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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大《山河》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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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柔清听得两眼发直,挟起一块醋鱼递至许惊弦嘴边:“帮主,你太厉害了,奖你一口鱼儿。”她本就是个玲珑心窍,想不到自个儿一无所觉,许惊弦却能从中瞧出这许多疑点,这份缜密的心思实属罕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浑忘了介意两人共用一双筷子。
  许惊弦愣了一下,若是避让太着痕迹,只得张口吃了,幸好满面胡须遮住了脸红。
  水柔清此际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缩回手。短暂的沉默更引来彼此的尴尬,又匆匆以言语掩饰:“依你看他们会是什么人?嗯,目标单一、策划周详、行动诡秘、众多手下来自天南海北,精通易容术,又不招惹无关之士,越看越像是一个杀手组织。”
  “水护法的分析能力大有长进,说得不错,必定是个杀手组织。”
  “嘻嘻,帮主这般威武,我就做个护法也不失面子。”水柔清甘心服膺许惊弦,丝毫也不在乎自己在“黄雀帮”中的地位,眨眨眼睛,“你说他们要杀的人是沈羽么?我只觉得那位平姑娘好可怜,千里迢迢来到金陵私会情郎,却无端引来天大的祸事。”
  “以沈羽的为人,就算为了保密,相会佳人也不需要挑泰升巷那样的地方,着实让老夫参详不透。这就需要你来给我更多消息来印证了,你盯着的那个青衫客商现在何处?”
  水柔清来了精神:“本护法也不是吃素的,这便告诉你沈羽为何住在这破烂的地方……”她故意拖长声调,洋洋得意,“那是因为,金陵城就是沈羽的老家,他的父亲就住在这里。”
  “啊!”这下轮到许惊弦吃了一惊,“你如何知道?不会偷偷进了沈宅吧。”
  水柔清笑道:“属下岂敢不遵帮主号令,自然不曾闯人沈宅。只是在离此不远的一处楼顶上远远观望,看到沈羽带着平姑娘在院内拜见一位老人。”
  许惊弦并不清楚沈羽的家世,但回想见到沈羽的情形,似乎未听到有金陵口音,何况沈羽少年成名,大可把父亲接到身边享福,何须留在这里?不解道你怎么能肯定那老人是沈羽之父?隔那么远也能听到对话?”
  “嘻嘻,我没有顺风耳:却有一双千里眼,又略知一点点读唇之术。距离太远,太长的对话自然看不清楚,但平姑娘拜见那老人时,口型确是不折不扣的‘父亲’两字。”
  “莫非是平姑娘的父亲?”
  水柔清一时得意忘形,脱口道:“你这傻瓜……”看许惊弦不以为意,这才吐吐舌头继续道:“女儿与父亲最亲近,都只叫‘爹爹’或‘爸爸’,哪会像男人那么一本正经。再说你见过找不到自个家的闺女么?”
  “说得也是。”许惊弦挠挠头,“如果真是沈羽的父亲,难道他们巳经成婚了?”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涌上心头,既有一点不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称呼她“苹果姐姐”,又有些担心她所遇非人。
  “说到那青衫客商,却又古怪了。他在周围绕了几圈,最后又回到了泰升巷,在后门与沈羽相见。可惜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知说了些什么,应当只有几句话的工夫。随后那青衫客就离开了,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就没有跟过去。”
  “什么?沈羽认得他!”这个意外的消息推翻了许惊弦之前的判断,本还以为青衫商客与陈员外手下那两个黑衣人是一路,谁知他却像是奉沈羽之命护送平惑之人。他隐隐感觉到其中藏着阴谋,却瞧不出头绪。
  水柔清皱皱眉:“按你所说,那个青衫商客或许已被陈员外暗中收买,或者本就是安排在沈羽身边的暗探。”
  “不对!依我所知,沈羽精明能干,决不可能对此一无所觉。也许,陈员外的目标并非沈羽。”
  “管他们呢,看来平姑娘此次来金陵只是探亲,与简歌毫无关系,后天就是中秋了,我们到底还去不去扬州啊?宫先生与何公子还在那里等着我呢。你要是担心平姑娘,不如我寻机会警告她一声,至于那个沈羽,我可顾不着。”
  许惊弦在心中权衡一番,缓缓道:“那银票来自于福州府,就在东海之滨,这个陈员外极有可能就是东海非常道之道主慕松臣,而据我所知,非常道早与简歌有勾结。慕松臣千里迢迢从东海来到金陵决不是游山玩水,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必与简歌有关。”他这个消息大多来自风念钟,原不打算对水柔清提及。而慕松臣信中所说要做得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到底会是什么?单单一个沈羽有此分量么?
  水柔清一震:“金陵到扬州不过一日路程,简歌大有可能来到这里。”
  许惊弦沉思道:“宫先生与何公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我们不妨在金陵等两天,若是沈羽与陈员外他们没什么动静,又査不到简歌的下落,再去扬州也不迟。”
  “嗯,我都听帮主吩咐。对了,你说那个刘师爷会不会是简歌扮的,听说他极擅易容,长得又很俊秀,莫不是那个夫人……”
  许惊弦啼笑皆非地打断她:“你当我这双眼睛瞎了么,男女都分不清楚。”
  水柔清脸上微红:“一听到简歌的名字,我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闻敌则心乱,还怎么报仇啊?先要学会放松自己才行。”许惊弦大笑,一扬手中银票,“水护法听令,我们一面暗中监视那陈员外,顺便让本帮主带你在金陵城好好游玩一番,嘿嘿,现在我可是很有钱啦。”
  “咦,帮主平时总是一口一声‘老夫’,刚才听你自称‘我’,感觉可自然了许多。”
  许惊弦方才陷人沉思,一时忘了自己装扮的身份,连声咳嗽掩饰:“老夫定是和你这小姑娘呆得久了,不知不觉也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嘻嘻,这样多好啊。说真的,要是闭着眼睛和你说话,我可一点也不觉得你是个大叔哟。”
  许惊弦却没有对水柔清的玩笑有所回应。他沉默着,回想今日的所见所闻,把各方面的情报汇聚在一起。平惑、黑衣人、青衫客商、泰升巷、沈羽、临江春、陈员外、非常道、沈羽的父亲……信息太过凌乱,线索错综复杂,缺少一个明晰的头绪。
  一种直觉渐渐浮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猎人藏在幽暗处,磨利了刀,拉满了弓,却一直引而不发,而是慢慢等待早巳被瞄准的猎物一步步踏人无可闪避的陷阱。
  这是一个早巳设计好的局,表面上扑朔迷离的幻象都只是诱捕的香饵。他似乎已隐隐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却暂时还不能清楚捕捉到,或许只有慢慢拨开挡在眼前的重重迷雾,才能发现阴谋的真相。
  无论那陈员外是正是邪,都绝对是一个可怕的高手。正如对方竭力避开他一样,他也并不想在找到简歌之前再树强敌。更何况万一陈员外真的是慕松臣的化身,他也不愿与叶莺的亲生父亲为敌。
  非常道也罢,裂空帮也罢,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里本不是他的战场,他只是一个偶尔路过的行人。或会饶有兴趣地观望,却没必要置身其中。
  但是,让他袖手旁观的前提是:在那些引颈待戮的猎物之中,没有“苹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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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河北64楼2017-04-17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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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古庙危机
      夕阳西沉,落日的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层,在西天披起了一层霞帔,仿佛是即将嫁为新妇的女子。而暮色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十分耐心地、缓缓地降临在金陵城。
      听了许惊弦的分析后,水柔清满以为只要盯住陈员外,就会顺藤摸瓜找到简歌。谁知等他们再返回临江春,陈员外与一干手下早已不知去向,听店家说是几十人分头行动、看来竟是化整为零隐入金陵城中。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先找家客栈住下,一面赌地监视沈羽,一面打探陈员外的下落。
      水柔清不甘心就此放弃仇家的线索,拉着许惊弦走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四处搜寻陈员外的行踪。然而,陈员外与其众手下浑如蒸发,连一个小丫环也找不到。四五十人同时销声匿迹,固然可以进一步肯定这是一个纪律森严的杀手组织——非常道,但许惊弦心头总是难以释怀陈员外最初在临江春的张扬设宴。那决不是虚张声势,更像是一种威慑。
      不知不觉在金陵城呆了两天,意外地,水柔清并没有太多的焦躁,反倒自我安慰一番:“一时找不到陈员外也不要紧,好好游玩一下金陵城,也算是不虚此行。”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报仇的念头为何会突然淡了下去。也许是太过信任许惊弦的能力,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助自己一雪双亲之仇;也许是在这样一个时而睿智如看透世情的老人、时而无邪像天真未凿的孩子的“大叔”面前,她愿意暂时忘却缠绕多年的仇恨,重拾丢失已久的少女心态。有时她也会隐隐生出怀疑,觉得许惊弦与京师遇见的那个稳如泰山、沉如亭渊的“大好人”判若两人,但无论他是大叔也好,帮主也好,只要能找到简歌报仇,一切都不重要。
      中秋之夜,两人在金陵城闲逛了两个时辰,终是有些累了,来到玄武湖边,找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休憩。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不见朗月。但背靠水色湖光,眼望渔子泛舟,身畔伴着“忘年知交”,手里捧着莲湖居新出炉的月饼,感染着周围人群的喜庆,这个中秋佳节倒也别有风味。
      “帮主,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嗯,老夫今天心情好,知无不言。”
      “如果要用花来作比,那么,我是什么?”
      许惊弦顺手拔根小草:“喏,你是这个。”
      水柔清气得大骂:“坏帮主,你取笑我。”
      许惊弦哈哈大笑,忽然灵机一动,手指一朵盛开的绿菊:“你就像那朵菊花,看似淡然,风吹即散,实则倔强,凌霜而绽……”说了几句后,他突觉对眼前的女孩了解越多,就越难以准确地形容她。
      水柔清扬起下巴等了半天:“就没有下文啦?”
      “嗯,我再想想……”许惊弦挖空心思,却再也想不出一句。事实上,人淡如菊就足以形容她的一切,清雅、高洁,看似极复杂的花瓣,却只有最简单的线条,其他的言语都是多余。
      水柔清撅嘴大叫:“太不公平了,就这么几句。”
      许惊弦无奈,只好信口胡诌:“绿色也最适合你,你穿绿色一定很好看,嘿嘿,像小草一样。”脑海中忆起在涪陵三香阁遇见她时,正是一身水绿色衣衫,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情窦初萌,第一次感受到充注内心的惊艳、喜悦、诧异、慌乱、自惭……还有欲要满溢出胸膛的种种复杂情绪,至死难忘。
      水柔清口中含笑,作势欲打:“什么,还是小草啊!”
