半面目,这才悠然前往。
        流花苑位于潼关西郊,令许惊弦意外的是它并不仅是一幢楼,而是占地近百亩的一座大庄园。远远望去,主楼是一座三层木构的建筑,朱户丹窗,飞檐明瓦,雕梁画栋,水兽挂角,周围
        环植花草树木,苍松滴翠,古柏盈绿,充满着典雅高拙的气息。远非寻常青楼可比,应该是历史悠久的古建筑。
        虽然是郊外,但园门口人声鼎佛,热闹无比,园内深处却是安静沉寂,浑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许惊弦一时找不到斗千金,亦不着急,门边几位流花苑的伙计大声邀约客人入内,他全不理会,仅在外围流连踱步,一面欣赏景致,一面留意地形。
        他不入楼倒不是因为水柔清的“青楼禁令”,而是在他心中隐隐形成的计划里,最好不要轻易泄露行藏,买帽遮容亦是为此。
        整座庄园皆以八尺高墙环围,除了大门外,另有四个偏门,但都紧掩门户,门扉上还挂着好
        大一个黄澄澄的铜锁,旁边尚有人暗中监视。按理说青楼本应开门揖客,广纳客源,由此可见流花苑中外松内紧,必非寻常。
        他暗中留意往来的人群,并不曾见到官吏士卒等人物,虽然瞧出有人假扮赌徒恩客,实则是身怀武功的江湖汉子,却无法难以肯定是沈从龙的随从还是楼中的保镖。心知那钦差沈从龙一路小心低调,虽然入驻流花苑中,也仅是用普通客商的身份,而赤虎因为去城楼巡察,方才换上军服,平日皆着便装。
        忽然听到旁边一身轻咳,心生感应,侧首望去,却见一位佝偻着的老人拄杖行来,抬眼朝他一笑,虽然老人眼歪嘴斜,面目又被药物涂得蜡黄,但仍可认出正是斗千金。


        IP属地:河北413楼2017-04-1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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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千金并不停步,打个眼色,以柱点地,缓缓朝前行去,由背影瞧出,十足就如一位风足残年的老人,半点也无身怀武功的模样。
          许惊弦心知,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不多时来到一无人僻静处。
          斗千金在面上轻轻一抹,露出原貌,得意一笑:“想不到吧。”
          “原来斗师伯的易容术如此了得,若非你及时咳嗽一声,走近我身边亦不曾发觉。”许惊弦回想方才一刻,最难得的是斗千金的接近形同自然,让自己完全没有生出任何威胁感,所以虽然匆匆扫过他一眼,却只当是一个身怀重病的老人,故而不以为意。心头对这位博学广闻、精通各类奇技淫巧的前辈更浮上一层敬意。
          斗千金傲然道:“这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若老夫拿出真本事,保证面对面你也认不出来。不过易容术虽然只是雕虫小技,却仍需用心去做,并不仅仅是改头换面那么简单,比如我既然要扮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动作、步伐、神态、气质……皆要似模似样,不然一眼被人瞧穿,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之所以让阿义留守客栈,又把多吉先打发回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许惊弦听得连连点头,又想到林青亦曾经说过世上诸般技业皆有所长,那些行走江湖的各项技艺虽然只是谋生小技,却尽皆是出于多年来的千锤百炼,万万不可因为自己身怀上乘武学而轻视之。
          “唔,你从何处找来这毡帽,虽然丑怪了些,却是避人耳目的好方法。对了,你想必也知道那罗守将强收关税之事,有何打算?”
          “身为侠道中人,当然不可不管。”
          “正该如此。”斗千金一拍大掌,“我料到你必会插手,所以就先来替你打个前阵。嘿嘿,老夫原本是懒得管这些闲事的人,却因你也生出了一些侠气,亦算是近朱者赤了。不过按理说此事原本应该去找那罗守将的麻烦才对,但老夫与多吉、阿义一早入城,首先就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位沈大人的传言,不但是来自京城的钦差,还恰巧要去无双城,因此就先到流花苑走一趟打探一下虚实。不过老夫曾在京师端木山庄呆了数年,与不少京中权贵打过照面,
          只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易容前往。”
          “斗师伯暗访流花苑,可有什么收获?”
          “嘿嘿,等回到客栈我们再详谈,免得给清儿又要多讲一次。你且先说说华山之行,可见到无语大师了么?”
          沿途路上许惊弦将华山的见闻向斗千金逐一说明,连君东临对水知寒的猜疑亦毫不避讳。
          在他的心目中,斗千金是一个如亲人般可以信任的前辈,可以对他分享一切心中疑难。
          “好一个公子盾,好一个水知寒!”斗千金听罢,慨然一叹,“老夫在端木山庄之时,魏公子已然失势,亦未曾见过君东临,不过倒是常常由那些京师权贵的闲谈中听到他们的名字,虽然立场不同,但对魏公子的刚直不阿与君东临的深谋大略皆是心怀敬重。若公子之盾能真心与你联盟,如虎添翼,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助。有机会老夫倒要与他好生结交。”
          “可有人谈到水知寒。”
          “嘿嘿,这个倒不曾,只不过怕是有人想说,却是无人敢说吧!”
          “你可知道这位沈大人正是水知寒的心腹?”
          “哦,竟有此事,奇怪,怎么你才入潼关,却会知道这等机密?”
          “那是因为无意间遇到一个军中故交……”许惊弦微微一笑。
          两人边走边说,听罢赤虎的事清,已至客栈与水柔清、多吉、阿义等人会合。
          用过饭后天色已至傍晚,斗千金召集大家,将他与许惊弦各自收集的情况大致整理说明了一番。
          水柔清忍不住问道:“那个流花苑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斗伯伯可进去了么?”
          “不但进去了,还赌了两把,输了三两银子。”
          “哈,我还以为老爷子赌术超群,谁知竟会输了,好在只有三两银子,我们还付得出住店钱。”
          “你这傻丫头,难道就看不出老夫是故意输的么?”斗千金振振有词,“若不是化妆成一个穷酸老人,还想多输几把呢!”
          多吉奇道:“这又是何故?”


          IP属地:河北414楼2017-04-1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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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赞同惊弦的想法,既要把那罗守将把贪得的银子吐出来,又要打落牙齿和血吞,难以怪到百姓头上。沈大人贪财,罗守将又舍不得出自家的银子,所以才想出入关收税的损招,而且因为朝中明令不得受贿,姓罗的要故意在赌桌上输给姓沈的,我们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赌桌上把银子赢回来,然后暗地分给百姓。老夫今日只是去试水,自然不能招摇,这一次只是为了弄清楚赌场中是否有人出千,何人是暗线,哪里有机关,待下次去流花苑,管教赢得他们哭爹喊娘。”
            许惊弦暗暗点头,斗千金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只不过当他综合了一切因素后,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浮现脑中,此刻尚在进一步的推敲可行与否。
            水柔清扁扁嘴:“你能有办法让那罗守将和你对赌么,若只是赢赌场的银子,罗守将毫发无损,岂不太便宜他了?”
