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还是醒来了,似乎记得在雪地里,在完全沉入昏迷的瞬间,一只手将我揽进了温暖,迷蒙的视野中嚅动的唇形,吐出几个熟悉的字,分明听不见,却一遍又一遍清晰的回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莲,我们回家。”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那是我第一次陡然感到那种钉在颅骨的刺痛,捂着头跌跌撞撞的迷了路,偌大的山里响唱着清冷的雨鸣,我抱住寒冷的身体,卷缩成一团,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向我伸出手来,我看了看沾满泥泞的小手,犹豫了,却被他一把抓住,牵着向那片冷雨的尽头走去。
一梦醒来,眼睛还睁不开,全身又瞬间被虚脱的疼痛夺去了意识,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呢喃,是他吗,他会有这么温暖的声音吗?“你曾问狐可曾后悔,我回答是什么呢——那只有狐知道,傻孩子,其实,我想说的是,狐怎么会后悔呢?”
“孤,意为狐子,狐唤他,孤儿。孤儿,狐的孩子,她唤他,我的孩子,那是多么深的眷顾呀。”
声音突然悄无声息,最后化为一声仿佛沉思后的轻叹。
“狐从没有后悔过,在她做决定的时候,她就懂得了,没有可以……”
最后一句是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清,好困,好累,全身都在痛,沉沉的倦意如潮水般淹没了我。
完全清醒已经是第三天的日上杆头,我抚了抚还有些昏痛的额头,忽然感到手心一片汗濡,不禁握紧了手,查觉手心余留的一片温暖,真的是他?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有种抑制不住想要见他的冲动,想要见他,想要问他明白,想要问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然而当我颤颤巍巍下了床,跨出房门的瞬间,腿却硬生生止住,庭院中,和他对面而站的,是她,那个女子,他的师妹,他的青梅竹马。
他们的谈话飘如我的耳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想护她到何时?”
“她并没有错,她只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孩子。”
“谁又不是被这无奈的命运玩弄呢?而且,她迟早会发现……”声音被匆匆打断。
“至少现在,不要打破这片平静,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的眸se……”yu语却止。
“我用了药物,她的眸色现在与天朝人无异,只要不妄动真气就不会显现出来。”
“可是,”停顿了会,话音转到“她恢复听觉了吧,你打算怎么办呢?把她交给那个僧人?”
......长久的沉默,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却是——
“我不知道。”
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滑落,接下来的,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被命运玩弄”,“可怜人”, “我不知道”空白的脑中只这几个词在回荡着,一颗心如从温暖的春光坠入宵寒的冰河,没有穷尽的悲哀向我袭来,一阵阵无力感让空乏的胃都开始翻腾起来。
“你看那个小孩,白惨惨的,样子好可怕。”
“她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不要靠近她。”
“啊,她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是妖怪,砸她。”
“是啊是啊,从没看到她从山里出来过,肯定是山里的怪物的养大的。”
那一刻,我扑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看到他的眼睛由鄙夷变得害怕,惊恐,我竟然感到一阵痛快,杀了他,杀了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杀戮,你却突然出现,把那个小孩抱过去,重重打了我一巴掌,很痛,甚至流血了,却比不上你冰冷的眼神,你知道吗,它刺的我是那么痛。
而现在,你终于要抛弃我了吗?没有父母的孩子,终是不被眷顾的。飞奔出屋外,想要逃开,想要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啊!给了我希望却又重重将它击碎。
大滴大滴水滴顺着没有表情的脸滑下,跌落尘土消失不见,我仰望天空,是下雨了吗?
却为何这雨却是这般咸涩, 就像书中描绘的,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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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疏风,山涧化雪,甚寒。
我懒懒地坐在门口,把玩手上一枚被风忽旋而至的竹叶。
熟悉的青色阴影笼罩下来,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莲,你怪我吗?”
我摇摇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在地上的残雪上一字一字写道“我-会-和-他-走”。
“你还是怪我,你太年轻,而你又怎能懂得,命运的无常呢?”他叹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无奈。
又是命运,该死的命运,因为这个词,他变的不像他了,他的疏懒呢,他的从容呢,他一向引以为傲的不羁呢?我是不懂,而我却知道,遵循自己的道路,与命运相违又如何,为什么不和它斗,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才是潇洒的抉择,哪怕输了又何妨,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压下心中的暗涌,我继续写道“你知道吗,我宁愿永远也治不好”,是啊,为什么不让我来选择,你不是教过我,真正的在乎要尊重对方吗?
一瞬间安静的世界,而后他缓缓的离开了。
试着挣扎,试着反抗,迟早却发现,依旧被所谓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才是最大的无奈,年纪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人心已近苍老,我只待随波而来的终结,就像手中这枚竹叶,最终却不知将飘落何方。
眼睛突来的不适,使我松开手中之物,想要遮挡自遥远的雪山顶折射下来的光,强烈的光,让人无所遁形的利芒,我眯起双眼,自指缝间一分一分探视而去,是他,那个带着让我讨厌的气味的人。
“嗜血的魔物却妄想攀附梵莲的圣洁吗?”法杖轻杵,佛唱金铃激荡的回声似乎又响起在耳边,在那个无意间遇见的清晨。
轻易制服了蛰伏天山莲池十数甲子的毒龙,他是个让人畏慑的和尚,甚至比师傅还要厉害呢。
哼,我想我现在的笑意是戏谑的,更是目中无人的,因为我清楚的看到来人停下了脚步。
帽檐下的眉皱了起来,生气了吗,动容了吗?
冷血无情的僧人啊,嗜血的魔物,圣洁的梵莲,嗜血为何?圣洁又为何?莫不是世人的臆断,却让佛徒也蒙蔽了双眼,又为何妄想能决定他人的命运,所谓救赎,难道强加在他人身上的恩赐就是吗?
哈哈哈,我放声笑了出来,是发泄,亦是嘲弄。
熟悉的脚步声却又近了,他去而复返是为了什么,我无需更不必思考。
一挥袖,地上的字化为尘埃。
我起身向和尚走去,至于身后的人,他还想说什么,于我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