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声音慵懒，漫不经心。她心里倏地一下绷紧，抬眼看过去。男人两手插着兜，穿着灰衬衫黑裤子。目光扫过来，眼神漆黑，嘴角玩味的笑。
　　“那个——”她干笑，“挺巧。”
　　男人已经走近，闲闲的斜靠在墙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还得几天？”
　　许龄智视线移向一边。
　　“今天再打一天应该就好了。”
　　“是么？”
　　他声音淡淡的，她点头。正说着，诊疗室有医生走出来。那是给她看病的老大夫，许龄智笑着打了声招呼。医生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没迈出几步，又退回来，说：“明天记得早点过来。”说完就走了。
　　许龄智：“……”
　　王嘉尔舔了舔后齿槽，低笑了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散步。”
　　许龄智不自在的低着头，脸颊泛红。
　　王嘉尔来劲了，“身上有没有觉着少点东西？”
　　她红着脸。
　　“什，什么？”
　　“再想想。”他弯唇。
　　许龄智慢慢抬眼看了他一下，摇头。
　　王嘉尔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这个呢？”
　　她一愣。
　　“怎么在你那儿？”
　　王嘉尔递给她，“你说呢？”
　　她讪讪的笑了笑。
　　“落车里了。”王嘉尔说，“以后收好。”
　　“谢谢。”许龄智乖乖点头。
　　他看了她一眼。
　　“对了，我昨晚走的时候忘到店里了，有十几个未接，你回一下。”
　　她打开一看，都是具荷拉。
　　“没事。”她笑笑。
　　王嘉尔看了一眼她头顶的药，“这是最后一瓶？”
　　“嗯。”
　　许龄智想起什么，问：“你店里不忙么？”
　　王嘉尔说：“忙。”
　　她‘啊？’了一声，“那是陈老师不舒服了么？”
　　“不是。”
　　她放下心，“那你来医院——”
　　王嘉尔看着她，淡淡的抬抬下巴。
　　“还你手机。”
　　许龄智：“……”
　　“所以刚刚不是挺巧。”他说完，扬起一抹笑。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猜的。”
　　许龄智：“……”
　　王嘉尔好笑的看着，没再逗她。抬眼看药瓶，点滴快打到底。他直起身去叫护士，留下许龄智一个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拔掉针，俩人往外走。不远处就看见他的摩托车停在医院门口。
　　她正琢磨着说点什么，王嘉尔已经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你不会要跟我坐摩托车吧？”
　　她嘴巴微张，他笑侃。
　　王嘉尔已经打开车门，“你感冒还没好，下次吧。”
　　许龄智抿着唇看他，不知道说什么，然后转身坐了上去。他跨开步子走开，她从前视镜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突然冒出什么心思，她打开窗探出头去，叫他的名字。
　　“王嘉尔。”
　　男人身影明显僵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回头。
　　“你路上小心。”
　　她说完迅速缩回脑袋，和司机大叔说开车。车子走远，王嘉尔慢慢转身看过来。他抿紧着唇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从兜里摸出根烟咬在嘴里，却一直未点上。车里的许龄智慢慢平复刚刚的心情，这么多年，连叫出他的名字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勇气。
　　“你男朋友？”司机大叔笑着问。
　　许龄智一怔，“高中同学。”
　　到了学校，她径直回了教学楼。那会儿下午上课铃刚响，她闲着。三四点的时候教委通知各班班主任讨论期末总复习的事情，开完会出来她回一（8）班转了下，强调了几句下楼。
　　小林刚好从（9）班出来，俩人一道回办公室。
　　“班主任的感觉怎么样？”
　　她说：“还行。”
　　花口一初的校风比较自由，这是很难得的。小林和她又聊了几句，突然说：“对了，今天早上有个男的找你。”
　　许龄智怔了下。
　　“就上次送你那男的。”
　　许龄智问：“他说什么了？”
　　小林笑，“他找到英语办公室，就问你人在哪儿。我说你去医院了，得打三天吊瓶呢。而且，我说的你可怜兮兮的——”
　　许龄智：“……”
　　她顿时觉得更糗了。
　　那天白云翻滚，骄阳烈火。你仰头看，一望无际的天空蓝。学校的林荫道上，女人娇俏。盛夏的江城街边，男人挺拔。正是忙碌时候，各尽其事。马路牙子旁，王嘉尔刚接了一个活出来，靠在摩托上抽着烟。
　　抽完烟，他该走了。
　　身后的报刊亭边两个女生买了本杂志，从他身边经过，边走边聊。
　　“你看她的这篇何处归了么？”
　　一个女生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头的文字说。
　　“昨天就买了看了，我最喜欢她的深海少年。”
　　“啊啊啊，”那个女生大叫，“我最喜欢她的这篇，不过网上现在几乎找不到了。”
　　王嘉尔已经骑上车，他正要踩引擎。两个女生兴奋的聊着天，手舞足蹈，好像说不完似的。

　　“故事就是故事也好看。”
　　“哎。”一个女生叹气，“就知道她叫舒远，也不晓得她到底什么样。”
　　王嘉尔停住脚踩的动作，愣了一下。他看了眼那女生手里的杂志，心思一起下了摩托走到报刊亭边买了同样一本。然后翻到那篇何处归，大致扫了眼。也并未仔细看，只是看到那个作者名字的时候目光顿了一下。
　　兜里手机在响，是史今的电话。
　　他简单回了几句，将杂志夹到后座骑车回了店里。史今半躺在椅子上，见他回来起身。王嘉尔抖了抖汗湿的短袖，将那本杂志丢在玻璃柜上。人也进了里头隔板间，两手拽着衣角胳膊向上套头脱了短袖扔在一边。他光着上身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胡乱擦了擦，找了件黑色短袖换上出来。
　　“我说你什么喜欢这女人玩意了？”
　　史今晃了晃手里的杂志，坏笑。他走过去一把将书拿过来，嘴上也没好话。
　　“忙你的去。”
　　史今伸了个懒腰，“爷不忙。”
　　王嘉尔笑哼。
　　“想女人了？”史今问。
　　王嘉尔眼皮未抬，点了支烟抽上。
　　史今笑，“看你这样，我猜了七八成了。”
　　王嘉尔没搭话，闷头抽着烟。
　　“真有了，那个女的？”
　　王嘉尔懒懒的看了史今一眼。
　　“你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
　　史今挑眉，“呦，不敢承认？”
　　王嘉尔目光闲淡。
　　“想当年，隔着多远你都能闻到女人的味儿，哥们可嫉妒着呢啊。”
　　王嘉尔舔着门牙，“操。”
　　史今笑的很贱。
　　俩人胡乱的侃了会儿，史今去拉货了。王嘉尔一个人坐在店里，那会儿正闲着。他突然心思一转，快速打开搜索引擎输入那个名字。只是除了文章和笔名什么信息都没有，和当年他搜索的结果一模一样。王嘉尔摩挲着下巴，一下一下。
　　他转动鼠标，目光浏览。就那样坐在椅子上，一连抽了四五根烟。烟雾缭绕里，他皱着眉去摸手机。给江缙拨了电话过去，那边显示不在服务区。
　　他耙了把头发，将手机丢开。
　　印象里，毕业那年五月中旬。李秀雄回国顺道来江城看陈思，那时候他和陆怀的软件开发项目正是困难时期。要不是陈思突然生病，他还在北京忙的昏天黑地。那天他房里，李秀雄意外的和他聊起许龄智。
　　“她不知道你回来？”他问。
　　李秀雄‘嗯’了声，“我还没说。”
　　“闹别扭了？”王嘉尔不咸不淡。
　　李秀雄轻笑了声，“谈不上。”
　　当时王嘉尔靠在墙上，侧头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李秀雄突然开口。
　　“那本沉思录你买的？”
　　闻言，王嘉尔耸了耸肩。
　　“不知道是谁送的。”
　　“那上头不是有署名么？”
　　王嘉尔：“不认识。”
　　半响，李秀雄说：“我和她谈了那么久，交换出国那几天才知道她是个写稿子的作者。”
