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九月初三是夫君的生辰,本来夫君是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可是最近诸事繁杂不顺,先是师父病重,接着又是公爹的忌日,府中各人俱是萎靡不振,夫君尤为严重,整日郁郁寡欢,于是我做主替他操办了生日。
这日饮过众人祝寿的热酒之后,我单独在后院湖心亭摆了一桌,为他庆寿。岛上气候不同中原,现已至秋,中原早已是百花凋谢,但却岛上正是芙蓉盛开的季节,莲叶千层重叠,花瓣洁白,远远望去,甚是好看。我特意在湖中放了荷灯,月夜之下烛光与波光相得益彰,远远望去湖中一派点点微光,流光潋滟,更兼莲香乘着晚风阵阵袭来,更让人觉得非复仙境不能有之。
“你这法子倒是巧妙,不过是个小生日而已,不零不整的,还要你这般大肆操劳。”夫君亲自端起酒壶,为我斟酒,“辛苦你了,夫人,我敬你一杯。”
夫君待我一向是亲切而不亲热,他亲自为我斟酒,我倒有十分感动,压下自己几分泪意,“既然是相公的事,对我来说就不是什么小事,你开心我便高兴了。”
他轻握着我的手,“你啊,又说傻话,害你为我劳累,我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
我转身倚靠在他怀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之一世,俯仰之间也不过区区几十年。你我二人夫妻一世,自然要有情有义,凡是能陪你好好过几日,我便要好好的陪你。也不知何时,身边的人也就不是身边的人了。”
他突然这么温柔,我不能自己,一时小儿女情态发作,在他怀里流了几滴眼泪,情深意切,却又倍感伤怀,害怕不能相守。
他轻轻抚我的背,安慰我说:“你这么年轻,切不可说胡话,我长你十岁,要走也是我先,”说罢复又长叹一声,“你啊,傻孩子。”
许是看到我有些伤感,夫君忙岔开了话题,他轻搂着我问道:“你这是种的什么莲花,以往倒没有发现,味道香的很,连你衣服上的熏香也比了下去?”
我微微一笑,娇嗔道,“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哪里是什么特别的花,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莲罢了,香的不是莲花而是荷灯,我在莲灯的烛火之上搁置了铜片,上置香饼,才会这么香的。你啊,什么都不懂,连花香和香料也分不出。”
“是啊,我本来就是山野粗人,比不上你的。”
“好了,大生日的说这些话,无聊透了,相公,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在湖中的画舫里安置了歌姬,让她们唱给你听……”
他朝我微微一揖,“全凭夫人安排……”
“讨厌……”
我击掌三下,玲玲琴音随即从湖中轻泻而出,一时之间酒香脂浓,歌曲缠绵。一阵箫音从坊中奏出,隔着湖面传来,轻柔婉转,此曲正是一曲眼儿媚。
夫君向来喜欢箫管,这一点与我的爱好确是不谋而合。我是家中幼女,从小便被惯得不成样子,幼时爹爹常常把我抱在膝头听家里养的乐姬演奏,再大些便时常跟着母亲出入各家的戏园子,便养成了乐痴的毛病。夫君虽是武人,却尤爱听箫。说起这个爱好,倒是与他性子极为不符,他严于自律,凡事均有度,不偏好,有节制。也从来没有中原人家蓄姬听曲,拨弄风雅的嗜好。但他听箫时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爱恋,眼里的怀念痴迷亦是我从没见过的,奇怪的是他又是个连谱都不懂的乐盲。
眼儿媚本来是首向心爱之人求爱的曲子,我是极喜欢的,从前却没来没有有机会和夫君一起听过,今日我特意安排了这首曲子,只盼望他能明白我的心。
一曲奏过,他已是双目痴迷,一个人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仔细一听却是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离开你的之类。
我眼底一热,夫妻几载,他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样的话,他总是对我淡淡的,如长兄般呵护,我拾起了竹筷,和着重新奏起的眼儿媚唱起了自己极为心爱的词,“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消。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
呃,糟了,大喜的团圆日子我怎么唱了这种别离之恨,相思之苦的句子,我正打算开口致歉没想到夫君一头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我忙上前搀扶,唤了好几声,他才慢慢睁开眼,目光涣散,突然我感到手腕一紧,被他抓住了小臂,他使了不小力气,我觉得腕子生疼,像火烧一般。他一个劲儿的拽着我,“青弟,是你,对不对,你别走,我知道是你。你知道今天是我生辰,特意回来看我,对不对。”他轻轻拨开我脸侧的碎发,捧着我的双颊,“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好想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梦见过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不肯回来看我?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看我了,吹了曾经你吹与我的那首曲子……”
他楼的我极紧,我几乎喘不上气来,突然肩上一松,只见他忽的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眉间却一派舒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