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楼主算是一个老派的人。在认识苗苗之前，不要说见网友，就是在网上跟陌生人深聊，都会打心眼里有些排斥。
当时QQ和微信上的好友，除了家人亲戚，就是朋友同学，觉得网上的陌生人和路上的匆匆而过的行人一样，不应该和自己产生任何交集。
但是也有个例外，就是楼主当时常去逛家乡的贴吧，还当过一段时间吧主。

记得是那年五一假期的头一天，窝在家里打游戏的楼主突然接到领导的电话，说有位同事的母亲去世了，他在外地度假回不来，让我和司机小蔡一起往同事老家P市H县跑一趟，代表处里去吊唁一下。
楼主和小蔡第二天清早出发，傍晚时候才到P市。俩人商量了一下，当天并没有继续往H县走，而是就在P市住了下来，打算第二天上午再往H县去。
吃过晚饭后，在宾馆房间百无聊赖的楼主中二病发作，顺手拍了张P市的夜景，发到家乡贴吧问：“谁能看出来我这是在哪儿？”

楼主家乡和P市距离并不算远，高速一个小时就能到。所以当时我觉得还是会有几个人能通过地标看出这在哪里。
然而没想到的是，有个吧友很快在下面回帖说：解放路和颐酒店。
当时我对这个吧友倒也有点印象，知道是个在外地上学的女大学生。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这么精确。
“因为我就在你对面的楼上～ ”
我呆了一下，往窗外看去，这才注意到马路对面的是一所大学，但是大学的大门口并没有开在这条路上，只是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栋楼上写着某某大学某某学院的字样，听名字像是这所大学的一个三本学部。
与宾馆一路之隔的是一栋宿舍楼。我站在这边窗前隐约能看到对面楼上窗户里的人影。
我问她在哪个窗户。
她说：“你好傻，我是在另一面的宿舍。”

每所大学都会有不止一个校门，对面这所应该也不会例外。然而当我围着学校绕了多半圈才找到大门口时，并没有觉得是自己运气坏选错了方向，而是怀疑起这所学校没按常理设置校门。
她出现在宿舍楼门口时我并没有马上认出来。等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穿着浅卡其色风衣的女生正是我要见的人。
“怎么看出来就是我的？”我眯着眼问她。
“这儿还有别的男人吗？”她说
我打量了下四周，说：“周围不是还有好几个。”
“那几个是男生不是男人好不好。”她还没说完就笑了起来，“其实是我在贴吧见过你的照片哈哈哈哈哈…”

“我该叫你什么？横不能直接喊你网名吧…Ed爱比剪刀手，你这叫什么名字…”我看着还没止住笑声的她，无奈地说。
“叫我苗苗就行，疯子哥。”她绷嘴忍住笑，接着说：“疯子哥你为啥叫疯子哥？”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这个绰号的来历并不太光彩。想了想只能岔开话题，说：“五一放假你怎么也不出去玩儿几天呢？”
“明天我男朋友过来。”她回答说。
我看着苗苗眨呀眨的眼睛，忽然回想起上学时候去初恋学校见她时的情形，恍惚间竟然觉得两个人的神态有些相似。我整理了一下乱窜的思绪，说：“去走走吧，带我看看你们学校。”
“好啊。”她还是很愉快的样子。

这座不大的学校，受空间所限，规划格局难免局促，而建筑风格也没有什么特色。走在其间的小路上，我也并没有太用心去留意周围的景况。只是偶尔会注意到那些三三两两的学生，感受下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未被世俗沾染的气息。
苗苗则在旁边以一种欢快的语调说着学校里发生的种种趣事，虽然在我听来也算不上多有趣。每个学校里发生的事都大同小异，宿舍里的勾心斗角，班级里的合纵连横，社团里的尔虞我诈。然而到了社会上之后，反而又会觉得这些经历也算难能可贵。
苗苗说话的语调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明明语速算不上不慢，却依然能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每个字词所蕴含的情绪。我在旁边看着她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路灯下似乎也泛着些许微光。
“看什么呢？”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向我问道。
“看你呗，这儿又没别人。”我说。
“没准儿你是看那边的小树林呢，里面经常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哈哈哈哈哈。”她说着又要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
我不再理会她这种略显放肆的笑声，而是把右手伸向她，拉住了她的左手。

我抓到苗苗左手的瞬间，看到她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的神色，不过她也还是没有躲开，而是任我抓起她的左手。
我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牛奶糖，放在她被我抓住的手里，然后把手全都放开，笑着说：“给你块糖吃。”
“切，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嘟着嘴说，不过还是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这里之后可能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后来说起当时的情形，苗苗说走进的奶茶店时我是拉着她的手的，而我却觉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去尝试更多的身体接触。
可能是因为在假期，奶茶店里显得有些冷清。我至今还清楚记得，当两个人在高脚凳子上坐下的时候，店里放着的背景音乐是德彪西的《月光》。

