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殿这几日，因为陈长生日渐康复，愈加热闹，天南的各处供奉，时鲜果品络绎不绝的送来，有的吃有得玩，虽跟在教宗和圣女眼前，却没那么多规矩，众人便似有些懈怠。前日，王破看陈长生已无大碍，便自回去，留下六名弟子与陈长生一起上京，参加大朝试。
然李信与凌海之王却一直忙个不停，这件事交到他们手里，总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交代。可，这样酝酿超过百年的事，牵扯的人多是无甚名声，哪里那么容易就查清了！茅秋雨信中只让陈长生放心，京城里有他，定能平安；师兄的信就啰嗦很多，其中大部分是担心他的身体，以及自责。
徐有容看过这两封信，指着信后余人落款下的一行字问陈长生，莫雨给你写信也这么称呼自己？陈长生又看了看那行字：娄阳王妃嘱笔问候教宗陛下圣安。这行字有什么问题啊？一点礼节都没错啊！他看着徐有容，没说话。徐有容便没再问。南溪斋有弟子来请安，找了徐有容出去。
不一时，徐有容又回来，对陈长生说：大家想在这里闲着无事，不如练剑给你看，指导一下。陈长生听闻此事很高兴，这些天，徐有容不许他动剑，更不许动神识，离开道殿更不可能，连黄纸伞也被收走了，除了看看书，或者和众人说笑，基本就无事可做，所以有些懒懒的，此时与徐有容走出殿来，才发现廊下站了好些人，还有些就站在院子里，看他出来，便齐齐的请安……
陈长生也难得这个有趣的事做，其实不是现在在想起来的，早几日，陈长生刚醒的时候，就有人提议，只是那时候，他太虚弱，行动都要人搀扶着，徐有容便直接否定了。这两日，众人看他日益好起来，便又向提出来，徐有容见他也是无聊，况且也硬朗了很多，便同意了。但是，只让参加大朝试的弟子来演练。
关飞白在门前廊下看着，问苟寒食：我们参加大朝试的弟子直接去了京城，真是亏了！白菜却问：他们这样算作弊吧？秋山君明白师弟们的心思，笑道：等我们进京住进国教学院，这样的机会还少吗？夏天的大朝试总还有一段时间，算算也还来得及。
陈长生习惯的向腰间摸去，那里空荡荡的，从他那夜离开刘家宅院，他的剑就被徐有容收起来了。这几日，也没还他的打算。陈长生只好伸手隔空指点：“这——这里——这、这……”于是，在场的女弟子们都捂着嘴轻笑，场外的人也抿着嘴，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陈长生便有些尴尬的笑笑收回手，回头看着徐有容……
徐有容也觉得好笑，但是她忍得住，所以大家都得忍住，笑容在每个人脸上快速消失，纷纷低头。
陈长生手里多了一根笔直的树枝，那位兰师姐给他的，树枝接到手里，便些微愣一下，因为想起他用树枝教的第一个学生，不知近来如何……

不超一个时辰，徐有容便喊停，陈长生只得回廊里安坐，展眼看见柳依依姐妹，想起一事，便招手叫来，及至跟前，方道：“这几日，可有人替你看看？”柳依依说：原本是沈郎中在替她看，这几日，沈郎中陪着去了齐家，秋山君便接着替她治疗。陈长生点点头，遂托起柳依依的手，细细诊脉，半响方道：“内里竟是全好了。还服汤药不服？”
柳依依回到：“昨个就停了汤药，只是针灸的。”
说着秋山君已走过来，和陈长生说起柳依依的这个面部治疗，竟是沿用了沈郎中的法子，颇有效力。
陈长生看着秋山君打开的针包，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方道：“这个好，我的针只一根，用了这里，就只能等取出后再用别处。这个数量倒是可以相辅相成。”
“我们原想着用九针，可是怎么琢磨都不好，就画了图，写了尺寸，让道殿的人做了这个来。你回京后，还是让内宫再制，这个到底是有些糙了。”
“九针不好，”陈长生仔细端详柳依依的脸：“在面部，创口太大，不好。我原也想过用九针，到底没能下去手。还是你们想的这个好，效果也极好。比我先见时，好太多了，恢复倒快！”说着，笑。
秋山君便也笑了，柳依依觉得没什么好笑的，给人治病，就应该多为患者着想，怎么听着都像是在这里变着法表扬自己。
秋山君看着那边廊下的女子，便问陈长生，你对兰师姐印象如何？陈长生有些惊讶，便也看过去，南溪斋的几名弟子正和关白、苟寒食讨教剑术，其中便有那位兰师姐。只是，她稍离开两步站在廊檐下，透过层层枝叶，洒下的细碎的阳光，铺在她白色的衣裙上，颇有出尘脱俗之味。可是，陈长生对这位师姐，真的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所以他只得眨眨眼，什么也没说，更不明白秋山君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兰师姐感到目光，便笑着冲他们微点头致意，秋山君便虚抱拳还礼，陈长生也就收回目光，再看柳依依：“别瞧了！”若是唐棠在这里，肯定会毫不客气的说柳依依，看什么看，再看能有人家长得好看？
柳依依便有些脸红，陈长生向她道：“你帮我把折袖找来。”
柳依依答应一声便去了，小柳儿却留下来：“教宗陛下，那位姐姐长得很漂亮对不对？”
陈长生看着这个早熟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答。秋山君便逗她：“你觉得是你漂亮，还是那位姐姐漂亮？”
小柳儿拧着眉头，认真的想了半天：“我觉得还是我姐姐比较漂亮！我喜欢英气的女子！”
各花入各眼吗？！这答非所问让陈长生和秋山君都笑了，徐有容恰好听到，便也笑道：“这小丫头真是厉害！莫雨的眼光好，到底是跟在娘娘身边长大的。”

