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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大《山河》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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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天行擂了他一拳:“小子,知道你聪明,能不能学会装傻。”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但许惊弦的心里却远没有表面上的轻松,就算没有明将军这道大违初衷的军令,这里情势的复杂也已远超他的想象。
而除了悟魅图带给他的震惊之外,最令人惊喜莫名的,就是会在这里遇见史书之。
这位与龙鸣谪并称无双城最神秘的两个人之一的史书之,竟是当年那个在京师中看似猥琐,实则心机过人,并以出卖情报为生,人称“君无戏言”的吴戏言。
―个是京师成名多年,对各路权贵皆不给面子,明码实价出售情报的生意人;一个却是边陲重镇无双城的谋臣,任谁也想不到两个身份竟会是同一人所扮。
不过细想起来亦有理可循,近来塞外离昌国势大,对中原朝廷隐隐形成威胁,处于接壤处的无双城正是各路信息汇集之所,对于吴戏言这样的人来说,恰是如鱼得水。既然在京师处处受制,何不远赴边关,另谋发展。
只不过吴戏言万万没有想到,他一改从前猥琐邋遢的打扮,换一副文士的面孔,一般人自然难以辨认。但偏偏少年许惊弦当年入京,曾为了打探那句“明将军克星”的缘故,在平惑的指点下专门找过吴戏言,并因无钱付资而平生第一次踏入赌场,无意间结识了雪纷飞。
这都是少年许惊弦永难忘怀的记忆,加上对吴戏言喜欢说些坊间俚语留下了深刻印象,故他虽改相貌与口音,但听到他说话的习惯,仍不免心中起疑。
仅是如此亦还不足让许惊弦认出他来,只可惜吴戏言还有一个自命不凡、最爱引经据典,他的化名令许惊弦又产生更多的联想。
记得在史书中曾读过武王封叔虞为侯的故事,正是“君无戏言”典故的出处。周公道:“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
当许惊弦见吴戏言意欲为难斗千金,当即暗中传音,揭破他的身份。吴戏言当年正是因为在京师中得罪了水知寒所以才逃离,只好乖乖听从许惊弦的话,改口将斗千金赝品当作真迹。
吴戏言身无武功,自是辨不出何人传音,原以为是斗千金使鬼。但他亦是记忆过人,见许惊弦剑挑红玉骰登时想到当年那个初涉赌场的顽皮孩子。
而当初那句要少年小弦日后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一充当算命之资的玩笑话,今日竟也成真。如果那幅吴道子的赝品值八万两银子,百分之一可不正是八百两……
住在流花苑的当晚,许惊弦久久不能入睡,陷入沉思中。与斗千金等人暂时失去联络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迟早都会在无双城会合;悟魅图的再度出现亦不足惧,反倒是锦夫人一场妄心之舞证明了悟魅图的威力,更令他坚定了找寻此图的决心。何况他身怀《天命宝典》,不惧悟魅图的反噬,是掌握此千古奇技、暗合天地之玄秘功法的最佳人选。
真正令他心生烦忧,是金角鹿冠牵动起几大势力的明争暗抢。
诚如凭天行所言,金角鹿冠虽不过是一件宝物,但它所代表的意义非凡,运用得当与否,确是牵涉到天下苍生的气运。他身为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对此决不能坐视不管,但如何处理却是—个天大的难题。将军府的两大派系、离昌国的威赫王与锦夫人、水知寒所看好的塞外某人,更有态度并不明朗的无双城主杨云清都插手其中,或许还有尚未露面的其他势力。而明将军突变的.态度更是令他百思难解。
事到如今,他只有见招拆招,先一步步摸清各方势力的立场,然后再决定自己的动向。
他从未经历如此复杂的局面,不免有力不从心之感。,好,宫涤尘与何其狂也将会去无双城,有此二人“助,他有信心与任何敌人周旋到底。
而许惊弦却不知道,就在他分外想念宫涤尘与何其狂的这一时刻,尚留在恒山之中的他们,恰好迎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一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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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河北441楼2017-04-19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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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雾霭重重
    恒山金龙峡。正月初三。
    大雪初停,曙光乍现,黎明的晨雾湮没了入山的小道,将整个峡谷包围在其中,烟华弥漫,仿若仙境,千年古山在寂静中显得肃穆而神秘。
    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黎明的沉寂,一人一骑,白衣红马,仿似闪电般飞驰而来,直到了山脚下,马儿一声长嘶,骤然停步。
    那红马由奔驰到急停,竟无缓冲,显见神骏。何况隆冬时节,冰封大地,马儿却是全身汗涌似血,犹如蒸浆,虽是口鼻喷气如烟,神态却依然倨傲,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汗血宝马。
    白衣人翻身下马,也不绑缰,径往山道上行去,似乎那神骏非凡、价值不菲的汗血宝马只不过是替代脚程的身外之物,弃之亦不足惜。
    来人身形高大,面蒙黑布,不见真容,唯见一头长长黑发随晨风飞舞,远远望去,气势超脱。他步若流星,身法轻快而迅疾,沿着结冰的山道拾阶而上,目不斜视,对闻名遐迩的磁峡烟雨胜景视若无睹,当是心牵要事,所以直奔目的地。
    悬空寺与恒山道观素有名望,又正值新春佳节,入山朝拜还愿的香客极多,原也不足为奇。不过此际天未放亮,时辰尚早,空荡沉寂的山中唯有这位白衣人匆匆赶来,他到底有何紧急之事呢?
    —这正是盘坐在金龙峡上方一块大石上那个老人心中的嶷问。
    北岳恒山,不但是当朝皇族与将相王侯的祭祖之地,更是江湖上各路豪杰英雄心中的圣地,因为在那云深不知处的地方,藏着一个历经千年始终长盛不衰的神秘门派:静尘斋。
    静尘斋虽然并不张扬行事,却隐隐掌握着天下大势的走向,只有那些精通江湖典故的老人才知道,静尘斋门下除了冥沉、慧静、辟尘三士之外,
    更有一位号称可以淌悉天运,册立明主的般若大士,这几近传说中的人物。
    而不为人知的是,静尘斋主寂梦师太虽有般若士之名,其实却是借助于天机道众妙门的感应,集武师石中火、高僧幽柏大师、道门拙浅真人、大儒万卷破四位同胞兄弟的观察与领悟,心有灵犀的五位孪生姐弟合力,方有通晓万物、识夺天机的般若神通。
    “十、百、千、万”四位般若子不但是般若大士的眼睛,同时亦是恒山的守卫者,保护着静尘斋不被凡尘俗事所打扰。
    而这位老人,正是化名石中火、般若四子中的“十”!
    若只是一般江湖人士来访,石中火根本不必出面,悬空恒山道观的弟子足可承担起阻拦与盘问的任务,但这位白衣人的出现却引起了他潜在的警觉。此人举手投足间姿态镇定,颇有宗师风范,虽是长途跋涉而至,却未显疲累,最诡异的是明明乍望去对方行动快捷,如奔雷疾风,但步履声听起来偏偏舒缓而从容,恍若闲庭信步,那种视觉与听觉上的矛盾,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威胁感。
    石中火自诩悉天下之武学,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但这一刻却无法从白衣人的行动中判断出对方的来历。他是谁?在长达五十余年的守护岁月中,石中火首次遇见了令他如此捉摸不透的对手!
    石中火本应下山阻拦,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沉思半晌,回到峭壁间的小木屋中,从墙角后拂开蛛网,取出一件奇门兵刃。
    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二十几年来未曾动用过的武器,已到了出手的时机!
    白衣人快步越过峡谷,来到“云阁”栈道,沿此盘绕着山腰的栈道上行,一住香后即可至悬空寺。
    白衣人陡然停身,深吸一口气,目光瞬间灿亮如星,望向前方十步外。但见一位老人口叼烟管,手持扫帚,似在清理道路,却是有意无意间挡住了他的去路。老人的出现不闻声响,全无痕迹,仿佛早就在此,但白衣人却清楚地知道,三五个呼吸前,栈道并没有半个人影。
    老人皱纹满面,须眉皆白,额间正中―颗赤色大痣,恐怕已有八九十岁年纪,但身体魁伟,行动敏捷,全无半分衰老之态。
    栈道狭窄,仅容二人并行,老人扫帚长达八尺,略一挥舞,就已封住空间,要想通过,唯有从他头顶上跃过,但如此一来空门大开,全身要害都将暴露在对方的眼底,实乃武学大忌。白衣人正因有此顾忌,方才顿足不前。
    老人正是般若四子中的石中火,虽不见白衣人的相貌,但对方那凌厉的目光罩来,却是有若刀枪,暗自心凛,故作悠然深吸一口,烟管红光大盛,低声道:“锦衣夜行,却又蒙头遮面,可真是古怪。却不知是过路的侠客,还是剪径的毛贼?”看似喃喃自语,不大不小的声音却恰好传入白衣人耳中。
    白衣人沉声道:“老人家好,一大清早就来打扫,却不知是因为强体健身的兴致,还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为之?”
    石中火淡然一笑:“扫地就是扫地,哪来那么多讲究?”


    IP属地:河北442楼2017-04-19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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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一场大雪,满山尽白,老人家要扫到何时?”
      “嘿嘿,你真当我是在扫雪么?”
      两人表面上看似平常的寒暄,内里却是针尖对麦芒,暗隐机锋,互不相让,都欲借对答之际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虽是初次谋面,但那种绝顶高手容间气场的感应令彼此都倍觉压力。
      白衣人目光落在石中火的手上,良久不语。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如此专注地扫地,仿佛天地间就只有老人与掌中的扫帚,除此之外更无他物。老人的每一次踏步、每一个动作、每一记挥扫都像是经过严細计算,如舞蹈般精确,决不浪费多余的力气。
      栈道上并无多余的杂物,只有积雪与凝结的冰霜,但老人每帚扫过,隐含风声,当是劲力不小,但地面冰雪非但不见减少,反倒愈显莹白。原來他看似在扫地,但毎—帚都与地面有着细微不可察觉的空隙,而帚尖凸起的数根枝条却将那凝于冰雪中的石子与泥屑尽数挑起,手法恰到好处,若轻一分,自无挑出石子的劲道,若重一分,不免将冰雪一并扫起。
      白衣人凝声一叹:"原来老人家并非是在扫雪,而是净雪。”
      石中火道:“雪融于水,本就是般纯净之物,岂可容杂物侵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白衣人朗声一笑,“尘埃化于雪中,重归大地,何必要扫?老人家此举不嫌太过着相了么?”