      “还没完呢。你最厉害的是旁若无人,管它天上的月亮圆不圆,亮不亮,管你路人采不采,看不看,反正就长在湖边,自得其乐,就是一种风景……咦,怎么看起来你很高兴的样子,满意啦?”
      “嘻嘻,总归是好听的话,当然满意,我很容易知足哦。”
      许惊弦微笑,如果没有了仇恨该多好,她一定会变得更加可爱。
      “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菊花了,它既是花中君子,也被称之为寒秋之魂,有一种决不屈服的气节……”
      “寒秋之魂!”许惊弦猛然一震,立刻想到了青霜令中那两句“寒魂谢、诸神诫”,莫非这“寒魂”说的就是菊花?若当真如此,之后那个“谢”就应该是凋谢之意。假若“寒魂谢”是指代菊花凋谢的意思,表明了一个时间,其后的“诸神诫”又暗示着什么呢?这个想法虽然尚不足参透这两句神秘言语中隐含的意义,却无疑开拓了思路。
      他之前综合了南宫静扉与明将军分別谈及青霜令的情况,实难想象为何简简单单一方令牌,却会难倒无数人?以南宫逸痕之才,亦需苦思数日方解,而简歌更对其毫无办法,只能徒呼奈何。
      莫非那是因为:青霜令上不但有精巧的机关,还对应着天时,必须在一个“特殊的时刻”才能解开?
      许惊弦由青霜令想到简歌,以及来金陵城的目的,最重要的,他还有与明将军的六年战约,悟魅图或许就是助他战胜明将军的一道利器。自己岂能还在这里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他用力甩甩头,抛去残存于脑中的情丝绮念,长身而起:“走吧,还是老规矩,先去沈家看看,然后回去睡觉。若明天还找不到陈员外,我们就去扬州。”
      水柔清望着许惊弦,不知他为何像变了一个人。原来略带着些懒散的神态瞬间荡然无存,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勃勃战意,仿佛陡然年轻了数十岁。她有些诧异,亦有一些惊喜,虽颇有点舍不得这么快离开,仍是一跃而起,大声道:“谨遵帮主号令。”


    IP属地:河北65楼2017-04-17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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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沈宅还有半里路,许惊弦已觉不妙。但见那泰升巷方向腾起一团火光,又隐隐听到许多人的吵嚷之声,连忙飞速赶去。
        泰升巷依然如故,深深的巷道,杂乱的民居,丢弃的垃圾……所不同的是,难闻的气息中夹杂着火油燃烧的味道,而巷内的一间居所已变成一堆焦砖碎瓦,出事的正是沈家。
        巷口围了一群百姓,大多是当地的住户,对着沈家的废墟指指点点。许惊弦本是深深自责,但面对此情此景,反而迅速地冷静下来,冷峻的目光游移四顾,扫视全场,口中对水柔清吩咐道:“你快去客栈取回马匹,我在这里等你,顺便打探一下情况。”
        “现在哪还有空顾得上马儿?”
        “不然。此处房屋相连一片,若是有人纵火,必成燎原之势,不可能只烧毁沈家。看此情景,应该是沈家人察觉危险后自行放火离去。我们不但要去追赶他们,还要留下体力对付敌人,马匹必不可少。”
        “好,你一定等我回来再行动,不要孤身犯险。”
        “你放心,护法不在,帮主岂能草率从事。”
        水柔清本也有些急躁,但见许惊弦不但镇静地分析形势,竟还有心情开玩笑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定下神来,应声离去。
        待水柔清走后,许惊弦朝四周百姓打听,得知之前全无征兆,亦不闻争吵打斗,大火忽起于傍晚,势头猛烈,片刻间偌大宅脘便燃烧殆尽,几乎片瓦无存,却并未波及周围住户,亦不见有人逃离。他心里已大致确定沈羽在陈员外率众来袭之前业已觉察,因事起仓促,不愿老宅落人敌手,故点燃早早备下的引火之物,趁乱而退。但犹放心不下,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冒着尚未消散的浓烟闯入废墟,细查之中,未看到烧焦的骸骨,却在后院的地窖之中发现了一条暗道,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此情形,沈羽应是带着平惑与沈父从暗道中离开,并未葬身火场。
        与此同时,几个疑点涌上心头:以裂空帮白道第一大帮的声势,金陵城中必有许多接应,决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匆匆离去;沈羽年纪虽轻,却是思虑周密,精于世故,江湖经验极其丰富。而且普通的江湖纠纷决不至于牵连家人,以沈羽的地位与平日谦恭的作派,会和什么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怨?而试观陈员外,无论此人是不是慕松臣,皆应是胸有城府、老谋深算之辈,一听说沈宅起火便会及时赶到,断无可能任对方引燃老宅而袖手旁观,但火场中并无搜查过的迹象,四周也不见可疑人物监视,仿佛沈羽的做法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何况那地窖暗道的人口遮盖得严严实实,全无被破坏的痕迹,这暗道只是江湖人物寻常备用的退路,并无特别精巧之处,以陈员外的精明,又怎能轻易放过?其中必有蹊跷。
        许惊弦又回想到那跟踪平惑的两位黑衣人与那青衫客商相互认识,却分属陈员外与沈羽的手下,更是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
        暗道中黑沉沉地不见一丝光亮,不知深有几许。许惊弦关切平惑安危,急欲一探究竞,好不容易等到水柔清飞马赶来,嘱其守在外面,自己就要入内察看。
        水柔清哪肯让许惊弦独自冒险,非要同往。
        “何敢小觑你的武功,但这只是临时应急的暗道,应该不会太长,待老夫探到尽头后便与你联络。”
        水柔清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管,递到许惊弦手里:“这是特制的烟火信号,只要一拉引线,便会射入高空,经久不散,几里外也能看见。我的马快,先在四处搜索,你若找到出口,便以此为号。”
        许惊弦答应着将那小木管放入怀中,钻入暗道中。
        暗道狭窄,仅容一人矮身前行,许惊弦曲曲折折走了一炷香时分,仍未寻到尽头。心忖谁能料到看似贫民集居的泰升巷底下竞有此通路?工程虽非浩大,却也非朝夕能成,何况还要避人耳目。那沈父到底有何来历?莫非也是从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正疑惑间,眼前已然无路,只歪歪斜斜拦着一方大石,边缘隐露天光,正是暗道的出口。
        许惊弦小心翼翼移开大石,露出一个洞口,朝外望去只见一片荒岭,竟已到了金陵城外。尽管周遭并无动静,不似有埋伏,许惊弦依然不敢怠慢,暗催内力,从腰间拔出长剑,挽个剑花护住面门,弓身冲出洞外。
        淡月斜照,沉云飞渡,洞外一片寂静,并无埋伏。
        此处是金陵东城外,许惊弦收了剑,放眼望去,淡淡弥漫的夜雾之中,唯有孤岭荒山,草浮影长,清疏冷寂,全无人迹。


      IP属地:河北66楼2017-04-17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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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前方几步远处,有一摊鲜红的血迹,映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像一团燃烧的烈火,格外触目惊心。
          许惊弦心中一沉,近前察看。喷洒在草地上的血迹尚新,仍未凝固,散出淡淡的腥气。若是被兵器所伤,应呈溅射状,而且周围并无打斗的痕迹,以此推测,乃是负有内伤之人呛咳所致。他屏息默算,沈家起火已有两个时辰,按说沈羽必是放火后立即进入暗道,纵然在暗道中有些耽误,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而依这血迹看来,却似是离开不久。明知敌人立即会尾随而至,又怎有时间在此停留疗伤?到底是重伤难愈不得不然,还是另有缘故?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往前方的山谷,小径上新留下两串脚印,窄小轻浅的当是女子的足印,另一个男子的脚印却显得落足极重。
          许惊弦眼前仿佛闪现过身负重伤的沈羽与平惑相互搀扶着蹒跚而行的情形。沈羽的父亲呢?莫非沈羽在放火之前把他送出沈宅了么,又为何留下平惑?他一面思索着,一面沿着足迹往山谷中行去。
          山谷中树木密布,正是掩藏伏击的要所,却一路未现激斗的痕迹。直到走出半里,许惊弦才蓦然停步,虽未闻人声,但一股危险的杀气扑面而来。凝神望去,树枝间隐现重重人影。
          暗夜荒岭,几十人默不作声蹲守,情景诡异至极。许惊弦料知必是陈员外手下,不敢太过靠近,运起“华音沓沓”心法,未闻黑衣人对话,却听到前方远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声音,相隔太远,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看那些黑衣人分明像是在等待某人的号令,一旦动手,纵以沈羽之能亦难护得平惑安全,何况他恐怕还身负不轻的内伤。
          关心则乱,许惊弦顾不得许多,心道既然陈员外在此装神弄鬼,不如将计就计,就让他疑神疑鬼一番。
          许惊弦长身而起,踏歌而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在清秋院中看了不少诗书,最喜李太白的狂放洒脱,这一首《将进酒》记忆犹深,当即装腔作势地放声而吟,倒颇也有几分李白的傲态。
          不知那些黑衣人是被许惊弦的乍然现身惊呆了,还是严遵号令,一时竞也无人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侧走过。
          “咦,朗朗乾坤,为何群鬼环伺?一定喝了太多的酒,害得老夫眼花了!”许惊弦也不理踩黑衣人,长驱直入,继续高吟不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有意震慑对方,将吟诵之声以内力远远送出,山谷回响。声势惊人。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出乎许惊弦意料,前方不远处竟有人出声应和。听那语音苍哑,应是个老人。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许惊弦少年心性,乐得有人陪他胡闹,大笑着扬声续吟。一路暗中留意,并未发觉陈员外,亦不见那中年美妇与刘师爷,但黑衣人中有几人面貌熟悉,曾在“临江春”中见过,确是陈员外手下无疑。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老人吟至尾声,中气已略有些不继,但那激越铿锵、沉浑雄劲的气势却丝毫不减,闻之如巨臂击鼓,铁指敲钟,字字撞人心扉。
          小径一转,眼前现出一间破旧的土地庙,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既遇知音,便与老夫斗酒三百樽吧!”或因这首《将进酒》的潇洒奔放,或因那老人语气中流露出的豪迈意气,许惊弦平生虽是最惧喝酒,此刻却真想手持美酒,与君共谋一醉。
          “吱呀”一声,许惊弦推开庙门,里面情形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破落已久的山神庙,残破的供桌上摆着儿个早已发霉的供果,歪倒的神像在幽暗的油灯下像是正昏昏欲睡。
          一人端立在门口,拦住许惊弦去路,正是沈羽。他身上白衣胜雪,神情一如往常,清俊的面上犹含着一丝冰冷的笑容,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肃杀之意。手持双枪,右手枪长近丈,色泽黝黑,沉甸甸地不知有多少分量,锋锐的枪尖闪动着慑人的红光,空气中隐有火炙之感。大巧不工,无坚不摧,当是玄铁重枪——“征衣”;左手短枪只有三尺,似木似丝,灰仆仆地毫不起眼,轻飘飘地拎在手上,仿佛一阵风起便会随之而落。这是冰蚕丝与冷枫树胶以特别功法绞合的神枪——“缥渺”。乍眼望去,“缥渺”没有耀眼的寒光、华丽的外观,轻若鸿羽,淡似烟尘,就如小孩子的玩具,但枪尖指处,却能感应到一股凌人的杀气。
          沈羽看清许惊弦的面貌。微微一怔,随即淡然道:“今夜此地多有凶险,阁下若与沈羽并无瓜葛,便请回头,远避是非,恕在下待客不周。”尽管被敌人重重包围,即将面临一场恶战。他依然不失谦谦君子风度。
          许惊弦曾与沈羽见过一面,只恐被他认出,故意倚老卖老地喃喃逍:“沈羽、沈羽,这个名字倒似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可恼酒喝得太多,偏偏想不起来了。唔,老夫是第一次见你么?”