　　王嘉尔抬眼，一时没出声。
　　“阿铮，她是有喜欢的人的。”
　　李秀雄淡笑，“不是我。”
　　那是走前，李秀雄和他的最后一段对话。后来，陈思病重，他和陆怀的项目又出了事早已无心再顾其他。等到静下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回不去，李秀雄也失去联系。
　　他忙着生活，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想别的事。
　　后来和史今提起。
　　那家伙说：“兄弟反目，大都是女人搞得。”
　　他直接给了一脚。
　　好像直到再次遇见她，那么多次的偶然。当年李秀雄说一见钟情，他嗤笑。想到这儿，王嘉尔点了支烟。他总是有种直觉，也说不清楚。外头天色渐晚，他掐了烟又忙起来。
　　晚上，直接睡在店里。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店里走不开。他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中午，等到再去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那会儿，许龄智刚从医院出来，已经坐上大巴车。她昨晚胡思乱想怎么都睡不着，这会儿车子轻摇轻晃的，倒是困了。
　　到学校的时候接到家里座机电话。
　　“姐。”
　　许龄智揉了揉眼睛，“小杭。”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笑笑，“晚上就到了。”
　　挂掉电话，她回了一（8）班转了下，行使了点代班主任的权利。忽而想起以前读高中的时候，老湿总偷偷摸摸的站在后门往里瞄，专抓那些捣蛋鬼。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
　　她是在六点五十的时候离开的学校，到家已是七点有半。
　　巷子里没什么人，她沿着小路往里走。或许是耳朵太过灵敏，隐约听见右手身边那户里传出了点动静。少男少女的挑逗嬉笑声，应该是大人不在家大着胆子互相探索。
　　电光火石之间。
　　她想起那年文（4）教室里痞坏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浏览全文，发现了一个硬伤。就是当初写的时间是七月，后来我一想，错了。那会早放暑假了。所以改成五六月，然后班级改成初一（8）班，因为初三是毕业班，不是许龄智这种闲闲的程度。你们都忙着看对手戏了，没发现吧。（笑哭）以后写完就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三十章
　　　家里，盛典做好饭。
　　许杭看见她回来，蹦着小腿跑过来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环住她。许龄智心软的一塌糊涂，将他向上抱在怀里，揉揉他的头笑着：“再长大点，姐就抱不动了。”
　　小杭撇撇嘴，“姐夫抱。”
　　许龄智：“……”
　　她捏捏他的小嘴巴，“挺贫啊你。”
　　小男生傲娇的‘哼’了声，她忍不住亲他的小脸蛋。小杭生气的皱眉头，“姐。”
　　“嗯？”
　　“男女授受不亲。”
　　“……”
　　“被人看到了，张嘉和真会笑我的。”
　　许龄智忍着笑，“你老说张嘉和，喜欢人家？”
　　“一般般吧。”他想了一下。
　　她‘哦’了声，“一般呀，那什么时候带她来家里玩给我认识一下？”
　　“好吧。”他说的很不情愿的样子。
　　厨房里，许津喊她俩吃饭。餐桌上，她和小杭闹着玩。盛典假装冷着脸，俩人互相对视吐了吐舌头然后乖乖低头。她刚喝了口汤，手机在响。她放下筷子过去翻包，是江城的一个陌生号。
　　“喂。”
　　“盛楠？”
　　她回过神，“陈老师？”
　　“是我。”陈思笑着说。
　　说了几句她挂掉电话回到桌旁，盛典问：“你陈老师？”
　　“嗯。”
　　盛典说：“这两年都没见过了，听说身体不好。”
　　“对。”许龄智道，“感觉比以前老了很多。”
　　盛典叹了口气，“没事你多过去走走。”
　　她看了眼盘子里的青菜蘑菇，慢慢点头。
　　“刚打电话叫明天过去吃饭。”
　　过了会儿，盛典突然问：“我记得你们陈老师有个儿子，现在干什么的？”
　　她挠挠脸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算算呀。”盛典很认真的在思考，“应该比你大不了几岁。”
　　许龄智：“……”
　　客厅里电视上中央八套正在播亮剑，李云龙吼着嗓子喊三声开炮。许津最喜欢看这段，端着碗就要过去吃。盛典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开，去说许津。许龄智松了口气，抬眼看窗外。那会儿，小街道的店铺里王嘉尔刚忙完，晚饭随便对付了下。
　　他靠在门口，点了支烟。
　　史今开车过来，拿了四瓶啤酒进店里。王嘉尔淡淡看了一眼，又抽了口烟才问：“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
　　“哥们今天接了批货。”史今笑着，伸出手比了个二，“赚多了两成。”
　　“出息。”王嘉尔笑哼。
　　史今耸肩，“没法子，谁让你不干那行了，哥们可等着跟你混。”
　　王嘉尔没出声，舌头拱了拱脸颊，侧头看门外。然后利落的掐灭烟扔掉，走进来拿起一瓶啤酒用嘴咬开，闷头就是半瓶。他靠在玻璃柜上，用手胡乱一抹嘴。
　　“怪兄弟多嘴。”史今自罚，仰头闷。
　　店里一直安静的厉害，半响，王嘉尔又点了根烟。他猛吸了几口，狠狠吐出来。将烟拿下夹在指间，两胳膊懒散的搭在柜子上。烟雾环绕而上，王嘉尔眯起眼睛。
　　“对不住。”他说。
　　接着，一口气闷完剩下半瓶。
　　史今‘嗨’了一声，“自家兄弟，对个屁呀。”
　　“操。”
　　王嘉尔鼻子哼了一声，笑出来。他倚着柜子抽烟，手机突兀的响起。陈思在那头说让他明天中午回去一趟，他应了。史今听到声，笑问：“阿姨最近电话挺频繁的啊，不会是要给你说媳妇儿吧？”
　　被问及的人顿了顿，很短暂的笑了一下。
　　“倒还真是。”
　　史今‘啊？！’一下，“哪家的你见过？”
　　王嘉尔淡淡‘嗯’了声。
　　“长得怎么样？”
　　“还行。”
　　他弹了弹烟灰，想起那女人拘谨的笑。
　　史今‘靠’了一声，“你要说还行就真是有点意思了。”
　　王嘉尔嘴边一抹笑。
　　“哎！？”史今想起问：“那个女人呢？”
　　“哪个？”
　　“啧，就手机落车里那个，不是找你修过手机么。”
　　王嘉尔看了史今一眼。
　　“怎么？”
　　史今嗨笑，“你既然都有看上的了，那这个让给我呗。”
　　王嘉尔敛眉。
　　“她的联系方式你该有吧？”
　　“没。”
　　他撂下了一个字。
　　“不是吧。”史今惊恐，“那女人真不错我说。”
　　王嘉尔一眼扫了过去，舌头顶了顶脸颊。
　　“她你就别想了。”
　　史今：“……”
　　晚上店里一直没什么人来，史今待到十点就驱车离开了，走之前还满腹遗憾。王嘉尔关了店门，脱掉短袖光着上身胡乱洗了把脸就躺下睡了。床上头墙中心的窗户里有月光渗进来，照在男人胡子拉碴儿的脸上。
　　翌日九点有半，阳光很好。
　　那个时间，许龄智刚在家里吃完饭。她简单收拾了下打算去探望陈思，走的时候盛典熬了些鸽子汤让带过去。她弯腰换鞋，顺手将汤放在鞋柜上。出门的时候具荷拉来了电话，她就给忘了。
　　坐上502才想起，顿时自恼。
　　后来下了车到小区附近的商铺买了些水果就进去了，门口的那个喷泉还在，下头放着一圈小盆菊。她慢慢往里走，想起过去那些漫长的日子里自己的那些藏到深处的小心思，不禁感慨万分。

　　她进屋的时候，客厅只有陈思一个人。
　　女人很热情，“来就成了，带这些干什么呀。”
　　她不好意思了。
　　“以后要常来，可别再带了。”
　　她笑笑，‘嗳’了声。
　　说着陈思拉她到沙发边坐下，厨房里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陈思说叫杨妈就行，许龄智笑着打了声招呼。陈思又道：“杨嫂，今天嘉尔也回来，咱多加几个菜。”
　　闻声，许龄智一愣。
　　杨妈进去厨房，陈思笑说：“你坐着，我去里头看看。”
　　许龄智怎么坐得住，“我也去帮忙。”
　　厨房里，她洗着菜。
　　陈思边打鸡蛋，感慨：“你说这时间过得快不快，那会儿你才十六七岁，现在都24了吧。”