      石中火扫帚顿地:“不是老朽要扫,而是这一柄‘清心帚’见不得人世的尘嚣。”随着他掌中扫帚晃动,反映出点点雪光,原来这柄“清心帚”看似破敝,其实非比寻常,乃以纯铁铸就而成,正是他的独门兵刃。
      白衣人抚掌而笑:“好一柄清心帚,竟可以帚役人。”
      “不错,老朽只是这柄扫帚的仆人,不但能扫雪中杂物,亦可剔除人心中的尘埃。”
      白衣人一拱手:“老人家谈吐不凡,在下受教了。只可惜另有要务,有隙再聆良言。”
      石中火淡淡道:“看这位仁兄彬彬有礼,也应当不是毛贼。老朽误会啦,却不知连夜赶来恒山有何贵干?”
      “找人。”
      “哦,老朽活了八十余岁,这恒山里上至悬空寺玄偈方丈与道观止水真人,下至才入门的小弟子,几百号人差不多都认得,你要找谁?”
      “此人只是暂居恒山,只怕老人家不识。”
      “那么你又是何人?老朽好歹有些薄面,不妨带你上山。”
      “嘿嘿,我来此恒山乃属机密之事,也必须要见想见的人,假如老人家做得了主,自当报上身份,若非如此,也就不必麻烦了。”
      “看来是老朽多事了,那就你走你的路,我扫我的地,两不相干吧!”石中火冷然一笑,不再搭理,埋首扫地。他自知占据地利之便,白衣人若想通过,势必只有强闯,只要一出手,他就有信心瞧破对方来历。
      白衣人笑道:“如此甚好。”当即大步前行。
      ^石中火瞅见自衣人右肩微动,左足轻抬,料定他要从自己左边抢过,右手手腕发力,掌中清心帚微抬,萑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已封住对方的去势。
      这是江湖上每个习武之人都懂得的“横扫千军”,虽是极简单的招式,用在此际却恰到好处。


      IP属地:河北443楼2017-04-19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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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白衣人只是虚晃一招,一步将出未出之际,已然收势,待石中火一招出手之后,方才提步,却是往右而行。
        石中火真气急转,逆力而行,本已势尽的清心帚陡然往回一勾,再度封住右边。
        白衣人脚尖微拧,疾踏中宫;石中火左手虚按,发出劈空掌力,强将清心帚去势带回,转守中路。
        白衣人嘿然一笑,原本急速前冲的身体猛然一顿;石中火一怔,这瞬息伺,他竟有一种时空凝滞的错觉。白衣人明明原地踏足不动,但却仿佛浮游于空中,可随风而荡,可随云而飘,可随而流,可随山而动,何去何从,全凭自然之力……正是这不可思议的变故,令石中火无从判断对方的意图。
        就在石中火怔愣之际,白衣人身法再变,仍是踏往左路,像一个白色的幽灵般从石中火身边—闪而过,却连他的衣角也未碰触。
        “咄!”石净火吐气开声,一记暴喝,清心帚支地,反身旋起,竟是以帚作人,以人作帚,再度施出一招“横扫千军”。这一招乃是石中火毕生功力所聚,沛莫能御,若这是在平地之上,白衣人当可闪让,但在这狭窄的栈道之中,却是避无可避,若不停步,就是硬拼之局。
        白衣人輕声一叹,倒跃五;步,回到原地。
        两人行动如凤,身法似电,不过眨眼的工夫,复又对峙,就好像谁也未曾出招。但白衣人依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石中火却是胸口起微不止,暗自调匀紊乱的真气,高下立判。
        石中火心知肚明,虽然白衣人未能通过自己的防线,但对方仅是虚晃身形,而自已却是连出五个变化之后,方才利用狭窄的栈道勉强扳成均势,并且因为连续逆运真力,丹田与胸口都隐隐作痛,而对方却是浑若无事,若仅以武论,自己已然输了一招。
        石中火心中大讶,他虽数平年不出恒山,但胸罗方象,各门各派武学尽贮脑海,无数硬闯恒山的高手皆被他所阻,自问可与天下任何高手一战,哪知眼前这位白衣人虽只一个照面,已充分显露出精淮的战略判断与临场应变,再加上真气转换自如,身随意动,浑若天成,竟是平生未遇的劲敌。
        白衣人语含敬重:‘“般若子?”他虽稍占先机,但石中火的武功亦是大出他所料。
        石中火缓缓颔首,江湖上大多数人根本不知‘“般若子”的存在,对方能一口道破,当是大有来历之人:“你到底是谁?老朽职守在身…决不会放一个不明来路者上山。嘿嘿,若论武功,老朽或不及你,但若拼生死,尚难预料。”
        白衣人笑道:“久仰般若子之名,岂敢冒犯?那我们不妨再等一等,按说应该是很快就到了。”
        石中火一怔:“等什么?”他见多识广,又最擅观人之术,可白衣人的言行举止不依常规,实令他捉摸不透。但在不知不觉中,敌意已是大减。
        白衣人抬首望天:“来了。”
        一个小白点从厚重的云层中钻出,在空中盘旋几个圈后,一声唳叫,俯泺而下,落在石中火的肩头,原来是一只信鸽,全身雪白,蓝睛红爪。
        石中火认得此鸽,这是静尘斋在京师的弟子传通书信所用。
        白衣人一摊手:“老人家看过信件后,当知我的身份。”
        石中火半信半疑地从鸽腿上取下一张小纸卷,展开后只有十个字:明深夜离京,赴恒山见宫!
        石中火阅毕,讶然发问道:“你是明将军?”
        白衣人揭开蒙面黑巾,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正是明某。只因身怀要务,私离京师,唯恐被人所见,所以不得不如此,还请老人家见谅。”
        石中火喃喃道:“你堂堂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又何必顾忌?”明将军的出现虽令他吃惊,但亦觉释怀,对方毕竟雄踞天下第一高手宝座多年,自己方才栽在他手里亦不冤枉。但更令他不解的是明将军如何能驱使本门信鸽为他传信。
        明将军瞧出石中火的怀疑,轻声解释道:“在下昨夜离京时先提前知会贵派弟子,请她飞鸽传书,就是怕生出误会。如此一来,老人家当知我并无恶意了吧。”
        石中火点点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明将军简单的一句话,至少揭破了两个事情。第一,静尘斋女弟子玄悟化名蔡婉真潜入将军府,其身份早被明将军识破;第二,京师离此近五百里,而明将军昨夜离京,一路快马长途跋涉,竟与信鸽同时抵达,而在这样的情形下,方才自己亦输了半招,对方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
        “原来将军要见的人是宫涤尘!他本打算明日离开恒山,你算是赶巧了。”
        明将军拍额而笑:“我本只担心来晚一步,幸好幸好。现在老人家可允许我过关了么?”
        石中火略一思索,闪身让在道旁:“将军请!”


        IP属地:河北444楼2017-04-19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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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老人家莫怪。”明将军微一点头,大步前行。
          身后传来石中火郑重的语声:“老朽无能,自然留不住将军。不过宫涤尘是恒山之客,我们必须保护他的安全,在不知将军意图之前,能否见到他还要由大士决定……”
          明将军走过云阁栈道,一路上再也无人阻拦,此刻已至半山腰,悬空寺遥遥在望,而右方不远处有一小瀑布,瀑布下生着一棵梅树,树底一僧一道正在纹枰对弈。
          一眼望去,但见名山秀水,云雾绩绕,天地纯白,泉水倾溅,红梅绽放,疑有仙人同弈,令人不忍惊扰。
          虽是眼望美景,流连忘返,但明将军要事在身,却是不便多留,暗叹一声,正要往那悬空寺而去,忽见那僧道二人一同向他招手:“施主,请留步。”
          明将军心知有异,一般对弈之人往往心无旁骛,唯恐被人打扰思路,怎会有暇招呼旁人,何况这两人埋首于枰间,眼光从未抬起,却似乎早就感应到了自己的出现,想必这盘棋也是为自己准备的。
          明将军艺高人胆大,虽知此次贸然闯入恒山必会遇上诸多留难,却也夷然不惧,提步来到树下,合十一礼:“请两位大师指点。”定睛望去,这才猛吃一惊,虽是换了僧服与道袍,但面前两人分明就是石中火的模样,只是那一颗大痣略换了方位,细看之下又全无易容的痕迹,就好像一个人隔着镜子对弈,而镜中虚像竟又活了过来,充满着诡异而玄妙的神秘气息……
          明将军暗忖如果其中一位是石中火装扮,另一人又会是谁?莫非他的孪生兄弟?但石中火明明落在自己身后,如何提前赶到了这里?又怎能瞒过自己的耳目?
          老僧是幽柏大师,老道乃是拙浅真人,正是般若子的“百”与“千”!
          五位一体的孪生姐弟实属世间罕有,而这本就是静尘斋秘而不宣的最高机密,纵然明将军见闻广博,亦仅知恒山般若子之名,不明其中真相。此刻乍见之下,不由满腹疑惑,百思难解。
          幽柏大师对明将军的惊讶状故作不见:“施主可懂棋?”
          明将军吸一口气,将诸多杂念抛之脑后:“仅通皮毛。”
          “那么你看看此黑子的位置,作何感想?”
          明将军抬眼望去,但见枰中黑棋固守四角,中腹白势滔天,静心默算之下,却是细棋的局面,胜负仅在毫厘之间。
          在此局面下,只要黑棋于右下角先手收束,当可小胜。然而此刻一记黑子落在中腹,看似侵消,却又稍显过分,若能成功逃脱或就地做活,白空不足,可一旦被白棋聚歼,则黑棋大势去矣。
          幽柏大师静待片刻,等明将军已掌握棋局要领后方才开口:“执黑的是对面这位道兄,但老衲却是不解,黑棋明明可以从右下角着手,稳妥取胜,为何非要冒险从中腹突击?到底是道兄失去了胜负的敏锐,还是算准了老衲拿这个黑子毫无办法,从而可一举获胜呢?”