          沈羽不愠不火,语中藏刺:“沈某无名小卒,不劳阁下牵挂。”口称阁下,虽未瞧破许惊弦的庐山真面目,显是怀疑对方的真实年龄。
          


        IP属地:河北67楼2017-04-17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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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嘿嘿一笑:“那么沈少侠是此地的山神喽?”
            沈羽眉锋一挑:“阁下说笑了。”
            “不知此庙可是沈少侠所建?”
            沈羽终于有些怒气了:“阁下满嘴胡言乱语,恕沈某无暇奉陪。”
            许惊弦哈哈大笑:“沈少侠也只是暂寄此处栖身,既然如此,我老人家走累了来此歇歇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必奉陪。”大模大样地径直入庙,沈羽一时发作不得,握枪的手紧了紧。
            一位老人倚在供桌前,双目紧闭,神情委顿,嘴角边还有未拭尽的血丝;另一位少女在旁服侍,正是平惑。
            许惊弦心头恍然,原来受伤的并非沈羽,而是沈父。想必沈羽一路背负父亲来此,所以沿途留下了重重的足印。敌人为何要加害沈父,是想借此拖住沈羽,还是误中副车?念及方才庙中的吟诵之声,心知沈父亦是身怀武技,或是久不出江湖的前辈高人。
            乍与平惑正面相对,旧日清秋院内相处的情景浮上脑海,许惊弦心中莫名一热,然而目光触及她胸口的斑斑血迹,又不由一惊,脱口相询:“姑娘受伤了?伤势可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平惑听到许惊弦与沈羽对答,既似玩世不恭的浪子,又似游戏风尘的隐士,却不料他一来就如此关切自己,略吃了一惊,细看对方面貌,明明陌生,却又恍若相识,欠身道个万福:“多谢前辈关切,我不碍事。”
            许惊弦见她虽是云鬂散乱,神色惊慌,脸上犹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精神健旺、身上也无伤势,胸口的血迹多半是沈父受伤呕血所溅,稍稍安心,朝她微微一笑:“小姑娘好啊,老夫林闲,路过此地借宿,打扰了。”
            平惑点头不语,暗自回想到底是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一旁的老人缓缓开口:“方才听林兄弟清吟之声,内息畅然无滞,已臻化境。其中正气凜然,显见是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之人。老夫孤陋寡闻,竞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少年英雄。”
            平惑连忙轻拉老人衣袖,低声提醒:“他年龄不小啦,可不是什么少年……”又对许惊弦歉然道:“义父中了毒,眼睛瞧不见,前辈见谅。”说着话儿,眼眶又有些泛红。她身无武功,听许惊弦口口声声自称老夫,又摆出老江湖的口吻,自然以为他是前辈高人,哪会想到另有玄虚?
            老人淡淡道:“想不到眼睛瞎了,耳朵竟也要聋了。莫怪老夫失礼,哈哈……”出语似自嘲,但那张因伤而颓败的面容上却隐露出洞悉天机般的笑容,显然更相信自己耳朵的判断力。
            许惊弦一震,原来这位老人是平惑的义父,未必是沈羽的父亲。看他一张方正的脸庞,刀眉剑颊,苍白的脸上威仪犹存,令人不由想到那紧阖的双目一旦睁开,必是神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视。刹那间,藏在心中的种种疑问迎刃而解,他已知老人的真正身份。
            非常道要做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不是对付沈羽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是白道第一高手、裂空帮帮主夏天雷!
            沈羽闻言转过头来,冷厉的目光盯紧许惊弦:“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来此何意,若不答个明白,沈某就要失礼了。”
            夏天雷一摆手:“羽儿莫急,大敌当前,不要多生事端。此人虽难辨敌友,至少是正非邪。”


          IP属地:河北68楼2017-04-17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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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羽愣了一下,恭身退开,再无言语。
              许惊弦暗忖沈羽一向沉稳,如此焦躁不安到底是因师父重伤,还是别有目的?想到泰升巷中的种种疑点,心中已有计较,嘿嘿一笑:“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师父不但眼光远胜徒弟,脾气亦好许多……”他有意激怒沈羽,却见沈羽面色不改,浑如未闻。
              夏天雷道:“不瞒林老弟,老夫有些厉害的仇家,恐怕即刻将至,若不愿趟此浑水,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许惊弦笑道:“前辈不知,老夫平生有一怕一不怕。”
              许惊弦心里尊重夏天雷,不由自主口称“前辈”,偏偏与水柔清呆得久了,习惯性张口闭口皆以“老夫”自居,语气不伦不类至极。平惑虽是泪眼盈盈,亦被他逗得神色一缓?
              “嘿嘿,老夫最不怕麻烦,最怕有人扰了好梦。现在委实走累了,说什么也要在这里睡一觉、”许惊弦说罢,走到小庙西侧角落,也不管地下脏乱,倒头便躺下。
              夏天雷大笑:“老弟是个妙人,料这一众宵小还要不了老夫的命,此间事了后,夏某就交你这个朋友。”说毕静坐调息,缓解伤势。他这话说得豪气冲天,重伤在身依旧不减对敌人的蔑视,激得许惊弦热血上涌,只是不愿表露出来,夸张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闭目诈作睡去。
              平惑见义父如此看重此人,眨眨眼睛,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好奇、三分戒备与一分迷茫打量着许惊弦,但许惊弦这些年本就面容大变,再加上发须久不修理,有意装扮成老人,平惑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此人竞会是当年清秋院中陪她玩闹的小弟弟。
              许惊弦蓦然睁眼:“小姑娘,你这样看着老夫可睡不着,不如我们说说话儿,也好打发无聊长夜。”
              平惑吓了一跳,脱口答道:“林前辈想说什么?”
              “你义父怎么中了毒?”
              不等平惑开口,沈羽冷冷插言道:“师父正在运功,不要打扰他。”
              许惊弦嘻皮笑脸地对平惑道:“不妨,我们走近些小声说。”
              平惑本就觉许惊弦看似年纪不小,说话行事却如孩童般有趣,令人不生提防之心,加之正对夏天雷的伤情耿耿于怀,移到许惊弦身边,叹了一口气:“都怪我不好,若不然,义父也不会中毒。”
              “奇怪,你义父中毒与你有何关系?”
              沈羽厉声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儿?”
              许惊弦直觉其中有蹊晓,反唇相讥:“都什么时候了,沈少侠不去提防庙外的敌人,竟还有空管我们说家常话?”
              沈羽语塞,知道再分辩下去徒惹怀疑,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两人。
              平惑一直为此事自责,心中憋闷只想一吐为快,避开沈羽严厉的目光、低声道:“我给义父送来的月饼,里面被人下了毒。”虽有前言不搭后语,但许惊弦听在耳中,霎时若有一道电光划破迷雾,令人茅塞顿开。
              泰升巷的宅院并非沈家,而是裂空帮设在金陵城的秘密落脚点。夏天雷或因帮中秘事来到此地,不宜张扬,只带着沈羽随行。想不到平惑念及中秋将至,一路打探过来,还给爱侣与义父送来月饼。夏天雷身为白道第一大帮之主,江湖仇家无数,自是处处小心,但对义女却全无提防,哪知月饼中已被人提前下了剧毒。
              怪不得那两名黑衣人一路跟踪平惑却无行动,因为他们所接的命令很简单:保证途中月饼不被调包,送交沈宅。即可复命。
              中秋之夜,夏天雷误食毒饼,虽不致命,却令双目尽盲,武功必也大受影响,知道仇敌必会趁机寻来,当机立断放火烧毁老宅从暗道撤走。但看庙外情形,他们的行踪早已落入敌人的掌握之中,至今迟迟未动,是因为陈员外等人有事耽误未能赶来,还是别有所图?
              最关键的,另一个青衫客商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是否知道那月饼中的古怪?他既与沈羽相识,沈羽对此是否知情?按说中秋夜父女三人同食月饼,为何只有夏天雷中毒?
