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泉山金霞洞中，玉鼎真人一身道袍高冠，正襟危坐，面前放着一张色泽油亮却显然已经年份不短的古琴，他微微闭着双眼，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琴弦上拨弄着，发出一连串不成曲调的琴音。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心中似乎有所忧虑，就连三只麻雀轻轻落在他的肩上也无意理会。
突然，这张古琴发出一声古怪难听的声音，惊得那三只麻雀都飞了起来。再看向琴身，商弦断裂，崩断的琴弦在玉鼎真人的手上划出一道血痕，这伤口很快就复原了，玉鼎真人的血却已经滴到了琴面上，在深色的琴面上留下了一片花瓣一样的血迹。玉鼎真人抚琴的双手猛然停住，他张开双眼快速起身，一道金光闪过，洞中已经没有了玉鼎真人的身影，只剩下那三只麻雀有些疑惑地盘旋了几圈。有两只麻雀转了几圈后便向洞外飞去了，而最小的一只却呆呆的落到了琴上，转了转小脑袋，然后被那滴微微泛着金光的血吸引了注意。
昆仑山脚下，往日宁静的仙家修行之地，此时却被各种兵器碰撞的杀伐之声所充斥。杨戬一身黑袍银铠，手握三尖两刃刀，在一大群打扮并不统一的人中周旋着，这群人中竟还有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纵使杨戬再有通天之法，在这些三界都赫赫有名的强者的围攻下也逐渐开始体力不支，他一个疏忽，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便脱手而出，随后便被外围伺机而动的哪吒用乾坤圈打飞。见他兵器已然脱手，这群人便更加有恃无恐地攻了上前，失去了兵器的杨戬很快就被逼到了河边，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见杨戬似乎已经失去了还手能力，这群人便正打算一拥而上将其斩杀，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让我来！”
众人被这叫声一惊，不由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去，发现却是手持开天神斧的沉香远远走来。沉香很快便走到了杨戬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因脱力而半跪在一块大石头上的杨戬，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仇恨。
杨戬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将唇边的血迹随手一擦，缓缓站起身来，带着些欣慰地笑道：“沉香，恭喜你能拿到开天神斧啊。”
沉香却将斧面一转，举起开天神斧喝道：“开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
杨戬并没有被沉香的愤怒所影响，他手掌一翻，宝莲灯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专注地看着沉香，随后缓缓道：“好，我今天就来试试，是神斧厉害，还是宝莲灯厉害。”
见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拿出了母亲的法宝，沉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他的双眼泛起了红色的血丝。见杨戬举起了宝莲灯，他更紧地握住了开天神斧的斧柄，握的双手都泛起了青筋微微颤抖。终于，他大喝一声，开天神斧以破空之势带着千钧的力道砍向了杨戬，斧身形成的罡气令离两人不远的一群人都有些东倒西歪。
见他一斧劈来，杨戬却没有使用法力催动宝莲灯，而是张开双臂带着释然的微笑迎向了开天神斧。正在此时，杨戬手中的宝莲灯泛起微弱的光芒，在杨戬的周身形成了一层保护罩，似乎是要保护杨戬。可惜的是，没有主人操纵的法宝终究只是一件法宝，宝莲灯的保护罩也只是给这惊天一斧带来了些微的阻力便破碎了，这一斧最终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杨戬的身上。
纵然杨戬是肉身成圣铜皮铁骨，在开天神斧的威力下也无法幸免，他喷出一口鲜血后重重地落入了背后的河水中，河水很快便被他的鲜血染红，而宝莲灯则在他落入河中之前便滚落在了河边的石头上。
“这天庭第一战神也不过如此嘛。”一旁的猪八戒见杨戬已然伏诛，便开口嘲笑，“徒弟，你可为俺老猪出了一口恶气。”语毕，猪八戒还待上前看看杨戬到底被劈成什么样了，就被站在他旁边的孙悟空一把揪住了耳朵。
“呆子，还看什么看，晾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从开天神斧下幸存，倒是沉香与王母的赌约时间紧迫。”孙悟空道，“沉香，还不去救你母亲！”
沉香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斧劈得如此顺利，倒是站在河边愣住了。他被孙悟空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一点古怪的感觉，捡起落在一旁的宝莲灯，道：“大圣说得对，杨戬已除，我们这就去劈华山救我母亲！”
一旁众人连连称是，除了杨戬这个最大的阻碍，天庭此时已经没有力量阻止沉香救母亲了。于是一群人带着喜色驾云奔着华山而去，竟没有一人转头再看水中的杨戬一眼。
众人刚走，哮天犬便循着味道远远跑了过来。哮天犬越靠近心中便越发不安，因为空气中杨戬的血的味道越来越重，待到了河边，哮天犬还没来得及慌张他的鼻子遇水便会失灵，就一眼看到了河中乱石上上下沉浮的黑色披风。
“主人！”哮天犬惊叫出声，他一跃而起落到了河中，便看到了黑色披风下露出的半张苍白的脸庞。他将手中的骨头丢到一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杨戬抱起来，却又在触到红色的河水时将手收了回去。
“主人……主人……是哮天犬来迟了。”哮天犬哭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您，沉香怎么能这么对您……您是，您是他的亲舅舅啊……”哮天犬跪了下去，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流动的河水也冲不净鲜血中。
突然，一道白影出现在了河面上，白衣高冠，正是金霞洞中的玉鼎真人。玉鼎真人撤了法术踏进水中，弯腰将覆盖在杨戬身上的黑袍拿开，一道从杨戬左肩横跨到右下腹的伤口便映入了两人的眼中。这伤口太过巨大、可怖，让哮天犬的眼泪掉的更多，就连面无表情地玉鼎真人眼中也出现了痛心的神色。
“真人，真人，求求你救救主人，你救救主人……他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的坏人啊……”当年杨戬还在金霞洞修行时，哮天犬就很怕这个冷冰冰的玉鼎真人，但是此时玉鼎真人却是唯一一个能够救杨戬的人了。哮天犬不敢碰杨戬，怕让他伤得更重，只好扑上去抱住了玉鼎真人的腿哀求着。
“贫道知道，你且先退开。”玉鼎真人拂袖一挥，便将哭得涕泗横流的哮天犬送到了岸边。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杨戬身上的伤口，将杨戬从水中抱了起来，两人一闪便出现在了岸上。
正待玉鼎真人打算带着哮天犬回洞府时，狐狸精小玉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舅舅！舅舅你怎么了？”看到玉鼎真人怀中重伤的杨戬，她惊叫出声，“是沉香伤了您么？他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涌了满脸。
就在这时，玉鼎真人怀中的杨戬却突然微微一动，眼睛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气音。于是玉鼎真人便低下头将耳朵贴到杨戬嘴边，道：“你要说什么？”
“带她走……”杨戬道，说完这句他便再没了力气，闭上眼睛彻底昏了过去。听他这么说，玉鼎真人便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两人道：“定神。”说罢，他施了个法术，四人就消失在了昆仑山脚下，只剩下潺潺流水冲刷着石头上的血迹。
昆仑与华山距离虽远，对于会腾云驾雾的沉香等人而言却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便到了华山上方。
“娘！沉香终于拿到了开天神斧，这就劈开华山来救您！”
沉香见到了华山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对三圣母的思念，他抽出神斧，运起全身的功力向华山狠狠地劈了下去。开天神斧就连天地也可以分开，又岂是区区一座凡间的华山可以阻挡的？众人都带着喜色站在一旁，只等着沉香劈开华山便可大功告成，然而，意外却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开天神斧带着耀眼的红光劈向了华山，然而，一片金光却出现在了浮现在了华山上方，看似稀薄却无比坚韧，微微抖动之间，便将神斧的千钧之力化解于无形。
“这是怎么回事？”沉香又惊又怒。
一旁的孙悟空挠了挠头，道：“俺老孙听闻王母有一件法宝，叫做乾坤钵。这乾坤钵坚硬无比，能够阻挡强大的攻击。沉香，你手中的开天神斧虽然能够劈开天地，但是你可没有盘古大神的法力，看来却也劈不开这乾坤钵。”
“乾坤钵？为什么会在这里？”沉香看向华山，不信邪地又挥出几斧，毫不意外地都被乾坤钵给挡了回去。他只好停下了无用功，转头问道：“大圣，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凡是法宝，都有控制的口诀，这乾坤钵恐怕也是王母借给那杨戬用来对付你的，口诀自然就只有王母与杨戬两人知道了。”孙悟空答道。
“又是杨戬！”沉香暗暗咬牙，“我回去把他抓过来，非逼他交出口诀不可！”说罢便要转身回昆仑。
“且慢。”哪吒一把拉住了沉香，“我有风火轮，脚程比你们快，我回去找杨戬，你们留在这里想别的办法。”
“三太子回去也好。”孙悟空道，“沉香你就留在这里，防不时之需。”
沉香想了想，也只好点点头，于是哪吒便踩着风火轮离开了。

2.