          拙浅真人肃声道:“贫道亦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棋之进程,一如河海江流,自有它的流向,万万勉强不得。若在右下角着子,纵然赢得棋局,亦是味同嚼蜡,而此子若能成功,则可留下名局,以传天下。”
          幽柏大师长叹道:“此局你我双方殚精竭虑,苦战十日,难道你竟不看重胜负?”
          拙浅真人一笑:“贫道下棋不是为了求胜,而是为了领悟棋中的玄奥。”他手指枰中那一枚黑子,“若不下出此子,深夜回思,必会悔之莫及。”
          幽柏大师转头望向明将军:“若这是施主的棋局,你又会如何选择?”
          明将军沉吟。在棋盘上,一个为了胜负,一个为了求道,本都无可指责。但幽柏大师话中隐含深意,绝非指的是一场棋局。世事如棋,人生如棋,每个人都会遇见需要抉择的时刻,是应当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不惜委曲求全,甚至舍弃一些理想与原则;还是为了自我的尊严,宁可孤注一掷地快意豪赌,哪怕会碰得头破血流?
          如果是三十年前的明将军,一定会为胜利不择手段,他的眼里不容失败,任何事情只要去做,就一定要做到极致。所以用兵之时,他征战塞北追敌千里数载方休,令四夷臣服;从政之际,他不惜动用各种阴谋诡计,扳倒太平公子魏南焰与封隘侯,站在权力高峰的最顶端;比武之际,他工于心计,不发半招迫退包素心,自此横空出世,称霸江湖三十余年,再无敌手,更用一枚将军令让整个江湖胆战心惊......”
          但如今,身处高位的他却更觉寂寞,他早已把财富、地位、荣誉视为等闲,他渴望着用最果决、最惊世骇俗的方式赢得人生的辉煌,奇袭荧惑城正是绝好的例子。
          回想起来,真正令他有所转变的,正是绝顶一战。暗器王林青为了武道,不惜以身相殉,当他含笑跌落悬崖的那一瞬间,不但让明将军真正体会到人生第一次的失败,亦引发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种觉悟。
          当他几乎赢得他想要的一切后,他才发现,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不惜一切地去争取,那种深入骨髓的厌倦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IP属地:河北445楼2017-04-19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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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败了,所以他才死了!”
            只有明将军自己知道,被林青击败的不是武功,而是一种态度。
            如烟往事在明将军的心海中浮沉,他沉思良久,忽然对幽柏大师与拙浅真人深施一礼:“多谢两位大师的点化,你们要的不是我的答案,而是我的思考。”
            幽柏与拙浅对望一眼,同声大笑,幽柏伸手拂乱棋盘:“施主果然是个明白人。前面右边山道直行,见到三株并体相连的老树后,转往左首那条隐秘的山径,就可以见到你想要找的人了。”明将军暗忖这僧道两人静心对弈,却如何得知自己想见的人是宫涤尘?却不知他们孪生兄弟心灵互通,故石中火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幽柏与拙浅亦能及时感应。不过明将军何等样人?虽心觉奇怪,却不愿以此相询减了气势。淡淡道声多谢。继续往前行去。
            拙浅真人凝望着明将军的背影,沉沉一叹:“果有一代枭雄的气度。江湖有此人,实是福祸难辨。怪不得大士一直无法判断他是否是下一代明主。”
            “阿弥陀佛……”幽柏大师口中低宣佛号,“不独大士,每个人的艰难,都在于判断与选择!”
            按照幽柏大师的指点,明将军循路而行,越过翠屏峰后山,来到一座无名峰底,晨风乍起,
            眼前雾霭重重,看不清虚实,唯有一条山径曲折,伸向远处,仿佛将要走入那不知名的云深之中。
            陡然间日升东方,一道阳光从半空射下,透过弥漫尘,洒下万点金芒,寒冰反映日光,幻出万千色彩,枝头上的积雪融化成豆大的水珠滚滚而落,整个大地也似因这一缕晨光而万物齐活,景致美不胜收。
            忽听有人击板高歌:“人生有所贵尚,出门各异情。朱紫更相夺色,雅郑异音声。好恶随所爱憎,追举逐虚名。百心可事一君?巧诈宁拙诚……”歌喉低哑,未觉动听,但却透着一股堪破人世飘逸洒脱的韵味,配着歌词,另有一番感觉。
            这是曹植所著《当事君行》,提醒世人不要被名利声色蒙蔽双眼,应当重于内心的拙朴与真诚。经幽柏大师与拙浅真人的棋局后,此歌听在明将军耳中,更像是意有所指。
            明将军大笑,应和着对方的节奏,边行边吟:“朝日乐相乐,酣饮不知醉。悲弦激新声,长笛吹清气。弦歌感人肠,四坐皆欢悦。寥寥高堂上,療风入我室......”或是方才想到了绝顶之战,令他多生感慨,这首虽是咏乐之诗,但亦隐有身居高位,无人知音的萧索。
            歌者大笑:“好一曲《善哉行》!明兄当是个不甘示弱之人,听我歌子建,就以其父之诗回敬么?”
            明将军所吟之句正是曹植之父曹操的名句。
            明将军亦是哈哈大笑:“闻君歌声,心有所感,恰好想到此诗,可不是故意占便宜。”
            绕过道弯,但见前方一片紫竹林,林内一座约十丈方圆的尼庵,庵旁两块丈余高的大石,左右分刻着八个大字:静守乾坤,忘归红尘!
            这就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静尘斋!
            石前立着一位儒生,右手持竹板,左手持酒杯。相貌竟也与石中火一般,不过虽已是耄耋之年,但那超脱的气质、泰然的微笑、半狂半颠的神态,都令人忘却了他垂暮的年华。
            万卷破,般若四子中的“万”!
            明将军似已对他们同样的相貌见怪不怪,嘿嘿一笑:“此次前来贵地,先后被人称为将军与施主,但唯有方才这一声‘明兄,最合吾意。”
            万卷破笑道:“入得恒山,无需俗礼。将车又如何?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在大士眼中,皆是芸芸众生中的—员。”
            明将军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为何明某远道而来,只不过想见一个人,却要受到百般阻挠?”
            “明兄高居朝位,竟会突然离京私访,来意可疑,不得不防。”


            IP属地:河北446楼2017-04-19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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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将军冷笑,语含讥讽:“般若大士不是号称无所不知么,以他的智慧,至少能看出我绝无歹意吧。”
              “但是大士有种直觉,你二人此次相见,将会掀起滔天巨浪,天下皆为之不安。”
              明将军沉默,其实连他自已也不知道,此次他想要与宫涤尘谈论的事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万卷破道:“不过天机难测,人事难阻,何况恒山三派虽有高手,却亦难挡明兄流转神功。”他手指后方,“宫涤尘已得知消息,亦很想见到明兄,我等亦不必多生事端。不过在此之前,大士想见明兄一面,此刻正在庵中相候,不知明兄意下如何?”
              明将军略一思索,断然拒绝:“不见!”
              “那亦是明兄的自由,大士决不勉强。”万卷破亦不动气,“不过老夫私下里却很是好奇,一般人穷一生之力想见大士一面而不得,明兄却甘愿错过这大好机会,又是何故?,’
              明将军仰天长笑:“明某纵横一生,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想因人言而更改初衷。”
              万卷破悠然抚须:“明兄是承认大士足有影响你决定的能力么?这样的挑战明兄竟然不敢尝试,枉自老夫那么高看你。”
              “老兄只说对了一半。”明将军摇头、微笑,“影响是双方的,明某亦不愿意因我令大士更改他的某种决定。”
              “好!好!好!”万卷破连道三个好,似是认同明将军的决定,又似是赞他心志坚毅,不为他人言词所动,随即泰然道,“既然如此,明兄就请自便吧。嘿嘿,希望明兄这一着胜负手能够如愿奏功。”言罢飘然而去。
              明将军苦笑,万卷破于不经意中说出那瀑前梅树下的棋局,有若亲见。虽然直到现在为止,他仍不明白四位宛如一体的老人的真正身份,但已体会了般若子的神秘与智慧。
              尽管静尘斋号称能够左右天下大势,但他们从不会强迫他人做选择,而是不经意间的某句话,就可以直达人心。先由对方去反思,再做出合适的行动。这至少是对人性的一种尊重。
              静尘斋弟子挑千愁曾在将军府名列五指之末,不但是明将军的左膀右臂,更从言传身教中默默地影响了他的一些行为与决定。由挑千愁的身上,他已渐渐明白了静尘斋的处世之道,今日见到四位老人,更增添一份敬意。
              竹林深处的一片空地,石桌前坐着两个人,赴摆放着三个茶杯。
              宫涤尘与何其狂起身相迎,亦不说话,只是敬上杯中之茶。三人举杯而饮,对望一眼,同声大笑。
              绝云谷之战,若没有明将军派鬼失惊与骆清幽一并出手,宫、何二人已是凶多吉少。但三人坦荡磊落,一杯茶水已道尽感谢之情。
              相继落座,明将军笑道:“当年在京师,见到宫兄的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御泠堂传人,却一直不想与你多谈,因为无论是四大家族还是御泠堂,对我来说都不愿多打交道。想不到今日想与宫兄长谈一番,却又如此艰难。”
              宫涤尘挑眉道:“般若四子都出手了么?”
              “般若四子?”明将军何等智慧,稍点即通,恍然道,“我只知静尘斋除了般若士外另有般若子守护,却想不到有四人之多。”
              何其狂笑道:“原来天下尚有明兄不知道的事。嘿嘿,这四人与般若大士皆是一母同胞,所以心神互通,一人耳闻目睹,五人皆心知,实不相瞒,我初见时亦吓了一大跳。”
              “原来如此。这想必是静尘斋的第一等机密,何兄就这样告诉我,不怕对方见怪么?”
              “方才那位老儒士名叫万卷破,嘿嘿,是我学琴的师父。他曾特意嘱咐对明兄不必隐瞒。静尘斋与明兄虽然从未正式打过交道,但对你的敬重之情,由此可见一斑。”
              明将军颔首:“彼此彼此。若不是明某看重静尘斋,这一路就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打上来了。”
              三人一并大笑起来。
              明将军望向何其狂:“听凌霄公子说话中气稍显不足,伤势尚未痊愈么?”