　　许龄智点头，‘嗯’了声。
　　杨妈和陈思对视了一眼，笑了。屋子外头有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许龄智心里一紧，杨妈笑说肯定是阿铮。没几分钟，有人推门进来。她还没回头，那声音就近了。
　　“怎么都在厨房？”
　　陈思道：“回来了。”
　　“嗯。”
　　王嘉尔又道声杨妈，看了眼水池边女人的背影。那时许龄智慢慢转头看过来，不知该是什么表情。王嘉尔抬眉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轻‘哦’了声，“刚到一会。”
　　陈思看了眼杨妈，将许龄智拉到厨房门口，直接推俩人出去。
　　“客厅里聊去，饭好了我叫你们。”
　　然后拉上隔间门，许龄智抿抿唇，微低着头。
　　王嘉尔看了她一眼，“那边坐。”
　　沙发上，她坐的有点拘谨。
　　“感冒好了？”王嘉尔问。
　　“嗯。”
　　王嘉尔跨开腿坐在沙发上，看似若无其事的问：“你高中读的江城九中是吧，哪个班？”
　　许龄智心一跳，“文科（4）班。”
　　“是么。”
　　王嘉尔低眸，又道：“听李秀雄说你经常写稿子？”
　　许龄智应声，笑笑，“没事瞎写写。”
　　“我说的不是这个。”
　　“啊？”
　　王嘉尔说：“有发表的么？”
　　许龄智：“……”
　　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没直接回答，“都是些随便写的。”
　　王嘉尔抬眼：“你笔名是什么？”
　　“……”
　　她正踌躇两难，厨房里陈思叫吃饭。她忙站起来借口去帮忙，匆忙之间都没看他一眼就逃离开。王嘉尔看着她纤瘦的背影不禁弯起嘴角，摸了摸鼻子，眼神促狭。
　　饭桌上，杨妈和陈思坐在对面。
　　王嘉尔挨着她，男人身上的味道弥漫，许龄智吃的不是滋味。陈思笑着聊她大学里的事儿，许龄智琢磨着说了几句。又问起她怎么换了专业，她想了想，说：“还是想回江城，就做老师了。”
　　身旁男人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真不错，你妈妈现在还教书？”
　　她摇头，“在家呢。”
　　“也该歇歇，那么多年了。”陈思说。
　　她笑笑。
　　正说着，王嘉尔手机响。她停下吃饭的动作看了一眼，男人轻蹙着眉头简单应了几句随后挂掉电话。
　　“怎么了？”陈思问。
　　王嘉尔：“一个活儿。”
　　“吃完再去吧。”
　　王嘉尔闲淡道：“没事，你们吃。”
　　说完囫囵吞枣的大口吃了点，然后放下筷子转身出了门。他走至门口，又转身看许龄智。
　　“等我下午忙完送你回去。”
　　许龄智脸颊微烫，看着他的身影远去。不时就听见摩托车的启动声，慢慢的消失不见。之后，她帮忙收拾碗筷清洗，又被陈思拉在院子里坐着闲聊。
　　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三小时。
　　陈思兴起，问她：“现在还弹吉他么？”
　　她笑笑，“很少了。”
　　“现在试试？”
　　陈思从屋里拿出吉他，还是她十六七岁时来见到的那把。大树下，陈思将吉他递给她。许龄智坐在椅子上，脚尖往下点在地上。她问陈思：“老师想听什么？”
　　“张学友的情书吧。”陈思眉目温柔。
　　她说好，弹起来。
　　王嘉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院落里，大槐树下。年轻女人微低着头，手指拨动琴弦。他没走近，就那样站在大门口。吉他淡淡的音调传过来，他就那么看着。然后靠在墙边抽烟，目光一直落在女人身上。
　　她一曲弹完，抬头看见他愣了。
　　王嘉尔扔掉烟走过来，陈思不动声色的回到屋里。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俩，许龄智拿着吉他站起来。她看了他一眼，目光躲闪。
　　“那个，我给陈老师把吉他拿进去。”
　　他站在后头看，摇头失笑。许龄智进去后和陈思说了下就要走，王嘉尔刚好过来。
　　“现在？”他问。
　　她点头，“不用——”
　　“我送你。”他打断她的话，“走吧。”
　　陈思看到他俩出了门，笑着叹气。
　　那会儿，太阳正三点方向。她坐在摩托后头，王嘉尔骑得不快。车上，风从两边溜过去。他开口问：“家哪边？”
　　许龄智恍然，“风水台。”
　　“嗯？”
　　她以为他没听清，声音微扬，“风水台。”
　　王嘉尔嘴角微动，“什么？”
　　许龄智：“风—水—台。”
　　王嘉尔笑着拐弯，按她指的路在二十来分钟后停在一个巷口。许龄智下了车，将头发捋了捋。街道边没什么人，有孩子在巷子里玩。她道声谢正要走，突然想起盛典让带的鸽子汤。
　　“你等下。”
　　她说完就往巷子里跑。
　　王嘉尔不知何意，盯着她的背影。她今天穿的白色裙子，及膝。跑起来裙摆四起，帆布鞋一脚一脚。莫名的，他觉得时间停止，世界安静。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小罐子，走近他。
　　“什么？”他问。
　　“中午走的时候我妈熬的汤，本来想拿着给陈老师补补身体，走的时候，”许龄智顿了下，红了脸，“就给忘了。”
　　他抬眼看她。
　　后头小孩子的嬉闹声渐近，从他们身边一个个跑过去。不知是谁闹腾，胳膊撞了一下她的后背。许龄智没反应过来，手里还抱着汤罐子，就这样身体突然倾斜向前，一个踉跄。
　　王嘉尔眼疾手快，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接住汤罐。
　　只一秒。
　　她的唇落在他的右脸。

　　王嘉尔皱眉。
　　“告你一事儿，我干妹子也是你江城的。”
　　男人脸颊吸成两个深坑。
　　“姓王的，你不会对我干妹子有意思吧我说？”
　　“你他妈——”
　　王嘉尔猛然回过神，刹住话。
　　“你说什么？”
　　只是，那头再无声音。他忙低头看手机，显示断线。等他再打过去，又不在服务区。王嘉尔冷着脸，将手机丢开。回想
起有几个时候江缙这货打电话，当时怎么想得到那头所谓‘干妹子’会和他有千丝万缕。他猜测试探旁敲侧击，虽早已有
所觉察，却仍心烦意乱的厉害。
　　“许龄智。”
　　他又呢喃一声，皱着眉打开电脑。再次重新搜索了一遍‘舒远’，有几个故事都是最近一两年发表的，除此之外还是
一无所获。想来那些零几年写的稿子现在很多早已绝版，王嘉尔一时脑仁儿发麻。
　　窗外风云变幻，渐渐朝霞漫天。
　　当天，许龄智中午吃完饭就去了学校。她一个人坐上巴士，看窗外车水马龙。不时地有骑着自行车的学生模样经过，
好像一眨眼，她读高中还是昨天的事情。
　　她缓缓沉了口气。
　　从包里翻出手机想给具荷拉打个电话。工作狂好像正在忙，说话声音很小。她不再打扰匆匆挂掉，目光朝外。街道边突
然出现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女人，身材微胖。头发有些蓬乱，低头快走。
　　那是明显哭过的模样。
　　她再看过去时，大巴早已拐弯反向走远。许龄智不禁有些难过，想当年第一次见到聂静。女生翘着马尾辫，认真读着
书，干干净净。现在回首，只能叹惋。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记起上次意外相逢，她回家和盛典聊。
　　盛典叹气，“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谁。”
　　天要下雨的样子。
　　她到学校的时候正三点光景，公寓门口碰见小林。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被爱情滋润，短裙高跟鞋，一脸娇俏。她走近，
眼神探了探，笑问：“男朋友走啦？”
　　“刚走。”小林抿了抿唇，“你今天下午怎么来这么早？”
　　她点头，“闲着就来了。”
　　“你下午不出去么？”小林又问。
　　“不啊，怎么了？”
　　小林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几个大服装袋。
　　“去我房间呗。”
　　她恍然，笑说好。
　　教师公寓的房间布局都是一样的，小林住在四楼。房子里全是娃娃，少女心爆棚，简直了。她坐在沙发上静候，女人
换了一件衣服出来让她参谋。
　　“这件怎么样？”