玉泉山金霞洞中一片死寂，唯一的活物便是一只站在古琴一动不动的小麻雀，这小麻雀也只有肚皮微微起伏，显示着它还没有死。先前玉鼎真人留在琴上的鲜血微微闪着金光，而这小麻雀就正是盯着这滴鲜血，似乎在等着它从琴身上滑落下来。
正在这寂静之时，金霞洞中突然金光大作，随后四个人影便出现在了空旷的洞中，正是抱着杨戬的玉鼎真人与紧跟其后的小玉和哮天犬。甫一落地，玉鼎真人便急忙将已经昏迷不醒的杨戬放到洞中铺好了厚实毛毯的石床上。因为落在了水中，杨戬此时除了面色苍白铠甲残破，乍一看上去到并不像伤势如何严重，然而随着玉鼎真人慢慢地剥开他身上破碎的衣服碎片，被水泡地有些发白的伤口便逐渐显露了出来。
腰腹部刀剑的划伤，背上的枪伤，身上各处被锤棍等武器造成的淤青，以及手腕上泛着淡淡金光的乾坤圈的砸伤。然而在这些伤痕之中，最为惨烈的，还是那道从左肩延伸到右腹部的，被开天神斧砍伤的巨大裂口。这道伤口深可见骨，最深处甚至能够隐隐看到内脏，纵然杨戬肉身成圣，这样的伤势对他而言也已经危及生命。
随着这些伤口一一露出，玉鼎真人的手颤抖得也越来越厉害，站在他身后的小玉与哮天犬强忍着哽咽，生怕惊动了玉鼎真人，却止不住泪水更加汹涌的流出。终于，玉鼎真人将杨戬身上的盔甲与外衫尽数剥下，又用法力将他身上的伤口尽数治好，仅着白色里衣的杨戬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上去竟有几分安然之姿。
“他……没事了吗？”小玉颤抖着声音问道。
玉鼎真人没有答话，杨戬外伤虽然已经痊愈，他的脸色却看起来更加冷峻。他突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放着古琴的石桌前，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纵然这石桌乃是昆仑山中至坚之石所化，在他这一掌下也剧烈的晃动了起来。那古琴上的一滴血也在这一震之下滑落了下来，正巧落在那小麻雀身上，微微的光芒亮起，小麻雀晃了晃，落在了地上没了动静。然而，此时洞中的人都没有心情关注这只小小的麻雀，见玉鼎真人不答话，哮天犬不顾一身狼狈直接扑了上去跪在玉鼎真人身边拼命磕头。
“真人，你一定要救救主人啊！”哮天犬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也顾不得擦，只是重重磕头，“主人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的人啊……主人他，主人他都是为了三界众生……”一旁的小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拼命点着头。
“贫道的徒儿贫道自然知道。”玉鼎真人冷声道，“肉身能够治好，可他神魂却近溃散，贫道一时也想不到好方法，只能先将他的神魂稳定住再做打算。”他一低头，见哮天犬仍在不停磕头，不由想到杨戬小时候和哮天犬相依相伴的岁月，心中一阵淡淡的怜惜。于是他一挥袖，哮天犬停住了动作慢慢倒地，蜷在地上化作了一只黑色细犬。
玉鼎真人又转回了杨戬床边，靠着床沿坐了下来。他微微低头看向床上的杨戬，原本冷峻的眉眼也显出了淡淡的温柔与深刻地痛心。他伸出骨节修长的手轻轻将杨戬脸上沾着的几根发丝拂开，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清源，为师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你对自己也这么狠。”他顿了顿，声音却诡异的温柔了起来：“你对得起所有人，可你对得起为师吗？”
话音刚落，床上的杨戬额头处的流云纹却泛起了一道银光，随即，一个淡的即将消散的人影就出现在了玉鼎真人身边。小玉和哮天犬定睛一看，这人影正是杨戬的神魂！
“舅舅！”小玉惊叫出声，她非常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看到杨戬的神魂意味着什么，可是她却不敢细想，她只要一想到杨戬可能会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而沉香则会背上弑舅的罪名，她就仿佛如坠冰窟。
“小玉，”杨戬开口了，他示意小玉注意后念出了一串咒语，“这是乾坤钵的咒语，你现在就去华山将咒语告诉沉香，帮他救出母亲。但是你记住，杨戬是咎由自取，你所知道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还有，记得我之前对你的吩咐。”
“那您呢？”小玉流着泪摇头，“您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这是我最好的结局了。”杨戬微微一笑，然后又厉声道：“快去！难道你想让我的心血白费吗？”
“不……”小玉捂住了嘴后退了两步，悲伤地盯着杨戬。
见她还不愿走，杨戬只得拿出司法天神的威严，喝到：“还不快去！”听得他似乎发怒，小玉只好慢慢地，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洞口，在洞口深深磕了三个头，然后驾云离去。
见她已经离去，杨戬收起了周身的气势与威严，慢慢蹲坐了下去，倒像是个孩子似的将头靠在了玉鼎真人的膝盖上。他喃喃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神魂没有重量，也流不出眼泪，但是玉鼎真人却仿佛感受到了膝上带着温暖的重量与落下的眼泪。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抬起小心的放在杨戬微微卷曲的长发上，目光却沉沉的望向了远方，仿佛穿过群山万壑最终落在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清源，告诉为师，你后悔吗？”
清源……这个称呼让杨戬有些恍惚，他出师时原始天尊封他清源妙道真君，于是自那以后昆仑仙境就再也没有人叫过杨戬的俗家姓名。但是自从杨戬离开了昆仑仙境被玉帝封了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后，天庭众仙都称呼他真君或者二郎神，清源妙道真君这个名字似乎也随着阐教的封山一同被留在了昆仑仙境中。杨戬微微摇头，然后将脸埋在了玉鼎真人的宽袍大袖中。“徒儿不悔。今天过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这微笑让他的神魂都仿佛发出了光。“徒儿自知对不起师父，若这次有幸不死，那徒儿愿意以余生侍奉师父，从此之后，再不离师父左右。”
“有你这句话，为师便是拼上一切也会保住你的性命。”
“多谢师父。徒儿此刻觉得有些累，想睡一会……”杨戬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他的神魂也愈加透明，最终，这神魂化为一道流光又回到了杨戬额头上的天眼中。玉鼎真人却仿佛没有发觉的他的消失，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在在石床前坐了许久，直到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悄悄跌落在杨戬的发间。
而此时，华山上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三太子怎么还不回来？”沉香站在华山脚下，仰头看着巍巍华山却是心急如焚。
“要我老猪说啊，这杨戬也忒不是个东西，明明玉帝王母都说了要是沉香能够劈开华山就赦免三圣母，杨戬却还是要从中作梗。”猪八戒在一边将九齿钉耙重重地一顿，“沉香，你可真是有个好舅舅……”一边说着，他还一边装腔作势地摇头叹气。
一群人正在议论纷纷之时，哪吒却手持火尖枪，驾着风火轮神色匆匆的落在了众人面前。
“三太子，杨戬呢？”沉香急忙上前问道。
哪吒摇了摇头，道：“杨戬不在昆仑山，那里只剩下了一些血迹和盔甲碎片。他若不是被人带走了，只怕就是被山间野兽给……”说到这里，哪吒也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色，好歹是千年的兄弟，哪怕他现在坏事做尽恶贯满盈，最终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也令哪吒于心不忍，也令众人心有戚戚然。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曾经与杨戬有些交情，也都知道现在杨戬已经是众叛亲离，除了哮天犬恐怕是不会有人去救他的，而哮天犬法力低微，万万无法带杨戬驾云离开，若是哪吒去寻了不可能没有发现。于是众人之间也是一阵沉默，就连一直有些怨恨杨戬害他投了猪胎的猪八戒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刻薄话。
最终还是心急救母的沉香打破了沉默，“这咒语只有杨戬知道，他若是不见了，我又该如何救出母亲？”
“不如去真君神殿找找，”康老大道，“二爷……不，杨戬在真君神殿后面建了一个密室，也许那里会有线索。”
“真君神殿现在必有天庭重兵把守，断然不会给我们机会的。”八太子敖春否决道。
“大圣……”沉香看向一旁的孙悟空，然而孙悟空此时也只能抓耳挠腮，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众人只得一筹莫展地站在华山下。
正在此时，一旁的树林突然传来了动静。
“谁在那里？”孙悟空第一个发觉了动静，“给俺老孙出来，藏头藏尾算什么好汉？听得孙悟空此言，众人皆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紧紧盯着树林。然而，又是几声响动过之后，却是一个身着紫色劲装的娇俏女子走了出来，正是刚从昆仑赶来的小玉。
“是我。”小玉出声道。
“小玉？”沉香又惊又喜，他正打算迎上前去，却被孙悟空一把拦住。孙悟空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又有些怒气冲冲的教训沉香：“你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吗？她之前还在和二郎神合作，你就如此冒失？”
沉香被孙悟空这么一骂才清醒了几分，没有再冲上前去。见他们如此小心，小玉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配上她之前哭得红红的双眼，更显得我见犹怜。她之前在树林中时听到了他们对杨戬不屑地言语，此时一张口便想要将事实和盘托出，杨戬之前的话却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难道你想让我的心血白费吗！”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封住了她的嘴，她几欲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有眼眶越来越红。见她愈加泫然欲泣的表情，沉香心中便像是刀割一般，他忍不住安慰道：“小玉，我相信你的，你别哭啊？”
相信我？那为什么不相信舅舅？小玉心想，但转念她又想到，这一切都是舅舅的安排，舅舅他……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那我……那我是不是应该帮助舅舅完成这件事？
“小玉？小玉你怎么了？”一旁的沉香还在焦急地喊着小玉的名字，看着沉香眼中的深情与焦急，小玉心中一定，便做出了决定。
“我是来帮你们的。”小玉道，“我知道乾坤钵的咒语。”

4.
“新天条？”太乙真人一惊，“什么新天条？就玉帝和王母那种铁石心肠食古不化的人也会改天条？”
虽然自封神之战后，阐教便归隐昆仑不问世事，但是封神之战前，玉帝与王母娘娘的冷酷的行为就已经众所周知了，再加上杨戬的母亲瑶姬仙子被玉帝派出的十大金乌晒化，阐教上下都对天庭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而对那冰冷陈旧的天条更是不齿。然而这毕竟是天庭的事务，阐教不便插手，虽然不齿阐教却也不得不保持了沉默。因而，此番太乙真人突然听说天庭出了新天条，这才大吃了一惊。
“若不是为了新天条，杨婵又能干出什么事来逼杨戬如此？”
“这，这……唉，清源他这究竟是何苦呢……”太乙真人道。他想到了两千年多年前杨戬还在昆仑仙境内学艺时的事情，那时的杨戬虽然已经能够看出些日后沉稳冷静的性格，但是毕竟还是个一夕之间突然长大的孩子，身上还带着少年人的活泼与稚嫩。那时的杨戬，倒的确是看不出来之后会为了三界众生而做到这种地步，反而是杨婵看起来更像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怎么两千多年过去了，这两个人倒是反过来了？
听着太乙真人的叹息，玉鼎真人眼底也泛出了深深的痛楚之色，杨戬想要改天条这件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甚至当初杨戬得知沉香还活着时便来找过他，想要用武力逼天庭修改天条。玉鼎真人深知玉帝王母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能，不然又如何能够稳坐龙椅几千年？他担心杨戬一个人势单力薄，而阐教又封山不能协助于他，因而他给了杨戬的指点，“一如既往，忍辱负重”。然而，玉鼎真人算到了杨戬能够在司法天神的位置上造福三界，却没有算到他会为了推出新天条而差点害死自己。等到玉鼎真人发现杨戬的计划时，杨戬已经众叛亲离无法回头，他苦苦哀求玉鼎真人不要揭穿他的计划，让他之前付出的代价都付之东流。看着在外人面前冷面无情的司法天神在自己面前低声哀求，玉鼎真人只好忍痛同意，只等着最后关头去救杨戬，却没想到，沉香的那一斧头劈的那样狠，那样不留情面，而同是阐教三代弟子的哪吒居然会和一群人一起去围攻杨戬，还用上了乾坤圈这样的法宝。当看到水中满身伤痕的杨戬时，玉鼎真人深深痛恨自己为何当初同意了他的决定而不直接将他带回昆仑，若是直接将他关在昆仑那么之后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玉鼎真人闭上了眼睛，然而太乙真人却看到他紧握的双手已经从拳头缝隙处流出了血丝，见他这样，太乙真人也不愿再问下去，便对他说：“你快去把药给杨戬吃了，我师侄所做的事情功德无量，天道也不会就让他这么轻易死的。”玉鼎真人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药，转头又走回金霞洞去了。
看着玉鼎真人的背影，太乙真人低声叹息道：“你们这对师徒呐……天分都很高，就是对自己也太狠了……”
此时，沉香等人正站在天庭的凌霄宝殿上。新天条之事对王母的打击不可谓不小，王母自请下界之后便拂袖而去，不愿再理沉香等人的事。玉帝坐在龙椅上沉吟许久，才开口道：“既然女娲娘娘新天条已经出世，那么沉香，朕便赦免了你们一家。”
“玉帝老哥哥，你这赦免也太轻了吧。”一旁的孙悟空插嘴道，“沉香一家就因为这天条足足分离了二十年，你一个赦免便能弥补了吗？”
“那圣佛意下如何呀？”
“这有什么好问的，依我老猪看，就让那刘彦昌做个神仙以后不就结了？”猪八戒将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杵，打了个哈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闻言玉帝皱起了眉，道：“这神仙怎么可以轻封？刘彦昌又无大功德在身，这……”
“陛下，这直接封神却是不妥，依嫦娥看，不如在圣母宫安排个小小的地仙之位给他，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年的骨肉分离之苦。”嫦娥柔声道。
“这……”玉帝犹豫了一下，便答允了下来，“那便这么办吧。”
“陛下仁慈啊。”听闻玉帝此言，一旁的神仙们纷纷赞赏玉帝的决定，一时间，凌霄殿上倒是赞扬之声不绝于耳，玉帝也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沉香促成新天条有功，便封为仁孝真武仙君。念在其年幼，便先不领官职，留待日后封敕。既然司法天神不在了，那么这整理新天条之事便交给老君你吧。”玉帝一挥手，刻着新天条的五彩石便飞到了太上老君身前，太上老君接下了五彩石，道了句“臣接旨。”站在他身边的太白金星背后轻轻捅了捅他，“看来这杨戬获罪，老君却是大权在握了啊。”
“哎呀，老君乃是方外之人，这话不可说，不可说。”太上老君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装着五彩石的袖子，心里想着，杨戬，你这真是给老君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天庭一众事务处理完毕，玉帝便以王母要下界为由离开了凌霄宝殿，见玉帝一走，众仙便纷纷议论了起来。沉香等人刚上天时嫦娥便在注意着了，这时终于可以上前一叙，她快步走向沉香与杨婵，笑道：“恭喜妹妹终于可以一家团圆，沉香这可是为三界做了一件大好事。”
之前一直在仔细看着儿子的杨婵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嫦娥。她的目光初时有些迷茫，愣了几秒才开口，“嫦娥姐姐？”
嫦娥莞尔一笑，“妹妹这是不认得我了吗？”
“我娘她被压在华山下二十年都没怎么见过人，见我都认了半天呢。”沉香道。
嫦娥闻言目光中露出了些伤感与惋惜，“妹妹今日总算苦尽甘来，刘彦昌也被封地仙，你们一家以后大可以长相守，不会再有波折了。”语罢，嫦娥又叹了口气，道：“杨戬会有今日也是他自作孽，这八百年的司法天神让他变得铁石心肠，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杨二郎了。”
