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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诸良知,归于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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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序說
咸陽劉光蕡,字煥唐,號古愚(1843-1903),清末關中大儒。《清儒學案·古愚學案》卷首云:“清季士大夫恫於内憂外患,知非僅治考據詞章者所能挽救,乃思以經世厲天下。古愚講學關中,本諸良知,導之經術,欲使官、吏、兵、農、工、商各明其學,以捍國家。自謂今日講學,宜粗淺不宜精深,可見其宗旨。”[i]古愚治學宗旨,可謂盡於此數語中。


1楼2017-03-12 09:28回复
    陳散原〈劉古愚先生傳〉謂:古愚
    少失怙恃,稍長,避寇醴泉、興平間,窘至粥餅餌於市,夜復為人轉磨屑麥,資一飽。亂定歸里,試入府庠,交名儒李編修寅柏、舉人景偉,遂益究漢宋儒者之說,尤取陽明本諸良知者,歸於經世。舉光緒乙亥科鄉試,赴禮部試,不第,乃退居教授數十年,終其身。當是時,中國久積弱,屢被外侮,先生憤慨,務通經致用,灌輸新學新法新器以救之,以此為學,亦以此為教。歷主涇陽、涇干、味經、崇實諸書院。其法分課編日程,躬與切摩,強聒不舍。門弟子千數百人,成就者眾,而關中風趨亦為一變矣。[ii]
    陳澹然為古愚撰墓表,云:“先生大道為公,獨憂鄉國。粗衣惡食,處之泰然。冬不爐,暑不扇。,黎明即起,終日輒危坐讀書,或批答諸生日記,至丙夜乃休。所言無一非經世治民之道,飢寒貧窘,泊若相忘。晚年束修所入,盡諸軋機、製蠟及義塾之中,未嘗一私厥室。”又云:“關中自橫渠倡道,名哲代興,大都明體為宗,而時措或寡。晚近騖名之士,號通時變,而行誼或不忍言。先生慧本誠生,用歸時措,孤寒特立,廓此閎橅,貧賤不移,威武不屈,嗚乎,可謂百代真儒矣。”[iii]


    2楼2017-03-12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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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古愚繫心家國,痌瘝在抱,致力於將士大夫之學通俗化,傳布民間,同時大力提倡新學理、新知識、新器械,一以經世致用為歸。清季學者中,最具陽明“知行合一”、“致良知”及“親民”精神,艱苦卓絕、終身以之者,當推古愚為第一,的是關中大儒。而且其所謂“欲使官、吏、兵、農、工、商各明其學,以捍國家”,則駸駸越出了二千年來士大夫之學的樊籬,其心目中的國家事務,亦已非士大夫的專利,故錢賓四以為,古愚之學“亦不當以關學限者”。


      3楼2017-03-12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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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親民與致良知
        古愚以為,“為學次第是《大學》精意所在”,凡“天下萬世之人所當學”者,“此篇以三千四百三十二字括之而無遺。宏綱既舉,而細目又極詳密。故此篇言學,為古今有一無二之書”。“立念以天地民物為一體,而學以講明其理,然後實為其事,則範圍天地,曲成萬物矣。故曰‘大學’也”。[v]
        此書開首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至於至善。”古愚不取朱子改本,以“親民”為是。釋云:“明德是道之本,親民是道之量,至善則學道之詣也。明德是性善,親民即仁也。有此明德發見於外,第一念即是仁,所謂天地生物之心,元者,善之長也。親民之節文是禮,即至善也。止至善,‘止’字中有‘義’字在。蓋審度而止之,即義也。”又云:“道由路也。大學之道,是由明德以親民之路。明德不親民,即無道。故大學之道生於民,無民即無道。天地間萬事皆起於有己有人。若天僅生我一人,則德不與人接,誰謂其不明,亦無貴於明哉?聖賢立學之意,凡以為民也。學者有志於學,須立地有民胞物與之量,方可言學。”又云:“人惟視民不親,故忍以法術愚民,刑威迫民。後世一切猜防民之霸政,皆由視民不親而生。故‘親’之一字,為王道之本源,蓋為‘新’,則王道之作用也。”[vi]