看着七间一脸笑意拉着折袖的手走过来，秋山君便转过身去：这些时日在道殿，一开始因为折袖的伤势过重，看着七间哭的红肿的眼睛，他们做师兄的不好阻止；过后两天虽折袖伤势恢复的很好，但是陈长生一直昏睡不醒，也没多心情管她；再后来，陈长生醒了，伤势一日好似一日，众人便不得不提醒她多注意举止，不要忘了师父的话等等，可是七间不以为意，说得多了，就回一句：“小师叔都没说话，你们多管什么！”关飞白便气到：“这会子想起这小师叔的好来了！当初不是你反对的最紧的吗？”七间眉毛一抬：“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反正这里有小师叔，我不要你们管！”说着得意的哼一声就离开了！
神国七律的其他弟子都很恼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师妹，就为了一个狼崽子，马上就不认他们了！！！秋山君身为大师兄，这事本该他发话，可是七间说的对，这里有位小师叔，哪里就轮到他来多管！
“总不能这么由着她？”半响，梁半湖说：“要不，过几日我回离山的时候，把她带回去，就说师父说了，小师叔这边无事了，就要她回离山。”
也只好如此，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让陈长生发声阻止七间和折袖，真比登天还难！
——
陈长生仔细替折袖诊脉后，说：“师兄给我的信里，提起你，想见一见你。他大约能帮你看一看这病，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重铸经脉，就算神隐，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进入神隐，现在看来，哪里是那么容易！虽然折袖一直在离山，诸多保养，但是，也只是维持不再恶化罢了！
“我随你进京！”折袖说，这事没什么好犹豫的。
“好。等新任的刺史到任，我们就起身回京。”原说好小满之前就能回去，现在看来，能赶在端午节前就很好了。
“小师叔，我也要随你去！”七间马上要求。
“好。”陈长生一口答应，才看见秋山君的眼色，已然来不及了，只得抱歉的笑笑，知道他担心什么：“不过，你要听我的话，要不然，就随你师兄回离山。”
“七间还是回离山吧，”徐有容在一旁笑道，显然她接到秋山君的暗示：“我也不准备去，我陪你回去。”
陈长生可以无视秋山君的眼色，但是不得不考虑徐有容的话，所以他对七间说：“要不，你先回离山，折袖若是治好病，我让他去寻你！”
“我不要！”七间拉着陈长生的衣袖，撒娇道：“小师叔，我要和你们进京吗！”
若是以前，七间的这个举动实在不妥，可是，现在不一样啊！这是小师叔啊！是长辈啊！确实，原来对陈长生这个身份，最不愿意承认的便是七间，后来某天，她突然明白过，陈长生是绝对会站在她与折袖这边的，便欣然接受了。对于小师妹态度的突然转变，那些做师兄的很是不明白，很是搞不清状况！不过，秋山君对师父说，师叔祖的这个决定也许很快就会打他自己的脸！果然……
“京城现在有些乱，要不……”陈长生在想怎么拒绝。
“不会呀，”小柳儿突然插话：“我姐姐说，京城很热闹的。”
“那是因为教宗陛下改了诸院演武的规矩，”关白走过来笑道：“所以京城一下来了很多人。”
陈长生有些惊讶的看着关白。
关白回说，刚收到离宫的消息，距离京城近的已然进京，像天南这边消息晚的多，不过，各处也该收到，估计这几日会有更多的人进京。
陈长生看着徐有容，那么多陌生的人，且是修道高手进京，可以想象京城的治安有多艰巨！！！徐有容便有些担心父亲……
七间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折袖去京城，那么她就一定要随着！于是，她管拉着陈长生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硬性：“我就要随你去京城！我不要回离山！小师叔！你快点答应啊！”
折袖心里暗笑，想陈长生这个身份真好，比教宗的身份还好！！！！
“好了好了，”陈长生没法甩开七间的手，只得答应：“不过，你在京城不许乱逛！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擅自离开离宫！”
“不是住在国教学院吗？”七间问道。
“不行！你要去，就必须待在离宫！没有我的话，不许离开！”
“好吧！”七间也聪明的紧，她知道陈长生已经做到最大的让步了，因为徐有容的反对。只要能进京，到时候，徐师姐不在，这位小师叔还不好对付吗！！！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徐师姐，你不和我们进京吗？”
“恭喜七间师妹遂心如意！我不随你们进京！可是，你记住自己答应的事，不要到时候，又反悔！”
“不会的，”七间笑道：“没有小师叔发话，我一定乖乖的待着离宫！！”可是，了解陈长生的都知道，想他发这个话，也太容易了！
徐有容抱歉的向秋山君笑笑，她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她更愿意帮陈长生！既然陈长生有意成全他们，她又怎么会反对呢？
……