            “这就要看老夫的套子下得好不好啦。若运气好,不但能与那姓罗的对赌,还有可能激那姓沈的下场试试手气呢!不过退一万步讲,自古赌、嫖皆与官府勾结 ,这流花苑那么大的场面,肯定落了罗守将不少好处,我们就算只赢赌场的银子,也要让人觉得我们是冲着罗守将来的,事后赌场给他的分成亦会少些,亦算他出了血本吧。”
            “好呀好呀,这法子我喜欢。”水柔清拍手而笑,随即又皱起眉头,“赌场上风云突变,谁也说不准,何况那姓沈的据说带着不少高手。或许赌术更精妙些,斗伯伯真的那么有把握?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鬼丫头嘴里没好话。”斗千金笑骂道,“不过你放心,老夫这个买卖肯定是只赚不赔,就算亏本,也不过是小小零碎罢了……”
            “有这样的好事,快给我说说。“水柔清好奇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也!”斗千金避而不答,转过话题,“今日我去查探,发现这流花苑可不简单哪。除了主楼外,其后更有七幢小楼,后院占地极广,天井厢堂,规制宽宏,瓦定白墙,院落重重,池亭香榭,繁花簇拥,当得上是大手笔,比之端木山庄亦不遑多让。听说原本是前朝名臣的居所,后来失势将房屋卖了,才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是令人惋惜。”斗千金明显是对于建筑颇有见地,说得摇头晃脑,眉飞色舞。
            水柔清笑道:“老爷子别吹嘘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就不信这小小潼关的青楼还比得上温柔乡。”
            “比不比得上,你自己去看看呀!”
            “我们女儿家可不要去。”
            “你就错过老夫赌桌大战的盛会喽。对了,听说还有来自塞外的舞者表演,那可真是难得一见。”
            “这……”水柔清不由得有些意动,迟疑地望一眼许惊弦,低声道,“偶尔去一次长长见识,也没什么吧。不过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会不会被人误会,万一有人缠着我,你可要帮我打发……”
            许惊弦忍着笑摇摇头。
            斗千金哈哈一笑:“你问他有什么用,不如求老夫把你变成一个帅气的公子哥,只怕还会有姑娘主动找你呢!”
            水柔清摇头道:“老爷子这话听起来很像江湖上的骗子,难道你还会变戏法?”
            “变戏法可不会,不过么……”斗千金淡然道,“老夫曾在端木山庄做了近十年的赝品师,岂有不懂易容术之理?
            “哇,那可以把我变成什么模样?”
            “人道相由心生,其实一点不假,有的人相貌堂堂,但只因时运不济,所以渐生苦相,而有些人原本是容颜丑陋,但因无愧于心,自然可以俯仰天地。像清儿么,嘿嘿,你人小鬼大,古灵精怪,最多只能把你变成一个鬼丫头。”
            水柔清这才知道斗千金果然精通易容之术,心痒难耐,也顾不上与他拌嘴:“斗伯伯别开玩笑,快说嘛!”
            “唔,最简单的易容术是让人忍不出自己,那就往尽量相反的方向转变,尤其要注重细节上的变化;若想装扮成另外一个人,并且要瞒过熟识他的人,则必须处处小心,言语行动不漏破绽,那是极难的。但若只是更改为无人相识的另外一个身份,五官相貌的更改皆属其次,关键是如何模仿到符合这种身份的气质,包括言语习惯、举手投足等。譬如扮成秀才,那就要装成谨小慎微,羸弱可欺,同时引经据典,处处显露出酸腐之气;而扮成江湖汉子,则须昂首阔步,不拘小节,若再不时说几句粗口秽言,保证无人猜疑。每种身份性格不一,大处可以不拘,但必重小节,只要将这些做好了,才可保证无人能辨真假……”
            众人听得大增见识,许惊弦更是由此想到当年宫涤尘在京师,无人能识出其女子身份,移颜大法固然功不可没,但最重要的是因为她本就处处以男子自居,所以行动言语皆无半点女儿相。这才是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吧。
            水柔清想了想:“那就拜托斗伯伯把我化妆得丑一些,免得被那些坏女人缠住,好吗?”
            诸人一起大笑起来。


            IP属地:河北415楼2017-04-19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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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千金又道:“除去主楼,流花苑的秘密应该都在那后院之中,不过通往后院的长廊有人严加看守,不得进入,估计沈大人与其手下就住在那里。三层主楼主要用于做生意,一层是大堂用于用餐,实则地下还有一层,赌场主要开在那里,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大厅,二楼则是酒楼,三楼是贵宾室,如果我所料不差,沈大人与罗守将会出现在那里。明白地形十分重要,因为底层隔音极好,赌场的响动很难传到上方,只有用特别的方法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老夫不赌则已,一赌就必须惊天动地,闹得流花苑人人皆知。”
              “这分寸可要掌握好,万一人家当你是闹事的,还会把你轰出去。”
              “唔,老夫早就打听到了那个沈大人的一个弱点,对他设好了套子,你们就等着看老夫的手段吧。”
              “什么套子?斗伯伯不许卖关子。”
              “现在还不好说,需要多方准备,等万事俱备之时再告诉你。”
              水柔清料定斗千金不肯说,存心相激:“才不信老爷子有什么好方法。多吉,干脆我们去流花苑大闹一场,保证人尽皆知。”
              斗千金正色道:“使蛮力乃是下乘,智取方才是最高境界。在老夫的计划中,多吉可是个主角,清儿不许拉他去胡闹。”
              多吉吃惊地睁大眼睛:“我是主角?我可不会赌!”
              斗千金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段时间老夫对你教导不少,正好可趁此机会看看你领会了多少。你不用去赌,只要当好我让你扮的角色即可。”
              水柔清惊讶道:“多吉可是个实性子,斗伯伯你想让他做什么?化妆成另外一个人?”
              “嘿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吞,清儿你可别小觑了多吉。”
              多吉挠挠头,说道:“只怕我会坏了斗伯伯的大事。”
              斗千金喝道:“咄,在老夫的调教下,有什么事做不好?多吉你放心,你只须做你本色,老夫会把你要做的事、说的话都给你列出来,你只须按部就班,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只要沉默,老夫自然会替你圆场。可有信心?”