　　她看了眼那裙子，白身蓝底点缀，简单大方。
　　“很好看。”
　　小林笑，又进去换了一件出来。
　　“这件呢？”
　　许龄智中肯的给出建议，“我觉得还是第一件好。”
　　“真的？”
　　“嗯。”
　　小林收拾好，坐在沙发上和她聊天。
　　“他给你买的？”许龄智探问。
　　“嗯。”小林点头，“他打算下周末带我去见他父母，你觉得我是穿保守一点还是时尚一点好？”
　　闻言，许龄智笑了。
　　“这个你得问他呀，不过我想他肯定会觉得你穿哪个都好。”
　　小林笑了一下。
　　“他哪会挑啊，这裙子都是我看上他买的。”
　　俩人没说一会儿，外头忽的大雨倾盆。许龄智抬眼看出去，那雨像是往下倒似的。她想起阳台还有几件衣服没收，和
小林告辞就回了七楼。之后一个人就那样待在房子里看书，听雨下。
　　六点有半，那瓢泼仍不见有停的兆头。
　　她看的累了，径自去厨房熬粥喝。夜晚睡下又醒，打开电脑写近来的专栏稿。雨停了又下，她找故事里需要的背景材
料，翻到半本红楼。小时候，一直以为曹雪芹是女性，后来读书才知道不是。很多年前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
　　一恨海棠无香，
　　二恨鲥鱼多刺，
　　三恨红楼梦未完。
　　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感慨，她翻了会合上书又睡下。周一晨时，签到上课。那几天，又平静如水。照常教书课堂模拟，
办公室和几个熟惯了的老师闲聊。可能正因为几人里只有她和小林年轻未嫁，便成了闲谈的话题。甚至有老教师介绍她相
亲，无奈婉拒。

　　那天正备课，几个老师聊起她。
　　“小许过了年有二五了吧，得抓紧着点。”
　　她笑笑，“嗳。”
　　“有没有心仪的？”
　　她正要说话，门口进来一个老教师和男生。老师们停住话都看过去。那学生十三四岁，低着头跟在老教师后头。大概
听到几声，好像是学生之间打架。老教师训了几句让他回教室，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家长不管，你说说好好一个孩子天天打架还能成。“
　　一个老师叹气。
　　“可不是么，现在这孩子难管的很。”
　　她低头写笔记，又听到说。
　　“我们班好几个孩子都单亲，可怜吧你还管不住。”
　　“唉。”
　　她停下手里的笔，又想起那人。年少时候的所有悸动和小心翼翼，时至今日又起波涛。那个周六下午匆忙的吻让她一
直辗转难眠，许龄智竟束手无策，不晓何处可归。兜里手机短暂的响了一下，她拿出看到短信。
　　江缙写，哥给你说门亲事。
　　她笑回，不必。
　　那会儿已六月中旬，礼拜五初三学生毕业。他们等待着六月二十一号的中考，于是全校在中午就放了假。学校里的事
她都安排妥才往回走，刚坐上车，就接到小杭打过来的电话。到风水台路口的时候，她下了车，远远就看见许津抱着小杭
在电话里说好的地方等。
　　“姐。”
　　小杭从许津怀里挣脱跑过来，她两手抱起。
　　“想姐姐了？”
　　小杭皱着小眉头，“你上周都没带我出去玩。”
　　她刮刮他的鼻子。
　　“现在去成么？”
　　他勉强的瘪瘪小嘴：“成吧。”
　　俩人和许津打了招呼就坐车去了市区，许杭拉着她在商场里乱跑。玩的累了，小男生就躺在她腿上歇一会。四点的时
候，她拉着许杭的手往商场外走。
　　小男生突然说：“姐，我想唱歌。”
　　“唱歌？”她没反应过来。
　　“汉堡包汉堡包……”
　　他已经唱起来，许龄智忍着笑去摸他的小肚子。
　　“是你想吃了吧？”
　　许杭害羞的抿抿嘴巴，她笑了。
　　街道边都是小吃店，她带他去了对面的德克士。一眼看过去，里头尽是些父母和小孩。许杭飞快的找到一个空位，喊
她过去。她点了一个汉堡和冰淇淋，看着他吃的正香。墙上的电视机里播放着米老鼠。
　　许杭看的认真，吃的满嘴都是。
　　她拿纸巾又去擦他的手，小男生指着电视说，“姐，我也想玩那个。”
　　她转过去看身后，画面转换到一款新型游戏争霸。
　　“你这么小怎么玩？”她回过头问。
　　许杭嘟起嘴：“你教我不就行了。”
　　“我也不会。”她还没玩过。
　　许杭叹了口气，“姐。”
　　“嗯？”
　　“你现在怎么这么OUT了。”
　　许龄智：“……”
　　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小鬼大的男生，目瞪口呆。一时又好笑，不知怎么开口。这些话多少都是从具荷拉那里学来
的，她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做鬼脸。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低笑，顿时她脸颊都烫了。
　　“哥哥教你。”
　　那人说。

第三十二章
　　　王嘉尔说着已经坐在许杭旁边，她早愣住。
　　“想玩哪种？”他问许杭。
　　小男生眨巴着眼睛看王嘉尔，又眨巴着眼睛看许龄智。
　　“姐。”
　　她回过神，小杭抿抿嘴问：“我能玩么？”
　　王嘉尔也看过来。
　　“能么？”他问。
　　她未开口，王嘉尔已经看向许杭。
　　“你姐说能。”
　　许龄智：“……”
　　然后，王嘉尔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到一个游戏。他边说边教，一大一小飞速投入战斗。许龄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又好
像没事人一样。她轻叹了口气，手撑着下巴看对面那俩玩的正嗨。
　　许杭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它快要抓到我了怎么办？”
　　“这样。”
　　王嘉尔握着他的手左右摆动手机，“进左边这个门，从后面突袭。”
　　“哥哥。”
　　“嗯？”
　　“什么叫突袭？”
　　许龄智弯着眼睛笑看。
　　王嘉尔舔了舔下唇：“就是——”
　　他突然抬眼看许龄智，促狭一笑后开口。
　　“姐姐解释一下。”
　　许龄智：“……”
　　许杭也望着她，“姐。”
　　她看了一眼正盯着她的俩个一大一小，清了清嗓子。
　　“就是，出其不意的，”她在想那个词，“进攻。”
　　“姐。”
　　“嗯？”
　　“什么是出其不意？”
　　王嘉尔一手搭在许杭肩膀上，一手敲着桌面，目光很沉。
　　“出其不意就是——”
　　她躲开他灼热的视线看小杭。
　　“趁别人不注意——”
　　话音未落，她感觉脖子一瞬温热冷不丁颤了一下。一抬眼就看见许杭咯咯笑，王嘉尔摩搓着指腹。他看了她一眼，微侧
头对小杭说，“这就叫出其不意。”
　　许龄智囧：“……”
　　许杭更乐了，“哥哥。”
　　“嗯。”
　　“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王嘉尔揉揉他的头发，“是么。”
　　许杭重重的点头。
　　“我也是。”
　　许杭眼睛一亮，“真的？”
　　王嘉尔笑，“嗯。”
　　许龄智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的样子。她抬眼看窗外，又转回来。王嘉尔正抬眼看着她，许龄智
心里一跳忙错开目光。又像是救命草似的从脑袋里找出一件事儿，问许杭。
　　“你下午不用去幼儿园么？”
　　许杭正玩着游戏，头都没抬。
　　“姐，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许龄智：“……”
　　王嘉尔好笑。
　　“我周三就放暑假了。“小杭嘟嘴。
　　许龄智：“……”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恨不得一头钻进被子里不出来。对面许杭又问王嘉尔，男人声音温和的在讲。阳光落在周边，晒出
一道光晕。许龄智忽然有种年华正好的错觉，他视线再看过来时她忙偏头。
　　半响过后，她们该走了。
　　许杭还有点舍不得，拉着王嘉尔的手不松开。他抱起小男生，她跟在后头，三人出了德克士。街道边停着他的摩托车，
许杭看见‘哇塞’了一声，“好酷哦。”
　　她正要说话，许杭问王嘉尔。
　　“哥哥，这是你的车么？”
　　“嗯。”王嘉尔笑了下。
　　许龄智有点头疼许杭接下来会做什么，伸手就要从他怀里抱过来，“小杭，哥哥一会还要忙——”
　　“没关系。”他接下话。
　　许龄智看向他。
　　小杭问：“哥哥，我可以坐么？”