              “多谢明兄关心。外伤皆愈,再有十天半月,内伤亦不碍事了
              “既然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明兄请讲。”
              “一年之内,不要去找管平的麻烦,也包括绝云谷出战的其他人等。”


              IP属地:河北447楼2017-04-19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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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其狂怪眼一翻,狂气暗生:“明兄替管平当说客?”
                “这是我和管平的约法三章。何兄有所不知,绝云谷之战你虽重伤,但那帮家伙可真被你的狠辣杀气吓破了胆。如今京师的宴会上,凌霄公子绝对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因为都知道你恩怨分明,有仇必报,说不准何时就会杀回来。将军府打探到管平暗中联系了一批杀手,想趁你伤势未愈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所以我找上管平,相约彼此一年之间相安无事。他当即应承了我,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也只好袖手不顾了。”
                何其狂哈哈大笑:“想不到明兄对我如此眷顾,岂有不领情之理。”
                宫涤尘担心道:“管平向来谋定后动,从不给自己留绝路。他凭什么认定一年后可敌得住何公子?会不会是明里答应明兄,暗地又在准备?”
                明将军淡淡道:“他若出手,我即出手,相信这天下能瞒过将军府的事情并不算多吧。不过以管平的谋略,或能在一年之中想到办法与何兄和解。事实上他怀君命,亦是不得不为。”
                何其狂冷笑:“只怕这君命也是他一手怂恿的。不过要告诉明兄一声,其实那夜绝云谷之战时,清幽曾说过双方就此罢手,两不相欠的话,我自是尊重她的决定,根本没有找管平复仇的念头,他可真是杞人忧天啦。只要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就当是武道上必经的一次磨砺罢了。”
                明将军一拍石桌:“好!倒未想过何兄有这等气度,且敬你一杯。”
                三人饮毕,明将军正容道:“何兄其实也不必谢我,我本非好管闲事之人,之所以强行插手你与管平的恩怨,是因为.....”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方才加重语气道,“不日内将生大变,明某虽不放在心上,但既然身居朝臣之位,总要顾全一下大局,实不想另生变数。亦正因为此,我才连夜奔赴恒山,要与宫兄商谈一些要事。不过……”他欲言又止,眼望左右,自是怕墙外有耳。
                宫洛尘冰雪聪明,立知明将军之顾虑:“事实上恒山之中藏有一块天外奇石,在那奇石的玄力影响下,只怕山里任何地方都可被般若大士感应。所以他们也提前告诉我,若要商谈机密之事,要么离开恒山另择他处,要么就信任大士,他保证无论明将军说什么话,都决不外泄,并且不会因此产生相应的举动。”
                明将军怔然半晌:“明某倒是小窥了静尘斋的神通。也罢,就相信他们一次,想来般若大士听了明某的肺腑之言后,当会回报同等的信任。”
                何其狂起身道:“那我先行回避一下……”
                明将军与宫涤尘同声道:“不必。”
                “哈哈,那好吧……”何其狂老实不客气地重新坐下,笑眯眯地望一眼宫涤尘,脸上满是得色。
                宫涤尘横他一眼,脸上竟也泛起一丝红晕。
                明将军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是微笑。
                似是要打破那份尴尬,宫涤尘急急道:“在明兄提正事之前,我另有两件事相询。”
                “宫兄请讲。”
                “虽然本堂与四大家族立场不同,结怨已久,但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虽然年代相隔久远;但双方皆视祖上遗命为至要之务,按说亦皆属明兄臣仆,你又为何不愿与我们多打交道?”
                明将军嘿嘿一笑:“仅凭我一人之力,足可达到同样目的,又何必依靠你们?”轻描淡写的回答,却是霸气迫人,显露出强烈的自信与万丈雄心。“那么此次明兄特意来找我,又是出于什么缘故?”
                明将军眼望高空,轻轻一叹:“你可知我这数十年最缺少的是什么?”随即自嘲般一笑,吐出两个字,“朋友!”
                宫涤尘与何其狂对视一眼。这是最合理的答案,尽管名动天下,但江湖上对于明将军的态度几乎只有两种:要么替其效命,以博功名;要么视其为敌,取而代之。甚至暗器王之后,连能够做他对手的人亦所剩无几。
                但这也是最让人惊讶的答案,何曾想到明将军会当着他俩的面吐露心声?
                明将军正色道:“事实上我心目中亦有许多朋友,不独你二人,甚至包括一些虽未谋面,但敬重已久的人。只不过这些年来我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须考虑后果,而身边之人或是趋炎附势,或是别有居心,纵有忠诚心腹,却也因上下有别,难以尽吐心声。最无奈的,还有我身世的缘故,即便偶遇知音,亦无法畅谈无碍。思来想去,能够真正让我放开胸怀,直言无忌的人,亦只有南宫世家与景、花、水、物四姓之人。嘿嘿,这倒真是讽刺!不过景成像为人执拗,不懂变通;物天成毫无主见,难成大事;花嗔香聪明绝顶,睿智多谋,本是最好的人选,奈何此人闲云野鹤,心意淡泊,志不在江湖,却也勉强不得……”
                “温柔乡主呢?”
                “水柔梳兰质慧心,善解人意,但欠缺霸气,更存妇人之仁。遇到天下大事,亦无法与之商谈,明将军锐利的目光盯在宫漆尘脸上,“唯有宫兄,嘿嘿,你虽身为女流,却是遇事果决,当断则断,全无迂腐软弱之气,方是我可以托付大事之人。”
                “明兄如此夸奖,小妹愧不敢当,若能替君分忧,诚所愿!”听到明将军这番话,宫涤尘心情大好,亦直承自己女子身份。
                何其狂更是心花怒放,暗伸拇指,似乎比夸赞自己还要开心。
                明将军问道:“你的第二件疑问又是什么?”


                IP属地:河北448楼2017-04-19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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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明兄说当年在京师,见到我第一眼时就已认出我的身份。我亦有此感应,所以才有恃无恐地带着小弦强闯将军府……”提及许惊弦,宫涤尘脸上隐露一丝笑意。那是五年前,宫涂尘在京师外温泉洗浴时初识少年许惊弦,并带着他直闯将军府,以便得到将军府的保护。
                  宫涤尘续道:“但我自问易容全无破绽,与兄长、父亲亦无相似之处,却不知明兄如何认了出来?”那时宫涤尘以吐蕃使者的身份出现在京师,但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主动与京师权贵打交道,亦正因吊足了各方豪杰的胃口,所以一旦发出邀请,人人争相参加,方才有清秋院之会的盛况。
                  明将军手指宫涤尘颈下:“因为这个,我曾在逸痕公子身上见过。”
                  “啊,原来如此!”宫涤尘一惊,掏出从不离身的挂饰一那一方刻着“妙手空空”四个字的玉牌,正是南宫逸痕临行塞外前留给她的信物,亦是解开青霜令的关键。睹物思人,尤其是从般若士口中得知南宫逸痕为了抵挡悟魅图的反噬,选择用“天魅凝音”锁住自身记忆,只怕纵然见了面亦不认识自已,更觉黯然神伤。
                  明将军低叹一声:“我要给宫兄说的事情,只怕与逸痕公子也有些关系。”
                  宫涤尘精神一振,连忙追问,就连何其狂亦是全神贯注,侧耳细听。南宫逸痕天纵之才,却是一去塞外多年不归,自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下落不明,想不到明将军竟打探到了他的消息。
                  明将军轻咳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你们可曾听说过金角鹿冠么?”
                  宫、何二人茫然对视一眼,尽皆摇头。
                  明将军把金角鹿冠的来历大致说出,继续道:“塞外近年来风起云涌,离昌国异军突起,拜威赫王为国师,几乎一统塞外,迟早将会对我中原用兵。在此情形下,水总管说动我取出收藏多年的金角鹿冠,打算在塞外召集九族另立新君,以此相抗离昌国。一旦成功,塞外必又会再起战火,此计虽然有些阴损,但对我中原来说,的确不失为一条缓冲之策。我三思之后,亦就同意了,并在将军府中精心挑选人马,假借钦差出使无双城的机会,暗中护送金角鹿冠前往塞外。”
                  宫涤尘细心,注意到即便在将军府之外,明将军提到水知寒时依然以“总管”称之,或是出于尊重,或是出矛顾忌,真正的原因大概只有明将军自己才清楚。她不由暗自沉思。
                  何其狂插口道:“水知寒决不会做对自己没好
                  处的事,他打算把金角鹿冠交给何人?”这一问实是关键,塞外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一旦另立的新君,势大后不受控制,岂不是养虎为患,给中原另树大敌?
                  明将军望向宫涤尘:“这亦是我特意找你的原因之一。因为此人正是出于御泠堂……”
                  “桑瞻宇!”宫涤尘惊呼一声,“他年纪轻轻,何以服众?水知寒又怎会信任他?”
                  何其狂冷冷道:“这小子吃里爬外,绝非善类,我看水知寒弄不好也会栽到他手里。”
                  “桑瞻宇表面身份是御封平西公子,由我中原天朝派使节接管塞外史亦有例,何况他虽多半是汉人血统,但自少生活在吐蕃,对异族风土人情十分了解,亦不会被塞外各族所排斥。平心而论,这个人选倒也算得合适。我只想知道,桑瞻宇本身有何来历,为何水总管会一意推荐他?又如何能掌控?嘿嘿,这一点我与何兄不谋而合,有了宫兄的前车之鉴,难道水总管就不怕这小子羽翼渐丰后反咬一口?