              多吉挺起胸:“好!我知道斗伯伯是绝对不会害我的。心就不慌了。”越说底气越足,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阿义虽然不明所以,亦在旁边口喊“阿义”,替多吉鼓励,令水柔清看得发怔。
              斗千金忽然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许惊弦:“老夫方才一直留意惊弦。见你始终沉思不语,饭也未吃几口,如今似是阴云散去,可是已有了什么计划?”
              许惊弦心知斗千金方才一番装腔作势,一方面是轻松气氛,更重要的是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感念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沉声道:“赌桌上的事自然是斗师伯说了算。但这钦差大人的行动处处透着诡秘,我想查清楚。他不是一路招揽江湖高手么,正好有了赤虎这个关系,我想找机会加入钦差大人的队伍,随他们一起去无双城。”
              “啊!”水柔清惊呼道:“你可别忘了这姓沈的是水知寒的人,一旦知道了你的身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赤虎认得你,难保别人你认得摸。”
              多吉亦担心道:“这是否太冒险了?”
              阿义亦随声附和:“阿义!”
              许惊弦微笑:“那就要看斗师伯的易容绝技了。”
              斗千金一拍大腿:“好小子,亏你想得出来。是否把计划都想明白了,快说来给大家参详,老夫只可保证让别人认不出你,但如何要让对方毫无戒心地收纳你,却是无计可施。赤虎虽然可以说得上话儿,但那姓沈的多半是个生性多疑的老狐狸,未必肯信他。”
              水柔清亦忧心忡忡道:“可不要反而连累了赤虎大哥。”
              许惊弦反问道:“什么情况下会连累赤虎?”
              “嗯,当我们赢了他们的银子,然后一走了之,沈大人只怕就会怀疑了。”


              IP属地:河北416楼2017-04-19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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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胸有成竹道:“为什么要一走了之?我们原本就是要去无双城,有他们做掩护岂不更好?更何况我也绝对不会害那沈大人的姓名,若遇危险反倒会挺身相救,至少要保证他安全到达无双城。因为,我很想知道水知寒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可你总不能直接去给那姓沈的说:我要保护你,做你的护卫吧。”
                许惊弦一笑:“记得我给清儿说过,我们要在潼关城唱一出大戏。既然唱戏,那就要有黑脸,有白脸。斗师伯与多吉上赌桌,自然是唱黑脸,依我看,这罗守将分明就是当地一霸。斗师伯就算赢了银子,他也未必会放你安然离开,但有阿义与多吉护着,他们措手不及之下,必会吃个大亏。这时,就由我们来唱白脸了,小立一功后,自然会受到沈大人的看重。”
                “如果他们光明磊落,愿赌服输呢?”
                “嘿嘿,机会是创造出来的。凭阿义的身手与箭术,做一个藏身远处的杀手实在是轻而易举,沈大人不是怕死吗,我们就替他挡这一灾。不过阿义可要准星稍微调偏些,就是吓唬一下他,可别真把他一箭封喉了。”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斗千金沉思道:“嗯,虽然大胆,却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是一箭三雕。君东临能在华山设伏,可见我们的行藏已漏,我虽无什么名望,但毕竟处于裂空帮主之位,只怕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意图不轨。此去无双城,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阻拦,有了沈大人做掩护,我想谁都猜不到堂堂裂空帮主会寻求钦差大人的庇护吧。”
                “好!”斗千金大声赞道,“虽然行险,却是值得一试。只是要小心谨慎,多方考虑,尽量不要留下破绽。”
                “且慢。”水柔清急道:“斗师伯唱黑脸,多吉是他的主角,阿义隐在暗处当杀手,那我呢?”
                “嘿嘿,你自然是和我一起唱白脸,一起去做沈大人的随从吧。”
                水柔清目瞪口呆,明明觉得是一件自己难以完成的任务,心底却偏偏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
                不由自主地脱口应承:“好呀,我和你一起去……”从最初在涪陵认识那个“小鬼头”开始,似乎许惊弦就能一直带给她无数的新奇与意外,令她欲罢不能、欲拒无从。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计划已经渐渐成形。
                亥时正,整个潼关城似乎都融入在深沉的夜色中。唯有城西的流花苑仍是灯火通明。
                赤虎见到许惊弦时,不禁吓了一跳,疑惑半晌:“吴兄弟,你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眼前的许惊弦浑若变了一个人,面黄肌瘦,眼目无光,更是双肩微垂,垂头丧气,仿佛刚刚经历了重大挫折,哪有半分一帮之主的气概?若不是深信来找自己的人必定是许惊弦,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
                许惊弦拉着赤虎到无人处,这才爽朗一笑:“我怕被人认出来对你不利,所以稍微更改了一下相貌。”随着他的笑声,那份自信从容的态度重回脸上,登时整个人的风采亦大为不同。这一切自然是斗千金的功劳。
                赤虎哈哈大笑:“好家伙,若你是这模样入城,我可不敢相认。走,喝酒去,别的店家估计关门打烊了,流花苑可是通宵营业。”
                “此事不急,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托。”
                “说吧,我们兄弟间不用婆婆妈妈,你的事我必定会尽全力做到。”
                “我想加入沈大人的亲卫。”不等赤虎惊愕的表情散去,许惊弦继续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更不会对沈大人不利,令你为难。”


                IP属地:河北417楼2017-04-19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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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连累不连累倒无所谓,但我只能推荐,沈大人听不听却是难说。”
                  许惊弦见赤虎一口应承,全无难色,心头感动:“我只是顺便去无双城,担心路上有人埋伏,所以借此回避。你只管推荐,就说我是你当年军中同侪,如今流落江湖,想混碗饭吃。明晚我会进入流花苑赌场中,假如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你只须帮着美言几句就好,成功与否听天由命,到了无双城后,我自然会找借口脱身。”若是这计划不牵涉到斗千金等其余人,他必定会对赤虎毫无保留地说出实情。好在他确无加害沈从龙之意,令他稍减内疚。
                  “没问题。不过你现在这相貌又有点像吴兄弟了,就怕会有人把你认出来,将军虽未下明令,但人人皆知你是将军府排名前几位的大敌,我会时刻留意一旦出了差错,就及时给你通风报信。”
                  “赤虎兄弟,你务必要记住:无论在我身上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视而不见,亦不需要多加留意,一切事情我自然会处理。若不答应我,就不是好兄弟。”
                  “这……好吧,我答应你。不过真要出了事,我肯定也逃不了干系。那我就及早脱身,大不了不当这个参将,去裂空帮投奔你。”
                  “好,一言为定。”
                  “还有,吴言这名字肯定也不能用,你要想好个化名。”
                  “我还有个同伴,叫莫容。至于我么……”水柔清化名莫容是她自己的意思,姓氏是因为其父莫敛锋,名字则是取自于她心中的好姐姐花想容。