              许惊弦正要追问平惑详情,忽听庙门口一声大震,原本破烂不堪的庙门被一掌震砗,一位灰衣人随之闯入。
              沈羽冷喝一声,右手疾抬,“征衣”红光大盛,如出水蛟龙般刺出,灰衣人手掌轻摇,化做无数掌影,罩住枪路,一根竹杖由漫天掌影中弹出,不偏不倚地锁住枪尖。
              “咕”,枪杖相交,发出一记古怪的声咅,竹杖头暴涨数倍,像一条吞食天地的大蟒,将“征衣”枪尖包住。随即哔哔剥剥一阵怪响,那竹杖虽是不凡之物,却如何抵得住玄铁重枪力胜千钧的一击,里面的竹节尽数断裂,仿被引燃。但凭竹杖柔韧的弹性,亦将“征衣”这一击中的刚猛之力化为无形。
              灰衣人一触即退,在小庙东侧立定,掌中竹杖末端爆裂,竹身泛起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仿佛被“征衣”引燃一般。灰衣人大怒:“无耻小儿,竟敢毁我兵器。”他偌大的头颅不生毛发,点着几记香疤,身上的灰衣虽然破破烂烂,渍污遍身。却依然能看出是一件旧布百结的僧衣。这个首先冲人的敌人竟是一位佛门弟子,看模样三十余岁,目露凶光。
              沈羽凛然道:“若不知进退,下次毁的就是你的秃头。”他深知“征衣”一击足可开碑碎石,但方才枪杖相交,巨大的力量,却如泥牛入海,被一道奇异的旋转之力化开,只能震裂竹杖,难损对方分毫,这位灰衣僧实是劲敌。
              灰衣僧原是怒气冲天,瞬间换上端严宝相,合十肃然道:“阿弥陀佛,小僧刚才犯了嗔戒,也请施主息怒。”也不知是真心忏悔,还是有意奚落,此情此景,谁也笑不出声。


            IP属地:河北69楼2017-04-17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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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毁人家庙门,人家就毁你兵器,佛祖没有教你什么叫报应么?”声随影至,一位红衫女子姗姗而入。
                许惊弦听得真切,红衫女子略含嘶哑的裂帛之声,入耳难忘,正是临江春里那中年美妇的声音。
                红衫女子的行动更是古怪,她不入庙,而是停在门前,一片片捡拾起被灰衣僧击毁的庙门碎片。蓦地低喝一声,抬肘拧腕,双掌翻飞疾若闪电,那看似柔弱的纤纤玉手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眨眼间地上已现出庙门的雏形。这并非变戏法,而是把那些杂乱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但若没有灵巧的双手、观察入微的眼力与精准的判断,却是万万不能。
                红衫女子显露了极高明的手上功夫,灰衣僧与沈羽只是静静观望,一个早有所料,一个不形于色,唯有平惑瞧得耸然动容,吃惊地张大嘴半天合不拢。许惊弦看陈员外尚未现身,敌人已显示了强大的实力,不由暗地替夏天雷担心,但见他只是凝神运功,不闻外物。
                红衫女子扭着腰肢来到小庙北端,巧笑嫣然遥望沈羽,顾盼间眉目生情:“和尚毁了庙门,我已替沈公子修好啦,要怎么谢我才好?”
                沈羽不答,而是躬身抬起那庙门,重又立放于门槛处。
                红衫女子与灰衣僧对视一眼,面露惊诧之色。庙门并没有复原,只是把碎片勉强拼接在一起,稍遇外力便会灰飞烟灭,但沈羽竟能将其完好无损地放入原位,运力之妙已至巅峰。以轻若鸿羽的“缥渺”枪施出杀人的力道,这本就是沈羽最擅长的独门功夫。他小巧细微处或不及红衫女子,但那化繁为简、举轻若重的境界则远胜一筹。
                “又是打打砸砸,又是修修补补,诸位都是泥水匠么?”第三人昂然踏人庙中,一股强大的杀气随之席卷而来。来人身穿黑衣,头戴一方阔大的箬笠,面貌尽掩,更添神秘。高大的身型、挺直的站姿、慑人的气势,宛如死神从天空中降下一支不祥的黑矛,无论敌友皆觉压力倍增。他一开口便揶揄了在场的所有人,却似说得心安理得,无人敢有异议。
                黑衣人确实是“踏入”,因为山神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一步踏出,小庙的南墙就如纸糊般现出一个人形的大洞。仿佛他穿过的不是厚重的墙壁,而是一团绵软的空气。若没有数十年精纯的内力。体想做到。
                沈羽心头大凛,这第三个黑衣人却是一个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纵然白道第一高手夏天雷身上无伤,与之正面对决,怕也是一场好胜负。
                最为吃惊的人当属许惊弦,那破哑似金铁相击的声音,那高大如山渊伫立的身影、那逼人如刀剑出鞘的杀气……纵有箬笠遮掩,他也可以肯定此人正是将军府第三号人物,黑道杀手鬼失惊!
                就算陈员外当真是非常道道主慕松臣,许惊弦依然有信心与之周旋;即便加上那灰衣僧与红衫女子相助,方有沈羽与负伤的夏天雷,亦不无一拼之力。但鬼失惊陡然现身,暗中不知还藏有多少高手,已令他再无把握。
                许惊弦沮丧之余,强烈的战志涌遍全身,喑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夏天雷受到伤害。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本意只是牵挂平惑的安危,如今却又要誓死保护夏天雷。
                经历了御泠堂修武、军营淬砺、媚云教兄弟相残等种种事情后,逐渐成长的许惊弦对于正邪的分辨已然模糊,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内心的判断,所以才能救明将军于危难之中。
                曾几何时,他只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男子汉,而不欲沾染江湖是非。但这一刻,义父许漠洋从小对他灌输的道义、暗器王林青让他耳濡目染的侠气重又激起他天性中的正义感。
                小庙之中,灰衣僧、红衫女子、黑衣人各占东、南、北三面,隐隐将沈羽围在其中,对平惑与许惊弦根本不放在心上,至于夏天雷,甚至没有人朝他望一眼,仿佛他早就是个死人。
                沈羽嘶声道:“尔等魑魅魍魉,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但教我沈羽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容你们伤害师父。”
                红衣女子奇道:“奴家懂得沈公子护师心切。但你自家性命不要也就罢了,难道也不管身畔佳人么?”
                “她不是江湖人,不必牵连她。”
                红衣女子叹道:“跟着沈公子,想不做江湖人也难。除非,沈公子这就带上她远走高飞,再不理江湖事。”
                沈羽深吸一口气:“沈某不会贪生怕死,更不会背信弃义。”
                平惑见情郎执意护着自己,眼中含泪道:“我害了义父,不能再连累你。公子只管放手做事,不必管我的死活。”
                红衣女子啧啧有声:“好个情深义重的小姑娘,我见犹怜。沈公子是个聪明人,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和一个糟老头子,根本就不用选择嘛。”
                沈羽一字一句:“三个人,一条命。”
                灰衣僧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僧此行只为送夏施主参见我佛,决不会滥开杀戒。”看他低眉顺目,仿佛真是一位虔心念佛的高僧,做的却是杀人勾当。
                沈羽剑眉一挑,“征衣”斜指灰衣僧,“缥渺”拦住红衫女子。虽是以一敌三,胜算无多,气势上却半分不让,不愧是江湖上有数的少年英雄。红衫女子收起嘻笑之态,灰衣僧凝神以待,目光不敢稍离“征衣”与“缥渺”的枪尖。
                一直沉默的黑衣人朝前踏出一步,只说了半句话:“我不为杀人而来。”没有下文,却让人联想到其余更可怕的手段。


              IP属地:河北70楼2017-04-17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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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羽明知此刻退守短了气势,但黑衣人踏出的那一步恰到好处,正处于他长枪的死角、短枪力所难及的位置,迫不得己调整方位,朝右后方斜退半步。他有把握力斗灰衣僧与红衫女子的联手,但对这个高深莫测的黑衣人,实难言有胜望。黑衣人又踏出一步,沈羽无奈再退,灰衣僧与红衫女趁机占住左右,一时已呈合围之势。眼看黑衣人再迫前一步,沈羽退无可退,便是一场恶战。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被当做“死人”的夏天雷却突然开口说话:“那竹杖粗不过半寸许,短短片刻间能把‘征衣’之力化为无形还能站立不倒,唯无念宗的‘须弥芥纳’。刀枪剑戟诗酒歌舞,你是哪位?”他依然双目紧闭。但头却准确地转向灰衣僧的方向,而且对方才电光石火间的过招亦宛如亲见。
                  灰衣僧惊讶之中略带着一丝不服气:“夏施主为何不猜我是谈世?”
                  夏天雷淡淡一笑:“你的修为还不够。”
                  灰衣僧愣了半晌,颓然长叹:“夏施主果然见识高明。小僧谈诗,方才又犯了对大师兄的妒忌之戒。阿弥陀佛。”
                  无念宗“谈”字辈九僧中,八僧分别是“刀枪剑戟诗酒歌舞”,唯有武功最高的大师兄早年反出师门,却仍处处以无念宗门人自居,号称谈世。无念宗名似佛家宗派,却是不信神佛,不守戒律,故才有“无念”之名,与非常道、媚云教、静尘斋并列为江湖上的僧道四派。那谈世不但要谈遍“刀枪剑戟、诗酒歌舞”,还要谈尽“世情冷暖”,口气虽然狂妄,却也符合无念宗逆天而行的一贯宗旨,反被众师弟视为偶像,只可惜自身武功不济,不敢效师兄反出师门一举成名。
                  夏天雷转向那红衫女子:“移花接木,借尸还魂,姑娘这一双巧手当真令人刮目相看。江湖上精于手上功夫的人不少,但能达到此修为者,不外无双城的补天绣地针法与当世几位暗器大家。无双城主杨云清自然不屑假扮妇人,毒来无恙命丧魏公子之手,暗器王林青泰山一战,英魂已逝,余下三位女子,杨云清的女儿杨霜儿、落花宫主赵星霜与千叶门主葛双双……”
                  红衫女子笑道:“这可真不巧。三个女人都有嫌疑,夏帮主真要费些脑筋才行,万一猜错了,裂空帮日后怎么为您老人家报仇啊?总不能把无双城、落花宫与千叶门全都灭了。”
                  夏天雷泰然自若:“本来还真不好猜。不过言词尖酸刻薄如此者,唯葛门主一人耳。”
                  红衫女子大怒:“人说夏帮主是忠厚长者、谦谦君子,全是胡说八道。”
                  夏天雷哈哈一笑:“过奖过奖。老夫若像你一般,便会称你夫人而非门主了。”
                  虽然大敌当前,许惊弦亦听得肚中暗笑。记得在涪陵城三香阁中初遇林青,就因那千叶门下的桃花出言辱及骆清幽,林青愤而出手教训了她一番,其中提到黄山千叶门主、人称“繁星点点”的葛双双先后嫁了五个丈夫,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目前的丈夫乃是当朝丞相刘远的二公子,因此在江湖上传为笑柄。
                  葛双双气得双频通红,恶狠狠地道:“死老头,等着野狗给你收尸吧。”大凡江湖人,纵然仇深似海,也极难讲出这等不留余地的话语。
                  夏天雷不与葛双双纠缠,转向黑衣人:“烈于表、匿于内,锋芒尽露却能于刹那间敛于无形,这位仁兄武功之高,只能用神出鬼没四个字来形容。纵观茫茫江湖,不过几人罢了。而有理由杀我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黑衣人道:“不是我想杀你,但我今天不得不杀你!”自从入庙后,黑衣人惜字如金,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枚锐利的暗器,扎向对方。