                  “不瞒明兄。桑瞻宇其实是花嗅香与鹤发之妹桑云雁之子。”
                  “原来如此!”明将军一拍双掌,“想必水总管拿住了桑瞻宇这个把柄,再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挑起了桑瞻宇的野心。两人目前利益相关,暂时达成合作。至于以后谁能更胜一筹,就将视形势而定,凭各人的本事—争雌雄了。”
                  何其狂叹道:“虽然这两人我都不喜欢,但与水知寒相比,桑瞻宇只怕还嫌太嫩,若能押注,我必买水知寒赢。”
                  宫涤尘却道:“只怕你们谁都没有我了解桑瞻宇,若论忍耐之力,决不在水知寒之下,狠毒处更有过之。若身处中立,我倒很想押桑瞻宇一注。”
                  何其狂一拍大腿:“好,我和你赌全部身家。”醉翁之意,不言自明。
                  明将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宫涤尘没好气地瞪了何其狂一眼。虽说恼他谈论正事时依然不分轻重地乱开玩笑,但有凌霄公子这一打贫,原本凝重的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宫涤尘沉思道:“以我对京师的了解,各方势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不停止,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本是必争之物,至少要抢个三五个月方见分晓,又怎会这么快轻轻松松落在桑瞻宇头上?除非几大势力口径一致,才会立下决断。依此看来,只怕他们暗地早有联盟,而始作俑者,多半就是水知寒,而管平则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宫兄分析得不错,虽不在场,却是有如亲见。”明将军含笑道,“京师诸派暗中结盟,明某势单力孤,亦真心需要一位可以替我分忧的联盟者,而宫兄就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宫涤尘诚声道:“小弟苦盼多年,终于等到明兄说这句话!”
                  “哈哈,记住此事仅限你我私下结盟,与御泠堂无关。当然,何兄身为朋友,自也会两肋插刀,我就不必多劝了。”
                  何其狂微笑、颔首、伸掌,三人六掌互击,欣然而笑。
                  宫涤尘笑道:“既已结盟,自当出力,却不知明兄想让我们做何事?”
                  “金角鹿冠虽是宝物,但对我中原并无实用,然而却被塞外九族视为圣物,意义非凡,凭此物即可短时间召集九族人马,继而开典立国。本来我就对此事心怀疑虑,护送金角鹿冠的队伍刚刚离京五日,我忽又意外地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整个事情的阴谋方才渐渐露出端倪……”明将军欲言又止,似另有隐情。
                  “看来明兄颇有悔意,可是要我们暗中夺回金角鹿冠么?本来我们亦打算前往无双城,当可助一臂之力。”何其狂叹道,“但依明兄方才所说,金角鹿冠已然离京奔赴无双城,差了五日的行程,就只怕时间上赶不及。”
                  “时间上倒是无妨,钦差出使,自当撑足场面,决不会星夜兼程,我前日接到线报,他们尚在潼关。但此事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若只是夺回金角鹿冠,何必劳动两位大驾?将军府就有足够的实力。只是京师形势复杂,将军府中安插了各大势力的眼线,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动,实是难于登天,更何况,我最想瞒过的人,就在我身边!”
                  宫涤尘与何其狂对望一眼,水知寒的名字凝在唇边,却是谁也没有说出来,静等明将军揭开谜底。
                  “别忘了,这个计划里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那就是水总管。”明将军叹道,“‘知寒之忍’闻名天下,我虽与水总管相处多年,却依然捉摸不透他的用心,不过此次计划他实是太过热心,不免引起我的怀疑,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总觉得背后另有企图。果不其然,钦差离京后,骆掌门请我在晋王山喝茶……”
                  “清幽请你喝茶?”何其狂大奇,忍不住打断明将军的叙述。虽然他从未问过骆清幽,但他私底下认定因林青之死,骆清幽必会记恨明将军。
                  明将军涩然一笑:“喝茶是假,试探是真。因为她打探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太子计划弑父登基!”


                  IP属地:河北449楼2017-04-19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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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涤尘面现惊容:“此事是真是假?听说圣上一直病重不起,已拖了数月,随时有可能驾崩,太子有必要那么着急么?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虽出身皇族,但胸怀大略,绝非庸才,若非万不得已,何必甘冒奇险?”
                    “正是因为圣上病重,离昌国的威胁又迫在眉睫,所以太子才不得不出能下策吧。因为一旦双方开始交战,国君忽亡,对我中原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太子本身的野心作祟,他自诩明君,早就想一展抱负,奈何父皇沉疴于身,却是苟延残喘,令他难施手脚。或许他一直都在犹豫,此刻只要有人稍加点拨,即可痛下决断。”
                    “即使这消息当真,必是太子府上最高机密,骆掌门又如何得知?”
                    明将军冷笑:“太子一直对骆掌门心怀不轨,所以府中正室一直虚位以待,却被骆掌门数度拒绝。想必他认定只有东宫皇后的名义才可打动玉人芳心,所以酒后失言露出了马脚,再被路掌门细心套问而知。以骆掌门的为人,若非十拿九稳,决不会对我提及,应无虚假。”
                    “太子具体打算何时动手?”
                    “太子之所以在骆掌门面前露出口风,正是因为他原本计划在正月十九下手,但唯恐惹来骆掌门不快,因此前去垂询……”明将军提到这个日子时,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因为那是五年前泰亲王谋反被平定的日子,皇宫内将会设宴相庆,圣上抱病出席,恰好就是他的机会。”
                    正月十九,其血玄黄。那也是五年前明将军与林青约战泰山绝顶的日子,骆清幽自是永生难忘!
                    何其狂闷哼了一声,宫涤尘显然亦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微滞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岂不是只有半个月?”
                    “骆掌门心思敏捷,在她的言语巧妙暗示下,太子将会推迟计划,但最迟会在月底。”
                    宫涤尘思索良久,缓缓道:“太子若想弑父,暗中收买一个太监下药即可,实是防不胜防。而在他动手之前,苦无真凭实据,无法指证。明兄如何打算?是要防患于未然,还是未雨绸缪,做好相应准备静观事变?”
                    明将军苦笑:“身为朝臣人子,岂可坐观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宫兄怕是问得多余了。”
                    宫涤尘眼中寒光闪现:“明兄知道小弟为何如此发问,小弟也更想听到明兄真实的回答!”明将军沉默,气氛蓦然紧张起来。
                    宫涤尘问得决不多余!明将军乃是大周皇帝武则天遗后,身怀袓上遗命重夺天下,如若有心,既然知道太子的计划,只要顺水推舟,静等太子得手后公告天下,再率大军整肃京城,凭他的威望,极有可能改朝换代,一举登上帝位。这亦是当初骆清幽告知明将军消息时反复试探他的原因。
                    明将军目光闪动,忽道:“那日在晋王山喝茶,骆掌门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如果可以与江湖上的某人互换,我最想做谁?我当时没有回答她,但却可以告诉宫兄。相信听了我的答案后,也可解开你心中的疑惑。”
                    “哦!”宫涤尘思索片刻,“我实是猜不出明兄心中所想,请揭晓吧。”
                    明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方怅然吐出一个名字:“虫大师!”
                    宫洛尘与何其狂同声追问:“为何是他?”
                    明将军缓缓道:“当年我一周岁之时,昊空门祖师苦慧大师曾来看望,见我面相后有言,说是:“此子眉阔骨清,颧高颊狭,当是心性乖张,戾气极重,纵成霸业亦是尸积成山、血流成河之局…一”
                    宫涤尘心头一震,这段话他亦辗转听到过,原也不足为奇,但明将军引述之际口气与平日大不相同,声音也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俨如苦慧重生。按说那时明将军初萌人世,决不可能听到这番话,想必定是日后百般怀想,并不断猜测苦慧大师当时的心境,方会如此。
                    莫非正是因为这段话才影响了明将军的一生,所以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这,宁违祖上遗命,也不愿成就所谓的“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的霸业”么?会否也是因为这段话,明将军对一手造就他的昊空门亦暗生怨气,所以当师父忘念临终后脱离师门,又在伏藏山迫死巧拙大师,并且一生不收徒,宁可让流转神功就此失传!
                    扛湖人提及明将军,除了慑服于他的武功外,却并无太多敬重,并将其归于邪道宗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明将军年轻时离经叛道,我行我素,其中尤以叛出昊空门最为人诟病,却不知这段话才是导致一切变故的根源!
                    这一瞬间,宫涤尘似乎真正懂得了明将军!
                    明将军续道:“众人问苦慧大师如何解?苦慧道:‘须得将此子置于寻常民舍,磨砺锐气后再图教诲,如此或可保不至于为祸江山。’嘿嘿,他随口的一句话,我就被送往了农家收养,而那农家原来的孩子则被带到鸣佩峰,那就是虫大师。少年时的我最不明白的—件事,就是父母为何对我总是客客气气,做了错事不会打骂,甚至赔着一些小心,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有那样一个辉煌的身世……我虽从小衣食无忧,还不断有人教我诗文武功、治国政论,甚至包括三教九流的各种杂学,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我最想做的,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能够安然静享天伦之乐,能够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童年!我常常在想,两个婴儿若是被错认了,那该多好?嘿嘿,明某若能做一回虫大师,逍遥于江湖上,管世间不平事,杀尽天下贪官,哪还愿意做这个劳什子将军?直至如今,这依然是明某难以启齿的最大心愿!”
                    宫涤尘与何其狂齐齐动容,目瞪口呆。他们从未想过:明将军,这个被江湖仰视着、永远高高在上的人物,却有如此令人叹息、甚至同情的一面。


                    IP属地:河北450楼2017-04-19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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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将军转过头去,望向远方的山谷,依然冷静的声音里隐含霸气:“告诉两位这番内心之言,既是因为当你们是携手抗敌的盟友,亦是因为把你们当作推心置腹的朋友。”
                      “多谢明兄的肺腑之言!”宫洛尘正色道:“小弟已清楚地知道了明兄内心所想,但有所托,决不辜负!”
                      明将军点点头:“所以,我决不允许太子弑父。既是因为事关天下安危不得不管,亦出于明某的一些私心。然而,诚如宫兄所言,内宫之变外臣实难插手,要想绝了太子的念头,唯有一计,那就是令离昌国加速对我中原用兵,太子虽有百般不是,但亦是识大体之人,一旦离昌国大兵压境,他岂敢冒灭国之险再动登基的念头?”
                      宫涤尘长叹一声:“原来明兄如今打算把金角鹿冠交给离昌国了!”
                      “是交给威赫王!此人数年前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今却已是离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师,离昌大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扫平塞外,威赫王居功至伟,确有过人之能。然而从他现身塞外伊始,就是身披金甲金盔,戴一张银色面具,无人见过其真面目,可谓极度神秘。而八年之前,逸痕公子去塞外寻找悟魅图,恰好与威赫王的出现时间吻合,我怀疑两者正是同一人。但逸痕公子为何心性大变,甚至不惜借外族之手毁我中原汉室,我实是百思不解。希望宫兄此去无双城,能揭开事情的真相!”