                  至于许惊弦,原本还未想过自己用什么名字,见到赤虎忽然又想到过去一起同甘共苦的岁月,脱口而出:“我就叫秦勇吧……”
                  赤虎刹那间沉默了。
                  这个名字无疑是源自秦勇刚,那个因为与许惊弦一起救援自己,而被冷箭射杀的圆脸少年。
                  赤虎与秦勇刚虽无太多交情,但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在自己身边,那份触动是永生难忘的。而许惊弦难忘旧情的态度亦令他心生感怀,他长吐了一口气,伸出手与许惊弦相握:“好兄弟!”所有的言语都包含在这三个字中。
                  许惊弦又交代了一些细微的事情后,告别赤虎,离开了流花苑。
                  许惊弦并未立刻回客栈,而是绕到西郊城外的护城河边,这是出发前他与斗千金约好的相会地点。他来流花苑找赤虎,斗千金则是外出准备给沈从龙设下的“套子”,并拒绝了水柔清与多吉同行,许惊弦隐隐有一种感觉,斗千金尚有一些话要单独对自己说。毕竟同行的五人中,能够真正拿主意的唯有他们两人。
                  在河边发现了躺卧在草丛中、静默仰首望天的斗千金,许惊弦也不打扰,轻手轻脚也躺在他的身边。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深远湛蓝的天空仿佛无穷无尽。
                  斗千金开口道:“老夫很享受这种完全抛开脑海中的思绪,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感觉。这一生奔波忙碌,直到此际方才明白,有许多事其实本不用太过于放在心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根本不必去强求……”他并没有转头看一眼许惊弦,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许惊弦却在他的话中听出了一种自得其乐的寂寞。
                  这是一个孤独半生的老人,但这孤独只是他看不上尘世中大多数人,不屑去交往,所以他宁可带着一点苦涩地骄傲,去享受寂寞。
                  许惊弦没有说话,亦是抬眼仰望苍穹。渐渐地,他的心境也沉静下来,思虑清明,眼中虽然是寻常可见的天空,却似乎有了些与众不同的意义。
                  低垂的星空仿佛触手可及,但他却又清楚的知道,那些明月与星子,是穷一生之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这种矛盾的感觉盘桓在心间,惊起模糊的想象。
                  孩童之时,仰望星空,会生出诸多幻想,杂念纷陈,没有停歇,如今却已经见怪不怪,再无心境去静静观测揣摩那神秘的日月星辰。却不知道自混沌初开,人类降世以来,陪伴他们的只有大地、星空,那才是最好的明师。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亮起一盏灯火。


                  IP属地:河北418楼2017-04-19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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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许惊弦的眼中,那灯火与星光一样,都只是一个小点,但实际上,它们与自己之间距离却有天壤之别……
                    这小小的领悟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清晰,仿佛就在刹那间给他打开了一扇一直紧闭的窗户,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人影从眼前闪过,手持长剑,为他试演着各种招式,而他则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从那些纷繁复杂的招式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灵感。当把所有的变化尽贮胸中,随后再一一忘却,最后成为简单朴实、大巧不工的一招。
                    他陡然悟出了自懂得弈天诀以来,独创的第一招:星火!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斗千金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声音:“好小子,你这是要悟道还是走火入魔啊……”
                    许惊弦由虚空心境中回到现实,淡淡一笑:“我明白了。”
                    “唔,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有一个人,他收藏了许多奇珍异宝,想对人炫耀,却又不知应该如何选择。因为他想让人看到珍宝的优点,却不愿让他们同时看到其中的瑕疵。他整日为此苦恼,却不知道其实有一个最好的方法可以一劳永逸,那就是:找到那一条能够恰到好处串起所有珠玉的线,利用角度和光线,用一件珠宝的光彩遮掩另一件珠宝的瑕疵。”
                    斗千金瞠目结舌:“你……不会真的走火入魔了吧。”
                    许惊弦摇摇头,声音冷静:“我只是找到了第一根线罢了。”
                    斗千金盯了许惊弦半晌,见他神态中似是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渐渐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在武道上有突破了。我是否应该走开一会,任你独处,静心思索?”
                    “不必。正如斗师伯方才所言,许多事情多想无益,欲速则不达,只要保持那份心境,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奶奶的。”斗千金又惊又喜,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多大点的毛孩子,说起话来像个得道高僧。”
                    却不知道这才是《天命宝典》对人体潜能的最大激发,若无境界上的提升,纵有 弈天诀,许惊弦也断无可能在弱冠之年就自创出暗合天意的武功来。
                    “谢谢斗师伯……”
                    “用不着谢我,那都是你的造化,与人无干。”
                    “我只是谢谢在这个时刻,有你陪着我。”
                    “哈哈,老夫不与你打这机锋。怎么不问问老夫今晚收获如何?别人不知道,你小子大概能猜出老夫给那沈大人下的‘套子’是什么吧!”
                    “既然斗师伯说过这趟买卖有赚无赔,即便亏本也无大碍,我猜你应该是去找一些材料,好充分发挥赝品师的天分,不知对不对?”
                    “嘿嘿,不愧是我兵甲传人,果然一猜就中。我听人说那沈大人颇为附庸风雅,造出几幅惊世珍品,不信他不上钩。如今材料基本齐全,今晚和明日全力开工,晚上就去那流花苑豪赌一把。说实话,老夫虽精百业,但像赌博出千这类坑蒙拐骗的玩意儿却是不屑去学的,哪有十拿九稳的信心,只好用上老本行啦。”
                    “除此之外,斗师伯今晚只怕还是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吧。”
                    “嘿嘿,你倒是看得精准。闲话说得差不多了,来提一下正事。”斗千金正容道,“在此次计划中,你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不要凭直觉,要将所有信息融会贯通后找到一个结论。”
                    许惊弦沉吟道:“以水知寒之能,应该不会看错人,假若钦差出使无双城是很重要的事,很难相信他会交托在像沈从龙这样一个贪财好色的酒囊饭袋手中,此人一路低调,只因无双城使者到潼关迎接方才现了行迹,随即才有罗守将强收关税惹来百姓怨声载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罗守将此举应该是得到了沈从龙的默许,但会不会这是他故意为之。假设真是如此,那沈从龙绝不可轻忽,我们的流花苑行动也极有可能反倒落入陷阱之中。”
                    斗千金点点头:“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未必是真相。你以为沈从龙是故意放出烟幕,好借机令他的敌人现身,趁势一网打尽么?”