                  夏天雷低低一叹:“老夫知鬼兄任务在身,不得不然,届时可全力出手,不必顾忌老夫的伤势。”无疑他早已肯定了鬼失惊的身份,所以方才说出那“神出鬼没”之句。
                  鬼失惊不语,似在集气待战,又似沉思冥想,谁也不知道黑道杀手之王心里在想什么,也无人敢去一探究竟。
                  夏天雷哈哈大笑,伸指掐算:“无念宗、将军府、千叶门……唔,或许应该说是刘丞相,各方势力汇聚一堂,只为要老夫的命,这面子可大得很啊。”随着他五指屈伸,中指上一枚硕大的指环发出莹莹紫光,当是宝物。
                  夏天雷虽是身受毒伤,双目皆肓,却对场中情景犹如亲见。面对一众强敌,满腔豪气亦不减半分,气势上更胜一筹,不愧白道第一高手之名。
                  若是以往,许惊弦必然早就按捺不住跳起身来与夏天雷并肩御敌,但心智渐趋成熟的他已不复昔日莽撞与冲动,知道敌方势大,正面对抗毫无胜机,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下去,保存实力。
                  而最令他担心的,却是沈羽。方才人人被夏天雷与鬼失惊的对话吸引,他却注意到沈羽看到夏天雷的指环时目光陡然一亮,贪念一闪而逝。那会是什么样的宝物?生死关头,沈羽怎么还有如此心情?再想到沈羽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故意打个大大的呵欠,揉揉眼睛,喃喃道一句:“不得了,困得睁不开眼了……”转过身去倒头装睡。
                  小庙中的各人皆明知他装腔作势,夏天雷不愿连累无辜,鬼失惊等人则是根本未把这样一个小角色看在眼里,一时也无人理会他。
                  夏天雷缓缓站起身来,环“视”全场,尽管皆知他双目已肓,每个人却还是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还有两个人,也一并出来吧。”
                  “笃笃笃”,夏天雷话音未落,竞真有叩门声随之响起。


                IP属地:河北71楼2017-04-17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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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门本已被谈诗震碎,再经葛双双巧手拼接,沈羽轻轻安放,原是不堪一触,只怕一阵风来也会散裂,但这三记敲叩声却是不折不扣敲在其上,仿佛那本就是完全无损的庙门,抑或来者是冥界的幽灵恶鬼,凭空发出召魂之音。那一刹,这三记诡异的叩门声引动了在场每个人的三次心跳,平惑更是忍不住打起了冷战。
                    夏天雷长笑:“羽儿,开门迎客。”
                    沈羽“征衣”长枪掠过空中,只一划,庙门已成齑粉。众人只闻尖锐的呼晡声,却感应不到丝毫枪风,而庙门之外约十步远的地方,却发出一记“嘭”地巨响。
                    庙门洞开,一位白衣人稳立于外,手执羽扇,嘴角含笑,三缕长髯随风轻摆。映在中秋月色之下,浑似天宫中的神君驾临凡间。正是那临江春里假扮陈员外、实际身份则是非常道道主的慕松臣。道骨仙风之下弥漫着一股冷若冰川的寒意。
                    东海非常道中最可怕的不是“活色”、“生香”两大弟子,而是道主慕松臣的“胆寒”、“心惊”之势。
                    透过洞开的庙门,依稀可见慕松臣身后右侧数步外一棵大树齐腰而折,断口处一片焦黑,犹如火烫。方才沈羽以“征衣”发出劈空枪风,先碎庙门,再直取门后来人,却不知慕松臣用了什么法子,不但霸烈的枪风对他毫发无伤,而且巧妙地改变方向,击断了身后的大树。按当时的情景,庙门一开慕松臣就及时现身,看起来未动分毫,要么他身法极快,闪避后以肉眼难辨的疾速返回原处,要么他就并非血肉之躯,能让枪风穿身而不伤。
                    慕松臣淡淡道:“初次见面,便不得不刀兵相见,实非所愿。”
                    夏天雷爽然道:“老夫是个江湖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何须客套,快快请进。只是虽早知慕兄要来,却未能备齐酒菜相迎,实在失礼。”
                    慕松臣却不入内:“夏兄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我却只是一个生意人,此次来不为酒食,只向夏兄借一件东西,好换些银子。”
                    夏天雷紧闭的双目不偏不倚地迎向慕松臣冷峻的目光:“借老夫的人头原也不难,只不过老夫一颗大好头颅,可不想当做货物般送来送去,叫正主直接来取吧。”
                    “正主?”慕松臣眉梢轻挑,“夏兄面子再大,只怕也请不动他。”
                    夏天雷不为所动:“老夫刚才说过还有两个人要现身,慕兄既已来了,简公子为何不到?”
                    听到简歌的名字,许惊弦精神一振,他本就为此而来,但如果简歌真有这么大的能力,不但非常道、无念宗、千叶门都被其所用,甚至连鬼失惊都暗中替其效力,仅凭他与水柔清两人实难匹敌,必须尽快联系到宫涤尘与何其狂,或有一拼之力。
                    他虽背对庙门装睡,但方才已感应到慕松臣的目光扫过自己,必定早认了出来,却丝毫不露声色。再想到简歌那深如沉渊的城府,或许早就查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在临江春里慕松臣竭力讨好,只为让自己安心,其后则暗藏阴谋。简歌目前最大的目标是青霜令,最大的敌人就是通晓青霜令秘密的御泠堂堂主宫涤尘,会不会他想借自己引出宫涤尘?这个想法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不得不提防。他依然闭目安躺原地装睡,对小庙中的种种变故浑如不闻,心中却是思潮起伏,杂念丛生,难有片刻的宁静。
                    慕松臣哈哈大笑:“不知夏兄是真瞎还是假瞎?”
                    “有何区别?”夏天雷若有所思地一叹,“既然慕兄处心积虑设下圈套,说不得,老夫也只好闯一闯了。”
                    “嘿嘿,眼盲之劫倒也无妨,就怕你躲不开面前的生死大劫。”
                    夏天雷咄然大喝生死由命,若天意如此,老夫也无所畏惧。只不过,老夫这条命还由不得你来取,便是简歌也不行。”
                    “所以说夏兄虽有心眼,仍是个瞎子。”慕松臣悠然道,“就算简公子出得起无念宗与非常道的价钱,也使不动刘丞相与将军府吧。按杀手的规矩。我不能说出主顾的名字,但敬夏兄为人,便给你提醒一声:想要你命的人,来自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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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北72楼2017-04-17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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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绝处逢生
                      听慕松臣提到杀他之人来自京师,夏天雷不由浑身大震。
                      前几日陈员外在临江春大张旗鼓地摆下宴席,自然逃不过裂空帮的眼线,夏天雷怀疑是江湖上某秘密杀手组织,已在暗中防范,所以中秋之夜猝然中毒后,当即放火弃宅沿秘道逃生,但联系手下时却惊觉裂空帮在金陵城中的分舵已被挑,而敌人尾随而至,眨眼间已将他临时落脚的小庙包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明目张胆、实力强大的杀手组织,唯有非常道。
                      夏天雷此次来金陵,本是赴简歌秘约,只带了沈羽一人,帮中亦仅有几位长老得知,而敌人竞能利用平惑下毒,若非心腹泄露自己行踪,便是简歌所为。他早就暗査出简歌与非常道、无念宗关系暖昧,随着谈诗、慕松臣的先后出现,愈加肯定藏在背后的主使者必是简歌无疑。
                      却不料,慕松臣却透露出真正要杀自己的,另有其人。
                      刹那间,夏天雷心念电转:四年前明将军与暗器王林青绝顶一战、又一举平定泰亲王谋反后,渐渐不理朝事,而把将军府诸事移交给总管水知寒,随着水知寒独揽将军府大权,野心昭露,开始整肃江湖,这几年与白道第一大帮裂空帮时有冲突,渐成水火之势。半年前泰亲王联合乌槎国进犯中原,双方才签下盟约,一致对外。如今叛军臣服,他就要毁诺了么?鬼失惊的出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场狙杀来自于将军府。
                      但,以将军府强大的实力与一贯骄狂的态度,既不屑于暗中下毒,亦无须非常道、无念宗相助,更犯不着让葛双双牵扯其中,丞相刘远与明将军各代表朝中文武,素为政敌。
                      那么,要杀自己的人,不是当今皇上,就是太子了。
                      绿林人士晡聚江湖,暗藏刀兵,罔视国法,本就为皇室所忌。江湖各帮派,裂空帮首当其冲。只不知皇上是仅杀一人,还是要灭了整个裂空帮?
                      慕松臣有意沉默了一会儿,待夏天雷想通原委后,这才缓缓道:“夏兄身为白道武林盟主,又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德高望重,你若不死,有人心中不安啊。不过夏兄不必多虑,小弟此行奉命只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其余人等,皆不牵连。”
                      夏天雷讥叹道:“看来如果老夫自行了断,才最合慕兄之意。”
                      “如此当然最好。后事皆可交给小弟,保管风光大葬,不枉夏兄一世英名。对外便只说突发恶疾,不治身亡,于裂空帮的声名亦丝毫无损。”
                      “嘿嘿,两眼一闭便可独享清静,慕兄的提议确有诱惑力。但蝼蚁尚且贪生,如若老夫不从呢?”
                      慕松臣不答,只略挥了挥手,奇变陡生。随着“砰”然一响,四面的墙壁蓦然后移,整个小庙仿佛一下子变宽敞了。
                      并非慕松臣神功超卓,而是他藏于庙外的手下早已用绳索缚住庙墙,闻令齐动,方有如此惊人之效。
                      墙壁外移出十余步后,分崩离析,失去支撑的屋顶整个砸了下来,落至一半被硬生生扯为数块,凭空挪移不见。“哧哧哧”暗器破空之声不绝入耳,纷散而下的砖石被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击碎,虽无沉重的碎块,但泥沙俱下,洒落头脸亦是狼狈不堪。
                      沈羽上前两步,“征衣”卷起劲风,护住夏天雷与平惑;鬼失惊巍立不动,全身如罩一层肉眼难见的气墙,细屑落至头顶便化为齑粉;谈诗与葛双双显是大出意外,口中骂骂咧咧地挥动竹杖、摆舞云袖,将泥沙震开;此刻无人顾得“昏睡中”的许惊弦,他却恍如梦中翻身,顺手一扯,悬挂庙中的黑色帐幔悠悠落下,将他裹于其中,毫发无伤。
                      霎时赖以存身的小庙荡然无存,周围数十步外却是火把通明,不知围了多少杀手。暗月星光,冷风呜咽,如在旷野之中无遮无掩地面对群狼环伺,对心理上的打击犹为沉重。
                      夏天雷耳中听得真切,原本苍然的面色愈显煞白。怪不得慕松臣迟迟不肯入庙,原来早备下了这一手。既显实力,更慑人心魄。听着平惑压抑不住的惊叫声,怜意大生,战志顿无。他虽受毒伤,但若不求杀敌,只求脱身,尚有三四成把握,但如此一来。沈羽或有机会突围,平惑必无幸理。更何况,他一手建立的裂空帮必将受到牵连,帮中高手虽多,但面对数十万官兵的围剿,又有几个兄弟能生还?