        4楼2017-03-12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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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以上三段話,揭示了古愚平生治學宗旨,即:明德乃人所固有,無間於古今,無隔乎中外,此即所謂性善。此明德發現於外,第一念便是仁,即所謂天地生物之心。同時又須知,世上絕無單獨一人,不與他人接觸者。故“親”之一字,至關重要,乃王道本源所在,所謂新民,則已落入第二層,只是“作用”或效果。綜上所述,可見古愚學脈,正是島田虔次所謂程明道、王陽明、譚嗣同一系的萬物一體之仁的思想。[vii](然而譚氏太過激進,與文中所提及之其餘諸人,其同或不勝其異。)
          古愚又曰:
          古本以誠意為傳之首章,此大有精義。從天下推到心,皆以漸而精,由外而内,由心推到意。朱子訓意為心之所發,是復由内推向外矣。此恐未是。劉念臺訓意為心之主,若今云主意也。此解甚精。觀後誠意傳中好惡是意,如好色惡臭是誠。然則意是人心能為好惡之根。故《大學》、《中庸》之獨,即孟子所為幾希,即心所具之性。意發於獨,即孟子所謂性善也。性本善,故自然好善;本無惡,故自然惡惡。特患自拂本性,故須誠耳。知是意之靈明處,物是意之精實處。萬物皆備於我矣,故天下之物皆意中之物。[viii]
          按:如此詮解,全是王陽明、劉蕺山一系的路數。足見古愚論學宗旨,是近於陽明而遠於朱子。


          5楼2017-03-12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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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系的思想,重渾融而輕分析,重感情而輕理智,重行動而輕思辨,主張心性合一,強調心之主宰(即性)的能動性。浙中王門季彭山(本)《説理會編》卷二闡發“龍惕”之說云:
            聖人以龍言心而不言鏡,蓋心如明鏡之說,本於釋氏,照自外來,無所裁制者也。而龍則乾乾不息之誠,理自内出,變化在心者也。予力主此說,而同輩尚多未然。然此理發於孔子,“居敬而行簡”是也。敬則惕然有警,乾道也;簡則自然無為,坤道也。苟任自然而不以敬為主,則志不帥氣,而隨氣自動,雖無所為,不亦太簡乎?孟子又分別甚明,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臥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此即言鏡之義也。行吾敬,故謂之内也,此即言龍之義也。告子仁内義外之說,正由不知此耳。復何疑乎?[ix]
            古愚的見解與此相似,曰:
            明德在我為性,達於天下,則其用在情,故誠意以好惡起,以民情民志結。見明明德於天下,正賴此情之無不同耳。情同則懼為物引而陷於一偏,一則害心,不能具眾理;偏則害物,不能應萬事。正心修身章之情言“有”(“有所恐懼”等“有”字),修身齊家章之言“之”(“之其所親愛”等“之”字)。一留於心,一牽於物,内外之辭也。至治國章推名人情之同,上下感應之理,見情之正者即性也。至平天下,則天子以億兆之情為情,而億兆不能各自為情而會歸於一,則天下大同矣。故曰:人情者,聖王之田,而中國能為一人,天下能為一家也。[x]


            6楼2017-03-12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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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曰:“明德天理也,好惡人情也,物物各就其矩王道也。王道不外人情,君子平天下,平天下之人情而已。情範於矩,則天理明於天下矣。天理從人情上見,故誠意章後修齊治平之理,皆從好惡之情推衍,不復言明德也。”[xi]
              按:如此見解,全是以“親民”為重的王學宗旨。所謂明德,即是至善的性,有此明德發現於外,其第一念便是仁,此即良知。而良知決非空談的對象,必須致之於家國天下,事事物物,此即陽明所大力提倡的致良知了。
              明代中葉以後,朱子學弊端漸見。較陽明年輩較早者,有陳白沙(獻章),主張靜中養出端倪;稍後有湛甘泉(若水),提倡隨處體認天理。古愚以為,個中原因在於:“宋、元至明,以文詞取士,朱子之學行而不暢,別為道學一派。知守朱子家法者,即士人論,不過千萬分之一。其他無非以語言文字求盡聖人之道。蓋皆知語言文字,而不知有道矣。故白沙欲人擺脫文字,於靜中養出端倪。蓋於詞章錮蔽之中,欲人自見天則。如樹木然,既得真種子,然後滋培灌溉,發榮滋長,自成佳木,而無惡蔭,非謂養出端倪,便可不學也。”“至甘泉,即慮及世人不察,第守靜中端倪而忘即物窮理之功,故以隨處體認天理,為師說補出養出端倪以後功夫。非背棄師說,別開一途,自立一脈也。”
              以古愚之見,白沙、甘泉二家之說,其不足處有兩方面。其一是:所謂所謂養出端倪,“此端倪為何物?”所謂隨處體認天理,“誰體認之,且誰使之隨處便自家體認天理?”於是“不得不歸之良知矣”。其二是:“靜中養出之端倪,似為道之體;隨處體認天理,似求道之用”。於是拘泥於文字的俗儒,以兩截視之,“不惟不見為相成,且見為相反。故陽明出而力為溝通之,曰:‘靜中養出之端倪何也?即吾心中惺惺不昧之天理也。其隨處能體認天理者何也?即吾心中時時自出之端倪也。其體清明精粹,故屬之知;具於吾生之初而為道之大原,不為氣質物欲所蔽錮,故曰良。推之事事物物,,無處不有,無時不見,則一身之大用又該焉,故須致。’是白沙、甘泉之說,陽明以三字該之。而天人、内外、本末、精粗,一理融貫,其簡易直捷為何如哉!”古愚以為,學問之途因此而開,“故自陽明之說出,海内學人蠭起,名儒輩出。蓋自周、程創興儒教以來,未有若斯之盛也。”然而“源遠而流益分,背其師說者必多;勢盛則附從者眾,又不能保無敗類雜於其中”。故明清之際儒者,“鑒王學末流空疏之失”,痛詆陽明。然而“矯末流之空疏,可也,以空疏詆陽明,不可也。詆陽明而以‘致良知’一語為遁於虛,尤不可也”。“良知之說出於孟子,致知之說見於《大學》”,陽明綰合二說,可謂巧;然而以“此語背於聖道,迷誤學者,則非也”。至於“詆陽明為入於禪,遁於虛”者,類“皆胸中有物,未嘗平心以究其旨,一見‘致良知’三字,怒氣即生,遂不憚刻論深文以羅致其罪也”。而且“今日講學,不必與禪家爭性理,當與耶氏爭事功;且不必與耶氏爭事功,當使中國之農工商賈不識字之人皆自命孔子之途,為孔子之學。其有功吾教,較之辨明正學,蓋不止百倍也”。[xii]按:古愚平生為學宗旨,在此和盤托出。