这间奶茶店的格局其实挺有意思，一边摆了几张小圆几，边上围着几把藤椅；另一边是靠墙的一张条形长桌，边上摆了一溜高脚凳。我和苗苗就坐在高脚凳上，看着桌子后面的墙上贴着的五颜六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前来消费的学生的留言。看其中的字迹，偏娟秀的居多，偶尔会有一两条笔划狂拽不羁的，内容却幼稚无比。看来女孩儿心智成熟早于同龄男孩儿，这种说法还真是有道理。
苗苗应该是常来这家店，对这些留言并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给我指了其中几条比较有趣的之后，就不再多看，而是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摁了起来。
我看着她稚气未脱的侧脸，发现她不说话时喜欢把嘴巴来回撇成各种角度，还时不时微微蹙起眉头，这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儿也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心里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手上也没闲着，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大些的留言簿，想画一张速写，把她现在的神态记录下来。

她扭头看见我在干什么，好像感到很意外的样子，想凑过来看我画，又被我的一声“别动”给摁了回去，随即整个人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只有眼珠在使劲往我这边瞟。
“可以说话吗？”她怯生生地问我。
“嘴巴可以动。”我回道，“腰别板那么直，又不是站军姿。”
她冲我吐了下舌头，这才放松了下来，但是话匣子似乎又被打开了：
“疯子哥，当年你和薇薇姐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和平分手。”
“为什么呢？感觉她是很好的一个人呀。”
“不合适吧。”
“哦，是哪方面不合适呢？性格吗？”
“我是说你问这些不合适。”
“你不想说这些呀…”她并没有就这样放过我，继续说，”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是通过贴吧认识的吗？分开时认识多久了？”
……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把手里的笔放下，把留言簿推向她，说：“好了。”
“原来我是这样的啊…”她看着画像两眼放光的样子，和纸上那个眉头微蹙的妹子判若两人。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我把杯子里的饮料一口喝掉，站起身来。
苗苗小心得把自己的速写画像从留言簿上撕下来，准备装进包里。这时候奶茶店妹子走过来问能不能把画像留下。
我看了一眼苗苗，想了想说道：还是不了吧。
然后又拿过留言簿，在上面写道：柠檬水很好喝，店主妹子人很美。

苗苗走进宿舍楼时，我看了下时间，十点刚过。北方五月的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我把外套往紧裹了裹，离开了这座学校。
回到宾馆看到小蔡已经睡着了，电视还开着，自己在播着综艺节目。
我洗漱时小蔡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说还以为我晚上不回来了。我笑着说：“想得倒美，我不回来你不就为所欲为了。”
第二天去H县吊丧，回到P市时又已经到了傍晚时候，还是和小蔡商定住一晚再走。我心里还想着要不要走之前再去跟苗苗道个别，后来想到她也可能已经和男朋友去外地度假了，就没再多事。
还是在原来的房间睡了一觉，早上在出发前给苗苗发了条短信：苗苗我走了，以后去我那儿记得打电话。
她并没有很快回复我。直到跨过了省界我才看到她发过来的短信：抱歉啊疯子哥，没能给你送行。我已经在海边了。下次你来P市我还带你去喝柠檬水。

当时的楼主并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再次见到苗苗，已经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形。

几个月之后的某个下午，我再次来到那栋宿舍楼下时，看到的是站在斑驳的树影里，一袭红色衣裙的苗苗。
午后温煦的阳光让我的眼睛不自觉得眯了起来，却依然看不清那张在光影交错里的年轻面孔。
她看到了我，不过并没有向我走过来，而是静静站在那里等我走过去，直到我走到她面前，才慢慢伸出手把我抱住，把头埋进我怀里，没有说一句话。
我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亚麻色的头发，把心里准备好的开场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头来，冲我挤出一个笑脸。
“不怕被同学看到？”我看着她笑成两道弯月的眼睛问。
“不怕。”她轻快地回答。
其实我这次来P市，有一半目的是来见她。几天之前半夜里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哭着说自己和男友分手了。而我一如既往地不懂如何安慰人，只会在电话里默默地听她说着自己和男友的过往，听她一遍一遍地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而此时怀里的这个女孩儿却又分明在开朗明媚地笑着，就像照在她脸上的阳光一样。我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虽然当时我也正处于失恋疗伤期。在我看来，苗苗此刻的失恋状态和我所经受过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