                      宫涤尘早有此想法,慨然道:“明兄放心,这既是天下人之事,亦是我南宫之事,小弟必不负所托。”
                      “至于用何种方式将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并促其以大军威胁朝廷,就请两位见机行事吧。不过我要提醒一下,护送金角鹿冠的队伍中,沈从龙是水总管的心腹,更有八面来风中的甲一化名贾先生相随,他们必会百般阻挠,唯有将军府五指中的拇指凭天行忠心可鉴,当可信任,届时可让他内应。”
                      何其狂思索道:“无论那威赫王是不是逸痕公子,我们虽还未与其朝面,但他的手下向中原数日前曾来恒山讨要天机鼎,观其手下行事可大致推测出威赫王应是一个极有主见,很难被人左右的枭雄。金角鹿冠交到他手上,实难测度会是什么后果…
                      宫涤尘赞同道:“不错。即使威赫王就是我兄长,亦因天魅凝音而忘却旧时记忆,'只怕本性已然迷失,要想让他对中原保持威胁却不进犯,这个火候极难掌控,若是一个不小心,有可能弄巧成拙,离昌国果真大军压境侵我中原,那又该当如何?”
                      明将军笃定一笑:“明某的对手不多,逸痕公子无疑算一个。只可惜我与他算是世交,实是无缘交手。既然不能以武相会,那就在战场上称一称彼此的斤两吧。”
                      何其狂冷然道:“明兄说得如此轻巧,难道就没想过两国一旦交战,死伤无数,边境百姓亦会饱受战火的摧残么?”
                      “何兄指责得极是。”明将军肃声道,“但说到政治与战争,明某自诩还有些眼力。依目前的形势看来,离昌国与我中原汉室之间迟早会爆发一场大战,与其等他休整生息数年后,再养兵株马有备而来,倒不如此刻开战,死伤反倒轻一些。”
                      何其狂仔细想了想,拱手道:“明兄有理,抱歉!”耿直率性,心底坦荡,狂若疯虎,真若孩童,这正是凌霄公子的本性。
                      明将军哈哈大笑:“你我肝胆相照,知无不言,何歉之有?更何况,离昌国不过一个威赫王,而一我中原能人无数,岂会任其欺凌。”他转头望向宫涤尘,“宫兄可知我这些年,除了京师群雄之外,在江湖上最留心的几大门派与帮会是哪些?有任何风吹草动皆不放过。”
                      “裂空帮、少林、武当、擒龙堡……”
                      明将军摇头:“这几个帮派只是势大,而我的着重点则是人。许惊弦虽是我一直比较欣赏的人,但少年心性,尚需磨粝。除此之外,我只看重三个地方,焰天涯、落花宫、无双城!”
                      宫涤尘沉吟道:“明兄特别提及这三个地方,想必是指君东临、赵星霜与杨云清三人了。”
                      “不错。焰天涯中封冰虽有不亚须眉的豪气,可叹毕竟妇人之见,偏安一隅,明哲保身,难有作为。但君东临不能为我所用,实是平生至憾,他的一举一动是我最为关注的。不妨告诉一件令你提心吊胆的事:不久前接到消息,君东临率一众心腹悄然离开焰天涯,一路潜形匿踪直奔华山,伏杀许惊弦。”
                      “啊!”宫涤尘与何其狂几乎惊跳而起。
                      宫涤尘追问:“这是何故?”
                      何其狂则是咬牙道:“要是小弦有个三长两短,我踏平焰天涯!”
                      “嘿嘿,两位息怒,君东临是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但至少许惊弦安然无恙,并且似乎已与公子盾化敌为友。”
                      宫、何两人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IP属地:河北451楼2017-04-19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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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将军叹道:“说也奇怪,许惊弦是两位的兄弟,却是我的敌人,但我对他却比两位更有信心。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我就知道许少侠必能化险为夷,反倒是另一件事情更令我感兴趣:那就是蛰伏焰天涯多年的公子盾终于捺不住寂寞了。他虽因魏公子之事恨我入骨,但却视家国利益至上,更是足智多谋不可多得的帅才,凭着精准的算计与胸中稻略,可算是当世至少排名前三的兵法大家。一旦离昌进犯中原,他决不会袖手旁观,嘿嘿,他或许不会为我效力,但若能辅助自命侠义的白道裂空帮抵抗外夷,就足够威赫王头疼不已了,我很期待看看君东临的手段。”
                        当年魏公子声势最盛之时,“公子之盾”君东临叱咤江湖,可谓正手翻云、反手覆雨,只可惜魏公子宅心仁厚,重情重义,诸多顾忌,君东临无法放手与明将军正面对敌,不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让许惊弦与君东临携手!宫涤尘被明将军—言点醒,垂头思索起来。
                        何其狂立知其意,不愿明将军瞧破宫涤尘所想,适时接过话题:“杨云清也就罢了,我着实奇怪明兄为何会看重赵星霜?同是女子,她可未见有封冰与水柔梳的气度。”
                        “身为当年江湖第一美人,虽已韶华渐老,但对于老一辈的江湖人来说,流花宫主的影响力却是无可比拟的。但这只是一方面,最让我有兴趣的,其实是另一件事,那就是赵星霜乃是水总管的死敌!两年前江南弯隆山一战,痴恋赵星霜多年的龙腾空被水总管所杀,赵星霜誓报此仇,但她的忍耐力实不在水总管之下,不到谋划万无一失之际,绝对按兵不动。但一个月前,赵星霜携四十八名手下离开海南,与之同行的不但有落花宫几位重将和其女沈千千,更加上了一个当年风头最劲的少侠碎空刀叶风,行舟出海前还去了一趟沧浪岛,意欲邀请风念钟同行。风念钟虽恪于誓言未曾离岛,但其子风越宗与沈千千曾有婚约,自当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北上,算来最多两三个月后可抵京师。水总管会如何处理此事,你我拭目以待吧。”
                        何其狂忍俊不禁,大笑道:“看来江湖大乱将至,一定精彩万分。”
                        “杨云清不必多说,此人野心深藏不露,但金角鹿冠一出,怕也蠢蠢欲动,必想染指,且看他会如何应对。除这三人之外,还有一人也是我非常关注的,那就是与何兄齐名的另一公子啦。”
                        “简歌!明兄可有他的消息?”
                        “很遗憾,此人行踪诡秘,前几个月听说在慕松臣的老巢逗留月余,随后不知所终。但据我推测,管平极有可能与之沆灌一气,甚至水总管与之亦有些不清不楚的勾结,金角鹿冠之事他决不可能不知道,或许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候出手,这是许们去无双城尤其要注意的……”
                        三人畅谈半日,将计划反复推敲,以免有所遗漏,不觉日上三竿,已近午时。
                        何其狂大叫一声:“哎呀,我可真是饿坏了。这静尘斋的师太们也真是识趣,知道明兄心怀机密而来,不愿打扰。平日早餐都—次不漏,此刻竟然连午餐也忘记送了。”
                        万卷破的声音遥遥传来:“斋菜已备好,却不知明兄是否愿留下共餐?老夫怕再度被拒,是以踌躇。”
                        明将军哈哈大笑,想不到万卷破竟是如此有趣的一个老人:“那就叨扰了。可惜明某职务在身,须立刻赶返京师,下次有缘,再请四位大师指教。”
                        万卷破叹道:“明兄不必客气。说实话,老夫以前对明兄还颇有成见,但方才听你一席话,知道明兄心怀家国,倍觉敬重,他日挥军北上之际,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老夫必当鼎力相助。”
                        明将军与宫涤尘互望一眼,均觉愕然。万卷破只说自己愿意相助,却不提静尘斋之名,显得十分蹊跷。
                        静尘斋毕竟师出佛门,视天下万物为同源,所以虽然地处中原,却并非仅替汉人效力。
                        莫非,般若大士心中的明主,亦有可能是离昌国君,甚至就是威赫王?
                        唯有何其狂曾与许惊弦一起听万卷破讲过静尘斋的历史,知其祖师容月师太曾是当年北魏国的嫔妃,两位二代祖师更是北魏皇室拓跋氏后裔,实乃塞外鲜卑族人。万卷破话中藏话,大有隐喻,表示支持明将军只是他个人的私下决定,而以般若大士为主的静尘斋立场暖眛,不过就算他们暗中支持北魏复国,亦是无可厚非。但那样一来,只怕战乱将会连绵不休,却是苦了天下无辜百姓。
                        何其狂一念至此,心头不由暗暗打鼓。然而他与许惊弦都曾立下誓言,不但要对此保密,还要去塞外替静尘斋暗中寻访拓跋氏后人,无法对宫涤尘与明将军解说其中玄机。
                        明将军忽有所觉,深吸长气,暗蕴真劲,流目四顾。与此同时,宫涤尘的“明心慧照”亦生感应。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们都有种被人暗中注视的感觉。但那份异感旋即消失,几疑是自己的错觉。
                        那一刻,三大高手谁也未注意到,就在他们右前方三十步外,正是天机道的一处洞口。
                        那洞口开在山崖的缝隙之中,因为杂草荆棘遮掩,外不能见,而内里却是直通众妙门。
                        在众妙门的正中央,幻彩万千的琉璃石上映出了一双眼睛,这是一双仿佛亘古之初就已存在的眼睛,眼瞳深沉如浩瀚的星空,眼波里却包含着无穷的智慧,也包含着一股穿透世情的悲凉,仿佛早已洞悉世间所有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
                        但这也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仿佛那眼底深处就是清冷的大海,所有的忧愁、得意、欢乐、悲哀都将深埋在其中,永不见天日。
                        就在明将军与宫涤尘回望的瞬间,眼瞳陡然关闭,旋即渐渐消失不见。
                        端坐在静尘斋内堂一张蒲团上的一位老尼,手抚胸口,几不可察地低低叹息了一声。
                        她,曾经是静尘斋主寂梦师太。
                        但在这一刹那,她已不是红尘凡世的俗人,唯一的身份,就是洞察天机的般若大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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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452楼2017-04-19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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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泾阳密谈
                          泾阳城。华梦轩。
                          两个人,一壶茶。临窗而坐,言谈甚欢。
                          楼下茶客来往喧哗,楼上却已被人包场,不容外人涉足。
                          “人生奔或为利禄,或为权势,或为名色,或为荣耀,但我却猜不透秦少侠此次潼关之行所图为何?”