                      夏天雷暗叹一声:目前情势下,慕松臣、鬼失惊两大高手虎视眈眈,谈诗、葛双双伺机而动,更有一众非常道杀手重重围堵,几成死局。纵然苟且偷生,日后亦是后患无穷,而如果自己的性命能换得爱徒、义女与数万裂空帮弟子的安全,又有何妨?他权衡利弊后痛下决断,放声大笑:“老夫相信慕兄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先放走一干无关之人,老夫的性命便留给你。”


                    IP属地:河北73楼2017-04-1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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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羽拼死护师突围,谁敢拦我?”沈羽挺枪上前,横眉怒目锁住慕松臣,“慕道主与诸位敢依江湖规矩与我一战么?我若输了,任你发落,若能胜一人,便救场上一条性命!”
                        慕松臣冷冷一笑:“果然是初生牛犊,冥不畏死。久闻沈少侠少年英雄,双枪纵横,乃是裂空帮中仅次于夏兄的髙手,我虽是个不讲什么江湖规矩的杀手,亦忍不住想见识一下。你若能胜谈兄,便放了那姑娘;如能从鬼兄手下逃得性命,当不再为难你;假若慕某也不是对手,自然也不敢厚颜取夏帮主的项上人头……沈少侠意下如何?”
                        沈羽一咬牙:“好,就与你赌这一场。”
                        夏天雷手按沈羽双肩,沉声道:“老夫心意已决,不必多言。”他当然知道这决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如何忍心让爱徒陪自己一起送命。
                        “羽儿自幼双亲皆失,视师若父。如习艺不精,便与师父同赴黄泉亦无悔……”沈羽望着夏天雷,微哽的声音里透出斩钉截铁的坚定。一旁的平惑眼见爱侣如此情深义重,亦动容而泣。
                        “有徒如此,老夫虽死亦安!”夏天雷大喝道,“羽儿若果真视师如父,便依老夫这一次,照顾好惑儿,帮中之事亦可交托给你……”
                        慕松臣目光闪动:“夏兄收的好徒弟,慕某佩服。英雄末路,我亦不免动恻隐之心,便给夏兄一炷香的时辰留下遗言吧。”
                        夏天雷长叹一声:“羽儿近前来,老夫有话对你说。”一面暗催内力,只待说完最后几句遗言后便自断经脉。
                        “啊……”一个好长的哈欠声从角落中响起。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直酣睡的许惊弦伸个懒腰,身上依然裹着那长达丈许的黑色帐幔,像一个大粽子般,眨眨眼睛望着一览无余的天空,昏头昏脑地道:“奇怪,明明是睡在小庙,为何一觉醒来却到了荒野之中?阿嚏,怎么全身脏兮兮的到处是灰尘,老夫何时染上了梦游的毛病?”
                        方才小庙拆毁时的泥沙落了许惊弦一身,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抬首望见慕松臣,喜出望外:“哎呀,土地公公托梦给老夫,说必会遇见贵人,果然就与陈兄重逢,真是灵验啊。”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这一打岔,浑似场闹剧。
                        慕松臣漠然一笑:“我不姓陈,我姓慕。”眸中忽生异色,已暗暗运起“胆寒”、“心惊”之势,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慕松臣临江春初识许惊弦之时,就已查觉此人看似潦倒,却难窥其真容,身负精湛内力,行动间毫无破绽,实乃劲敌。当时猜不透其来历,只得耐着性子打发,以免节外生枝。先前听手下禀报有这般形迹的怪人口中吟诗闯入小庙,便已料定是他,入庙时见到背影,猜知或许是夏天雷的援兵,但己方高手齐聚,更有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压阵相助,并不惧他们另有花样。看许惊弦一直诈作熟睡状,或许怕事不敢出头,也不放在心上,谁知眼看夏天雷即将入毂,他却跳将出来。
                        许惊弦熟谙《天命宝典》,对摄魂、迷音等精神之术天生便有抵抗力,即便未通任、督二脉之前,香公子的魔音对他亦不起作用,此际端然迎向慕松臣阴森冷厉的目光,全无反应,偏偏又装模作样打个寒噤:“好冷啊好冷。陈兄,不,慕兄不会是来向老夫讨银子的吧?”
                        “不讨银子,讨命。”
                        “真是奇哉怪也。和尚不化缘,夫人做木匠,员外变杀手……”许惊弦指指点点,逐个打量四大高手,最后指在鬼失惊的身上:“慕兄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这位真像是讨命的无常……”
                        “咻”的一声,鬼失惊头上的箬笠如被许惊弦尹指牵引,朝他脖颈飞旋而来。谁也未料到鬼失惊乍然出手,那箬笠虽是竹制,但边缘锋锐如同利刃,再加上高速旋转之力,一旦切入人体,必是血肉横飞。
                        虽是变生不测,许惊弦却临危不乱,手指微扬,已抵住箬笠中央,但觉力道奇诡,急切间难以化解,当即运功集于指尖,借势一拨。箬笠在空中划个圈子,悠悠回旋重又落在鬼失惊的头上。那泛着精芒的瞳仁与眉心黑痣稍现即隐,重又被箬笠掩盖。
                        “好!”鬼失惊亦忍不住低赞了一声,喑哑的声音中难掩一丝惊讶。
                        毫无征兆的出手,敏捷灵巧的应变,攻得犀利无比,守亦滴水不漏。众人心中都不禁暗喝一声彩,想不到此人貌不惊人,形容落泊,手底下的功夫竟是如此高明。尽管鬼失惊只是不喜被人指点,未施全力,但普天之下能在仓促间避开黑道杀手之王一击的,又有几人?
                        许惊弦自神功大成以来。除了在毁诺石上与景明彦游戏般动手过招之外,还是首次与大敌正面相较,一举破去鬼失惊的冷招,信心大增。
                        慕松臣叹了一声:“老弟虽是身怀绝技,却又何必引火烧身?此刻若要走,在下决不阻拦。”他默算形势,即使夏天雷有许惊弦相助,己方亦稳占上风。只是不知对方来历,唯恐另有援手,不愿多生事端。
                        “走?往何处走?好不容易寻个睡觉的地方,醒来竟成露宿荒野,天下之大,竟无老夫容身之处啊。”
                        慕松臣吸一口气,冷冷吐出几个字:“小子报上名来。”在场众人皆是目光如炬,许惊弦平时或能装得似模似样,方才一出手,便能看出他身轻体健,灵动之处远非老年之人可比。
                        许惊弦依然故我,一副倚老卖老之态:“老夫林闲,山林闲人也。咦,慕兄不是不愿与老夫通名换姓么?”


                      IP属地:河北74楼2017-04-1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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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不得不打交道,留下姓名也好方便给你设个灵位。”
                          许惊弦捶胸顿足:“不过收了五百两银子,就要老夫的命,忒贵了。”
                          “与银子无关。江湖人恩怨分明,你挡我的路,便只好杀了。”
                          “老夫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恩怨分明’这四个字。慕兄赠银,夏帮主留宿,皆是老夫的恩人啊。”许惊弦掏出那张银票一晃,“老夫不做这和事佬谁来做?明日午时老夫做东,大家都去临江春相聚,一笑泯恩仇。今夜不如就早些安歇了吧……”
                          葛双双怒道:“这小子是在消遣我们呢,先杀了再说。”话音方落,几点黑光已从她手中射出,直取许惊弦。
                          夏天雷听风辨位,纵身挡在许惊弦身前,“叮叮叮”几声轻响,黑光没入他背内,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事发突然,许惊弦相救不及,大惊失色:“夏帮主……”
                          夏天雷朗然一笑:“无妨,老夫纵萌死志,亦不会命丧于妇人之手。暗器上或许有毒,所以不愿林兄去接。”几点黑光从他的背后掉落于地,上面全无血迹,衣上现出一个破洞,内里银光湛然。原来他背后负着成名兵器“九霄戟”,故以此相挡。
                          那葛双双号称“繁星点点”,方才一出手便是五枚铁蒺藜,看似同时出手,发射的时间却是先后不一,方位各异,但是夏天雷却只凭听觉,使尽数以“九霄戟”挡住,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凭借着身体纵跃之际,让五枚铁蒺藜射在同一个地方,实是叹为观止。巨毒盲目,并耗去了他大半功力,却无损听觉与判断,白道第一高手之名,名不虚传。
                          谈诗与葛双双见夏天雷重伤之身仍有此能耐,皆有些变色,鬼失惊依旧稳立不动,慕松臣冷冷道夏兄最好不要再妄动内气,一旦催发本门血毒,只怕连留遗言的机会也没有了。”
                          夏天雷须发皆张,凛然生威:“老夫死不足惜,但尔等若要连累无辜,便拼至最后一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敢相逼太甚?但夏兄一代豪杰,我也不想你落个死无全尸之下场,只要自甘俯首,其余人等再不追究。”
                          夏天雷沉吟不语,慕松臣神色倨傲,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许惊弦嘿嘿一笑:“既然你们都谈妥了条件,老夫原应袖手旁观。但刚才若非夏帮主舍身相救,必被夫人的暗器所伤,留宿之德加上救命之恩,说什么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好得罪慕兄了。”
                          夏天雷长声喟:“叹多谢林贤弟好意,但老夫决心已定。”
                          许惊弦道:“大好性命,谁不珍惜?夏帮主这是何苦?”