　　“可以是可以，不过，”王嘉尔抬眉，视线落在她脸上，“得问你姐同不同意？”
　　许杭可怜兮兮的看向她。
　　“姐——”
　　许龄智：“……”
　　摩托车上，小男生乐的不行，坐在他俩中间稀奇的东看西看。他骑得特别慢，她抱着许杭，目光落在他的后脑。时间
很慢，迎面有吹过来风响在耳畔。他的头发理得很短，鬓角白发又添。脖颈耿直，后背宽阔。灰色短袖被风吹得蓬起，右
肩向下的那个黑色字母H纹身依旧熠熠夺目。

　　他沿着街道边缘往前。
　　过了十字路口，许杭喊尿尿。四处看了下，正距离他的店铺不远，王嘉尔直接将车骑了过去。店铺门关着，他停下车，
抱许杭下来去开店门。里头隔间旁桌子边朝墙开了一个小侧门，应该是通向租客里屋。她要跟着进去，被许杭伸手拦住。
　　“姐，男女有别。”
　　许龄智一口气没提上来，王嘉尔笑了一下。
　　“行了，你在外头等着。”
　　他说完，带许杭进去反手轻关上门。许龄智绕过玻璃柜走到门口等，这条街几乎没多少人过来。好一会儿，身后才有
开门关门的声音。她回头看过去，许杭手里拿着一个小玩具车，坐在床边玩。
　　王嘉尔走出来。
　　许龄智：“你买的？”
　　他‘嗯’了声。
　　“我没见你们出来啊。”
　　王嘉尔弯唇，“两边街道是通的，里屋过去就是。”
　　她乖乖的‘哦’了声。
　　一时安静再无话。她靠在门边看街外面的大道，车来车往。身旁男人声音清淡：“看什么呢？”
　　许龄智摇头，“不知道。”
　　他看着她的侧脸，眼神微眯。
　　“平时学校忙么？”
　　许龄智：“还好。”
　　“闲下来写故事？”他抬眼。
　　她眼皮一跳，“还好。”
　　王嘉尔眼神漆黑，像是要把她看透。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嘴里，却未点上，低眼看她。
　　“许龄智？”
　　她侧眸轻‘啊’了一声。
　　“你除了这俩个字还能说点别的么？”
　　许龄智：“……”
　　他短暂的低笑一声，许龄智目光忙移开，不自在的偏过头。几秒后，王嘉尔声音不紧不慢。
　　“李秀雄说的一点没错。”
　　她意外他突然提起，“啊？”
　　王嘉尔目光炯炯。
　　刚说出个‘你’字，他手机在响。王嘉尔看了她一眼，拿下烟接了电话。也不知那边人说了什么，他‘嗯’一声，看向
她投过来的视线，说：“一会就到。”
　　待他收了线，她问：“是要忙了么？”
　　王嘉尔：“那边电脑出了点问题，我得过去一躺。”
　　她听完‘哦’了声。
　　“那我就带小杭先回去了。”
　　王嘉尔挑眉：“你好像很着急？”
　　“有么？”
　　她目光闪躲，王嘉尔没吭声。许龄智侧过头看向店里床边正要叫小杭，愣了一下。小男生怀里抱着汽车，两只脚还挂在
床边吊着，人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许龄智正要迈步过去，被他拉住手腕。
　　“别叫了。”他说。
　　那粗糙的指腹摩擦在她的肌肤上，许龄智愣住了。
　　王嘉尔垂眸。
　　“让他睡吧，我一会回来送你们回去。”
　　说完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松开她转身就走到摩托车旁。他并没立即坐上去，而是将车推到近街口才跨上骑走。许龄智
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缓缓叹了口气。床上小杭睡得正熟，她从床边拿了件他的短袖给小杭盖在肚子上。
　　天很热，她坐在床脚用手给小男生扇风。
　　目光扫了眼隔间里边，除了一张大床什么也没有。床边堆了些衣服裤子，好像都是换下来的。男人的床总有种味儿，
她说不清却并没觉得不舒服。过了会儿，小杭不再出汗。她起身搜罗了床上他所有的脏衣服，轻开小侧门进了里头租屋。
四周环绕，五六层楼的高度。
　　她抱着衣服找洗手间，具荷拉的电话突然过来。
　　“在哪呢你？”
　　许龄智怕吵着租客，声音有点小。
　　“陪小杭在书店呢。”
　　“风水台？哪个书店？”
　　她头一次烦这女人追根究底。
　　“这会不方便，回头我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她嘘了一口气。
　　然后抬头看，每层□□个小房子满满当当。屋顶盖着一层塑料板，太阳照不进来。她找到一楼洗手间，将衣服全部塞
进盆子里动手洗开了。正是四五点的时候，周边很安静。
　　那会儿，外头更热。
　　王嘉尔进了一家网吧，那是老主顾。十几台电脑突然一下子停止使用，他修了些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启动。修理好出去的
时候，天际渐暗。他看了眼时间，已是六点过半。
　　再回到店铺的时候，里头很安静。

他绕墙边过道进了隔间，忽然无声笑了。床上女人一手搭在小孩背上，面容安宁。两人身上共搭了一件他的灰色短袖，睡得正好。他没出声，径自靠在桌边看着。
　　门外弄出动静，他偏过头。
　　史今已经走了进来，正要说话，王嘉尔食指贴在嘴边作‘嘘声’状。史今好奇，目光往里一探。嘿，乐了。王嘉尔快步从
里边出来拉着史今到店外街道，史今坏笑。
　　“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嘉尔淡淡扫了一眼。
　　史今：“那孩子得有五岁了吧，瞒了哥们这么久你可真行。”
　　王嘉尔掏了根烟咬嘴里，低头点上。
　　“那是她弟。”
　　史今：“靠，还以为你的种。”
　　王嘉尔抬眼，笑哼了一声。
　　“那女人我说不错吧，什么时候存的心思啊你？”
　　王嘉尔抽着烟，没说话。
　　“话说回来那滋味怎么样？”
　　王嘉尔咬着后齿槽。
　　“干了几次？”
　　王嘉尔冷眼，拿下烟。
　　“再说就滚。”
　　史今‘啧’了一声又笑，“看来真上心了你这家伙。”
　　王嘉尔没吭声，过了会儿，笑了下。
　　史今简直不忍直视。
　　“靠。”
　　王嘉尔淡笑着，一根烟抽完就赶史今走。
　　“车留下。”
　　史今泪目。
　　屋里好像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王嘉尔掐了烟回到店里。小杭刚睡醒，以为在自己家。许龄智正在哄，她抬头看王嘉尔，可能有点不好意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嘉尔淡笑：“刚刚。”
　　她‘哦’了声。
　　“饿不饿，出去吃点？”
　　许龄智摇头笑了笑。
　　“不了，我妈刚打电话，回去再吃吧。”
　　王嘉尔进到床边抱起小杭，又看向她。
　　“走吧，我送你们。”
　　“不——”
　　他已走远。
　　许龄智无奈，乖乖的跟在他后头，看他关了店门。街口停着那辆北斗星系面包车，她抱着小杭坐在副驾驶。小男生还不是很清醒，趴在她怀里眨巴着眼睛不动。
　　天已黑透，霓虹灯起。
　　车里很安静，只有呼吸声。俩人都没怎么说话，许龄智一直侧头看着窗外边。他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家里巷口，她带着小杭下了车和他道谢。
　　他淡淡的，“不用。”
　　“路上小心。”
　　街边，她看着他开车走远才带小杭回到家。自己简单吃了点回房间，恍然想起忘记告诉他衣服晾在租屋过道。夜深人静，她睡不着。起身站在窗台边，看外头漆黑的夜。半响思虑，也不知他是否已睡下。

第三十三章
　　　　江城东街，正钟鸣鼎食。
　　马路牙子上，绿酒红灯。深度酒吧里，纸醉金迷。动感的爵士乐，男女交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丰乳肥臀，女人捂嘴媚笑。阴影处的角落，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有些漫不经心。
　　“想什么呢你？”史今问。
　　王嘉尔弹了弹烟灰，“没什么。”
　　“人酒吧开张，哥们特意拉你过来捧个场，别这么不得劲啊？”
　　王嘉尔笑了下。
　　史今指了指吧台边上一热辣短裙前-凸-后-翘的女人，说：“你以前可是超喜欢那型的，现在真算是守身如玉了我说。”
　　王嘉尔没吭气。
　　“靠。”史今笑骂。
　　王嘉尔吸了口烟，顿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李秀雄知道吧？”
　　史今想了想，“不就是你那发小。”