                    “这正是我担心的,我们虽然未必算是他的敌人,但若误中副车,被他当作敌人血拼一场却是极不合算。斗师伯另外有何高见?”
                    “你这样想并不奇怪,因为你忽略了一个人。”
                    “谁。”
                    “杨云清。”斗千金道,“你可知其实最令老夫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无双城派出特使不远千里迎接沈大人,并且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仿佛唯恐天下不知。由此可见,杨云清多半已猜出朝中钦差光临无双城的用意,所以才先发制人。”
                    许惊弦不解:“无双城地处边陲,与京师相隔千里。一向少有往来,朝中既然派出钦差,当有重视之意,远道相迎亦在情理之中。斗师伯为何有‘先发制人’之说?”
                    斗千金呵呵一笑:“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杨云清此人。二十年前,江湖盛传的一句话:将军毒,公子盾,无双针,落花雨。说的是江湖上最不好惹的四个人。将军毒是指毒来无恙,此人本是将军府第四号人物,精擅用毒与暗器,伤人于无形,后来在剑阁栈道上死在魏公子之手;公子盾则不必多说了,你也见识到了他的手段;落花宫虽然远在海南,但其名为‘飞叶流花’的暗器手法却是名动中原,无人不知,不过赵星霜尽管武功不亚须眉,但放眼整个高手辈出的江湖,她原本也排不上最不好惹的四人之列,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许惊弦听得津津有味:“斗师伯请讲。”
                    “那是因为她是女人,而且是个心胸偏激、德怨必报的女人。得罪男人不要紧,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几杯酒下肚就可化敌为友,恩怨一笑了之,但得罪了女人,尤其是赵星霜这样不但小心眼、还很有实力的女人,那就只得自叹倒霉了。嘿嘿,记着这话可不要给清儿知道。”


                    IP属地:河北419楼2017-04-1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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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笑道:“这个我自然懂得。”心中却想赵星霜最记恨的人无疑是亲手杀死龙腾空的水知寒,虽已事过多年,赵星霜依然没有兴师问罪,似乎甘心吃个暗亏,但那只是因为她知道此刻还不是水知寒的对手,可一旦有了机会,就绝不会放过水知寒。
                      斗千金续道:“无双针杨云清能与此三人并列,岂是易与之辈?只不过他远在无双城,与中原武林一向交往不深,人们提及他时似乎只知小巧机敏、认穴精准的补天绣地针法,却忘了能创出此针法的人,才是最不好惹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钻研出如此细腻的针法,木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杨云清乃是世家子弟,无双城亦只是他家族的城堡,但最后却被朝廷敕封,成为了边陲重镇,而且不用纳税,不用征兵,仅是名义上隶属朝廷,其实拥兵自立,隐然就是一个土皇帝。且不说杨云清此举是否被人不齿,至少他玩弄权术的手段天下人远远不及。他会名列在最不好惹的四人之中,凭的不是武功,而足城府。”
                      听了斗千金细致入微的分析,许惊弦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沈从龙出使无双城,其动机十分可疑,远非巡察边陲那么简单。怪不得他一路上低调行事,又处处提防被人暗杀,必是暗中负有特别的使命。而此人又是水知寒的亲信,只怕是与京师的权谋斗争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错。近日塞外风云突变,离昌国疾速崛起,你不见静尘斋中遇到的那位向中原气势嚣张,更对那个威赫王敬若天人,可见离昌国内已是万众归心,近日来又消除内乱,军力强盛,几乎达到顶峰。自古以来,塞外异族一旦势大,与我中原就免不了会有刀兵之乱。无双城地处中原与塞外接壤,极具战略意义,一旦两国交战,无双城就是第一道屏障。依老夫猜想,沈大人此去,是要让杨云清明确态度,然后把无双城纳于边塞守备军之中。做惯了土皇帝的杨云清自然不乐意,他亦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先派出使者来到潼关迎接钦差大人。至于他具体是何做法,是暗中收买钦差大人,还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老夫却是猜不透了。”
                      “可是,若杨云清与朝廷撕破脸,一旦塞外大军来袭,他岂不是孤掌难鸣?”
                      “第一,从国家利益来看,无双城本身并不重要,左右不过是一个人口不足万的小城,但它却事关朝廷的颜面,一旦失守,对士气的打击是无可比拟的;第二,无双城民久驻边陲,与塞外各族互通交易、婚姻,本身并无胡汉之分,那威赫王若是真的攻打无双城,只怕也会受到部下的反对,而据说杨云清本人亦有胡人血统,若是他对朝廷不满,亦大有可能转而投向离昌国,进可要挟朝廷,索取钱粮;退可投向离昌,保得荣华富贵;甚至可以保持中立。静观两虎相斗,坐收渔利。这就是杨云清的筹码。”
                      许惊弦暗忖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许多事情都是自己远未想到的。他本意是去无双城请杨霜儿相助接驳偷天弓,却不料卷入这一场是非之中,既有意想不及的惊愕,亦有恰逢其会的奋悦。他知道林青与杨云清的结发妻子乃是中表之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云清做出国人痛骂之事,以损林青的威望。又想到向中原曾说起三月会在漏霄山召开离昌各部族大会,并邀请自己与何其狂参加,届时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分化离昌国内各部族,或者是破坏他们的联盟,缓解塞外与中原的矛盾,只要能将战火化为无形,对天下苍生也是一件幸事。
                      “这番话老夫不打算告诉清儿他们,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担心,相信凭你我之能,足可应付过去。但我们势必要对一切可能性有所准备,也正因如此,老夫才一意支持你冒险加入沈大人的阵营。因为我们未来的对手,极有可能还包括不知虚实的杨云清。”
                      两人互视一眼,心意互通,都在心中下了同样的结论:他们的原计划依然不变,但真正目的却远比行动本身更加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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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420楼2017-04-1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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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最高机密
                          残冬之夜的潼关城有着别样的韵味。暗淡的冷月在浓重的浊云中时隐时现,荒芜的大地呈现出模糊的枯黄色,在夜幕的遮掩下,再也看不到挺立的雄关、高耸的箭楼、奔腾的大河、壮阔的山岭,唯有刺骨的寒冷、沉郁的空气、萧瑟的风响、凝结的冰霜。直等到城中次第燃起灯火,如点缀在天空中的繁星,散发出宁定的光线,才给人们心头带来一丝温暖的希望。
                          在所有闪耀的灯火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就是潼关西郊的流花苑。
                          依旧是宝马香车,依旧是珠环翠绕,但此刻的流花苑与往日相比,却多了一份喜庆之意,院内张灯结彩,楼前更是立起了许多花灯,样式各异,争奇斗巧,不一而足,令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据说那是因为来自无双城的使者出重金从塞外请来一位舞者,今晚将专程为钦差大人进行表演,故设灯以贺。