              7楼2017-03-12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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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食貨與民生
                《大學》有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古愚解釋道:
                民所秉之性同於上,上之用情,不得不先同於民。好惡同民,即視聽自民,憂樂同民,用舍賞罰同民。凡上之情,溥之於天下而無不同,即為天理之公,即為蒸民之則。民自不識不知,順之而無從作好作惡矣。堯為則天之聖,即同民好惡之謂也。故王道盡此二句,為唐虞以來相傳治天下之心法,而孔子以學承之也。[xiii]
                所謂王者治天下,即是平天下,而所謂平天下,則在“平天下之情”。“情者,人與人相接之情。人與人相接,不能不假於物。其所假之物,則財是也。財不能養人之欲,給人之求,則人患興,未有能平天下者也。天地之大德曰生,既生人,必生物以養之。聖王散財以聚人,而正辭禁民為非之義歸於理財。‘民之失德,乾餱以愆’;‘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故聖人參賛化育,必在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方能生財以養給人之欲求而平其情也”。[xiv]


                8楼2017-03-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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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又曰:“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古愚就此説道:
                  自漢以來,君相經營財用,亦知取則於此。然不過重本抑末,驅民歸農,食節用時,示民以儉已耳。至今思之,仍撙節愛養,謂為理財之極則則可,非生財也。生財則須以人力補天地之缺陷,如羲、農以至堯、舜之所為,則可也。孔子曰:“來百工,則財用足。”又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禮》稱火化之功用,《易》述十卦之制作。子貢欲用桔橰,夫子特短右袂。聖門論財用,未嘗斤斤於理之而不能生之也。今外洋機器,一人常兼數人之功,一日能作數日之事,則真生眾用寡,為疾用舒矣。《易》稱黃帝、堯舜之治,歸之制器。《大學》論生財,未必不見及此。故吾反覆此節,而知外洋機器之利,夫子必已見及,而時未至,不能遽興,故露其機於此,以待身奉其時者之取而用之也。[xv]
                  古愚本人,顯然以身奉其時、取而用之者自任。為此大力提倡採用機器,著有〈泰西機器必行於中國說〉。[xvi]不僅坐而言,而且起而行,“既劬於教學,復懃懃為鄉人改故習,圖久遠之利,振災撫寇,種植紡織,刊書之局,製蠟之厰,靡不殫竭心力,而策其效焉”。[xvii]“凡列國富強之術,天算、地輿、格致,經緯萬端,靡不體諸身而因以授其弟子”,關中風氣因以大開。“復募鉅金二十萬,謀汽機,開織業,以興民利”。[xviii]而且深知創造之局既開,天地之運無有已時,他日技術發展所能達到的境界,今日難以預測。云:“天地之蘊無盡藏,凡聖人創造一世,其云至治,皆其一時可為至治,不能有所加,非謂天地之運終如此而已也。天地之大,人猶有憾。聖人有所不知不能,而《易》終於未濟也。”甚至以為:“延外人以教中國之民,來百工之說也。振興工業以自制作,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之說也。”[xix]在此不僅提倡延請外洋教習、工師,振興自家工業,而且屏棄了聖言量,可見其膽識。