　　“嗯。”
　　“怎么，回来了？”
　　王嘉尔不修边幅的笑了声，眯起眼看向前方某个地方。
　　“那是他前女友。”他声线很淡。
　　史今一愣。
　　“谁？”
　　王嘉尔薄唇抿成一条线。
　　“你是说那女的？”
　　王嘉尔两腿跨开，胳膊搭在膝盖上。手里夹着烟，晕雾徐徐而上。
　　“我的个乖乖。”史今惊呆。
　　王嘉尔缓缓抬眼，嗤笑了声。
　　“不对。”史今又道，“前女友那不现在也没关系么，你怕什么呀。”
　　王嘉尔舔了舔门牙，冷眼。
　　“谁他妈怕了？”
　　史今笑了声，“你以前追女人可是快准狠，现在也磨叽的太厉害了。”
　　王嘉尔将烟递嘴里，歪头又抽了口。
　　“她和那姓陆的什么时候分的？”史今问。
　　王嘉尔摸着下巴，想了下。
　　“猜得没错的话，有两年了。”
　　史今默了会问：“你不会以前就对人家有意思吧？”
　　有那么一会儿，王嘉尔没吭声。
　　他不是个喜欢怀旧的人，也懒得想。好像第一次对她有印象是在北京国际读大二，李秀雄过来找他。两人在他的出租
屋里都喝大了，李秀雄为情所困那样儿简直了。
　　那个秋季的早晨，阳光落在地面。
　　李秀雄抱着钱包睡了一晚，他咬着烟拿过来一探究竟。刚打开，就看见里边躺着的那张笑容满面的照片。后来他一边嗤笑李秀雄为一女人作的死去活来，一边又帮着出谋划策追她。朋友聚会李秀雄带她过来温软的像绵羊一声不吭，那感觉好像也就那样了，跨越不得。
　　酒吧里气氛热涨。
　　男人低头不断地抽着烟眉头紧锁，史今递了杯烈酒过去。
　　“喝点？”
　　王嘉尔一饮而尽。
　　“哥们可见不得你这样儿啊，想上就麻利点。”
　　王嘉尔‘操’了声。
　　后来又喝了几杯，他起身先走。还未到酒吧门口，被一个女人拦住。他两手插着裤兜，淡淡抬眼。女人身材火辣，胸前一条深沟。正端着酒杯，妖娆的对他笑，“帅哥，赏个脸？”
　　“滚。”
　　王嘉尔声音清冷，女人自觉无趣转身走开。
　　那时候已经夜里十一二点，他骑车回到店里。开门又关上，脱掉上身短袖。然后光着上身，下面穿着一件黑色牛仔裤就往床跟前走。漆黑里摸索着开了台灯，胡乱洗了把脸懒懒的坐在椅子上。
　　发丝还滴着水，沿着上身蜿蜒而下。
　　他拉开抽屉，看着那一摞杂志。几天前江缙托人从北京家里寄过来的，那个所谓笔名‘舒远’的人风格转换期之前所有的故事选刊。他拿出那本二○○七年的初赛合订本，眯着眼翻开，又看了一遍那篇‘深海少年’。中间有段诗歌一般的
介绍，他目光沉沉。
　　他身高一米八二，
　　喜欢抽烟流连网吧。
　　他打游戏一把好手，
　　女朋友从不缺备胎。
　　很多时候恰巧遇到，
　　他总那么放荡不羁。
　　有一次，
　　足球场里偶然一撇。
　　就看见，
　　他套头脱掉短袖，后背的黑色纹身惹得全场女生尖叫呐喊。
　　我不太明白，
　　为什么会是字母H。
　　如果有机会，我想送书给他看。
　　……
　　灯光昏黄，王嘉尔看到最后一小段。
　　上头只写了一句：
　　这风华正茂的日子，我想让他迷途知返。
　　他烦躁的合上书，丢回抽屉里。踢开椅子随后就往床上一躺。光芒里，他闭着眼睛，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将头埋在
床单上，狠狠吸了一口气，那淡淡清新的女人味弥漫鼻翼。
　　不一会，下面就湿透了。
　　“操。”

　　他暗骂了一声，皱着眉，去洗澡。打开侧门，摁亮过道的灯。一抬眼就看见绳子上挂满了衣服裤子，他愣怔了下。好像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就那么靠在墙上看那衣裳。然后闲淡的点了支烟，舌头顶着脸颊，低低笑了一下。
　　昏黄光线里头，指间猩火不灭。
　　“许龄智。”
　　他叼着烟，低声自语。
　　翌日，阳光照开大地。许龄智难得睡一个懒觉，醒来的时候盛典洗了一院子衣裳。她伸伸懒腰，小杭在院子里玩。看见她出来，要教她做眼保健操。
　　“姐，快点跟我做。”
　　小男生精神抖擞。她笑，顺他意跟着学。
　　“姐。”
　　“嗯？”
　　她在揉太阳穴。
　　“我们老师说了，近视超过600度是会遗传的。你总看电脑，必须天天做，知道么？”
　　小男生说的有板有眼，许龄智忍不住笑了。
　　“晓得了。”
　　“这才乖么。”
　　许龄智：“……”
　　她做着保健操，视线落在院子里搭着的一排衣服上。脑袋突然一灵光，撒开腿就跑进屋。小许杭皱着小眉头，在后头大叫‘许龄智’，气的直跺脚。
　　厨房里，盛典在做早饭。
　　“妈。”
　　她趴在门边，笑声叫。
　　“嗯。”
　　盛典正在洗菜。
　　“我来洗。”她走过去。
　　盛典打掉她的手。
　　“这是山药，小心痒你手。”
　　她缩回去，站在旁边咳了咳。
　　“问你个事呗。”
　　盛典：“说。”
　　“那个，我有一同事。她偶然去了朋友家呆了会儿，那男的中途出去了一趟。她正好闲着就帮忙给一堆衣服，又怕人家乱想就问我意见。以貌美如花的您的角度看，那男的会不会误会啊？”
　　盛典洗完山药，刮皮。
　　“她洗衣服的时候没想过那男的会误会么？”
　　许龄智无奈摇头。
　　“没想那么多。”
　　盛典明知故问：“那她到底喜不喜欢那男的？”
　　许龄智顿了下。
　　“有点。”
　　“那这就难说了。”
　　盛典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
　　“怎么说？”
　　盛典甩了甩手上的水。
　　“要我说呀，你把那男的直接带回家让妈看看不就行了。非得拐着弯的考我智商，你不知道我当年测试16○啊。”
　　许龄智：“……”
　　后来，饭桌上，盛典第二遍问那男的是谁。许津也看过来问怎么回事儿，小杭坐在一边乖乖吃着饭，还记她仇。
　　“妈，我知道。”
　　许龄智眯起眼：“许——杭？”
　　小男生‘哼’了一声。
　　“不让说就不让说。”
　　许龄智笑着摸摸他的头，“乖。”
　　“说谁呢你们仨儿？”许津问。
　　她笑笑，“就一朋友，爸。是我妈想太多了。”
　　小杭撇撇嘴嘴，小声说。
　　“才不是。”
　　盛典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和许津对视一眼，便没再多问。许龄智暗自呼了口气，怪自己多嘴找错了询问对象。吃完饭，一家人都闲着。那天有新动画片上映，许杭要去看。
　　中午的时候，她和盛典带着小调皮去影院。
　　可能正因为周末的关系，里面全是父母小孩。十点多进的放映厅，许杭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找座位。后来看完出来的时候，盛典感叹：“现在这时候，中国电影是一年不如一年。”
　　那是部外国动画。
　　她拉着小杭的手，走在盛典旁边。忽然想起大学时候读书，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曾说：‘我以为霸王别姬是中国电影的起点，没想到成了中国电影的绝唱。’
　　盛典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中国电影需要改变，你也是。”
　　许龄智怔了一下，母亲话里有话。这些年女儿循规蹈矩平平淡淡，盛典怎么会不懂。转眼到了嫁人的年纪，一年又一年。那会儿许龄智还没来得及细想，身旁小杭在摇她的手，她低头。
　　“怎么了？”
　　“我想吃棉花糖。”
　　盛典笑，“我不给你买就找你姐要是吧？”
　　小杭嘟着嘴巴。
　　许龄智揉揉他的头发，“姐买。”
　　小杭乐了。
　　影院外头，天正热。盛典很少这样出来和她们一起，便多逛了些时候。江城街道上楼层林立，路边广告牌总是刷新。5○2的公交路线上，王嘉尔骑着摩托车正往家里赶。
　　陈思坐在沙发上琢磨着十字绣，听到脚步声转头看。
　　“回来了？”
　　“嗯。”
　　王嘉尔走过去坐下，看了眼她手里的针线活。
　　“你买的？”
　　陈思笑笑，“史今前两天过来给我带的。”
　　“他带的？”
　　“啊。”
　　王嘉尔笑了一声。
　　“闲着打发时间行，别太过了。”
　　“妈知道。”
　　陈思放下十字绣，说着就站起来，又道：“杨妈该做好饭了，走吧。”
　　王嘉尔跟在后头还没走几步，陈思又回头。
　　“明儿礼拜天，你给盛楠打个电话，没事让她过来转转。”
　　王嘉尔摸了摸鼻子。
　　陈思拍了他一肩膀,“听见没有？”
　　“听见了。”
　　王嘉尔笑了一下。