                          数百人聚集在主楼前,熙熙攘攘,争相一睹舞者之风采,尽管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没有进入流花苑的资格,甚至也没有机会看到舞者的身影,但似乎只要参与其事,就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流花苑旁边有一条名叫静明街的小道,平日这里几乎不见人迹,但此时却被围得水泄不通,喧嚣吵嚷,不但有无数小贩摆摊设点,更有杂耍艺人的表演,吃喝玩乐,一应倶全,仿佛把潼关城所有的娱乐都集中到了这里,比起逢年过节亦不遑多让。对于受尽贪官污吏剥削的穷苦百姓来说,他们的快乐本来就少得可怜,既逢盛事,自当尽情投入,从而忘却平日的痛苦。
                          卖糖葫芦的老王预料到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早早就推着独轮小车在道边占了一个好位置。他卖了近四十年的糖葫芦,手艺独特,甜酸皆宜,可算是潼关一绝,当地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也足可自夸认得大半个潼关城的人。可是,今晚他却觉得很奇怪,突然发现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市变得陌生起来,不但一下子来了许多外地游客,就连与他一起卖货的小贩,竟也是素不相识。
                          离老王的摊子不远处,是一个卖面饼的小推车,车上挂着一面脏兮兮的小旗,写着一个“孙”字。车主是一个看起来木讷老实并不起眼的年轻人,没有大声吆喝,也不急于做饼,只是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面刀,偶尔抬眼快迅地巡视周围。神态懶散,身躯却挺得笔直,决不似一个随时想要招揽主顾的生意人……
                          老王认得那辆车,却不认得这个人。老孙是他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两人常常清早一起出门卖货,生意清淡时聊些家常话,生意兴隆时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那辆破旧小推车的车轴断裂过,还是他帮忙修补的,决不可能认错。可是令他百思不解的是,昨夜收了摊后还与老孙一起去喝了几杯酒,一点也不曾听说他将生意转给别人,怎么今天就忽然换成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难道是他的什么亲戚?老孙又去了什么地方?他几度想要发问,但望着那年轻人手中不停翻动的刀,却有些毫无来由的胆战心惊。
                          莫说卖饼的老孙,就连卖肉的张屠户也不曾有这么娴熟的刀功。
                          年轻人感应到了老王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投来漠然的一瞥,那冰冷而锋利的目光,锐利犹胜他手中那把缺了几个口子的面刀,把老王所有的疑问都堵回心间。他急忙低下头,心口枰评乱跳,只想赶快收摊回家。然后他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正对他微笑。
                          这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相貌普通,笑容普通,装扮也很普通,可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让人觉得不平凡的地方。
                          “老人家是姓王吧。”他的声音也很普通,态度更是客气,但四周人声哜闹,他的声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边。
                          “咳咳,这位客官,要买糖葫芦么?一串三文钱。”
                          “我全买了,十两银子够不够?”
                          老王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够了够了。”
                          ―链银子落在他手里,足有二十两。
                          “十两银子买你的糖葫芦,十两银子租你的车,你现在可以回家去了,明早到这里取回你的车。”商量的口吻、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
                          老王二话不说,抓紧银子转头就走,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老孙和其他一些熟悉的小贩都没有出现了。不过那辆小车虽然根本不值十两银子,但毕竟陪了他几十年,唯恐被人损坏。走到街口的老王不免有些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
                          中年人已经消失不见,另一个年轻人无声地接替了他的摊位,同样木讷老实、却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宛如与那个卖面饼的年轻人一个模子刻出来。尽管老王很好奇什么人有这么大手笔,买下了整条街的商贩,但他却知道,如果想平平安安地过好下半辈子,最好不要多问。
                          正想着,又与一人撞个满怀,随即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扶住,大喝声响起:“老头,走路不长眼睛么?”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少年,穿着青色长衫,腰下佩刀,身材魁梧健硕,声若洪钟,似个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江湖人,偏偏面色惨白,身上更是挂满零碎,脖上黄金项圈,腕间玉镯,指头上也戴着三四个戒指,浑如游手好闲且酒色过度的公子哥。
                          在他旁边站着一位年约六十的老人,看他衣衫华贵,俨然像是个家道殷实的商贾员外,然而面相猥琐、满脸病容,留着三缕不长不短的黄须,手里还拎着一只翡翠舄烟壶,更似大户人家的师爷。
                          这不伦不类,主仆难辨的少年与老人,着实令人一见难忘。更何况少年那一声暴喝犹如晴空霹雳,震得老王两耳嗡嗡作响,也吸引了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几名假扮小贩的年轻人皆在暗暗交换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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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住,对不住。”老王暗暗叫苦,唯恐事无善了,忍着气道歉。
                            老人淡淡道:“吉公子轻些,你武功高强,随便一出手就是百十斤的力道,可别把老人家的胳膊弄折了,多生麻烦。”
                            吉公子傲笑一声,似是对这马屁十分受用。
                            老人吸了一口鼻烟,打个喷嚏:“请问一下老人家,潼关城最大的赌场就在这附近么?”
                            说来奇怪,老人神情从容,语气和蔼,但老王却有一种被凶禽猛兽盯住、身陷危境的感觉,反倒是那少年吉公子虽然态度蛮横,气势嚣张,但老王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而扶着他的手亦极是沉稳,稍稍心安,答道:“你说的地方应该是流花苑,出了这条静明街,拐弯就到了。”
                            “多谢多谢,吉公子还不快放手,可莫吓坏了老人家。”
                            吉公子冷哼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二两银子丢给老王:“拿去压压惊吧。”
                            老王想不到这个花花公子如此大方,接过银子连声道谢,欢喜地去了。
                            “走吧,我们这就去赌场见识一下。”
                            吉公子迟疑道:“金师父且等一等。从前三伯父告诉过我,行走江湖,且莫沾赌……”
                            被称为金师父的老人叹道:“若你处处都要听长辈的话,根本就不必行走江湖,呆在家里做个逍遥公子就是了。我且冋你,你这次偷偷跑出来,为的是什么?”
                            吉公子挺胸道:“扬名立万,衣锦还乡。”
                            各师父轻蔑地望一眼吉公子肋下的刀:“凭这个么?”