杨婵垂着眼帘轻轻摇了摇头，她又想到了当年华山圣母宫的那一战，二哥那红的仿佛要滴血的眼眶和已经刺到自己脖子前却又突然转了一转的三尖两刃刀，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一向最爱护自己的二哥为何会突然发难。若不是凑巧有丁家父子顶替，恐怕此时刘彦昌与沉香都已经……想到这里，杨婵简直又要流下眼泪，她当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最后竟会落得这样一个骨肉相残的下场。
见杨婵神色哀伤，嫦娥便不再说这些旧事，而是转了个话题，“妹妹这应该是刚从华山出来就直接上天庭来了吧，现下你们一家的事也有了定论，不如我送你们回刘家村，也好和你们叙叙旧。”
刘家村里，刘彦昌正在家里糊着灯笼，便听见门口一阵喧哗，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出门一看，便愣在了门口。门外杨婵双眼含泪，正被沉香与小玉扶着正要敲门，两人对视之下竟一时无话，便是千言万语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刘彦昌将杨婵扶进了家门，嫦娥则带着沉香等人离开，将这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
一家重逢的喜悦实在是太令人激动，沉香一家人直到第二天才将情绪平稳下来，也终于能够坐下来与嫦娥好好叙旧。此时丈夫与儿子都好好地待在身边，杨婵的心情也已经平静了些许，她终于想到了昨日在天庭时便听到的一件事，“我二哥他……他现在如何了？”
“杨戬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司法天神了，玉帝昨日已经免了他的职。”嫦娥答道。
“是吗……”杨婵低语，“不当了也好，不当了，便也没有这么多的事了。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这……”嫦娥犹豫了一下，“司法天神当日在华山下拦住沉香他们，便与他们发生了些龃龉，这后来……后来杨戬落败，便不知去向了，陛下让李天王去寻也没有找到。”
“你还担心他做什么？”刘彦昌怒道，“你把他当成哥哥，这杨戬却根本没有将你当成妹妹，不仅我算是被他杀了一次，就连沉香为了救你，也是险象环生，几次险些被他所杀，我看他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是啊娘，亏我开始还将他当成是舅舅，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权利不择手段，还害死了四姨母和丁香，他还驱散了四姨母的魂魄！我看那一斧头就是轻了，我应该再补上一斧头的！”说到东海四公主和丁香的死，沉香便义愤填膺，新仇旧恨一并发作了。听着他这么说，一边坐着的小玉便忍不住想要反驳，却想起杨戬的叮嘱，只得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驱散魂魄？还有你说劈了一斧头是什么意思？”杨婵惊道，她只知道四公主被杨戬杀死，但是却不知道她竟然被驱散了魂魄！要知道对神仙而言，魂魄是比肉身更为重要的，肉身没了还有法可想，魂魄没了却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四姨母没死！舅……二郎神没有驱散她的魂魄。”小玉辩白道，她实在不希望大家对杨戬的误会越来越深，就是不能将真相都说出来，能解释一点也是好的。“当时我在真君神殿密室里看到了四姨母的魂魄，我听说他似乎是要等事成之后将魂魄送回四姨母的身体里。”
“他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心，恐怕是想要用四姨母的性命来威胁我们吧。”沉香冷哼道，“便是如此，那他也杀了丁香！”一想到这个无辜的女孩子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化入神斧成为自己劈山的助力，沉香便忍不住为自己的无力而自责痛心，同时也更恨杀死了丁香的杨戬。
杨婵听闻四公主没死，她便放下了一半心来。眼下儿子与丈夫都在，她又忍不住担心起了下落不明的杨戬，毕竟是几千年的兄妹情谊，在华山的那二十年中杨婵也细细想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更愿意相信杨戬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这么做的，而不是自己的二哥变了。听沉香说他劈了杨戬一斧，而现在杨戬又下落不明，杨婵便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他要是死了最好。”刘彦昌冷声道，他算是恨透了自己这个冷酷无情的大舅子，也不愿杨婵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沉香听了这话便露出了赞同之色，而小玉却因为无法解释，只得将脸转过去偷偷流泪，只有嫦娥见杨婵似是有些焦急，劝慰道：“妹妹，这二十年来你在华山底下，却没见到二郎神这些年的作为，他恐怕真是被权利蒙了心神，再也不是你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于是沉香便将这几年来杨戬对他的所作所为细细说来，而杨婵的表情也从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了后来深重的悲伤。沉香的言辞激烈尖刻，以至于中途小玉听不下去，便借口出去透气离开了。
“我从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杨婵泪眼朦胧地看向嫦娥，面对自己儿子遭遇的一切，杨婵实在无法再说服自己。“嫦娥姐姐，当初你也是认识他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从他上天当上司法天神之后，他便帮着玉帝和王母娘娘残害百姓，这些事情是天庭众仙都知道的，我也是亲眼所见。”嫦娥说道，她犹豫了一下，见杨婵似乎很是难过，便又接着说：“我也劝了他几次，可是他却执意如此，我也的确是无能为力了。”

5.
杨婵缓慢地摇了摇头，只是默默流泪却不再说话了。当年的事只有她、梅山兄弟、哮天犬和玉鼎真人知道，就连哪吒这个杨戬的结拜兄弟都不相信杨戬没有变，再向嫦娥解释那些陈年往事又有什么用呢？况且，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二哥……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二哥了。杨婵伸手擦了脸上的泪水，对沉香他们笑道：“不说这个了，沉香，你给娘讲讲你这些年的事吧，还有小玉的事，爹娘是不是要给你们办婚事了？”
“娘你说什么呢……”沉香挠了挠头，露出了有些羞涩的微笑，嫦娥和刘彦昌也跟着笑了起来。杨婵一边和沉香说笑，一边在心里想着弄清楚二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可以去拜访一下玉鼎真人，而且，看小玉的样子，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天色渐暗，却掩不住刘家村里杨婵一家人和乐融融，在这温馨的气氛中没有谁注意到一道金色的流星从天上落了下来，消失在了刘家村寂静的夜色里。
昆仑仙境中，此时距离玉鼎真人把重伤的杨戬接回金霞洞已经过了一百多天了。这一百多天里，玉鼎真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杨戬，他看着杨戬肉体的创伤慢慢恢复，到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来了，可是他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石桌上的古琴是杨戬幼时玉鼎真人为教他琴艺亲手所制，陪伴杨戬多年。神魂的损伤无法用法力来帮助恢复，玉鼎真人便每日坐在桌前弹琴，希望熟悉的音律能够唤醒杨戬的神魂。那只得了他的血而开了灵智的小麻雀被他丢给了恢复了原型的哮天犬照看，意外的是哮天犬似乎挺喜欢那小麻雀，倒是将它照顾的很是仔细。
这天，玉鼎真人如往常一般探查过杨戬的情形，正打算坐下抚琴时，山门外的小童突然跑来报信，“真人，山门外有个女子想要见您，她自称是清源妙道真君的妹妹。”
玉鼎真人的动作顿了顿，道：“不见。”小童应了声是，正要离开，玉鼎真人突然又开口道：“慢着，将她带到洞口来。”
杨婵来时，玉鼎真人正站在金霞洞门口的一处断崖前，他负手而立，山风将他的浅灰色道袍吹起，看在杨婵眼里倒有几分冷厉萧瑟，让她心中涌上了不安之感。
“贫道上次见你时似乎是两千年多年之前了？”
“是。杨婵上次拜见真人时，是二哥出师时。”
听她此言，玉鼎真人闭了闭眼，沉默了。杨婵见他久久不言，只得开口道：“真人，杨婵这次来，是想问问我二哥的事。”
“你为何今日才来？”玉鼎真人问道。
“这……”杨婵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她回家后帮沉香复活了开天神斧中的丁香，又和升了地仙的刘彦昌一同重建了华山的圣母宫，将家从刘家村搬到了华山上，这些事忙了段日子，再加上当日去了一次天庭，竟也没想到凡间过了多久。“杨婵从华山出来后琐事繁多，因而……”
“你只是不敢来。”玉鼎真人打断了杨婵的话。杨婵猛然住了口，她的手颤动了几下，然后她突然就跌坐了下去，一下子便泪流满面。自杨婵回家以来，她便一刻也没有忘记杨戬，但她却又不敢面对，生怕真的得到一个惨烈的她无法承受的结局，仿佛暂时的逃避便可以换得一时的心安。
“是，我是不敢来……我害怕……我想从您这里听到我二哥还活着的消息，但是我又担心……我又担心……”杨婵捂住脸低泣着，“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看待他，彦昌恨他，沉香也恨他，嫦娥姐姐说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我……”
“所以你也恨他？”
“我……我不知道……”也许便是期望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嫁给刘彦昌时，她还一心一意想着二哥一定会帮她周旋，她教给沉香的第一个词甚至不是爹娘，而是舅舅，她将她的二哥当做是三界少有的大英雄，可是华山下残酷的现实却击碎了她所有的期望，面对那样冷酷的二哥，甚至连之前的信任也一并崩塌。“真人，您是他师父，不会让他死的对吗？您告诉我吧，我二哥他现在，他现在怎么样了？”
玉鼎真人这次却没有马上开口，他只是沉默着站在那里，杨婵甚至能够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空气在慢慢的冷下去，冷得她忍不住发起抖来。杨婵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几秒钟，又似乎已经好几个时辰，玉鼎真人才冷声道：“你走吧。”
“真人？”杨婵惊疑不定地开口，她的声音已经有了些颤抖，“我二哥他……？”
“你不信任他，就当他已经死在了昆仑山下吧。”玉鼎真人用极为平淡的口吻说道。“他宁愿当自己已经死了。”
话中虽说杨戬死了，但是杨婵却从玉鼎真人的口气中听出了杨戬没死的事实，这让她大松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杨婵一向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失控的情绪蒙蔽了她的理智，此时她突然想到之前小玉几次的欲言又止，又想到沉香所说的多次险死还生，她感到了一些不对劲，如今这情形，不正与当年初任司法天神时二哥的情形如出一辙？于是她追问道：“真人，我二哥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二哥做了什么为何要来问贫道？”玉鼎真人冷声说道，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对杨婵，杨婵抬起头，她看到了玉鼎真人的脸。这张脸……和她一千年前见过的似乎没什么变化，线条还是一样冷硬，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好像在那死水一般不起波澜的眸底，却又潜藏着一些愤怒与忧虑。
见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玉鼎真人勉强压下心中怒意，又道：“你走吧，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再来了，这样对你和清源都好。”说完，玉鼎真人便一摆衣袖走进了金霞洞，只留下杨婵一人在洞外久久失神。
玉鼎真人一进洞，便敏锐的地发现了洞中的法力波动起了些变化，他快步走向放着杨戬的石床，果然看到杨戬睁开了双眼。
“清源，你何时醒的？”
“大约是我三妹走到洞外的时候吧。”杨戬的声音很低，还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无力，他看向玉鼎真人勉强笑了一下，“师父，看来徒儿有机会报答您了。”
玉鼎真人走到杨戬床前坐了下来，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道：“你都听到了？”
杨戬的眼神黯了下去，他半晌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玉鼎真人衣袖上的流云绣纹，玉鼎真人简直都要觉得自己的衣袖要被看破了，杨戬才答道：“是，徒儿都听到了。”他这句话仿佛是从砂石中磨砺过一般，干涩粗哑的不带一点水分。
听他说出这句话，玉鼎真人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没用，只好伸手将半靠在床头的杨戬搂在了怀里，就像当年杨戬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时那样。杨戬感觉到了玉鼎真人的犹豫和怜惜，他又笑了笑道：“师父，徒儿也算是求仁得仁，至少我三妹她还记得来问问我不是吗？我已经满足了。”
“若是当初知道如此，为师一定不会让你忍辱负重。”玉鼎真人叹道。
杨戬摇了摇头，道：“师父，自从我决定接下司法天神这个位置，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为了这个结局，已经有太多无辜的人在我的手上……”他顿了一下，“死在我的手上，这些代价必须要有人承担，这些鲜血也只能用鲜血来洗刷，我一个人的死就能消泯掉这么大的代价，岂不还是我赚了吗？”
玉鼎真人闻言心中一痛，的确，对于三界众生来说，这个代价小到简直不值一提，只要是任何一个懂得轻重的人都能够做出选择，可是当这个代价是自己唯一的徒弟时……“你真的不后悔吗？众叛亲离，遭人唾骂，你的妹妹也不相信你了，值得吗？”
“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三妹了，可是这些都值得。师父，徒儿这一身法力都是因为爱三界众生而得来的，他们给了我力量，我就必须要承担责任。众叛亲离遭人唾骂，这又有什么呢？徒儿也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反正以后徒儿都会待在昆仑仙境陪着师父，也不用去面对他们了。”说到最后一句时，杨戬的语气竟然难得带上了一点撒娇的口吻。
玉鼎真人默然，他紧了紧托着杨戬的手臂，声音难得的柔和了些：“这样也好，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我还给你找了个宠物。”他招了招手，一旁早就想扑上来但是一直碍于玉鼎真人而没敢行动的哮天犬终于得了命令，汪汪叫了两声便飞快地跳上了床，头上还顶着一只小麻雀。玉鼎真人把那只小麻雀拿了下来着给杨戬看，“这只小麻雀侥幸得了为师的血开了灵智，便给你养着吧，也好给你做个伴。”
杨戬看向这只小麻雀，眉头突然皱了一下，“这好像不是普通的麻雀？”
“嗯？”玉鼎真人愣了愣，将法力运到双目中看去，发现这麻雀竟然有着极其微弱的神魂，而且这神魂的形态看起来像是一只鹰。“这麻雀恐怕是有上古神鹰的血脉，你好好养着，也许它真的能觉醒血脉，成为一只鹰。”
杨戬将这小麻雀接到手中，靠在他腿上的哮天犬便将头凑了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小麻雀，只可惜哮天犬体型太大，这一伸舌头倒像是要张嘴吞了小麻雀似的，惊得小麻雀翅膀扑腾了几下想向后退，结果却一个趔趄倒在了杨戬手心里。见这小麻雀如此神态，杨戬也不由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落在玉鼎真人眼里，终于让玉鼎真人有了几分欣慰。
“难得哮天犬喜欢你，他叫啸天，你就叫扑天吧。”杨戬轻轻摸了摸小麻雀的头，小麻雀也像是很喜欢他一般用小脑袋蹭了蹭杨戬的手指头，惹得杨戬又笑了笑。
“你不怕这名字折煞了它吗？”玉鼎真人问道。
“它会配得上这个名字的。”杨戬的眼神沉了一沉，突然他又一闭眼，苦笑了出来：“司法天神当的太久，徒儿都已经快要想不起以前的我是什么样了。”
“会想起来的。”玉鼎真人抚过杨戬额前的碎发，手上微微一亮，杨戬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

6.
