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毛利兰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已经做了无数次深呼吸。即使是在上庭之前她也从未如此紧张。她有些怕,但又为毫无缘由的害怕和胆怯感到恼怒。
她终于还是推开门了。
她看见,那是她的少年,是她的终点,是工藤新一。
他深深地陷进靠椅,单薄的好像一张纸,风一吹,便飘走了。
他的脸和身上的衬衫一样苍白,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着。他的眼睛仍是一片湛蓝,不过少了几分火热,多了一片清凉。
“新一。”
“兰。”
“你来了。”
“我来了。”
他们依旧默契,默契到同时开口,同时回答,说出的是彼此最想听到的语言。
工藤新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毛利兰。在她的梦里,在他的梦里,无数次排练过的这一幕戏,终于上演了。
一步一步,
走过毛利兰用时光和等待浇筑的道路,
走过工藤新一用折枝培育的花圃。
一步一步,
如同重获双腿的人鱼,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疼痛里,
从回忆出发,走过无数的假设,抵达这一刻。
工藤新一终于跨越了十一年时光的沟壑,紧紧地拥住毛利兰的肩膀,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好像在弥补过去岁月里缺失的声音。
毛利兰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脊背上。他的不甘,他的歉意,他的自责,他的无奈,他的恐惧,毛利兰拥住他颤抖的身体。工藤新一很轻,毛利兰清楚地感觉到他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即使她尽全力抱着他,他终将要、一步一步,穿过她的拥抱,站在她身后,向她告别。
灰原哀告诉毛利兰,工藤新一连一天都没有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褐发女子把脸埋进双手,她是最清楚的,那是boss亲自使用的药物,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也不会有任何可能的解药。即使是莫利亚提自己,都在时针指向十二的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沉闷的颤音,一下一下地敲击,如同缓慢的酷刑,击碎了毛利兰的全部希望。
他是一定要离开的。
他和她都知道这一点。于是她不问,他不答。
工藤新一展颜一笑,对她说:“兰,你知道么?我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这样两把椅子。
总有一天,你会到来。
坐吧,兰,我要告诉你
——所有的真相。”
这个故事那么长。从午后到傍晚,从傍晚到黄昏。工藤新一结束了一次回忆,长舒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
“兰,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的眼睛里没有期待也没有犹豫,他像是在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好像无数次练习过这一句台词的念法。他知道毛利兰的回答,他不期待毛利兰的回答,他不过是——
想要听到这一句话是她的声音。
工藤新一已然成了多年之前的毛利兰。只是等一句话,等一条短信,等一个无所谓有无的诺言。他终于懂了,毛利兰是以怎样的表情,对着电话的那一头,说出修饰过的故事和删去要点的期望。她或许早已猜到等待的结局,所以只是想要多延长一秒,多听一句你的声音。
而毛利兰努力地微笑着,她开始想念十七岁的自己。那时她绝不会犹豫——
“新一,我原谅你了。”
如果她说她从未怨过他,即使是独自一人对着假人挥舞拳头的时候,她都没有怨过,他或许并不会相信。她小小的怒火,更像是点燃幸福焰火的火柴,引向美好的结局。
十一年过去,工藤新一请求毛利兰的原谅,因为他知道她早已原谅。
十一年之后,毛利兰原谅了工藤新一,因为她从未怨过。
这样的心情,他们彼此了解,所以都不说破。男孩说起他们曾经的故事,女孩适时地补上细节。黄昏的夕阳和二十年前的一样,男孩和女孩并肩站立,她叫他“新一”,他叫她“兰”。如今他们学会有时沉默,学会剔除生活中不必要的疑问与徘徊。他们能够在彼此身边,只有此刻,足矣。
毛利兰偶然扬起声音问道:
“新一,那些树枝是什么意思?”
“这是秘密。”
工藤新一的笑带着点狡黠,他不会告诉毛利兰,那是他们分别的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
一根枯枝是一天。
一枝花是一个月。
一棵树是一整年。
他从二十岁那年开始记着。有时候因为训练和旅途无暇去准备,但他从未忘记过,一定会在之后仔细地确认并补上。每一年,他都会种一棵树。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照料几个月,之后就让它们和其它植物一起生长。
他要留下时间的证据,因为在战场上他随时有可能倒下便再也无法起来了。每一次他捡起一根树枝,他都感觉到自己多了一天的生命,而毛利兰多了一天的等待。他不想让毛利兰看到他的眷恋和继续活下去的渴望。他把那些折枝,锁在工藤宅最隐蔽的地方。他相信、如此盲目地相信着——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