                            吉公子涨红了脸:“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强大,所以才要四处寻访明师,习得上乘武功。”
                            金师父反问道:“就算找到了明师,人家凭什么收你为徒?你的资质很好吗?或是有个势力很大的老爹?”
                            吉公子嗫嚅道:“我有银子。”
                            金师父叹道:“这就是了。你不把银子花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你有银子?而最好花银子的地方,不就是赌场么?”
                            吉公子挠挠头,似是有些意动。
                            金师父哈哈一笑:“大隐隐于市,说不定你想找的高手就在赌场中,快随我来吧……”言罢亲热地一搂吉公子的肩膀,一并往流花苑行去。
                            他们俩旁若无人,这番话更是说得十分大声。旁观者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两人的关系,已有人猜到那金师父必是见吉公子涉世未深,又身携许多银两,所以想骗他上当,却也无人出言提醒。
                            静明街前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是一家茶铺,在茶铺的窗边,有两位劲装疾服的江湖客正在喝茶。
                            茶铺永远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也最难辨真假虚实的地方。门派帮会的弟子在这里打探消息,初出茅庐的少年在这里听着热血沸腾的故事,默默无闻的武者在这里寻求机会,洗手归隐的江湖豪客在这里静静追缅往事,更有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于此散发谣言,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四处传播。
                            在这样一个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人来人往,无有停歇,每个人都想挤到最中心的舞台,窗边反而是最不起眼的角落。然而这里却有最宽阔的视野,两位喝茶的江湖客皆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一个身材修长,五官清秀,模样也还俊俏,只可惜一条长长的疤痕横贯面容,令人不敢多望一眼;另一个则是脸色蜡黄,倦容满面,宛若大病未愈。一般的江湖汉子大多去酒楼,他二人却似乎对这茶铺情有独钟,从午后起就坐在这里,看起来就像是无所事事之人喝茶闲聊,却已不动声色地将方才街边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黄脸少年长叹:“这年头,江湖上到处都是坑蒙拐骗的勾当,若不是今晚与胡统领有约,定叫那骗子现出原形来。”
                            疤痕少年眨眨眼睛,哑声道:“秦兄这是替人不平呢,还是可惜好大一只肥羊落到了别人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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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脸少年嘿然道:“还是莫兄懂我,那个什么吉公子一看就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你若有意,过会儿见过胡统领后,我们不妨再去分他一杯羹。”
                              疤痕少年拍桌大笑:“秦兄之言正中我下怀。来,请喝茶。”桌底下却是轻踢对方一脚,低声道,“真想不到一向忠厚老实的多吉,装起花花公子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而斗师伯恨不得把所有行头都穿在身上,一副暴发户的嘴脸,更是令人发噱。嘿嘿,身携重财、出手阔绰、幻想一夜成名的二世袓,遇上一个精通各种法门的江湖骗子,然后一起去赌场豪掷千金……这样的戏码真是令人期待下文呀!”声音虽有意压得低沉,却依然如雀鸣莺啼般悦耳。
                              这位化名莫容、看起来就像一个略经挫折依然雄心不失的江湖浪子正是水柔清所装扮,另一位蜡黄面容、病怏怏的少年则是化名秦勇的许惊弦。而那吉公子与金师父当然是多吉与斗千金的化身,在斗千金神乎其神的易容术与调教下,四个人都一跃变为精心安排好的角色。斗千金与多吉行事张扬,吸引注意,许惊弦与水柔清则隐于一旁观察动向,并且有意大声将对多吉与斗千金的观感说出,不但为将来联络两人预留后路,一会儿若是斗千金大闹赌场还不能引出沈从龙,他们亦可师出有名地伺机动手。
                              听了水柔清的调侃,许惊弦却未见笑容,正色道:“给你的药呢?还没吃么?”
                              水柔清道:“斗师伯说那个药效只有两个时辰,呆会儿我们进流花苑前再吃也不迟,免得药力过了露出马脚。”
                              原来斗千金专门给了水柔清一种可以令声音嘶哑的药丸,免得她开口被人识破。
                              许惊弦加重语气道:“告诉你好几次了,不要随便提及他们的名字。”
                              水柔清四处张望一眼:“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这里这么吵,我说话又那么小声,不会有人听到的。”
                              许惊弦道:“你方才也看到了,这街上的小贩都被暗中调换,何以肯定茶铺主人不是对方的人,茶客中没有早早布下暗探?”
                              “可是,我们现在这样子根本不会引人注意,若是要把这街上所有的外地人都监视起来,只怕派出一万人也不够哩。”
                              许惊弦沉思不语,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疑点。流花苑里面的情形尚不可知,但外围几条道路已被层层控制,至少有多达四五十人化装成小贩与游客,其中不乏武功颇强的高手,一并混杂在人群中,任何一个外来者都逃不开他们的监视与观察。幸好他二人早早来到茶铺,只是喝茶聊天并无异常举动,不然必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虽说赤虎曾说沈从龙这一路上都在暗中招揽江湖高手,但此刻看来其隐藏的实力十分惊人,流花苑中必定更是层层设防,这等兴师动众,莫说区区一个钦差,就算是当今皇上微服私访怕也不过如此,沈从龙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这次出使无双城之行,其后是否还有更加惊人的目的?
                              一个杂耍艺人舞着火龙从窗前经过,水柔清瞧得十分兴奋:“哇,想不到今晚这么热闹,人多眼杂,可不正是寻绊滋事的良机。天色不早,我们是不是也该隆重登场了?”