“沉香，你现在……还想杀了你舅舅吗？”小玉和沉香坐在华山脚下的新居中，这是沉香用法力帮两人建起的房子，其中的一切装饰都是由两人亲手完成的。
“我不知道，之前我是很恨他，可是现在四姨母已经复活了，丁香的魂魄也从神斧里出来回到她的身体里去了，虽然她们都没了记忆，但是至少她们的性命都保住了。特别是丁香，她现在和八太子在一起，这样大家都开心多了，这么想想，我好想也没有那么想杀杨戬了。”沉香有些纠结的挠了挠头，“可是小玉，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呢？反正他都已经下落不明了，我估计多半已经死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该不会是……同情他吧？”想到小玉之前似乎和杨戬合作过，沉香有些迟疑，小玉一向心地善良又心软，同情杨戬也是可能的。
小玉看着沉香关心的眼神，不由的微笑了起来，“沉香，你真善良。我只是……”沉香和缓的语气让小玉不由的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但是她又想到了最后一次在真君神殿中和杨戬的谈话。
“小玉，记住，出去之后就忘了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无论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这里的事你都不许向任何人透漏出半个字。”
“可是为什么呢舅舅，这样大家都会误会你的！”小玉急切地问道，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切都已经快要尘埃落定了，杨戬还是不愿为自己辩白。
杨戬看向小玉的双眼，那是怎样清澈的一双眼睛啊，仿佛是昆仑仙境中最纯净甘甜的泉水在她的眸子中荡漾着，折射出粼粼的波光。这样纯真的一个女孩子，他又怎么能够忍心用官场上的人心险恶和自己手上的血腥去污染她呢？
“小玉，你放心，舅舅不会死的，但是已经付出的代价和将要付出的代价需要有人来偿还，为了这件事已经有许多无辜的人付出了鲜血甚至是生命，若是最后没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人心怎么会安？”
小玉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是很能够理解这其中的曲折与算计，但是她却听明白了透漏秘密的下场就是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因而她点了点头，但是却握住了杨戬的手，道：“我答应你。但是舅舅，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然我们都会后悔一辈子的。”
小玉想起了当时杨戬温柔地笑了，然后摸着她的头顶，用很笃定的语气说他当然不会死，于是她就仿佛是被那笑容蛊惑了一般傻傻的相信了。直到昆仑山下那一幕来临，她才惊觉舅舅只是在骗他，可是那时她却已经回天乏术了。
“小玉？小玉，你怎么了？”见小玉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发起了呆来，沉香有些担心地摇了摇小玉的肩膀。
“嗯？我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小玉猛一回神，看到沉香担忧的神情，便安慰他道：“只是我知道了他曾经有恩于我娘，我有点不忍心罢了。沉香，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恨他了？如果他没有死的话，你也不要再去伤害他了？就当是帮我报了母亲的恩情吧。”
“小玉，你为了我连报仇都可以放弃，这点事我都不能为你做到的话也没有脸娶你了。”
“谢谢你，沉香。”小玉看着沉香的脸，认真地道谢道。
“说什么呢，小玉，我们之间还需要谢谢吗？”沉香笑道，“我之前的那些事……就是丁香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小玉，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小玉点点头，也有点羞涩地笑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沉香，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够承受这些残酷的真相，等到了那一天，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而就在距离不远的华山圣母宫，杨婵刚刚驾云从昆仑仙境回到了华山。此时夜已深了，刘彦昌早已入睡，杨婵也不忍心打搅他，便独自一个人坐在了圣母宫院内的石桌前。夜凉如水，月色落在石桌上倒真如流水一般，泛着微微的银光。看着这月光，杨婵又忍不住想起了她与二哥相依为命的那些年，当年的二哥也是这样在夜晚看着月亮吗？他又在想些什么，念着什么呢？这些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而二哥他又做了什么……今天玉鼎真人的话好像暗示了二哥还没有死，应该是玉鼎真人救了他，并且似乎就连当年的事也是另有隐情。如果去灌江口问问这些年一直陪伴二哥的梅山兄弟，也许能够知道当年的真相。这么想着，杨婵才感到心里稍稍有了点慰藉，当年二哥狠心将她压在华山下并且追杀沉香父子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不拔了这根刺，恐怕她永远都无法释怀。
第二天一早，杨婵便又匆匆赶往了灌江口。二郎神庙的香客还如往常一般络绎不绝，凡间的人们并不知道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对这位为百姓消病禳灾的二郎真君极为敬重。杨婵悄悄落在了二郎神庙门前的一棵千年的大松树背后，变了一身寻常百姓的布衣后转了出来走到门口，见庙门前挂着两幅牌匾，上书“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杨婵苦笑，心高不认天家眷？那她这些年所受的苦难道是大梦一场吗……旁边一个老妪看她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便叫了她两声道：“姑娘，姑娘？你也是来拜二郎真君的吧，为何不进去呢？我们灌江口这里的真君庙可是最灵的，你有什么苦处便都告诉真君老爷，若是合情合理真君老爷不会不帮的。”
“是……谢谢婆婆提点。”杨婵只好道谢，看着老妪虽然步履蹒跚却十分虔诚地走进了庙门，杨婵也叹了口气跨进了庙门口。杨婵一进门，自昆仑山下一战之后便心灰意冷回到灌江口的梅山兄弟便发现了她。康老大传音道：“三圣母大驾，有失远迎，却不知是何事劳烦三圣母跑这一趟？”
杨婵便也传音答道：“不过一些陈年旧事，不知可否见面一叙？”
“三圣母请到后殿来叙。”康老大道，“正殿神像后有一道暗门，三圣母可以从那里来后殿。”于是杨婵便循路进了隐藏在庙中的后殿，她本以为梅山六怪都在这里，没想到却之后康老大一人等着她。
“康大哥，其他几位兄弟呢？”杨婵疑惑。
康老大面带难色，他一边将杨婵引导一个蒲团边坐下，一边说：“三圣母，你刚从华山出来大概不知道吧，这几年我们跟着他作恶多端，我们已有悔意但他却执迷不悟，现在我们已经割袍断义，也只是守着这个旧地过日子罢了。其他兄弟知道你来一定是为了你哥哥的事，所以才不愿见你，叫我一个人出来罢了。”
听他此言，杨婵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可是她仍然不肯相信，“我二哥当年能够为了三界忍辱负重背负骂名，如今又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康老大叹了长长一口气，也是摇头，“本来我们兄弟也不相信，但是这几年你哥哥做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唉……要说打压天庭的神仙倒还可以说是他们罪有应得，但是之前你哥哥将老四和老六交给了小狐狸做交易筹码，说是小狐狸的外婆是他们亲手所杀，幸好小狐狸明白事理，老四和老六才没有冤死，更不要说他不顾念亲情追杀沉香的事了。”
小狐狸？杨婵听到这里却是心中一跳，怎么这些事都和小玉有关？小玉好像还知道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看来是应当找她问问清楚了。这么想着，杨婵定了定神，勉强笑了一下，“康大哥，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你们当年二哥把我压在华山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管这几年二哥都做了什么，但是当年二哥那么疼我，我真的不明白……”
“当年……唉……”康老大觉得自己今天叹的气已经抵得上往常一年的量了，“虽然这几年你二哥他……但是当年他的确配得上我们称他一声二爷，这件事三圣母你也不要怨他，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只好出此下策的。”于是康老大便将当年天奴逼迫杨戬在杨婵一家和北郡数万百姓中选择一方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补充道：“当年做出这件事情之后，他一直很痛苦，直到发现沉香父子还活着才好过了一些。谁知道之后他中了什么邪……”
待他说完，杨婵早已是泪流满面。“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一时的自私，竟然给二哥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当时二哥一直很忙，我本来想着彦昌和沉香安安稳稳活到老死在天上也就只是两个月的时间，二哥不一定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会帮我隐瞒……我真的没想到……”
见杨婵抽泣到近乎哽咽，康老大也有些不忍心，于是便安慰道：“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毕竟谁都没想到天奴那么卑鄙，而且又凑巧抓住了你这个把柄……不过后来天奴也被三尖两刃刀刺死，也算是为你们出了一口气。”
然而杨婵却痴痴的只是流泪，对康老大的话没有半点反应。她的内心现在充斥悔意，当年一时被爱情冲昏头脑，竟然差点就连累了数万无辜百姓，还累得二哥狠下心肠亲手将她压在华山下，却不知道在她震惊于二哥的绝情时，二哥的内心又是怎么样的痛苦与煎熬呢？恐怕不会亚于油煎火烤吧……康老大看她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也不好强劝，便与她道了别便将她送出了二郎神庙。
再次站在二郎庙门口，杨婵的心情却与来时完全不同了，现在她突然懂了当年哪吒对杨戬的排挤与恶言相向。她一直坚信着自己是最了解二哥的人，她永远都会相信他，却没想到若是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仍然是一叶障目，当年所说的相信如今就像是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是啊，她的确没错，追求自己的爱情有什么错呢？可是这个世界却不是用对与错作为衡量标准的，每个人都会被局限在自己所处的角色中，然后做出一些或者平常或者令人惊讶扼腕的选择罢了。这样想来，沉香和彦昌所说的事也只是他们所知，若是从站在二哥的角度去看恐怕也是另有隐情，而她现在，却只是需要一些旁人的肯定与支持。

随手撸了两个二哥，然而不小心把青年版二哥画成了小紫英_(:з」∠)_

7.