                  9楼2017-03-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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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鄉李希聖(亦元,1964-1905),光緒間著有〈政務處條議明辨〉,謂:變法雖搜括無害,不變法雖不搜括,民不免於坐困。[xx]這可代表當時主張改革的新派人物之通常看法。其中有兩個含義:其一是變法有長久之利,可抵消目前搜括之害。其二是變法有大利於國家,小民暫時受損無所謂,亦即國重於民。商鞅以降的法家主張,大抵如此。
                    正宗儒家對此的回應是:變法雖或有長久之利,然而因此而搜括,使升斗小民不聊生,則決不是孟子所謂不忍人之政,若定要如此,則遺禍無窮,不知所底止。而且先有人而後有國,國本是為民而設,民不當為此虛名所役使(章太炎有曰:“世之有人也,固先於國。且建國以為人乎?將人者為國之虛名役也?”[xxi])。古愚有關見解,當與此不遠,對於以變法名義而搜括小民之舉,決不會贊同。
                    古愚以為食貨重於仁義,不為食貨之事而空言仁義,決非聖人之道,云:
                    天生民而樹之君,以利之也。利民必資食貨,故王者為政,食貨重於仁義。以食貨養民,即是仁;以道制民食貨,即是義。不為食貨之事而空言仁義,則仁義無從見而大亂起矣。故孟子不欲梁惠王言利,而王道之始、王道之成,皆從為民謀衣食器用起。舍謀衣食,即無王政;道不可施於政,即非聖道。故曰:“道不遠人。”


                    10楼2017-03-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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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之質矣,日用飲食。食貨,質也;仁義,文也。無質則文無所附,無文則飽食煖衣,逸居無教,近於禽獸,相爭奪,不得安。故食貨者,教化之端;教化者,食貨之終也。
                      要之,“教化即以維持食貨,教化,食貨之究竟也”。 [xxii]
                      《易·繫辭下》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寳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陳夢雷之注甚得要領,云:“‘曰仁’之‘仁’,仍作‘人’。人君能得天下之心,位乃可守。財,可養萬人之生,故人可聚。理財,使各得其分,養之也。正辭,則分別是非,教之也。禁民為非,明憲敕法以齊其不率,刑之也。養之教之,而後齊之以刑。聖人不忍人之政盡此三者,皆出於理之當然而不可易,所謂義也。”[xxiii])《漢書·食貨志》引此,刪去“理財、正辭”一句,加之以:“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羣生,奉順天德,治國安民之本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古愚注曰:“此敍綱紀食貨,為王者大政,語最精。然截去‘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句,則第推原出‘財’字而不及政。此處入‘不安不均’無因,此班掾之疏。”又曰:“說入‘不均安’,即是入平準之由。惟不均安,故須王者立法以平之也。”[xxiv]按:即此可見古愚的儒家本色,即:所謂理財,並不僅是增加財富總量,而應當發揮政府功能,不使貧富差距過大,此即所謂平準。同時‘教’之一字,乃政府題中應有之義,不可忽略。


                      11楼2017-03-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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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愚又曰:“秦興以食貨,亡亦以食貨。食貨所關大矣。然非獨秦也,自古至今,無代不然。‘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治亂興亡之故,聖人一語定之矣。”至於漢初的休養生息,只是“不擾民,使民自謀食”而已,“非能教也”。[xxv]而孔子之所以“賢於堯舜”,正在將上古為貴族所壟斷的教育,普及到民間,民智因而大開。[xxvi]
                        漢高祖之抑商,本“非先王之法”,仍是襲秦之舊而已,旨在使民弱而愚,以便維繫其統治。古愚曰:
                        秦既一統,惡民之強。商能以財自雄,即是民中之豪。觀其謫發,以賈人後有市籍者與吏有罪及贅婿一例,是其借此快殺豪傑之心,而非商之趨末必可抑也。漢祖既興,仍秦一統之治而因其法,非高祖創為賤商之制也。後儒不察,遂以漢之賤商為知本計,而忘其為愚黔首之故智。身處分爭之世,而令精華外溢,中國貧弱,猶自以為守正務本也,豈不愚哉?[xxvii]
                        《論語·先進》載:“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乎?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漢書·食貨志》執著於此語,謂“君子為政,貴因循而重改作”。古愚大不以為然,云:“聖人法天行之健,自強不息,何嘗貴因循?”至於孔子之“善閔子‘仍舊貫’”,則別有意在,非貴因循而重改作也”。[xxviii]按:儒家對此,一向有兩種截然不同之見。其一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其二是仍舊貫,憚改作。古愚所取,顯然是前一種。故曰:“因循是廢弛之始,廢弛是因循之極。因循未嘗廢事也,因襲循行,視為具文,不加整頓,而一事不可舉矣。”[xxix]按:傳統公文政治的弊病,可說為此數語括盡。