                          “何独是我?像史先生这种人本应是身处红尘中,心遥天地外的名士,不也来趟这浑水了?”
                          “嘿嘿,受人之禄,只好忠人所托,史某人实是徐庶在曹营,身不由己啊'但在潼关意外遇见秦小弟,着实令我心头疑惑:少年得志,江湖上渐有声望,明明已有大好前途,又何须为虎作伥,暗中替将军府效力,岂不是金弹打麻雀,得不偿失么?”
                          “史先生所疑有理。实不相瞒,小弟几年前曾与凭兄相识,算是生死之交,此次只是来给他助拳,与将军府无关。”
                          “不过此举似乎并未得到沈大人的认可啊。嘿嘿,将军府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沈从龙外表谦和友善,实则老奸巨猾,看似忠厚的贾先生更是狡诈成精,他们对你身份起疑,只是碍于凭天行,表面上不予追究,暗地里却不放过,瞧出我与你之间有些干系,沈从龙昨日找我闲谈,有意无意间旁敲侧击打探你的来历,你猜我怎么说?”
                          “这个小弟自是猜不出,却不曾担心。史先生见多识广,谋略在胸,‘将一众京师群雄把玩于股掌之中,当然不会被区区一个沈从龙套出实情。”
                          “哈哈,秦小弟言词犀利,又送上一顶点中要害、隐露威胁的高帽,更令我如坐针毡,欲除后快。不瞒你说,我昨日虽未对沈从龙以实相告,但留下了一些真真假假的线索由他去思考,若是今日不欢而散,我也无需直接挑明你的身份,只要言语里稍加点拨,沈从龙是个聪明人,迟早都能猜出来。何况他要务在身,本就疑神疑鬼,宁错杀一千,亦不放过一人。借他的手封你的口,岂不是两全其美?”
                          “史先生说笑了。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与其鱼死网破,何不同舟共济?”
                          “秦小弟嘴上逞强,只怕心里却是蚂蚁上树,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吧。”
                          “你我相识一场,亦算有缘,史先生懂得江湖道义,又怎会出卖朋友?”
                          “武者重义,商者重利,我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只要价钱公平,莫说朋友,就算父母妻儿亦可出卖。
                          “我记得史先生的原则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只可惜沈从龙唯一能收买你的筹码,却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万万出不起。”
                          “说得好!这正是我暂时替你隐瞒的重要原因,奈何他出不起的价钱,你也出不起。”
                          “方才小弟送史先生一顶高帽只是投石问路,尚有真正的宝物待价而沽。不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就要看史先生是否真有诚意了。”
                          “哈哈,我没看错,秦小弟果是知晓不少内情。”“其实你大可不必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当前形势下,谁都知道你我独木难支,力合则强,史先生身负重任,小弟却只是适逢其会,只要你立场公允,助你一臂之力也无妨。”
                          “秦小弟快人快语,倒显得史某人多心了,容我先道歉。嘿嘿,既然彼此瓦罐里点灯一心里亮堂,那就不妨挑破这层窗户纸,好好谈谈正事。”“且慢,敌友未明之前,小弟先敬史先生一杯。请!”
                          四日前在潼关流花苑,许惊弦与水柔清易容更名加入钦差护卫。沈从龙与贾先生虽然怀疑他们的身份,但先有凭天行着力担保,再有无双城特使史书之替他们美言,纵有百般猜疑,亦只得勉强接受。何况那一夜流花苑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塞外奇舞,胡姬乱人眼目,琴师迷惑心身,在场之人无不中招,虽不明胡姬与琴师的意图,但多半是为那金角鹿冠而来,若非许惊弦及时出手,后果难料,倒也对他稍去了些疑心。
                          按说那群来自塞外的舞者人人形貌特异,极易辨识,但当晚全城戒严,大力搜捕,却未找到胡姬与琴师的影子,由此可见对方有备而来,一击不中当即远遁,不留半点破绽,其后必然暗藏着极大的势力。同时证实了斗千金与多吉当晚留在客栈,反似显得光明磊落,未藏居心。
                          坊间皆传言那群舞者乃是无双城请来给钦差献技,但史书之却推个干净,潼关城守罗熊飞只得承认他仅是听了那琴师的一面之词,实则根本未探究对方底细。沈从龙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轻巧揭过,好言安抚。反倒是罗熊飞心中不安,唯恐沈从龙秋后算账,忙不迭许诺奉上一万银两,权充沈从龙手下整夜追査的辛苦费……许惊弦与水柔清本就是为了惩戒罗熊飞而来,看他脸上赔笑实则心痛的模样,均是肚中暗笑,大觉解气。
                          然而听到凭天行传达明将军之令,欲要将金角鹿冠拱手送给威赫王,却令许惊弦百思不解。在他的猜想中,威赫王本就野心勃勃,窥伺中原已久,一旦再得到可令塞外九族甘心臣服的金角鹿冠,更是如虎添翼,极有可能引来中原与塞外一场战争,这当然是最坏的结果。哪怕他不是裂'空帮帮主,作为一个中原武人,也必须加以阻止。
                          不过他虽视明将军为敌,但在南征军中相处数月,深知他胸怀忠义,国事为重,绝非混淆是非不辨忠奸之人,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背后必然藏有深意,只是他尚未参透玄机。凭天行忠于明将军,虽不情愿也只好奉命行事,如果他从中作梗不但会让凭天行为难,亦有可能破坏明将军隐伏的计划,必须谨慎行事……
                          第二日,许惊弦窥机去见斗千金,将情況大致说明,约定斗千金带着多吉与阿义留在潼关等待,一方面释去沈从龙的疑心,另一方面加紧联络宫涤尘与何其狂。许惊弦与水柔清则跟着沈从龙先行一步前往无双城。在此局面下,敌我难辨,他需要尽可能多掌握一些关于金角鹿冠的秘密后相机行事,再决定往后的行动。
                          当晚斗千金携着那吴道子的赝品字画登门求见史书之,沈从龙虽是文人、却也颇爽快,心知于此危机四伏之际,多方势力对金角鹿冠虎视眈眈,实不愿再多生事端。何况凭天行与史书之对斗千金皆有维护之意,他既能携画前来,当是示弱,亦不留难。斗千金与史书之在密室相谈甚久,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却是不被人知。
                          随即沈从龙一行离开潼关。一路走走停停,大多昼伏夜行,绕开官道避过长安,于昨夜悄抵小城泾阳,至此离无双城已不足百里,不过依他们的行进速度’怕是还有两三日的路程。


                          IP属地:河北453楼2017-04-20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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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曰以来,许惊弦与化名史书之的吴戏言却并无交流,行程中偶有相遇,亦只是对视一笑匆匆别过,彼此皆知对方见不得光的底细,故有意回避,直到了今日,吴戏言忽点名要许惊弦陪他巡游泾阳。
                            两人在城中逛了大半个时辰,确定甩开贾先生派出的耳目后,来到了华梦轩,吴戏言命两名亲随在楼下守卫,他则与许惊弦来到楼上,品茶是假,密谈是真。
                            远远望去,高冠华袍的中年儒士与劲装疾服的仗剑青年在茶楼上凭窗观景,高谈阔论,虽令人猜疑,亦显得磊落无私。却不知两人实是各怀心事,语含机锋,彼此试探。
                            两人互知真实身份,但相形之下,裂空帮是将军府在江湖上的头号劲敌,而“君无戏言”不过与水知寒有些私怨,一旦曝光,沈从龙无疑会全力对付许惊弦。正因如此,吴戏言才自问有把握要挟许惊弦令其就范,故邀他出行,只盼能收为己用,在争夺“金角鹿冠”之事上又多出一分胜算。
                            当年京师初见,吴戏言对少年许惊弦大异寻常孩童的聪明慧达与灵敏反应倍觉惊讶,随后猜出他正是坊间传言“明将军克星”的那个少年,故才有要他日后所有财富的百分之一以做卦资之语。虽只是半真半假的玩笑,但亦体现了一分看重。
                            吴戏言从前在京师以出卖情报为生,与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打过交道,原是最擅长东拉西扯、插科打诨,凭着一张利口与三寸不烂之舌,由漫无边际的话题中找到对方的弱点,往往对方买了他的情报,自己的信息却不知不觉落在他眼里,足可做成下一笔生意。
                            想不到吴戏言屡试不爽的方法此刻却是毫无用处,反观对方,虽仅是弱冠少年,但许惊弦对答得体,思虑缜密,不卑不亢,全无破绽,言语虽无多,却已不知不觉主导了谈话的步调。
                            三言两语间,许惊弦看似无心地说出“王冠”之语,已巧分暗示出他对事态的把握已远远超出吴戏言的预料。
                            吴戏言心念电转,暗暗提醒自己:一别经年,如今的许惊弦已是白道第一大帮帮主,掌管十万帮众,可谓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随意几句话就可打发的纯真少年。
                            许惊弦自然知道此次与吴戏言会面福祸难辨,尽管身份暴露他也有信心脱身,但水柔清尚留在护卫营中,更是会连累到凭天行与赤虎。但情势至此,他也别无选择。身处几方势力之间,要想在金角鹿冠的争夺中占据主动,拉拢吴戏言至为关键,这个险必须冒。
                            来到华梦轩,许惊弦见整个楼上空空荡荡,不但没有茶客,就连伙计也都被支开,心知吴戏言早有安排,以防窃听。不过尽管“君无戏言”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年,自有其保身之道,但许惊弦依旧不敢大意,沈从龙也还罢了,贾先生身为“十面来风”第一人,最精刺探,须得谨慎提防,步步为营。当即默运“华音沓沓”心法,将楼中各种喧闹声尽收耳中,逐一细辨,判别是否隔墙有耳,又暗中确认楼层的隔音甚好,将语声控制在一定程度的大小,谈话中也始终模棱两可,不露真实心意。
                            此刻借着给吴戏言敬茶的间隙,运足目力,凭窗观望。正值新春佳节,街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彼此恭贺拜年,虽偶尔有人望向他们,也只是匆匆一瞥,并不驻足,应无可疑。但有两个地方引起他的警觉:五十步外一间破旧的民舍屋顶上,有两人正在修葺,其中一位头戴毡帽的汉子不时朝这里张望,但当自己目光扫向他时,立刻垂下头去,应变神速必是习武之人;另一处则是对面酒楼的一间包厢,虽隔着厚重的窗帘,瞧不透内里虚实,但却可隐隐感应出射来的一道凌厉目光。
                            不过这两处相距华梦轩太远,最多只能起到监视作用,无法听清楚他二人的对话。
                            许惊弦稍稍放下心,暗忖水知寒与无双城必有一场私下交易,所以沈从龙才不敢公然派人跟踪吴戏言,唯恐万一被识破,不免弄巧成拙。
                            饮茶落座,许惊弦放缓语速,凝声道:“史先生请记住,以我此言为准,只要控制住说话声音的大小,保证无人可偷听。”
                            吴戏言点点头,沉声道:“我虽一向厌武好文,但此刻却对许少侠拥有这种常人不及的能力深感羡慕。
                            在许惊弦的印象中,吴戏言总是漠视人间冷暖,随心戏谑笑谈,一副的玩世不恭的模样,难得听他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又直呼自己的本名,仿佛刹那间变了个人,不由微微一怔。
                            吴戏言瞧在眼里,轻声一叹:“许少侠不必多虑。只因我已发现你并不是一个可随心支配的少年,而是足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的真正对手。”这—刹,出现在许惊弦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游戏风尘的京师异人“君无戏言”,而是无双城最神秘的第一谋士史书之。
                            许惊弦一震,记得初识吴戏言时,曾被他不修边幅,邀遢懒散的模样吓一跳,从而怀疑自己找错了人。略一接触,方知此人可谓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不但妙语如珠,惹人捧腹,更是眼光独到,胸罗万象,表面上戏语谑言,尖酸刻薄,实则暗藏丘壑,饱学多才,确是颇难一遇的妙人。也正因如此,“君无戏言”的名头才会立于京师十数年而不衰,成了一面金字招牌。而当他摇首一变成为风度翩翩的无双城谋士史书之后,就再也无人能识出他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许惊弦亦是语出真诚:“我知吴先生眼高于顶,绝非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那么简单。能得你如此看重,心实感激。”
                            双方互以本名相称,各自心生敬意,对视而笑,端茶相敬。
                            吴戏言道:“许少侠既知金角鹿冠之事,想必亦知前因后果。却不知对此宝物的去向有何见解?”