                          夏天雷黯然长叹:“老夫若不死,必有更多的人送命。”
                          许惊弦略一思索前因后果,已大致感悟到夏天雷心中想法:“夏帮主必是以为皇帝老儿要杀你,不愿让裂空帮担上谋反之罪名,所以才甘愿引颈就戮吧。但依老夫看来,未必那么简单……”
                          慕松臣咄然大喝:“口吐大逆不道之言,真是无法无天了。”猱身上前,掌中一道幽邃的冷光迸出,斫向许惊弦胸腹,那冷光并不快,却相连成片,如一道冰幕般直逼而来,尚未触体,已觉寒意沁肤。
                          许惊弦早有防备,反手一撩,腰间三尺长剑出鞘,一记“天河倒悬”,由下往上反刺而出。他眼光掠处,已瞧出慕松臣这一招乃是数十式合击,虚实相间互补,几无破绽,若依奕天诀法,原本应避实迎虚,再诱敌发招显露漏洞。但方才他接鬼失惊一招而不处下风,有意再试一下自己的功力,所以这一剑窥准慕松臣实击之处,要与他硬拼一记。
                          “当”,火星四溅,绚灿的光芒几乎照花了平惑的双眼。慕松臣一触即退,手中一柄短小的银色弯刀倏忽没人袖中。许惊弦则是望着长剑上一个小小的缺口,似讥讽似惋惜地轻声一叹:“做员外的果然都是有钱人,慕兄随身带的都是宝贝啊。”这一刻,他突然格外怀念显锋剑。
                          许惊弦的佩剑乃是离开沧浪岛之时请风念钟找来的一把长剑,名曰:断流。虽难较显锋剑的锐利,但南风一代宗师,所藏自非凡品,远胜普通刀剑,却不料仍受挫于慕松臣那柄银色弯刀之下。银刀固然锋利无比,但毕竟以短击长,若无深厚的内力,难损断流分毫。
                          非常道一向行事隐秘,凭着例不虚发的杀人手段,才能在武林中得享声名。皆因手下全无活口,其武功到底如何,却是无人知晓,说法不一。有传闻慕松臣本人武功超卓,足与黑白两道杀手之王鬼失惊、虫大师一较高下,亦有人说其武技平常,仅凭着易容、下毒、伏匿、狙击等江湖下三滥的手段实施暗杀。
                          许惊弦先后与慕松臣两大弟子“活色”、“生香”交过手,其时神功未成,尽处下风。香公子也还罢了,叶莺的活色之术能得明将军推崇,位列当世几大少年高手之中,岂是易与之辈?徒弟如此,更见其师之能。
                          事实上慕松臣最为可怖之处,不在于内力的精深浑厚、银刀的锋利无匹、招式的疾速变化……而是那出手之际逼身而至的“心惊”、“胆寒”之势。许惊弦心怀《天命宝典》,对此并无所觉,一旁观战之人却能感应到那柄小小的银色弯刀如附有吞食勇气的魔力,令人不知不觉间心生惧意,战志尽消,直欲束手待毙。
                          不等慕松臣再度发招,许惊弦朗声大喝:“听慕兄方才所言,虽未必苟同,亦要承认你是个快意恩仇不羁尘世的汉子,想不到也做了朝廷鹰犬。”


                        IP属地:河北75楼2017-04-1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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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松臣微微一滞,随即漠然道:“我只是个浪迹江湖的杀手,谁给我银子,便替谁杀人。鹰犬之名,敬谢不敏。”
                            “皇帝老儿果然体察下情,生怕慕兄坏了江湖规矩,受人诟言。所以特意下旨只取夏帮主人头,严禁连累他人;如若夏帮主当场自尽最好,免得一拥而上,乱刃分尸,大失一帮之主的尊严。”许惊弦从容一笑,“不过先是暗中利用小姑娘在月饼中下毒,夫人与慕兄又随后朝老夫出手,可远远谈不上什么光明磊落,就不怕犯下欺君之罪么?”
                            夏天雷闻言一动,许惊弦看似嘲讽之语,引起了他心头的怀疑。如果敌人奉皇室之命务必要置自己于死地,乍然中毒慌乱之际正是最好的时机,为何要等他逃至小庙后再布置重围?
                            慕松臣截口道:“你想陪夏天雷一起死,便成全你。”语中怒意隐生。
                            “沈老弟刚才有句话甚合吾意,稍改一下……”许惊弦扫一眼面无表情的沈羽,掷地有声,“四个人,一条命!”
                            夏天雷陷入沉思。起初见敌方势大,又奉了皇命,力抗不免玉碎,所以才生出牺牲自己以保全沈羽、平惑等人的念头。但此刻听了许惊弦一番分析,才发觉其中疑点重重。莫非皇命只是个幌子,幕后另有其人?方才一直笃定的慕松臣突然沉不住气朝许惊弦出手,似乎更印证了这一点。难道是算准自己不肯弃爱徒义女而独自逃生,故此相逼?然而敌众我寡,自己毒伤加身,纵然有心脱困亦无力破围,最大可能也只是力战而亡。既然左右难逃一死,对方巧布迷阵的目的是什么,也只有先活下去,才能识破敌人的意图。他暗暗调息,以便尽快恢复功力。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惊弦本也不能肯定这一场暗杀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他曾听风念钟提到过慕松臣邀其参与其事,尽管时间是“重阳”而非“中秋”,但心中先入为主地肯定必与简歌有关,所以能一眼看透重重疑点。他无需赘言,只要稍一点破,激起夏天雷求生之念即可。虽然敌方势大,但诸人拼死一搏,未必没有机会。
                            许惊弦转头望向葛双双,语出奇峰:“夫人那只猫儿还好么?”
                            葛双双哪想到这当儿他还有心思如此发问,白他一眼不答。许惊弦自顾自地喃喃道:“集魂之眼,凝魄之齿,好一个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嘿嘿,想必那是慕道主的宠物,夫人驱使不动。”他曾在那无名山洞中听香公子慑魂之言中提到种种言语,又被叶莺问及猫狗区别,故此胡乱猜测一句,既拖延时间好让夏天雷恢复伤势,又可一面思索万全之策。
                            看似满嘴胡言,却在慕松臣心中激起滔天波澜。他一手创下非常道,虽有道名,却似教非教,不信神佛,唯拜“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号称其有“集魂之眼,凝魄之齿”,洞透世态人心,借以控制手下弟子不生异志。这本是非常道不传之秘,却不料从这小子口中随随便便说了出来,本就摸不准许惊弦的来历,此刻见他竟连本门机密亦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觉高深难测。他内心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陡生一念:莫非此人是“他”派来的?
                            许惊弦哪知误打误撞之下,反令慕松臣疑神疑鬼:“方才慕兄也同意了沈少侠的赌战,四对四倒也公平,老夫不才,斗胆领教一下千叶门的暗器功夫,若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就先放了那位姑娘如何?”敌人四大高手之中,鬼失惊与慕松臣自是劲敌,谈诗与葛双双相较弱了许多。平惑身无武技,乱战之中恐照顾不周,必须先保证她的安全,才能放手护着夏天雷脱身。
                            葛双双冷笑:“小子算盘打得倒精,也不看看四周的形势。瓮中之鳖,老娘才没空陪你玩儿。”
                            却不料慕松臣沉声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夫人就指教他一下吧。”他老谋深算,心头起疑,欲凭许惊弦的武功路数推测其真实身份。
                            “慕兄是个爽快人。”许惊弦微微一笑,足下划一个圈,“好男不和女斗,老夫当然要容让些,就做一回夫人的靶子吧。你千叶门的暗器尽管出手,老夫只闪避格挡,决不反击,若被迫出了圈,便算老夫输了。”
                            众人皆是一怔,那圈子不过五尺左右,腾挪闪避的空间极为有限,葛双双毕竟名列四大暗器圣手,许惊弦实是太过托大。
                            葛双双咯咯一笑,杀机隐现:“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你可以不出圈,死在里面也算你赢。”她见许惊弦先后与鬼失惊、慕松臣交手不处下风,本是有些怵他,但听他定下如此有败无胜之局,骄气复生,杀意上涌,恨不能立时把他身上射穿几十个大窟窿。
                            “嘿嘿,老夫活了大把年纪,当知性命宝贵。若让夫人无休无止地发出暗器,神仙也难逃一死。不如以百为计,若百枚暗器后老夫安然无恙,夫人就请歇手认输吧。”此言又像示弱,又似饥讽葛双双远非其敌。
                            葛双双见许惊弦有恃无恐,亦无太多把握,望向慕松臣待他示下。
                            慕松臣抚掌道:“老弟好胆色!便如你言。”按他所猜想,许惊弦必是意欲保存实力,留待对付自己与鬼失惊,故明知凶险,亦不得不然。
                            “大家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能言而无信。老夫胜了葛夫人,先放了这位姑娘,下一场由沈少侠请教谈诗大师,若再胜一场,老夫性命无虞,即可轻松上阵,向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兄讨教一二……”许惊弦滔滔不绝,浑似把比试当做儿戏,望向鬼失惊:“对了,这位老兄尊姓大名啊,老夫剑下可不斩无名之鬼……”
                            鬼失惊对他不理不踩,负手而立。众人皆知许惊弦方才不过是装睡,必早听到了鬼失惊的名字。在葛双双面前装腔作势也还罢了,面对黑道第一杀手也敢如此放肆,莫非当真不想活了?