杨婵此时心情复杂难言，远在千里之外的杨戬却难得心情甚好。之前杨戬一直没醒，玉鼎真人纵然是有灵丹妙药和千种法术，也不敢对杨戬虚弱的神魂乱来，现在杨戬醒了，玉鼎真人便很快弄清楚了杨戬的神魂到底伤势如何，然后便对症下药，因而只是这几天的功夫杨戬的精神就已经好了许多。除了还不能够妄动法术与天眼以外，但就外表上看倒是大好了。既然已经行动无碍，趁玉鼎真人去见元始天尊的时间，杨戬便将金霞洞中石桌上的古琴搬到了洞外悬崖边，盘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抚起了琴。
琴声悦耳，如白云出岫飞鸟归林，又如朝露夕雨杳冥旦暮，令原本懒洋洋窝在哮天犬两只耳朵之间的小麻雀扑天也不由自主飞了起来，轻轻落在了杨戬肩膀上仔细聆听，只可惜哮天犬却是惯不会听琴，依旧卧在原地不愿动弹。
一曲终了，杨戬微微闭目，小麻雀却有些不满他停了下来，用小小的喙轻轻啄了啄杨戬的耳垂，杨戬于是伸手往肩上一捞，便一把捞住了小麻雀。
“我本以为是山间虫兽，却没想到是你。”杨戬微微笑道，用手轻轻抚了抚小麻雀头顶上几根翘起的羽毛，“你喜欢听杨戬弹琴吗？”
小麻雀此时虽然不能言语，但是却已经开了灵智，只大概性子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罢了，因而它表达喜爱的方式也像是小孩子一般，扑腾着翅膀从杨戬手中飞起来伸着脑袋便向杨戬脸上轻轻啄了两下。杨戬倒是被它这一啄给啄地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小麻雀只是想表达一下喜悦之情，于是杨戬一伸手又将它捉回了手心，点着它的脑袋道：“给你起名叫扑天，你怎地像个孩子似的还会撒娇，到时师父定会笑你。”
小麻雀倒不怎么在意玉鼎真人，虽说是玉鼎真人的血让它开了灵智，可是玉鼎真人一向严肃又有些冷冰冰，大约又是因为修习剑法杀气太重，从来都不讨小动物喜欢，反而是杨戬当年还在玉泉山修炼的时候山里的不少动物都曾经或者光明正大或者暗地里偷偷亲近过他。于是它也不管杨戬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用脑袋和翅膀去蹭杨戬的手心。一旁的哮天犬看到似乎有别的生物和自己争宠，于是也跑了了过来改卧在了杨戬的腿边，讨好似的顶了顶杨戬盘坐在地上的腿。
感受着山间轻柔和煦的微风和时不时的鸟鸣，醒来后的杨戬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在天庭做司法天神做了一千年，每天面对的都是天庭的人心叵测与真君神殿一天甚于一天的阴暗寒冷，杨戬都已经快要忘记了当年玉泉山的鸟语花香与暖风和煦，当时的他心中还有对救回母亲的期盼，而三妹和他当年还亲密无间，彼此都还是对方唯一的依靠。杨戬将手中的扑天放回了哮天犬的头上，又弹奏了起来，这一次的曲调却有些伤感，让远处闻声而来的太乙真人不由也想到了他多年未见的徒儿哪吒。
“我正想着玉鼎师弟不在，是谁在抚琴，原来是师侄你啊。”
杨戬停下了抚琴的手，起身道：“原来是太乙师叔，好久不见。师伯不在乾元山清修，怎么跑到玉泉山来了？”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太乙真人笑眯眯地道，“正好玉鼎师弟被师父召去了，不然我还真不敢来这里。上次我来时你还没醒，幸好我拿了一颗丹药玉鼎师弟才没有劈了我，这次要是你还没醒，我可是担心他真的会拿斩仙剑追杀我。”
“师伯说笑了，师父怎么会追杀您呢？”
“那可说不准，谁让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现在阐教封山，他连再收一个徒弟的机会都没了，所以清源呐，就算是为了你师父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太乙真人虽然面上是一副玩笑状，但是眼中却透着认真，这让杨戬心中多少有些酸涩。
“这件事本就是杨戬一人的计划，连累他人本就不该，况且师父还对杨戬有再造之恩。总之多谢师伯提点，也请师伯不要怪罪哪吒兄弟，他也是被我蒙在鼓里。”语毕，杨戬对太乙真人深深一拱手。
“你清楚就好，这是我前些日子练的一些丹药，你每日服一丸，对你的神魂恢复有好处。”太乙真人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玉瓶递给杨戬，“不管怎么说，哪吒他也不该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大打出手，这丹药就算是我代他向你赔罪了吧，你自己也要好生休养，毕竟如今阐教人才凋零，你是三代首座弟子，可万万不能有失。”
“是，多谢师伯。”杨戬将药接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师伯可知师祖叫我师父去所为何事？”
太乙真人一摆手中拂尘，随口道，“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你的事了。”
“杨戬何德何能劳师祖挂念？”
“你以为你是怎么从昆仑山脚下回到玉泉山的？”太乙真人摇了摇头看向他，“具体什么事等你师父回来你自己问吧，我也该走了，在你没有完全恢复之前我可不想再见到玉鼎师弟了。”说完话，太乙真人也不等杨戬反应便干脆利落的转身驾着云便离开了，杨戬只好在他身后行了个礼然后目送他迅速消失在了云间。
怎么回到玉泉山？难道是因为师父出了昆仑仙境……杨戬皱起了眉，封神之战后元始天尊便下令阐教封山，阐教二代弟子均不得出山，三代弟子虽然没有更加严格的规定，但是那多半也是因为封神后阐教三代弟子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是师祖要以擅自出昆仑为由责罚师父的话，我以后又要以何面目面对师父？”杨戬自语，可是他现在无法动用法力，哮天犬法力低微不足以带他驾云，虽说昆仑仙境不大却也有大大小小数百座山，他要如何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快速到达师祖的玉虚宫？
见杨戬着急，哮天犬便化为了人形问道：“主人，怎么了？”
看到哮天犬，杨戬心中一动：“你现在马上去山里找一只能当坐骑的异兽，最好是能够驾云的。”当年杨戬在这里修炼时哮天犬也在这山林里住了许久，因为昆仑仙境地气极好因而山中多有异兽，哮天犬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山中异兽。
应了一声，哮天犬便化作原型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窜进了山林，不多时便带着一只青色麒麟回来了。这麒麟也很温顺，见了杨戬便低下头屈了前腿，乖乖让杨戬坐上了它的背。杨戬摸了摸麒麟的头，“杨戬法力恢复一定再谢你，如今便请你带我去玉虚宫。”麒麟点了点头，脚下便腾起了云雾，随即便带着杨戬飞上了天，直直往玉虚宫的方向去了。
玉虚宫位于昆仑仙境麒麟崖旁，这整座宫殿都是白玉制成，宫中常年云雾缭绕霞光普照，灵禽仙兽和鸣起舞。玉虚宫门口的青石台阶从山脚下蜿蜿蜒蜒一直绕到崖边，道旁长满了奇花异草，随意一株拿到人间便是万金难求的珍宝，在这里却如同路边杂草一般让山中野兽随意采食。然而此时玉虚宫内却没有外面的一派祥和，白发长须的元始天尊坐在首座上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却是眉头紧锁，而下首站着的玉鼎真人与广成子也是一派严肃的表情。
“总之你们心里要有数，我阐教的二代弟子里你们是修为最高的，之后恐怕也要你们多安排照料了。”元始天尊道。
广成子有些担忧，“可是师尊，天庭皆知我阐教自封神后便封山清修，这若是突然要入世恐怕会惹得天庭猜忌，徒儿担心……”比起昆仑的方寸之地，外界的天地自然更令人向往，然而当年的天庭可以使计通过封神抢了阐截两教无数弟子，几乎灭了截教，阐教也被迫封山，如今他们哪里又敢轻举妄动？天庭之上的天道才是最可怕的。
元始天尊想了想，道：“玉鼎，你的徒儿清源不是在天庭做司法天神吗？他是我三代首座弟子，此事之后恐怕他也脱不开干系，不若召他回来一趟。”
玉鼎真人听到元始天尊说道清源二字时目光便是一沉，等元始天尊说完，他便冷声道：“不必召了，他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广成子惊讶地看向玉鼎真人，杨戬一向老成持重，做事稳重周全，若是回来了定会第一时间来拜见元始天尊，为何这次元始天尊却不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玉鼎真人便将杨戬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引得广成子摇头连连，元始天尊也大皱眉头，最后玉鼎真人道，“他如今不能动用法力，恐怕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帮忙都是次要，如今他伤势如何？”元始天尊问道，三代弟子中他一向最喜欢杨戬，当年杨戬去天庭做司法天神这件事还让他念叨了许久，如今出了事，元始天尊也是心急如焚。
“师尊莫急，清源是玉鼎师弟唯一的徒弟，若是有事师弟还能站在这里吗？”广成子见玉鼎真人自说起杨戬的事表情便越来越冷，便在一旁安慰道，只是他自己心中也是焦急愤怒。阐教众仙一向护短，再加上封神时天命难违又折了许多弟子，如今每一个阐教三代弟子都被长辈们视为掌上珠，便是轻轻磕了碰了都要心疼许久恨不得拿上十件八件法宝护其周全，如今三代首座弟子却被众人堵在昆仑山下打成重伤，这让他们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玉鼎真人垂眸答道：“已无大碍，只要修养等待神魂自行修复。”他言语虽然轻巧，但是目力甚好的元始天尊和广成子却看到他袖子下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
广成子明白他心中的愤怒与无处发泄的焦躁，这事是杨戬一手谋划，最后的结果也可说是杨戬求仁得仁，况且杨戬费尽心力促成这新天条不仅是为了杨婵，更是为了三界众生，若是玉鼎真人此番杀到天庭泄愤，那么杨戬的一番算计就全数成空了，因而也难为玉鼎真人忍耐了这么久，只可惜太乙师弟之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正在此时，白鹤童子突然来报，“天尊，清源妙道真君在外求见。”殿内的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与惊讶，“叫他进来。”元始天尊挥手。
白鹤童子应了声，便退了出去，片刻之后，杨戬便映着霞光走了进来。他微微卷曲的墨色长发夹杂着一缕缕的金色随意披散在肩上，一身雨过天青色水合服腰间用白色和银色丝线编织的丝條松松系着，脚上一双白色布靴上绣着精致的流云纹，随着他的走动，他宽大的衣袖轻轻摆动，上面银线绣着的暗纹也微微反光。金色的霞光透过他发丝的缝隙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脸莹白如玉，一双眼里便装下了沧海桑田，一颔首一回眸间，便是暮色苍山远，白云一万重。

8.