　　那个下午他没回店里，一直陪陈思在家。傍晚时候，陈思问他电话打没打。王嘉尔含糊其辞，陈思又催。他笑着从兜里掏手机，当着陈思的面拨了个号过去。
　　一阵嘟嘟声。
　　他耸肩，“没人接。”
　　陈思不信，拿过来看。
　　王嘉尔笑，“我等会再打。”
　　“这还差不多。”
　　再晚些时候天已黑，街巷里家家都亮起灯。许户一家人都在看电视，中央八套的黄金档。九点有半那会儿，许龄智才回了房。她躺在床上去翻手机，看到未接。是一连串的陌生号，拨了三四遍。
　　正纳闷间，那个号又打过来。
　　“喂。”她接起。
　　那边低笑了一下。
　　“是我，许龄智。”
　　他的声音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第三十四章
　　　二0一二年夏天的那个夜晚，月明星稀。大地一片沉静，风抖落树旁。万物在沉睡，呼吸也渐渐变的清楚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她轻轻地问。
　　王嘉尔低笑，“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她微怔，又听他问。
　　“明天有时间么？”
　　许龄智沉默了下，“有事？”
　　王嘉尔‘嗯’了声。
　　“什么事啊？”
　　王嘉尔眼神含笑，“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
　　“嗯。”
　　许龄智动了动唇，听到那边男人戏谑。
　　“你帮我洗了衣服，怎么说都得请不是。”
　　她脑子‘嗡’的一声，半天才出声。
　　“不用，我那会正好闲着。”
　　王嘉尔笑，“我知道。”
　　她眼神闪了闪。
　　“毕竟咱俩都这么熟了。”
　　当时他正半靠着窗，侧头看窗外。那个‘熟’字儿重音微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她红了脸。许龄智揪紧着床上的被子，目光凝视，“要是没什么事儿——”
　　“有。”
　　他闲淡的丢了一个字给她。
　　“啊？”她愣了下。
　　王嘉尔点了根烟，打火机丢在桌上。
　　“也没什么，随便聊聊。”
　　许龄智眨了眨眼。
　　“哦。”
　　王嘉尔吐了口烟圈，“现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乖乖说。
　　王嘉尔笑了下，“没什么是什么？”
　　许龄智：“……”
　　他不再逗她，许龄智正挠脸颊突然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低低沉沉，又似呢喃。她嘴角微动，接着便听见他开口道。
　　“记得没错，你是八八年的？”
　　她意外他提起。
　　“你怎么知道？”
　　王嘉尔想起杂志专栏的介绍，略顿了一下。
　　“猜的。”
　　许龄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问。
　　王嘉尔吸了口烟，“没话找话。”
　　许龄智不知怎么有点想笑，整个人也轻松了。
　　“你呢？”她也问。
　　他淡淡的‘嗯？’了声。
　　“你多大了？”
　　“你说我多大了？”
　　他声音有点吊儿郎当，夹杂着淡淡的笑意。
　　许龄智声音低了：“我怎么知道。”
　　“是么。”
　　许龄智抿抿嘴唇，王嘉尔也没再细问。窗外也不知什么时候风大了，她抬眼看出去。俩人都安静了会，她能听清他那头沉沉的抽烟声。半响，王嘉尔说：“不早了，睡吧。”
　　“嗯。”她轻声。
　　正要挂断，他叫她。
　　“你明天下午回学校？”
　　“嗯。”
　　“那我中午过来接你。”
　　“不用——”
　　王嘉尔说：“陈老师想让你陪她坐坐。”
　　许龄智没再拒绝，‘哦’了声。
　　“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他说。
　　结束通话后，手机屏幕还亮着。她怔怔看了很久，将那个号慢慢存到手机里，才重新躺下。或许就是这种感觉，他的声音好像还萦绕在她耳侧挥之不去。她关了灯，然后睡着了。
　　再醒来，天还未大亮。
　　她觉得昨晚那个电话恍如幻景，人还迷迷糊糊着就去翻手机。看到联系人那一列里头第一个就躺着他的名字：王嘉尔（WANG JIA ER），忽然就笑了。
　　日光捅破苍穹，唤醒大地。
　　她洗漱好下楼，陪盛典在厨房忙活。太阳高升，许津带小杭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刚赶上吃早饭。小男生喝了几口粥，问她：“姐，今天咱去哪儿玩？”
　　许龄智说：“下次吧啊，姐中午有事儿。”
　　“什么事儿？”
　　小杭皱巴着脸问，许津盛典也看过来。
　　她想了下，“要去看望一下姐的老师，下次成么？”
　　“好吧。”小男生叹了一口气。
　　盛典问：“你陈老师？”
　　她点头。
　　“没事吧？”
　　“没事，就过去转转。”
　　十一点那会儿，她在客厅陪许杭堆积木。小男生玩性很大，一会儿嚷嚷着又要看电视。她摁台到少儿频道，刚放下遥控器，茶几上手机响起来。
　　许杭看的认真，她探身拿过接起。
　　“我在你家巷口。”王嘉尔说。
　　许龄智：“现在？”
　　院子里盛典在树下乘凉，和隔壁康婶坐着聊天。她亲亲许杭，拿着包就往外走。后头康婶笑着和盛典说女大不中留，巷子外卷起一阵小风。许龄智沿着巷道望外，摩托车停在路旁，不见他。
　　大中午的闷热，巷子也没什么人。
　　她一路走到巷口，视线扫到一半，就看见他蹲在路边。头微低着，手上还拿着烟。她看着他的背影，宽阔伟岸。刚刚还略带紧张的心思忽的就平静下来，她轻声叫。
　　“王嘉尔。”
　　闻声，男人又猛吸了口烟。随即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才站起来转过身。
　　“走吧。”他看着她。
　　她随他身后坐上车，王嘉尔侧头。
　　“前头修路，抓紧我。”
　　许龄智没说话，双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王嘉尔目视前方，弯了弯嘴角。街道宽敞，一路平坦。到地方的时候，他停下车。她跟着下来，疑惑的问：“我怎么没见到哪里路不好？”

　　王嘉尔拔下车钥匙，看了她一眼。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许龄智：“……”
　　屋里，陈思早候着了。他们一到就叫杨妈备菜，客厅里又剩下他俩。她要过去帮忙，被陈思推出来。后知后觉才明白女人的心思，坐在沙发上也不知该说什么。
　　“上去看看？”
　　王嘉尔问她，对着二楼扬扬下巴。
　　“我？”
　　她指了指自己。
　　王嘉尔笑笑，“不然呢？”
　　“会不会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嘉尔抬眼，目光盯着她。
　　许龄智躲开他的视线，“可是一会儿陈老师叫吃饭——”
　　“再下来不就行了。”
　　许龄智眨眨眼。
　　“你店里不忙么？”
　　王嘉尔玩味的看着她。
　　“许龄智？”
　　她‘啊’了一声。
　　“你是怕上去我对你做什么？”
　　许龄智：“……”
　　最后还是跟着他上了楼，二层只有一个房子。宽敞，简单，带着洗手间。她刚走进去，他反手关门。许龄智心紧了一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
　　“随便坐。”
　　“没事。”
　　她垂下的右手扣着衣角，王嘉尔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白色短袖七分裤，表情绷得紧紧。王嘉尔勾了勾唇，径自走到窗前的桌边。慢慢拉开抽屉，假装不经意的问：“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许龄智看了眼他的侧脸。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随便看。”
　　王嘉尔挑眉，“是么。”
　　“嗯。”
　　王嘉尔从抽屉里拿出书，回头看着她。
　　“这本看过么？”
　　许龄智心一颤。
　　“以前读高中，有人送了我本书。”王嘉尔拿着书慢慢向她走过来，声音很低，“说起来挺有意思，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什么模样。只知道，她叫舒远。”