                              眼前的一幕却令许惊弦更有忐忑不安之感,沈从龙原本一路低调,为何今晚风格大变,仅仅是因为那无双城的使者么?或是潼关守将罗熊飞有意讨好?假设这一切都是出于沈从龙的暗中授意,则又另当别论。沉声道:“再等半炷香我们就走。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多看少说,免得露出马脚。”他知道他们有意的大声说话绝计逃不过周围暗探的耳目,本想借他人之口通知赤虎,奈何未能如愿。
                              “嘻嘻,秦兄提醒得好,小弟知错了。”水柔清从怀中摸出药丸,就着茶水服了,忽又醒悟过来,“哎呀,我不应该嘻嘻地笑,让人一看就是女孩子。”许惊弦板起脸道:“你不要把此事当儿戏,就算你认为这只是一出戏,也不要仅仅在沈从龙、罗熊飞等区区数人面前表演,而要把每一个路人都当成是你的观众,任何一个小破绽都有可能让我们前功尽弃。你要记住,这次行动万一出了差错,你我也罢了,弄不好还会连累到师伯他们。”
                              水柔清见许惊弦似有怒意,略有些委屈,刚想要噘起小嘴又连忙收起,不敢多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许惊弦一语出口,亦是暗生悔意。或许对于水柔清来说,这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而她这俏皮可爱的天性亦正是自己所喜欢的,他本不愿打破她的幻觉。可是,若她未能体会到其中的凶险,一旦有失,后果难以预料。
                              正想柔声说几句话缓解气氛,忽见方才买下老王推车的那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走进茶铺,直往两人桌前行来。
                              “两位想必是秦勇兄弟与莫容兄弟吧。”中年人开门见山,全无客套。
                              “不敢当,请问兄台是……”
                              “在下姓贾,贱名无足挂齿,别人都唤我贾先生。负责此次沈大人出行的安全。”
                              水柔清大剌剌地道:“胡大力呢,怎么不见他来?”斗千金的药物果然管用,经她有意压低的嗓音嘶哑难听,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许惊弦连忙轻拉一下水柔清,对贾先生赔笑道:“江湖粗人,不懂规矩,还望贾先生海涵。”在他们早就设定好的角色中,莫容因一向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急躁冲动,而秦勇毕竟当过几年兵,并因此与赤虎结为好友,所以处事谨小慎微。两人预先排演过几次,倒也似模似样。
                              贾先生普通的脸上根本瞧不出喜怒,如背文般淡淡道胡统领今晚事务繁忙,不能赶来相见。”
                              “那……不知贾先生是否知道我们托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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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统领曾亲自向沈大人推荐过秦兄与莫兄,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两位又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当接纳。”贾先生面上挂起那招牌式普通平凡的笑容,“两位请随我来。”
                                许惊弦想不到竟会如此顺利,心头反而隐有些不安:虽说有赤虎的大力推荐,但毕竟今夜情形特殊,而他们恰好在此刻不早不晚出现,本应令人生疑。
                                水柔清却是一挑大拇指:“我早就说胡兄弟是个够义气的豪爽汉子。哈哈,贾先生,多谢啦。”贾先生似乎明白许惊弦心中的顾虑,眯起的双眼中隐隐透出锐如尖芒的精光:“秦兄弟无需担心,凭胡统领的忠心,他推荐的人自是毫无疑问。”这句绵里藏针的话似是解释,听在许惊弦耳中却像是一种警告:一旦自己出了事,连赤虎也脱不了干系。刹那间他有一种已被对方识破的感觉,幸好他对沈从龙并无恶意,何况凭着新悟出的“星火”,他有信心与任何人周旋到底。当下对贾先生朗声称谢,只是在心中暗生替惕。
                                虽然看不穿贾先生面具似的笑容,但只瞧这周围的布置,只怕任何事情都逃不开他的耳目。此人实有将帅之才,更非胸无城府之人,恐怕早就派人暗中监视过自己,确认无误后方才现身。这是否表明他们已经通过了第一关?在京师从未听过贾先生的名字,不知是什么来头,与将军府是否有关联?
                                带着诸多疑问,许惊弦与水柔清随着贾先生踏入了流花苑。
                                一楼的大厅灯火辉煌,地下赌场的喝叫声隐隐传来。许惊弦暗暗运起“华音沓沓”的心法,纷杂的声音逐渐各自分开,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红了眼的赌徒声嘶力竭的喊叫,庄家气定神闲的说话,牌九拍在桌面的脆响,骰子击撞骰盅的清亮,甚至还有赌徒紧张的喘息声,其中犹以斗千金的笑骂声最是响亮。
                                他稍稍放下心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贾先生一开口,就让他心生不祥。
                                “刘长发、杜小飞、秦勇、莫容、孟老四……你们随我去三楼。”
                                虽然贾先生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人的名字,但许惊弦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的重点只在自己与水柔清身上。
                                据斗千金的情报,三楼是贵宾室,亦是沈从龙、罗熊飞与无双城的使者会晤、一起欣赏塞外舞者舞技的地方,能接近那里的人必是沈从龙的亲信,自己初来乍到,即便有赤虎的推荐,也决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对方的信任。
                                最大的可能是:对方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要就近控制。
                                假设计划泄露,他是否应该立刻发出警报?好让斗千金与多吉及时脱身?但亦有可能对方还没有怀疑到他们身上,自己无需自乱阵脚。可一旦到了三楼,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即使他有自信可以杀出重围,但水柔清呢?
                                他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下决断,更不知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幸好,就在此时,他看见了一个决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人一拇指凭天行正在斜依在楼梯拐角处,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复杂,难明其意。
                                贾先生当先上前,对凭天行道:“凭兄要的人我带来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凭天行肃声道:“放心,我保证不会出乱子。请贾兄暂时撤去那些无处不在的耳目,让我与兄弟单独说几句话。”
                                贾先生颔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许惊弦微微一震,凭天行一句话解释了他心头两个疑问:第一,并非他们的计划有何纰漏,而是以凭天行对他的熟悉,再怎么易容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凭天行多半也在某个地方密切注视着入城之人,他的身份只怕早在昨日入关遇见赤虎之时就已泄露;第二,将军府中,除了明、水、鬼三大高手外,拇指凭天行可谓是将军府第四人,而看他对贾先生说话的态度,似敌似友,似敬似疏,当可推知两人貌合神离,各自为主。再加上那“无所不在的耳目”之语,已可断定贾先生并不是姓贾,而是姓“甲”。
                                水知寒手下“十面来风”中的第一人,甲一!
                                沈从龙出使无双城,竟会出动将军府这么多高手,他身上负有什么重大的使命?许惊弦希望能从凭天行口中得到回答。但时过境迁,如今各为其主,他不知凭天行还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凭天行淡淡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请到这里来。”前行几步,推开一间房门,回身在门边静等许惊弦。
                                水柔清并不认识凭天行,但只观那睥睨天下的雄姿当知是位难得一见的高手,大生警惕,手里暗暗握住缚于腰间的缠思索。
                                许惊弦对她低声道:“不必紧张,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你在一旁等我一会,我与他说说话就来。”吸一口气,整理一下心情,大步入房。
                                就算此刻有一种误入虎穴的感觉,但他至少相信凭天行决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加害于他。这份对人性认识的信心一直陪伴着他,从童年到现在,即便为此吃过许多喑亏,也始终不改。
                                凭天行凝望许惊弦良久,方才开口:“你的同伴是女孩子吧。”
                                许惊弦知事已到此,也不必相瞒,如实道是温柔乡的水姑娘。”


                              IP属地:河北424楼2017-04-19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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