“弟子见过师祖，广成子师伯，师父。”杨戬走到大殿中间，拱手行礼。殿上三人倒也是默契甚好，杨戬刚进来时便收了面上的忧色，元始天尊更是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慈祥表情。
“清源啊，几千年未见了？”元始天尊摸了摸胡须笑问。
“回师祖，应当是一千多年。”杨戬道。
“是吗……”元始天尊招了招手，示意杨戬走近。待杨戬走到他面前，他便拉了杨戬的手，看似久别后的爱抚，实则暗暗探了探杨戬体内经脉法力。一探之下，他便暗暗皱眉，杨戬现在的情况正如重伤初愈，表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实际经脉脆弱且体内全无法力，这种情况即使杨戬所修的是九转玄功肉身强悍，也需要至少二十年的缓慢恢复才能够痊愈。这小子，莫不是将封神之战时的计谋全用到自己身上去了？得给他个教训才是，不然再有下一次玉鼎恐怕真的要大开杀戒了。元始天尊不仅心疼杨戬，也心疼自己的徒儿玉鼎真人，因而他便使了个眼神让玉鼎真人与广成子都不要开口。
“清源，这次见你似乎比上次修为更加精进了，不如让贫道看看你这一千年间有没有落下修炼？”元始天尊笑道，他也不等面露难色的杨戬推辞，便一指大殿中央，金光闪过，便出现了一团人形的云雾。“你便和这个云傀儡比划比划，若是没有长进……我也不责罚你，就责罚你师父如何？”
杨戬心中一跳，他此时已经明白了元始天尊并不是真的想要看他的长进，而是恐怕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师祖，弟子知错了，只是此事与我师父并无干系，还请师祖只责罚弟子一人。”
“知错？”元始天尊重重一拍茶案，震得门口的白鹤童子都忍不住手指一抽，杨戬的眼皮也跳了一跳，“你倒是心怀天下苍生，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想过你还是我阐教三代首座弟子！”
“弟子……”杨戬张了张嘴此时却也无言以对，只得低头不语。
“这次看在你师父的面上便不再责罚于你，但是清源你要记着，你若是以后还敢罔顾性命一意孤行，杀一个两个你外甥这样的凡人我阐教还不放在眼里！”
“多谢师祖。”杨戬暗中松了一口气，幸得此次他不是要计较师父擅出昆仑的事。要知元始天尊虽然平日慈眉善目，但是若是真的发起怒来却是整个昆仑仙境都要震上一震。“却不知师祖召师叔与我师父所为何事？若是弟子帮的上忙……”
“此时迟早也要告诉你，正好你今日来了。”广成子看了看元始天尊的脸色，转过身对杨戬道，“其实是师尊前日偶得灵感，发现人间或有大灾，卜卦后发现我阐教恐怕不可再避世修行，怕是要有些变动了。”
“这……上次阐教是因古神退隐天庭将兴因而退隐昆仑不问世事，这突然又不再避世又是何事？”杨戬皱眉。
“原本我也疑惑，今日听玉鼎之言，恐怕与新天条不无干系。”元始天尊道。“今日也只是让你们心中有数，待我与老君商议后再做打算。”
听元始天尊此言，杨戬却暗暗心悸。若是人间大灾与新天条有关，那么不仅他无法置身事外，恐怕阐教众人也会被牵扯进来。他一人也罢，可若是阐教因他卷入灾劫，他又如何安心？
再说另一边，杨婵离开二郎神庙后回了一趟华山圣母宫，告知了在那里的刘彦昌自己要去看望儿子和小玉，并以帮忙照看圣母宫的借口让刘彦昌留了下来，随后她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华山脚下沉香和小玉的新家。
“小玉，跟娘出来一下好吗？娘有事情想要问你。”一到那里，杨婵便开门见山，直接把小玉叫了出去，留下沉香一个人在屋里干瞪眼。
小玉跟着杨婵往新居附近的竹林走，路上小玉还在笑问：“娘有什么事啊？”可是仔细看她发现杨婵脸色似乎并不是太好，心里也有点忐忑。
走到竹林里比较僻静的地方，杨婵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小玉问道：“小玉，你认真告诉娘，关于二郎神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听到二郎神三个字，小玉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她那双又圆又大的杏眼里满是惊讶，又很快便盈满了泪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婵微微摇了摇头，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要否认，却又最终什么都没说，她不愿意对杨婵说谎，也不愿背叛对杨戬的承诺。
“你果然知道什么？”杨婵看她神色便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她握住了小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小玉，这件事情对娘很重要，我与二哥做了三千年兄妹，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落得这般境地……我知道二哥将我压在山下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愿相信他真的变了这么多……”
杨婵一边说着，又想起了当年华山下二哥来捉拿她时的情景。当时的她所有的幻想与希冀都在看到二哥的瞬间破灭，根本没有注意到当时二哥的神态，现在想来，当时二哥连三妹又不愿意叫了，恐怕也是担心只要这两个字一出口便再没有勇气对她刀剑相向了吧。
“娘，我不愿意骗您，但是我答应了舅舅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我只能说他真的没有变，他还是您记忆中的二哥。”小玉感受着杨婵手心的温度，却还是将脸扭到了另一边不敢看她。
杨婵一向心思玲珑剔透，只听得她这么一说，虽然猜不到杨戬具体干了什么，但是已经能够肯定他一定不是像沉香和梅山兄弟口中那样的，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杨婵握着小玉的手蓦然松了开来，她像是松懈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退后了几步靠在了一根竹子上，泪水顷刻间便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
“我都做了什么？那天我又说了些什么……二哥，你的三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我以后要如何见你？”
见杨婵神色有异，小玉立刻扑上前扶住了她，“娘？娘您怎么了？”杨婵缓慢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她专注地看着小玉，看着看着忽然就流着泪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抚上了小玉的脸颊，道：“小玉，当年二哥他真的很喜欢你。你爹娘死后我将你抱回了华山，可是二哥看到你就放不开手，就坚持将你抱回灌江口去了。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些意外，你现在大约就是他的女儿了吧？现在已经没有人理解他，只有你知道一切，这大概也算是缘分吧……”
话音停顿间，竹林却突然刮起了一阵风，竹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如雨声一般的声音一点一点浸湿了杨婵和小玉的心，杨婵面上的微笑也再挂不住了。她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慢慢低下了头，小玉分明听到了她的抽泣声，这声音在风声中更显凄凉，让小玉也不由得流下了眼泪。过了一会，杨婵慢慢冷静了下来，既然杨戬不愿意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是杨婵却不能够这样心安理得，她只要一想到差点置杨戬于死地的最终一击竟然是她的儿子沉香，她就觉得心如刀绞。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然她既没有脸面再见二哥，也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香与刘彦昌。
小玉看着杨婵哭得通红的双眼也很不忍心，于是她对杨婵说：“娘，您别着急，要不我再去昆仑山找一次舅舅？”
“你知道二哥现在在昆仑？”杨婵惊道。
“当时在昆仑山下时我去晚了，没能阻止沉香他们，只来得及看到舅舅的师父救他，他带舅舅回去时就顺手把我也带过去了。”小玉解释道。
“那你离开的时候二哥的情况怎么样？玉鼎真人怎么说的？”杨婵急切地问道。
“玉鼎真人说舅舅会没事的。”小玉想到她离开时杨戬虚弱的神魂便是一阵揪心，但是一向善良的她不愿意让杨婵更加难过，因而便这么安慰她。“娘，您别担心了，我们先回家去吧，我跟沉香说一声就去昆仑，您就住在这里让沉香陪陪您，安心等我的消息吧。”
于是两人将泪水擦干净装出一副开心的表情回了家，小玉假托要回万窟山一个人祭拜父母与姥姥，让沉香陪着杨婵，便独自去了昆仑。
昆仑仙境内，玉泉山金霞洞中，杨戬和玉鼎真人刚刚从玉虚宫返回。一路上玉鼎真人默默无语只管带着杨戬驾云，杨戬本来想再问几句也只好闭口不言，两人便沉默着回到了金霞洞，见玉鼎真人似乎心情不好，杨戬只好自己开口打破沉默。
“师父，是否有什么烦心事？”
玉鼎真人似乎在思考什么，在洞中踱步了几圈，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口：“清源，那新天条是不是……”
玉鼎真人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杨戬已经知道了他想问什么，杨戬并没有出声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
“你真是！”玉鼎真人大怒，他一向冷淡没有表情的面上两条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他道袍一甩，一道劲气便在石壁上炸出了一道深深地印痕。“这事若是泄露出去，你有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杨戬勾起嘴角笑了笑，这笑容中透出的自信倒是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周营中屡建奇功的玉虚弟子，“师父放心，这件事是徒儿一人完成，除了您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见杨戬成竹在胸，玉鼎真人才消了几分怒火，但他仍然声音狠厉地说道，“清源，今日师尊所言之事恐怕与天庭变故脱不了干系，新天条出世，我阐教平静的日子只怕也到头了，所以为师告诉你，在你法力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不准你出昆仑仙境半步，若是你想再做什么事将自己算计进去，为师就先一剑杀了你也好过让你被别人杀死！”
“是，徒儿记住了。”

9
不仅是嘴上说说，杨戬现在当真没有出昆仑仙境的念头。一则他现在没有法力，出去恐怕会面临当初积雷山一战失去法力后的窘境，二则现在多数人都以为他死了，而三妹一家……他现在也不知该用何种面目面对她们。刘彦昌被他杀了一回，三妹被他囚禁在山下二十年，沉香又被他一路追杀，甚至到了最后这孩子都狠下心想要杀了他，这样就算是见了面也只是徒增愤恨吧。能够为三界众生做的他已经都做了，他不负三界众生却独独有愧于师父与阐教众人，如今既然有幸得生，那么便做回千年前那个还未做司法天神之前的清源妙道真君吧。
杨戬这样想着，便安下心来在洞中打坐，只可惜他刚坐下来闭上眼睛，山门的小童就又跑到金霞洞洞口传信了。
“真人，山门外有个狐狸精说要见清源妙道真君。”
杨戬睁开眼看向玉鼎真人，眼中有些无奈，玉鼎真人想了想问道：“可是当日那个小狐狸？”见杨戬点头，他便道：“引她进来。”
“舅舅，你怎么样了？”一进金霞洞，小玉一眼便看到杨戬盘坐在洞中碧游床上，她正打算跑过去，视线一撇却看到另一边的玉鼎真人，她只得先对玉鼎真人行礼，“见过真人。”
小玉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怕杨戬这个严肃到有些冰冷的师父，因而也只是见了个礼便不敢再靠近他，而是直接跑到了杨戬身前。她仔细地上下打量杨戬，见杨戬气色看起来确实已经与平时无异，才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闭目修炼的玉鼎真人，才又轻声问道：“舅舅，我很担心你，娘也很担心你，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杨戬看小玉简直想要缩成一团恨不得离玉鼎真人越远约好的架势有些好笑与无奈，玉鼎真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身气势便很凌厉，加之后来得到了神剑斩仙剑而越发不讨直觉作为敏感的小动物的喜欢，没想到这小狐狸都已经得到了万年法力还是如此天真率直。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出去说罢。”看到小玉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如释重负的表情，杨戬心中又对师父的动物缘叹出了第二口气。
两人走出了金霞洞，小玉便放松了很多，她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一双圆圆的杏眼都弯了起来，“舅舅，看你没事了我真高兴，那天我离开时真的很担心你。”
杨戬浅笑了一下安慰她：“现下可以安心了吧？”
小玉点了点头，又绕着杨戬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安心道：“幸好舅舅你现在没事了，不然沉香和娘……舅舅，娘真的很担心你，这次我来之前娘便叮嘱了我许久。”见杨戬听到他提到沉香和杨婵后脸色便有些黯然，小玉着急道：“舅舅，你别生他们的气，娘她其实一直都念着你，听说你下落不明她就很担心……”
杨戬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三妹与我做了三千年兄妹，我怎么会不了解她？她一向最是心善，当年便是我对不住她，我如今又如何会怪她？再说沉香也是我的外甥，这一切又是我逼迫于他，我又以何面目生气？倒是杨戬将改天条这件事强加在他身上……”
“不是这样的，舅舅，你是为了天下苍生，沉香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怪你的，我把真相告诉娘和沉香他们好不好？”