　　他说完停了一下，视线锁在她身上。
　　“后来杂志上见过几篇同样署名的文章，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许龄智已经僵住。
　　“听我妈说你参加过什么作文比赛。”
　　王嘉尔故意又顿了一下。
　　“这个舒远，你认识么？”
　　许龄智看着他手里的那本沉思录，一时难以言说。他目光专注，她躲不开。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特别难过，好像很多事很多事一下子要涨开脑袋。
　　“抱歉，我不认识。”她慢慢说。
　　王嘉尔说：“是么。”
　　许龄智说：“是。”
　　他眼神复杂，许龄智低了低头又抬起，“我下去看看陈老师。”
　　说完撤身离开。
　　王嘉尔没拦，他看着她推开门下楼。女人背影消失的刹那，他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然后背靠在门边，沉默的抽着烟，一根有一根。过了会儿，他才下楼。陈思坐在客厅沙发上，冷着脸。
　　“她人呢？”
　　陈思声音严肃：“你对盛楠做什么了？”
　　王嘉尔蹙眉：“怎么了？”
　　杨妈刚从厨房走出来，叹了一口气。
　　“像是哭了，眼睛怪红的。”
　　王嘉尔眉头皱的更厉害，烦躁的耙了把头发。陈思怪他气走许龄智，不让吃饭赶他回店里。刚好那会儿他有电话过来，接了活儿就走了。后来忙完已是下午三四点，直接回去店里。
　　外头要下雨的样子。
　　那个时候许龄智已经洗了快一个小时的澡，穿了睡裙出来。窗户半开着，风从七层溜进来。她脑子清醒了很多，坐在窗台看着外头发呆。不一会儿，慢慢飘起了雨滴，溅在窗户上。
　　刚刚真的太糗。
　　她叹气看着那雨，他的话到现在还没消化。也不知他是否早已看出端倪，雨下不停，哗哗啦啦。她又烦起来，怎么那会儿就突然冲动给跑了呢。
　　市区的店铺外，雨落成帘。
　　男人靠在门边，不断把玩着手机，闷头抽着烟。史今一边盯着电脑上的游戏，一边撇他一眼。过了大半小时，那人还是那副样儿，史今忍不住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儿？”
　　王嘉尔没应声，黑眸盯着门外的雨。
　　“不会是为那女的吧？”
　　王嘉尔淡淡扫了史今一眼。
　　“呦，还真是。”史今一乐。
　　王嘉尔：“你很闲么。”
　　史今嬉皮笑脸。
　　“哥们现在可真佩服那女人，能让你魂不守舍也就这样了。”
　　王嘉尔抽了口烟。
　　“要上就赶紧的。”史今好笑。
　　王嘉尔：“你他妈知道个屁。”
　　“嗬。”史今劲头上来了，“人家拒绝你了？”
　　王嘉尔冷眼。
　　史今耸耸肩，“这可不像你啊，想当年哄女人你可是行家。”
　　王嘉尔嗤笑。
　　半响，他说：“她不一样。”
　　“啧啧。”
　　史今摇了摇头，一阵的唉声叹气。
　　王嘉尔：“没病吧你？”
　　“是你有病，相思病。”史今一语定义。
　　王嘉尔：“操。”
　　史今问：“是不是怎么着人家了？”
　　外头的雨愈下愈大，王嘉尔一根烟抽完了。他烦躁的摸着下巴，脑子里又出现她躲闪的眼神。他眯起眼睛，百无聊赖的翻了一遍手机联系人，又退出来。
　　“我好像把她弄哭了。”他慢慢说。

第三十五章
　　学校近日忙着准备中考事宜，周一的校例会上教导处作了特别强调。散会出来，教师三三两两回了办公室。小林一路上都在笑，同行的老教师忍不住问有什么好事。
　　许龄智看过去，猜了一猜。
　　“准是要结婚了。”吴老师说。
　　小林怪不好意思，大伙都笑了。那天多云转晴，碧空如洗。许龄智中午十点上完课回办公室休息，当时里头就小林一个人在。她刚放下书坐到椅子上，女人就凑过来靠她桌旁。
　　“你今天有点不开心啊？”
　　许龄智：“有么。”
　　小林点头，她笑笑解释：“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真的？”
　　许龄智：“真的。”
　　小林打量似的看了她一眼，“那是为什么没睡好？”
　　许龄智：“……”
　　“上次那个男人？”
　　“不是。”她说的斩钉截铁，“别乱猜了。”
　　小林怀疑的看着她，明显不信。许龄智觉得应该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真要结婚了？”
　　“差不多吧。”女人面目滋润。
　　许龄智：“不是刚见父母，这么快就结婚？”
　　“快么。”小林说，“我和他认识三年了，也该结了。”
　　她看着女人一脸的憧憬，不由得就笑了。这年头想结婚的女人不在少数，具荷拉还没大学毕业就整天做梦要嫁给宋嘉树。很多年前看粉红女郎，想不通这世上是真有结婚狂。
　　回头再看自己，已二十四岁半。
　　那天她再没课，一个下午去一（8）班转了一两次，其他时间都待在办公室。后来没什么事，索性收拾东西往回走。半路上，具荷拉的电话就来了。
　　她正踩着小碎步，低头看路沿。
　　“做什么呢现在？”
　　许龄智：“回去路上。”
　　“一个人？”
　　许龄智忍不住白眼：“不然和鬼啊。”
　　那边女人笑了。
　　“活该你。”
　　许龄智：“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我乐意，谁让你不听我的来着。想当初那个军哥哥多有前途，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知道么你？现在后悔了吧，难受了吧。”
　　许龄智耳朵有点烦。
　　“……”
　　手机里，具荷拉还在唠叨。她基本没认真听，那会刚好快走到公寓。隐约看见小林和一个男人在楼门口说话，男人背对站着。她赶紧借口挂了电话，不好上前就待在原地。没几分钟，小林笑眯眯的上了楼，男人也转身走。
　　她这才抬起脚，然后就愣住了。
　　“傅松？”
　　男人也是，怔在当场。
　　许龄智回过神，“你就是林老师的男朋友，老夫子？”
　　傅松看着眼前的女人，恍然一笑。“好多年没见了。”
　　她也笑了，‘嗯’了一声点头。
　　“你现在教书？”
　　“大学毕业就来了。”她说完，问：“你呢，听林老师说你在江城的生物研究所？”
　　傅松点头，“她说的？”
　　“你可是我们办公室的神秘红人。”
　　傅松笑了一下。
　　“你怎么样？”
　　“还不错。”她说。
　　后来，没再多说。傅松看了眼时间要走了，她笑着说再见。走之前，她玩笑问什么时候结婚。傅松说到时候通知她，一定要来。她歪头，笑笑，说：“好。”
　　天边，晚霞当空。
　　不远处，阴影角落里。王嘉尔已经抽了近三四根烟，他淡淡的看着楼门前那对男女。对方已跨步走远，女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没了人影。天慢慢黑了起来，他抽着烟看着地面某处。烟抽完，他转身离开。
　　陈思正在家里张罗晚饭，王嘉尔推门进来。
　　“吃饭了。”
　　王嘉尔：“不了，你和杨妈吃吧。”
　　然后转身上了楼。
　　“怎么了这是？”
　　陈思盯着二楼方向。
　　杨妈正摆盘，闻声道：“会不会因为那女孩子？”
　　陈思叹了一口气。
　　房间里，王嘉尔冲了个冷水澡围了浴巾出来。他跨开腿坐在床边，点了根烟。身上的水珠还未干透，滴落在宽肩窄腰。他眼眸深邃，薄唇紧抿。想起刚刚那女人，笑的真他妈灿烂。
　　他将烟塞嘴里，起身去翻手机。
　　只是刚拨下那个号，就听见里头传出来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蹙着眉头将手机丢开，掐灭烟。朝后躺在床上，暗骂了声操。
　　窗外星光漫天，一夜无眠。
　　翌日醒来，天还半黑着。许龄智揉着眼睛去开灯，光芒有点刺眼。她再睡不着，躺在床上看外头微亮。忽然就想起王嘉尔，又心乱如麻。一天过得快，下午第三节上完课那会儿，便接到了陈思的电话。
　　“陈老师。”
　　“嗳，龄智呀。”陈思顿了下，问：“你一会儿还忙么？”
　　许龄智：“没事，怎么了陈老师？”
　　“也没什么，有件事儿想让你帮个忙。”
　　许龄智为那天提早走的事有点不好意思。
　　“哦，您说。”
　　陈思：“是这样，嘉尔昨天回来好像有点不舒服。刚电话又打不通，我身体不方便，你能帮我去他店里看一下么？”
　　许龄智默了下。
　　“龄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