                            许惊弦略一沉吟:“在此之前,我想先问吴先生两个问题。杨云清是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是真心实意替无双城办事么?”
                            吴戏言哑然失笑,若是别人如此相询,不免隐有嘲讽之意,但许惊弦却问得如此自然,仿佛心无芥蒂,令人无从发作。他不由心生感触:面前这位少年时而态度真诚宛如无邪孩童,时而胸怀坦荡似青年侠士,时而推心置腹如睿智老人,不知不觉间让人心生亲近。纵然吴戏言略人无数,亦不得不在私底下承认这是一种天生的能力,一种独特的魅力,无论是敌是友,皆会被他无意间流露的气质所吸引。
                            吴戏言轻咳一声:“可知我为何离开京师?”“听说是被水知寒相逼。”
                            “呵呵,那只是我的托词。水总管虽然权倾将军府,但也是个讲理之人,岂会无缘无故地逼我。那只是因为我已厌倦了那种追名逐利的生活,想换种活法罢了。”
                            许惊弦敏锐地抓住话脚:“水知寒又怎会甘愿担上迫你离京的骂名?”
                            吴戏言微怔,随即淡淡道:“那是我与他做交易的条件。”
                            “哦,什么样的交易能令水知寒欲罢不能,实可玩味。不过小弟虽然好奇,却知吴先生以出卖情报为生,替客户保密应是最高原则,所以也就不再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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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许少侠识情识趣,我自当投桃报李。交易内容虽不能说,但此事却让我看出了水总管的一个弱点,可有兴趣知道?”
                              水知寒的弱点?许惊弦耸然动容:“小弟洗耳恭听。”
                              “水总管是个有野心的人,亦可说是心怀抱负,所以才格外顾惜名声,与京师那些名门望族不同,他毕竟是个外来者,不求以德服众,但凭声势迫人。他固然背着迫我离京之名,但只要我从此不在江湖现身,别人也都会认为我已被他无声无息地做掉,只会更加惊惧他的手段。从这个角度来看,对他亦是有利无弊。世人皆知他能忍,一旦忍无可忍,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斩尽杀绝,不留余地。而他本人亦以此为荣,不到十拿九稳之际,不会出手。然而世事无常,千变万化,谁又能保证没有意外?所以当他处心积虑盘算对方之时,或许也就是丧失最好时机的一刻。嘿嘿,‘方过水知寒,得拜将军府’,你与明将军有仇,迟早也会与水知寒对决,这番话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此刻说给你听,权做方才的赔礼。”
                              许惊弦大有所悟,正是因为对人性极深的理解,吴戏言才能得出对水知寒如此深刻的剖析。他将此事暗暗记在心头:“所以吴先生隐姓埋名来到了无双城,打算抛却‘君无戏言’的身份重新开始新生活么?”
                              “我在京师呆了十几年,根基都在那里,一旦离开,还真不知应何去何从。我无妻无子,了无牵挂,但替我搜集情报的心腹手下有十几人,却是不能不管他们。本想到无双城地处中原与塞外接壤,消息四通八达,再做上几笔大买卖,给手下丰厚的安家费后就此散伙,日后我就云游天下,了此残生。哪知到了无双城后,见到北地民风淳朴,耿直善良,心甚喜之,才知京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皆不足道,却再也不想走了。无双城龙蛇混杂,出卖情报利润虽高,风险亦极大,才做了两单生意,就被杨云清找上门来‘我原以为他会敲我一笔竹杠后逐我离城,却不料他乃是真心求教,一席长谈后就请我去做无双城的谋士……”
                              吴戏言望定许惊弦:“在京师权贵的眼里,我吴某人不过是个有趣的小丑,但在杨城主眼中,我却是一个可堪重用的大才。吴某虽不才,内心实狂傲,先贤圣言,我只认同两句,其中一句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许惊弦心中一震,不由对吴戏言肃然起敬,暗暗伸指相赞。
                              吴戏言续道:“我用杨城主赠我的重礼遣散手下,自’此诚心诚意替无双城做事。此次奉命前来,对金角鹿冠势在必得,谁拦我的路,皆会全力与之为敌。”冷冷望一眼许惊弦,“许少侠亦不例外。”许惊弦泰然自若一笑:“吴先生不必先下结论。杨城主知人善用,不会派你来明抢暗夺,想必是早与将军府有交易,金角鹿冠本是要给他的么?”吴戏言淡淡道:“许少侠立场不明,就想先听我的计划,是否太贪心了?”
                              许惊弦沉吟一番,决然道:“在潼关时,明将军曾传令凭天行,要他将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
                              吴戏言大吃一惊:“此言当真?”
                              “凭天行亦为此苦恼,却难违将令。我虽有心帮他,但对此事颇不以为然,所以如果吴先生有更好的计划,小弟愿附骥尾。”
                              吴戏言动容道:“世人皆知我以出卖情报为生,如此机密大事,许少侠竟能直言相告,就不怕我为了银子转手将此消息卖出去么?”
                              许惊弦从容一笑:“君心有善念,才能对手下重情重义,我自当信任。但若我直觉有误,看错了吴先生,哪怕你当真做出有违侠义道之事,我诅必将尽全力挽回自己的错误。”
                              面对许惊弦坦诚而毫无做作的话,吴戏言慨然叹道:“你这是激我,也是在激你自己。因为你也不知道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所以索性将事情迫入死路,以求另一条生途。”
                              许惊弦长笑:“希望与吴先生合作就像我们谈话一样愉快:
                              “我也不必瞒你。本来早在两个月前,杨城主与水知寒私下就有约定,金角鹿冠将在无双城交接,无双城与塞外九族结为同盟,另立新国,以抗离昌。”
                              “谁做新国之君?杨云清怕是不合适吧。”“杨城主当然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应该是从塞外九族的皇室后裔中挑选,但杨城主无疑会握有相当大的权力。但十天前收到传信,事态有变,这个人选将由圣上亲自指定,不日将至无双城会合,具体是何人尚。不清楚。我此次来当然不是巧取豪夺,而是借此观察钦差一行,并确保将金角鹿冠送达无双城。嘿嘿,想不到明将军竟会给凭天行暗中下令,这件事就更加有趣了。”
                              许惊弦恍然大悟,如果新君人选由圣上指定,就绝非无双城可轻易控制的傀儡,杨云清自是心有不甘。沈从龙此行的秘密任务一是护送金角鹿冠,二来是要安抚杨云清。而吴戏言则会凭着他对人性的认识,掌握沈从龙等人的弱点,等金角鹿冠到了无双城,杨云清见机行事,甚至还有可能强行夺下金角鹿冠自立为王,毕竟无双城是他的地盘’已由不得沈从龙等人做主。
                              想到这里,许惊弦已对事情有了初步的掌握,立下决断:“明将军是识大体之人,当有深意。何况出于对凭大哥的尊重,在判断出明将军的真正意图之前,我不想轻举妄动。将军府内部矛盾重重,明将军与水知寒貌合神离,手下亦是暗中较劲,只要对此好好加以运用,我会暗中相助吴先生保证一路不失,但金角鹿冠送至无双城后,到底应该花落谁家,还需三思而行。”
                              “许少侠放心,杨城主或有野心,但绝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他应早有计划,另有打算。”
                              “以吴先生的精明,难道就看不出杨城主的意向么?”
                              吴戏言垂下眼睑,低声道:“我虽是城主之臣属,但肝胆相照,心中当他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无论任何决定,都将与之共进退。”
                              他的犹豫未能逃过许惊弦的眼睛:“吴先生似有难言之隐,可否透露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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