                            葛双双长袖微动,掌中扣满暗器:“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葛夫人莫急。老夫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暗器袭来时必是四面弹射而出,若是不长眼睛打中旁人,知情者自是明白老夫功力高强,不知情者还以为葛夫人借机伤人,不免于你声名有损。”许惊弦口中喋喋不休,转身拉过沈羽:“沈少侠,麻烦你与夏帮主和这位姑娘移到老夫身后压阵,待老夫大展神威后就轮到你上场啦。”趁两人错身之际挡住慕松臣的视线,口唇微动,已暗施传音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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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的丝线随之断开,葛双双手中一空,不由踉跄退开几步,嘴角流下一丝血线。她虽是面容灰败,眼中却是恨意更甚,忽又长吸一口气,脚下似踩舞步,身形幻化万千,片刻不停地绕着圈子急转,袖、肩、腰、背中暗器如雨点般射出。
                              面对葛双双的全力一搏,许惊弦似是手忙脚乱吗,大叫一声:“好厉害!”长剑出鞘,在空中连点几下,将数枚暗器反弹出去,远处几点火把应声而灭。然而飞袭而至的暗器实在太多,纵然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亦难逐一震开,何况那些细小的针、丝、珠等防不胜防,若不慎中了一枚,手底下稍慢半分,只怕立时就会被钉成刺猬。一旁观战的谈诗、慕松臣等人面露欣然,而平惑则是花容失色,闭眼不敢再看。
                              说是迟那是快,许惊弦长剑一伸,挑起脚下那张黑色帐幔,似展开一面大旗,舒卷开阖之际,将空中那些细小的暗器尽皆裹于其中。帐幔仿佛含着一股强大吸粘之力,暗器虽多,却全然不闻碰撞声。
                              葛双双并不歇手,暗器仍从四面八方不绝射来,许惊弦起初长剑挥舞极快,但黑色帐幔中挟裹着的暗器愈来愈多,似也不胜负荷,剑势渐凝,倏忽凭空划下,帐幔中分为二,半幅垂直升空而起,另一半却失了控制,朝着夏天雷、沈羽、平惑所处的方位飞去。许惊弦叫声“不好”,似怕误伤,情急之下腾身去追,但如此一来,势必出了圈子。葛双双见状心喜,不留余地地将身上暗器尽数发出,务要贏得此战。
                              许惊弦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叫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暗器……”左手探人怀中掏摸出一物,手腕略微勾沉,速疾弹射而出。
                              慕松臣早知葛双双非许惊弦敌手,定下赌约不过是借机查证他的武功渊源,此际料定他乃是简歌派来,更不容他坏了自己大计,心头杀机一动,再也无意纠缠下去,正待猱身上前,眼前忽地一花,但见许惊弦手中之物却并非对准葛双双,而是朝着自己掷来。
                              陡然间红光大盛,火花四溅,许惊弦掷出的“暗器”竟炸裂开来,闪过一道灿亮的光芒,明明指向慕松臣,突又转个弯射向鬼失惊。线路刁钻奇诡,全然不同于普通暗器。
                              慕、鬼二人身经百战,只恐有诈,当即凝势不发,静观其变。鬼失惊手指弹处,那道“暗器”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开出一朵硕大的花,火花四散经久不息,宛若一场绚丽的光雨。原来这并非什么奇异的暗器,而是水柔清交予许惊弦用以联络的烟花,突兀之际放出,大收疑兵之效。
                              如心有灵犀,静立于旁的沈羽亦同时发动。征衣枪挑在飞来的半片帐幔上,劲力到处,附于其上的诸多暗器四散而飞,外围尚余的几支火把一闪而没,几位非常道道徒闪避不及,被震飞的暗器所伤,惨呼不止。
                              沈羽伸手拉起一人负于背后,再将那帐幔往身上一罩,返身往外冲去,许惊弦挑起头顶的帐幔随后赶来,亦如法炮制。
                              乌云遮天,暗月无光。眼中犹映着那烟火漫天的光景,陡然间光雨熄止,火把尽灭,四周又陷人一片浓黑如墨的岑寂之中。刹那间每个人皆目难视物,心头不可扼制地涌上慌乱,而许惊弦与沈羽则趁机冲出人群,一东一西,遁入黑暗之中。
                              方才许惊弦给沈羽的传音只有八个字:烟花为号,披帐而逃。
                              慕松臣等人这才醒悟过来,许惊弦与沈羽各携一人,又披着那阔大的黑帐,沿途遇敌不动兵刃,或绕道而行,或横身硬撞,黑暗之中一时难以区分,更辨不出夏天雷负在谁人身上,不知应追哪方为好。
                              慕松臣略一踌躇,对鬼失惊道:“你与谈师兄往东,葛夫人随我来。”言罢往西面的黑影追去。
                              许惊弦本想救下夏天雷,奈何已被沈羽抢先一步。背着平惑往东急奔,一口气跑出近半里,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已渐渐逼来,心知来者若非慕松臣就是鬼失惊,这两人眼力高明,若返身阻截,几招间便可认出自己,何况平惑不通武功难掩形迹,敌人必会掉头追赶沈羽与夏天雷。只好催动全身内劲拼力狂奔,只盼多拖得一会儿,夏天雷便多一分逃命的机会。
                              月华深藏,夜如浓墨,金陵郊外,人影如飞。许惊弦虽抢得先机,但毕竟负着一人,独力难支,只觉嗓子似着了火,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已是内力近乎枯竭之兆,再如此强撑下去,纵能逃得性命,事后也会大病一场。但身后杀气如芒刺背,一寸寸朝他接近……
                              刻不容缓之际,一骑迎面飞驰而来,马上绿衣女子口中大叫:“帮主!”却是水柔清望见烟火信号,疾速赶来。
                              许惊弦不及分辩,把平惑往水柔清处一抛:“你带着夏帮主先走……”身体急停,一招“卞庄刺虎”,长剑反撩,刺向追来的慕松臣。
                              慕松臣掌中弯刀漾出水色银华,封住长剑。刀剑相交,许惊弦但觉对方短刀上内力如潮涌至,更有一道冰冷诡异的寒流沿着剑脊直撞而来,刹时手腕仿如冻僵,几乎把持不住断流剑,勉强侧身跃开,胸前已是空门大露。
                              许惊弦心知不妙,原本慕松臣功力就在他之上,更挟着追击之势,而自己疲于奔命消耗甚巨,若此刻对方趁自己立足不稳狂攻,只怕凶多吉少。谁知慕松臣却停招不发,亦不追赶水柔清,冷冷望向许惊弦:“你到底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许惊弦缓缓调匀紊乱的呼吸,哈哈一笑:“慕兄明知故问。老夫林闲,山野闲人……”
                              慕松臣眼神凌厉:“这次我且放过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再要坏我大事,决不罢休。”转身就走。
                              许惊弦心知他必是急于回追沈羽与夏天雷,岂肯放他走,一摆长剑欲拦他去路:“嘿嘿,老夫与慕兄一见如故,多说几句再走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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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双双正好赶来,也不答话,扬手便是几枚袖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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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大惊,那袖针被慕松臣一挥之间,速度骤然快了数倍,若射中水、平二人,哪还有命在?顾不上缠住敌人,急忙腾身而起,掌风劈开两枚袖针,长剑磕飞五枚,最后一枚凌空贴面而过,拦阻不及,情急之下张口咬住。再回身,慕松臣与葛双双已去得远了。
                                许惊弦吐出袖针,心中疑窦丛生:就算慕松臣无意杀自己,但黑暗之中,平惑身披帐幔,他如何能肯定自己救的并非夏天雷?正寻思间,忽觉口舌发麻,脑中晕眩,身上懒洋洋地提不起一点儿劲力,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那袖针上竟然附有毒药,他毕竟江湖经验尚浅,慌张之下着了道儿。连忙运功驱毒,但那毒药人口无色无味,发作起来却是性烈非常,一时但觉天旋地转,支撑不住,一跤坐倒在地。
                                水柔清觉出异常,掉马赶来:“帮主,你怎么了?”
                                许惊弦神智尚清,有气无力地答道:“老夫一时不查,中了毒……”才说了一半,忽又见一条黑影从侧旁山坡游移而下,斜刺里急速朝他们冲来。来势虽快,却是不发一声,衣袂飘飘,暗影浮动,恍若夜枭。
                                许惊弦认出来人的身形,心头一沉:“快走,是鬼失惊。”
                                水柔清不知发生何事,但听到这个神鬼皆惊的名字,脸上登时变色,一扬缠思索卷起许惊弦,脚下使劲一夹马腹,白马带着三人急蹿出去。
                                原来鬼失惊本是追赶沈羽,却于途中遥遥听到水柔清叫了一声“帮主”,自然以为是称呼夏天雷,当即绕过山头杀来。
                                水柔清只顾避开鬼失惊,策马沿着山道往山顶上冲去。白马虽然神骏,但负了三个人,亦难疾驰。鬼失惊落后他们约有五十步,也不开口,闷声追赶。水柔清回头望去,黑暗中瞧不清面目,唯见一双妖光四射的眼眸,不由心底发毛,尽管不明白鬼失惊为何会与“大叔”结仇,但落到这个煞星手上,怕是生不如死,顾不得疼惜爱马,往山顶上冲去。白马感知主人的心情,奋力狂奔,眼看把鬼失惊甩开几步,但鬼失惊后劲绵长,几个起落后距离又渐渐缩短。
                                尚未至山顶,白马已是口吐白沫,眼见不支,鬼失惊亦知马儿已是强弩之末,速度骤然加快,犹若脚不沾地般几个箭步赶来。
                                水柔清一咬牙:“我和他拼了……”在马上拧腰转身,反手一扬缠思索,划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圈子,罩向鬼失惊。
                                鬼失惊由缠思索的缝隙中脱出,身法忽变,蓦地跃起俯冲而下,目中妖光戾戾,口里发出一声狂喝,双拳似空握鸡卵,五指箕张如铁钩,凌空拍下。他追了许久,心头亦是火起,这一击尽施全力,两大绝技“啸天吼”、“摘星揽月手”齐齐发出,务要将水柔清毙于掌下。
                                水柔清一招击空,本还留有诸多后招,但那声狂喝听在耳中,如同迎面响起一记炸雷,身子一震,呆呆望着飞扑而至的鬼失惊,全然忘了抵抗,浑若束手待毙。她武功虽远不及鬼失惊,但亦非如此不堪一击,只是平生未经阵仗,加之对鬼失惊心底生惧,被那记“啸天吼”当头一喝,立时乱了方寸。
                                许惊弦瞧得真切,欲要横身来挡,奈何身体酸软无力,眼见鬼失惊那一记“摘星揽月手”就要击在水柔清头上。
                                千钧一发之际,鬼失惊眼中闪过一道异彩,掌力忽斜,险险由水柔清脸颊边掠过,击在马鞍之上。
                                黑道杀手之王全力一击,声势何等惊人。白马一声惨叫,立时筋断骨折,震开数丈,连带着三人往山崖下落去,许久才传来砰然坠地之声。
                                鬼失惊立于崖边,而色凝重。跟上来的谈诗赔笑道:“鬼兄神功惊人,教小僧大开眼界啊。”
                                鬼失惊低叹一声:“我们追错了人,去接应慕松臣吧。”转身离开。
                                谈诗往山崖下望去,但见底下黑沉沉地不知多深,愤声道:“那小子诡计多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断。”
                                鬼失惊的声音遥遥传来:“中我那一掌,他们都绝难活命,大师就省省吧。”
                                “阿弥陀佛,小僧又犯了嗔戒……”
                                山崖绝壁间,一根长索悬在老松上,索下挂着三人。方才掉落之际,水柔清好歹回过神来,急忙发出缠思索套住松干。缠思索虽细,却是以上好云丝所制,坚韧非常,足可承住三人的重量,只是水柔清索缠于右臂,双手分别拉着许惊弦与平惑,倍觉艰难,幸好鬼失惊与谈诗未多作停留,听到他们脚步声远去,再也支撑不住,窥准山壁间凹处,将两人放下。低声唤道:“帮主。”却未听到许惊弦回应,急忙探手去摸他鼻息。
                                许惊弦长叹一声:“放心,死不了。”
                                山崖虽高,但壁上百年松木横生,尽可落足花了两炷番的时间,三人才好不容易下到崖底。
                                崖下是一个狭窄的山谷,荒草丛生,久无人烟。
                                白马受鬼失惊一掌,早已气绝,横尸于地,其状惨不忍睹。水柔清抹着眼泪掩埋爱马,平惑默默地上前帮手,许惊弦则坐在一边发愣,他行动无碍,但只要稍一运气,便觉头晕因眩、腹痛如绞。被景成像废去丹田乃是他平生至恨,想不到如今又落到这般田地,心头憋闷至极。若非水柔清与平惑在旁,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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