“不行。”杨戬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小玉完全不明白，“他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只有我们知道也不行吗？告诉他们，舅舅以后就可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啊。”
杨戬没有将新天条的事告诉她，小玉只是以为杨戬想要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她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杨戬也没有办法与她解释，因而他便道：“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若是有心人算计于他们又当如何呢？若是沉香知道这一切却又亲手重伤与我，你让他以后如何自处？告诉三妹杨戬已经没事了，也没有怪她，让她安心即可。”
小玉见杨戬的语气完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好失望地点了点头。杨戬看她神色失落，便道：“现在便叫起娘来，你和沉香已经成婚了吗？”
听到这话，小玉的两颊蓦然间就泛起了红晕，之前的事情也都抛之脑后了，“娘说这段时间就挑个良辰吉日，让我和沉香成婚。”
杨戬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孩子戴的精致小巧的金锁递给小玉，道“那便提前恭喜你们了，这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孩子礼物吧。”
小玉接过金锁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发现上面的纹饰并不是她之前在凡间见到的那些代表吉祥的花样，便问道：“这是舅舅自己做的吗？”
杨戬点头道：“闲来无事而已。那上面刻了些简单的阵法，戴在孩子身上可以保护他。”
“谢谢舅舅！”小玉拿着金锁欣喜异常，杨戬看着小玉终于开心了起来，便也微微笑了，这一笑便让小玉看直了眼，她喃喃道：“舅舅，我觉得你在这里和在天庭时完全不一样了，你在天庭时是不是很不快乐？”
杨戬垂眸未答，只是抬手摸了摸小玉垂在脑后的长发，道：“小玉，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被人发现了我们都会有麻烦的。”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到您吗？”小玉问道。
“神仙的时间千年万年，总会有机会的。”
送走了恋恋不舍的小玉，杨戬缓步走到他之前弹琴的大石头后面道：“出来吧。”
石头后面走出了一个瘦小的小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脸上也被泥土糊了满脸看不清样貌。杨戬本以为是什么妖怪想要混入昆仑仙境，此时有些奇怪，昆仑仙境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是什么神兽化形？但是此时他无法运用天眼，只得问道：“你从何而来？”
小孩有些懵懵懂懂地歪头看了他一眼，道：“跟着他们来的。”
难道是跟着小玉来的？杨戬心中讶然，自阐教封山后昆仑仙境外围便设了阵法，没有山门外的守山童子引路，除了阐教之人外无人能入，可是守山童子断然不会让这个孩子跟他一起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戬正在思索，这孩子却突然看着杨戬笑了出来，然后一步一晃地走到杨戬身边伸出双手抱住了杨戬的小腿。就在他的双手碰触到杨戬的一刹那，杨戬心中突然涌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双手抓到的不仅是他的腿，同时也抓住了他的灵魂，一种奇妙的缘分将两人联系在了一起。杨戬心中有了打算，他将孩子抱起，问道：“想洗个澡吗？”
孩子瞪着大眼睛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脏污，又看了一眼自己沾满尘土的手，咧开嘴笑着点了点头。纵然面容已经被污物遮挡看不清楚，这孩子的单纯的笑容仍然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一股暖意从杨戬心底涌起，慢慢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于是当杨戬回到金霞洞时，玉鼎真人看到杨戬抱着一个白白净净有些瘦小的男孩子，这孩子裹着杨戬的外袍，一双眼睛大而清澈，眼珠随着杨戬头上发冠上坠下来晃动着的流苏转来转去，时不时还想要伸手去抓那流苏。
“师父，您看得出这孩子的真身吗？他似乎是跟着小玉进来的，守山童子却没有发现他，这孩子身上怕是有些古怪。”杨戬抱着孩子走到了玉鼎真人面前，靠的离玉鼎真人近了些，孩子便双手环住杨戬的脖子，将头埋进杨戬颈窝不愿看玉鼎真人了。杨戬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么不喜欢师父，这孩子果真是什么灵兽化形吧。
玉鼎真人睁开眼看向了背对着他的孩子，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诧异，“你过来些。”杨戬便抱着孩子走到了玉鼎真人身前，微微低下身子将孩子凑到玉鼎真人面前。玉鼎真人伸出手握住孩子的手腕，运起法力仔细探查了一番，眼中的诧异越来越明显。
杨戬看他神色不对，以为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便有几分着急，“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妥？”
玉鼎真人缓缓收回了手，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是只吉光。”
“吉光？”杨戬也有些吃惊的看向孩子，若是吉光，能够进入昆仑仙境倒是不奇怪了。吉光是一种上古时的神兽，非常罕见，据说真身是毛发泛着金光的骏马的形态，这种神兽天生带着祥瑞之力，因此若是它想跟着守山童子进入昆仑，祥瑞之力便会护佑它达成心愿。“即是吉光，它又如何能够化形？”物极必反乃是天理所在，人身更易沟通天道修得正果，因而神兽越是稀有强大的便越是难以化形，像是吉光、白泽与麒麟这些上古异兽，化形更是几乎不可能。
“怕是遇到了什么机缘吧。”玉鼎真人淡然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杨戬道：“当被这孩子碰到时，徒儿便有了些感觉，这孩子与徒儿似乎是有些纠缠，因而徒儿想要收他为徒，还请师父恩准。”
“你早已出师，是否收徒自己决定即可，为师不会干涉。”
“多谢师父。”杨戬露出了自他回到昆仑后最为真心的一个笑容，他眼中的欣喜如同暖光仿佛要溢了出来，连带着怀中的孩子也咯咯咯笑了起来。杨戬微微低头，看向正笑得开心的孩子，郑重道：“以后你便是我阐教门下四代弟子，修道先修心，明心方可明万物，你便叫明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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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三十三天，兜率宫。
兜率宫独占这偌大的三十三天，宫殿却不多，远远看上去有些空空荡荡的，到处都是云气弥漫。大殿正中放着一个巨大的丹炉，炉边烟气袅袅，丹香四溢。两个垂髫童儿拿着扇子在丹炉下卖力地扇风，而丹炉正后方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个白发长髯面容慈祥的老者，正是三清之首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似乎正在掐指算着什么，他算了一阵，突然对两个童儿吩咐道：“有贵客将至，你们先出去候着吧。”
“是。”两个童儿放下扇子行了礼，便一前一后离开了。两人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人身着道袍披散白发，步伐带着奇异的韵律，从门口走了进来。
“元始，莫不是阐教出了什么大事，让你破了誓言离开昆仑？”太上老君睁开双眼，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哪里有半分平日里在凌霄宝殿上那糊涂茫然的神色，一道光芒闪过，太上老君身前便多了一个空着的蒲团。
“师兄，多年不见。”元始天尊微微点头，走到太上老君面前的蒲团上也坐了下来，道：“这次恐怕真是大事了。”
太上老君皱了皱眉，他一向知道这个师弟虽然随和但却从不开玩笑，能让他破了阐教封山的禁令亲自找上门来，恐怕真是大事。元始天尊见太上老君皱眉，知道他心中已有盘算，便直言道：“我前些时日在玉虚宫中体悟天道时，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血光，与当年封神之前颇为相似。因而我又卜了一挂，发现此血光像是从人间而来，阐教恐怕也不得载避世清修了。”
太上老君闻言，眉头简直要拧到一块去了，“怎会如此？”
“我细细想来，恐怕是与封神和当年那猴子的事同出一般了，不过这次应劫的是人间。”元始天尊道，“这次来见师兄便是想来提个醒，恐怕我三清门下的清闲日子不多了，师兄在天庭也应做好准备才是。”
太上老君点头致谢，元始天尊话说完了，便起身像来时一样离开了。太上老君又独自沉思了许久，没有童儿的照看，丹炉顶上冒出的白雾渐渐弥散开来飘了满殿，太上老君的脸也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终于，他轻叹了一句.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小玉自昆仑离开后便加紧赶路，她吞了宝莲灯灯芯后有了万年法力，速度倒也不慢，不到半个时辰便返回了华山。
“娘，您别担心，舅舅他现在很好，他还送了这个给我……给我和沉香将来的孩子。”小玉知道杨婵忧心，便将情况直接告诉了杨婵，还将杨戬给她的金锁拿出来给杨婵看。杨婵接过金锁握在手里，仿佛透过这金锁便能够感受到杨戬握着金锁细细雕刻时手心的温暖，她的心中到底是定了几分，幸好这情势还可弥补，幸好沉香还没有酿成不可逆转的大错。
知道杨戬此刻暂且无恙，杨婵总算可以稍稍放下心中的大石。她仔细打量用安慰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小玉，这单纯的小狐狸有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并无半分狐狸的媚气，即使是已经练成了劈天神掌气质仍然温柔。她和沉香的感情几经波折，杨婵纵使爱护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到底是沉香还有些稚嫩，缺乏担当，但是小玉自始至终都没有怨恨过沉香，反而细心体谅他，这样的孩子她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小玉，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这几天便将你和沉香的婚事办了吧？”
“娘……”小玉羞涩地低下了头，“您决定就好……”
杨婵拉过小玉的手，将金锁放进她的手心，然后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小玉，你是个好孩子，比沉香有担当，以后你也要劝劝沉香，不要让他恨你舅舅……”
小玉坚定地点了点头，答道：“娘，您放心吧，我会的。您也不要忧心，舅舅说他了解您，不会怪您和沉香的。”
杨婵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将小玉因为驾云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理顺，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香就在里面，你们也该商量商量喜宴要请哪些朋友了。”
十六年后。
杨戬坐在金霞洞外悬崖边的大石上，身着一身浅灰色长袍，外衫是绣蟠龙纹的玄青色香云纱，他黑中带金的长发被山风微微吹起，香云纱也发出沙沙的响声。他的身旁窝着一只浑身乌黑的细犬，细犬头顶则顶着一只翅膀微微带着金羽的麻雀样的小鸟，只可惜这两只似乎都睡的很沉，不知做了什么梦，细犬的尾巴一扫便搭在了杨戬的脚上。杨戬却没有理会它们，他正专注地看着石头下一个正在练习掌法的少年。
说少年也许还有些大了，加个小字或许更合适些。小少年看上去只有十来岁，若不是因为他脸上超出年龄的坚毅的神色，恐怕连小少年都称不上，只能被称为孩童了。这小少年穿着一身象牙白镶金边的窄袖短打，脚上套着一双白靴，一头乌黑的发丝不像一般的孩童一样打扮，而是用一个小巧玉冠束了起来，让他更增添的几分精神。他个子虽小，掌法却丝毫没有水分，一举一动之间都仿佛暗合周天星辰的运行轨道，带着来自太古洪荒的浩然大气。
掌法打完，小少年缓缓收了势，走到杨戬所坐的大石正下方，端端正正地行礼道：“请师父指教。”这小少年正是杨戬当年收下的徒弟明心，似乎是因为神兽化形的缘故，他长的也比人间的普通孩童要慢上许多，虽然已经十六年过去，明心看上去却像是才长了五六岁一般。
“这套天衍掌你已经融会贯通了。”杨戬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开口称赞道。他这一说话，却惊醒了睡在他脚边的哮天犬，哮天犬猛一抬头，他头上的还未清醒的扑天便猝不及防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掉在了明心的脚边。
“哮天师叔下次可要小心。”明心俯下身子捡起了地上被摔得有些晕晕乎乎的扑天，递到了哮天犬面前，金光一闪，哮天犬便变成了人形，他有些心虚地看了扑天一眼将它接了过来，嘴上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老是一副大人口气？”
“师叔，明心已经不是孩子了。”明心严肃道，他稚嫩的小脸配上正经的表情和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可爱。事实上若是算上未化形的岁月，明心无论是实际年龄还是心理年龄都要比哮天犬更像成年人，但是哮天犬却总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想要占上几句嘴上的便宜。哮天犬也知道这一点，因而他撇了撇嘴见好就收，嘟囔着“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捧着狠狠啄了他的手几下的扑天坐到一边去了。