                        12楼2017-03-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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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遷作〈平準書〉,未嘗有一言提及“王者平準天下財富之法”。古愚以為,此非史公之疏忽。〈平準書〉所載“卜式之語言行事,即其法也。天子理財,因之則王,利導之則霸,整齊之則富強,與之爭則貧弱者之為也”。[xxx]凡此種種,“用意最精,蓋即〈平準書〉之論贊也”。而“武帝平準之法”,不外乎與民爭利。[xxxi]《漢書·食貨志》一本《史記·平準書》,處處以卜式與桑弘羊“伴說”,可見“史公用意”。“卜式所言,乃理財正法,弘羊所謂平準,乃以君與民爭,天下之最不平者也”。[xxxii]要之,平準天下財富的正途,應是養民教民,使民強而智,自謀其利。以國家之尊,而與小民爭利,實乃天下最不平之事,於民固然大有損害,長久而言,亦非國家之福,因其好惡與民相反,又豈能久安而長治?


                          13楼2017-03-1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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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立政與憲法
                            古愚以為,《尚書》中“〈立政〉一篇,尤重用法,謂為憲法之鼻祖可也。西國所謂憲法,即中國所謂洪範,所以知人安民平治天下之道也”。又曰:
                            道出於天,行於人,被於民。天無形聲可接,民之聰明明威,即天也。故克知灼見以任人,博採庶言以為法,王則罔兼罔知,勿閒勿誤,人法相維,而世久安長治矣。自天子至於庶人,各守其範,故〈立政〉篇終飭司寇之執法,胥天下而範之道。西國憲法之精義,不盡於此哉?
                            以為中國一向有憲法,“明明備於《尚書》”,經秦火而“銷蝕沈晦”,“至湮埋二千餘年之久”。“今為西人所迫,道始大明,乃求憲法於西國。是棄祖父膏腴之業而不耕,而甘行乞於市以求延殘揣也,豈非大可痛心之事哉?”於是成《立政臆解》一書,公之於衆。[xxxiii]
                            《史記·周本紀》云:“成王在豐,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於是周公作〈周官〉;官別其宜,作〈立政〉。”古愚解曰:“是《周官》以次序官職,〈立政〉特別其宜耳。別其宜,即分為主治、行政、議法三大綱之謂。”又解釋“立政”名義曰:“以“立政”名篇,通篇汲汲求得人才,兢兢奉行憲法,言政者絕少。政非人才不立,非憲法不久。此‘立’字,即《論語》‘患所以立’之‘立’字。立則久矣,故不曰‘為政’,而曰‘立政’。為國如為室,人才其棟梁楨幹也,求而得之,則國基規模立矣。”又曰:


                            14楼2017-03-12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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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作養人才,而殷殷求才,才何從出?周公何以第言政不言興學?曰:〈多士〉、〈無逸〉、〈多方〉言之矣。〈多士〉,為天下立學校而誥勅之也。〈無逸〉,學校既立,君以身先之,有精神貫於其中,而人人爭奮於學矣。《多方》,為化民成俗之事,風俗既成,人才不能不興於其中。故此篇第朂人君誠求而任用之,以教養之法已前備也。教不先,無由成材。材成而上不用,不惟已成者消磨於無用,而未成之材亦無所觀感。英華消阻,而胥自放棄矣。周公之書以〈立政〉終,汲汲求才,即人君以〈無逸〉真精神鼓動天下之人心而厚培為政之本也。[xxxiv]
                              先立學校,作養人才;人君本人則以身作則,造成人人向學之風。風俗既成,人才自然興起。至此,人君只須誠求而任用之而已。人才既得,則須兢兢奉行憲法,是謂立政。按:此即古愚心目中周公治天下的規模與次第。
                              〈立政〉起首曰:“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準人、綴衣、虎賁。”古愚解曰,周公“以此篇為治天子總要綱領,即〈臯陶謨〉‘知人安民’,〈洪範〉‘建極敷言’之旨”,“因王嗣為天子,為天下人所歸往,親行政事,舉凡立政所要者,悉以告王。其目則自左右、常伯、常任、準人、綴衣、虎賁,如今日奏摺首云‘為某某事也’”。[xxxv]


                              15楼2017-03-12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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