杨戬一直在一旁眼含笑意看着他们，十六年中，玉泉山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日子，这些时光如同和煦的春风，渐渐将天庭真君神殿中的寒冬吹散再无踪迹。有些时候杨戬偶然间回想起那冰冷阴暗的真君神殿，想起那漫长的一千年，却仿佛都已经恍然隔世，酷寒的严冬终究只留下了一池春水，一树繁花。
“明心，武学一道余下的别人已经无法教你了，你现在差的只是心法与境界的提升。”杨戬道，“前几日让你读的书可有疑问？”
“师父，徒儿确有一问。昨日读到论语中宪问篇，有人说孔丘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既已知其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杨戬道：“这便是人的态度与精神。”
明心的面上出现了一些疑惑的神色，他继续问道：“可是既然已经注定不可为，再去做不是白费力气吗？”
“总有些人是不相信注定与命运的。哪怕在旁人眼中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但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他总要去搏一搏的，即使没有结果，做与不做终究不同。”杨戬的表情平静，声音却不自觉的带着些冷厉深沉，令一旁的哮天犬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站在南天门外对着王母说出“听调不听宣”二郎真君。
明心依然神色有些疑惑，却因为杨戬情绪不对而没有再追问。杨戬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并没有理解，但是他也知道当下明心是不可能了悟的，因为他几乎没有见过人，不了解人的生活人的追求，又如何了解这种为某事献身的精神？修道总要求人出世，但是未曾入世又谈何出世？想着这个，杨戬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傍晚时，杨戬找到了在金霞洞中修行的玉鼎真人，道：“师父，徒儿想要带明心去人间游历一番。”
“不可。”玉鼎真人眼都没睁，直接否决道。
“师父，徒儿法力现在已经恢复八九成，应该可以应对人间诸事。再者，明心不似我等多少与人有所接触，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未与人相处过，这不利于他的修行。”杨戬分辩道。
“那让他一人下山即可。”
“师父，徒儿不放心明心，况且……之前师祖说过人间灾劫恐怕与新天条有关，徒儿实在无法置身事外，阐教长辈们如今不好现身，还是徒儿先去探探更方便些。”
若是杨戬只说明心，玉鼎真人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开，可是杨戬却提到了元始天尊曾经说过的人间灾劫。杨戬虽未明说，玉鼎真人也知道女娲娘娘几千年前便已经离开三界，断然不可能留下那新天条，这新天条只可能是出自杨戬之手，因而杨戬与这新天条之间的因果无论如何也无可解脱。若是灾劫真是与新天条有关，哪怕杨戬躲在东海归墟之下也逃脱不开，这便是天道的因果循环。
玉鼎真人睁眼看向杨戬，许久都未说话，他原本以为自此之后他们师徒三人便可以在这金霞洞清修，再不理俗世，却未曾料到杨戬的因果还未断干净。杨戬知道玉鼎真人此时没有直接否定便是已经同意了，他便道：“师父放心，徒儿记着自己的承诺，一定保重自己。”
玉鼎真人冷哼了一声，道：“你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小心为师的斩仙剑！”顿了顿，他又问道：“何时起程，可还缺什么？”
杨戬心中一暖，道：“徒儿明日去找回当日丢弃的三尖两刃刀，回来见过师祖后便启程。这也是机缘，也许阐教从此便可开山收徒，行走世间了。”

11．
清婉全名刘清婉，刘家村基本都姓刘，她的父亲是刘贵是刘家村一个普通的农户，刘清婉是他的第四个孩子，却是第一个女儿。刘清婉的大哥叫刘铁树，二哥叫刘铁柱，三哥叫刘铁根，原本清婉是要被取名刘翠萍的，正巧给孩子取名那天她家门外路过一个讨水喝的算命先生，先生得了一碗水，便道：“你家的小女儿长大定然貌美，古人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不如给她取名清婉吧。”刘贵并不识字，见算命先生写下了清婉二字便觉得他是个文化人，名字想必也起的不错，因而刘翠萍便改名为刘清婉了。刘清婉也不辜负算命先生的断言，她自小便被夸长得漂亮，长到十五岁及笄后，更是连粗布麻衣也遮挡不住她如清水芙蓉般的美貌，引得村里的小伙子们竞相追捧，家中也把她捧为掌上明珠，疼爱非常。
虽然自小受尽疼宠，刘清婉却从不骄纵，她的心地单纯善良，平日里在路上看到什么受伤的小动物都要救上一救，也常常帮助左邻右舍做些杂活儿，因而村里的男女老少少有不喜欢她的，可惜的是，她自幼与邻居家的与她同年的小儿子刘晋平便是青梅竹马，算到如今便也是该谈婚论嫁了，倒让村里的小伙子们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
杨戬离开昆仑前第七日，刘家村。
“还有这边，快点快点，今天活干不完又要被王夫子骂了。”十来个少年在一片菜园子里忙来忙去，锄草浇水施肥，时不时便撞在一起。这里是王夫子的菜园，王夫子是个落第秀才，大约十年前来到刘家村便定居了下来，开了个学堂。他每日给孩子们讲课，孩子们便给他拿些鸡蛋粮食，偶尔帮他做些农活作为束脩。
“晋平，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刘小福一边上着肥料，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身边动作迟缓的刘晋平，刘晋平被他一碰吓了一大跳，动作异常迅速地做起手里的活计，一边做一边低声问，“夫子何时来的？”
“谁说夫子来了？”刘小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看你这样子，我问你最近怎么老是心神不定，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见不是夫子来了，刘晋平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也没什么……就是，那个，你知道的，就是清婉前几天叫我去找她，然后送了我这个。”他将手上的泥土在衣服下摆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色事物，刘小福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块白色平安扣。这平安扣虽说是白玉所制，可玉质却委实差了些，只是常年被人戴在身上，因而表面倒是温润生光。“清婉说这是她娘给她的，她送给我了。我想回赠她些什么，所以一直在想这个……”
“也不知清婉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你了……”刘小福嘟囔着，不过他到底是刘晋平的朋友，还是认真地帮他想起了点子，想着想着，他突然道：“有了！”
刘晋平听他说有点子了便期待地看向他，刘小福便也有了几分得意：“昨日夫子不是刚教了我们那首诗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既然她送你白玉，那你便送她桃李之类，不是暗合了永以为好的意思吗？”
“这个点子好！”刘晋平一拍腿，可是随即他又神色黯淡了下来，“可是普通的桃李不是显得我太没诚意了吗？不成不成。”
“这倒也是……”刘小福也皱起了眉，两人沉默了一会，刘小福突然又道：“有了！我知道了！你听说过离我们这里不远的摩云洞吗？”
“传说那不是妖精住的地方吗？”刘晋平问道。
“就是要妖精住的地方呀，你想，那地方在积雷山，既然是山那山上定然会有果树。又是妖精住的地方，生长的果树肯定和一般的果树不同，你要是摘了那里的果子送给清婉，不是就能表达你的诚意了吗？”刘小福兴奋道，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又补充道：“我听我爹说那里以前住的是牛魔王的小妾玉面狐狸，后来咱们村那个小英雄沉香救了三圣母之后那个玉面狐狸好像也和牛魔王一起不见了，我们去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刘晋平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再说积雷山距离刘家村确实也不太远，以两个年轻人的脚程赶上几日路也就到了。两个人这么一合计，便打算偷偷逃课几日去闯闯那积雷山摩云洞，于是当天晚上，两人便约好了带上包袱和干粮从刘家村后山跑了。
杨戬离开昆仑前第三日。
“小福，你到底知不知道方向啊，我们这都走了整整三天了，怎么还没到？”刘晋平擦了一把汗，望着周围茂密的树丛。他们按照刘小福指的方向已经走了整整三天了，却依然没有看到哪里像是有妖怪住过的样子，一切都平凡到没有任何特点。
刘小福仰头看了一圈，其实他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走了三天都没看到地方，他心里现在也有些发憷。“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可是一路走来到处的是树林，妖怪总不能住在树上吧。”刘晋平抱怨道，他一转头看到前方的树下有一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头，便拉着刘小福走了过去，“休息一下，我们认认方向再走。”
他们坐到了那块石头上，刘小福拿出了一块干粮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刘晋平。走了不少路两人都很饿了，便也没有多说话就啃起了干粮，这干粮放了几天又没有水，一掰就掉了不少碎屑在地上。填饱了肚子，又有了精神的两人便选了个方向再次上路。
杨戬离开昆仑前第二日，中午。
“我怎么觉得这里看起来有点熟悉？”刘晋平一边喘着气一边疑惑地问道，刘小福闻言后仔细看了看周围，也皱起了眉头。又往前走了百来步，突然，一块平平整整的石头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怎么像是昨天我们坐的那石头？”刘小福快步走上前，他一看便脸色愈加不好，“就是我们昨天休息的地方，地上还掉着昨天吃的干粮呢。”他一指地面。
刘晋平道：“我听说在树林里迷路叫做‘鬼打墙’，就是像我们现在这样走回原来的地方。”
“呸呸呸，”刘小福赶忙呸了几声，“话可不能乱说，再说大白天的鬼打什么墙？我们这没准就是迷路绕回来了，你可别自己吓自己啊。”
刘晋平虽然心中有些迟疑，但毕竟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自己，他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便没有再说话，两人便又重新选了个方向出发了。
杨戬离开昆仑前第二日，下午。
“怎么又转回来了？”刘小福站在那大石头前惊疑不定，刘晋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此时两人都发觉事情有些不对，若说是迷路，怎会总绕回同一个地方？
“小福，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恐怕真有什么不对，你是陪我出来的，我不能害了你。”刘晋平拉了拉刘小福的衣袖，刘小福此时也有些六神无主，但他却强做镇定道：“说什么话呢，兄弟一场有什么害不害的，你可不要胡说啊，我们再试上一试，若是还绕回来那我们就离开。”
于是两人又寻了一个新的方向，有些战战兢兢地上了路。
杨戬离开昆仑前第二日，戌时左右。
当第四次看到那块石头的时候，刘晋平和刘小福对视一眼，心中骇然。
“小福，今晚我们就在这里露宿一晚，明天就下山回去，这里肯定有问题！”刘晋平声音有些颤抖，刘小福此时也再做不出胆大的样子了，两个人找了个避风处便点了一堆火缩在了一起，等待着晨曦的降临。
杨戬离开昆仑前一日。
天微微亮时，几乎一宿没睡的两人便立刻启程，沿着他们来时的路打算下山去了。然而，其他的方向都走不通，来时的路又岂能走通？走了一个时辰，两人第五次回到了原地。
刘晋平和刘小福简直害怕到了极点，刘家村出了个刘沉香，所以大人们几乎都亲眼见过神仙妖怪施展法力时的样子，而小孩子们也深信这世上是有妖怪存在的。如今两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在据说是玉面狐狸住过的摩云洞附近，简直就是明摆着有妖怪吗？这下两人也顾不上说话了，转个身便一前一后朝着来时的路狂奔了过去，只可惜在这地方，他们注定要做无用功了。
杨戬离开昆仑当天，昆仑仙境玉泉山。
“师父，徒儿这便告辞了。”杨戬向玉鼎真人深深地行了一礼，明心在他身旁也依样行礼道：“明心拜别师祖。”
玉鼎真人仔细打量杨戬，为了不太引人注目，杨戬今日并未穿他在昆仑一贯穿着的精致的附着法力的道袍，而是仅着了一身凡间常见的霜色道袍，腰间系一同色丝條，带着金色的卷发一半用扇云冠束在脑后，一半则披散在肩上。这身打扮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严格看来也不过是个入世的道士，并无出奇，只是杨戬本身面容清俊气质又超群绝类，这普通的装束却掩不住他的风姿，反倒是这霜色更衬得他面似白玉温润莹然。
看杨戬脸色还好，周身似乎没什么不对，玉鼎真人便道：“清源，你既要走为师便也不再强留，记得为师给你的清玄镜，若是有事便告诉为师。你当记着，万事以你性命为重，我阐教宁可永驻昆仑也不许你出事！”清玄镜名为清玄实为一清一玄两面对镜，若是两人各持一面即便是远隔千万里也可传音自如，倒是件极为方便的宝贝。这清玄镜本是元始天尊的宝物，却被玉鼎真人索要来给了杨戬一面，便是以防万一。
“是，徒儿省得了。”杨戬再拜，对玉鼎真人，他心中总有些愧疚，然而多说无益，杨戬总是习惯于都将自己的心思表达在行动上。
玉鼎真人说完，便也不再多留，干脆利落地转身回了洞府，只留下杨戬在他进了金霞洞后，对着紧闭的洞门端正地再行了三个礼，行过礼后，他便轻声道：“走吧。”一旁早已等待多时的哮天犬一声欢呼，他头顶的扑天也跟着喳喳叫了两声，杨戬拉起明心，带上哮天犬和扑天，金光过后，金霞洞前便再无人影。

还有一个严肃的消息，就是，楼主的存稿只剩下五天的量了……
楼主五月初要交毕业论文，于是要开始赶论文了，之后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写小说。但是楼主还是比较喜欢每次更完整的一章，这样情节比较连贯，大家觉得呢？每天更一点还是每次更完整的一章比较好～求留言说一下呀……
最后明天楼主要去做访谈，更新的时间可能会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