想起我以前在贴吧发文的排版，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帮忙告诉我，陈长生把哪个大主教给落落了！！！我懒得回看了！！！

午后，陈长生自在屋里看书，许是身体还虚弱，许是春困的原因，他就这样在书桌旁支着手臂睡着了，隐隐听到有人进来，隐隐听到说话声：怎么这样就睡了？似乎还有责备的声音，陈长生记得自己想对徐有容说，是自己不让他们过来打扰自己看书的……徐有容却只听到陈长生梦呓的声音。兰师姐轻声笑道：怎么梦里还惦记着你吗？
也不知睡的什么时候，陈长生隐隐听到有些人说话，意识却有些迷糊，勉强分辨是谁在和有容说话……
关白看着熟睡的陈长生，转眼看了户三十二，户三十二便也看了看他；离山只有苟寒食在这里，静静的看着；秋山君站起身，转向众人道：“还好，睡一会就没事了。”
“怎么会这样？”徐有容问。
“怎么会这样？”秋山君看了户三十二一眼，户三十二便低下头，那天的事他已叙述多次，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到底还是有些隐瞒了。不过，唐棠不也没说嘛？折袖也没提？其他人大约并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被他们诱导的忽略过去：“这里的人，都知道他修的这顺心意的法门有多强大。但是，有多强大就有多危险，我想你们都明白这个道理！还请不要在外面多说。”
徐有容心烦，便客气的将众人请了出去，独留下秋山君。
“秋山师兄，你告诉我。”
“其实你也知道，我相信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动了道心！虽然只是很轻微的，应该说，我们小师叔的自控力很强，真的！”秋山君看着徐有容，勉强笑道，很是心疼现在的她，却极力掩饰了：“不过，我们都知道这有多危险。那天，我们都不在场，在场的人，说真的，我很难说服自己去完全相信他们！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徐有容沉默了，她也问过陈长生那天的情形，他说的很轻描淡写，大约是怕她有过多的担心，但是，直觉告诉她，他隐藏了一些事：“我知道，应该是那个孩子，让他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这个是他的心结。”
“是这样，但是，应该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
“当年的道尊，为了护住自己的道心，费尽心机，结果你也知道。败给陈长生不算什么，他到底还是动了道心，才会久久伤重不愈。”
“那么会是什么事？”
“当时至少有两件事触动了他，现在他们不愿意说，总有愿意说的。”
“两件事？你的意思是……”
“这些人对当时的某件事，都选择了回避，这个你我都感觉到了。但是，我相信，他们不会蠢到去要求柳依依他们也这么做。”
“柳依依——是的，他们只要做些暗示，柳依依这样的姑娘，很容易就跟着他们的思路走了。”
徐有容看着陈长生，心里没有怨气，她知道，他不想她知道的事，一定是为她着想。
傍晚，陈长生醒了，感觉好了很多，精神也好。大家便放下心来，只是，那个演练习剑的事，再没人敢提。

第二天的辰时，陈长生坚持要和大家一起吃早饭，徐有容只好由着他，偌大的偏厅，摆满了八仙桌，众人坐着，安静的用餐。
徐有容将剥好壳的鸡蛋，轻轻的放进陈长生的粥碗里，陈长生抬起头来，四下看去，便觉很是尴尬：原来大家早就吃好了，都静静坐着等他，忙挥手叫众人自散去。
“哎——”陈长生放下粥碗：“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我在这里用餐。”
“那怎么办啊？”徐有容笑道：“你这次受伤后，吃东西越发慢了。”
“我听说教宗陛下的內腑这次也受了不轻的伤，”兰师姐没走，反来过这桌坐着：“所以只好慢慢的吃饭吧。”
“他本来吃饭就慢与常人，”徐有容看着陈长生：“把这粥都喝了，我们不急，陪着你。”
“这里的吃食，教宗陛下还习惯吧？”关白突然问。
“我不挑食。”陈长生说。
“我们知道你不挑食，”徐有容道：“只是这味道，比起你在离宫的那位妈妈做的，差太多了。”
“你和我回去，天天让她做给你吃。”陈长生笑道。
“不去。我若去了，七间那丫头，还不得烦死。”
大家都笑了。徐有容没笑。她说：“你好歹看着他们些，总不该太过了。”
“我看，还好。”陈长生说。
“你呀！总归要偏折袖一些。”
“是啊，我来这两天也看出来了，”兰师姐抿嘴笑道：“教宗陛下虽是离山的小师叔，也没见对离山弟子多亲近。”
“我这个小师叔，是被强加的，哪里是我自愿的，”陈长生苦笑道：“有时，就反应不过来。”
……
做什么呢？道殿奉上几副围棋，可惜，精通的不多，但是，能走两步的多啊！！！
陈长生和徐有容走去后花园子里，发现偌大的凉亭里围着好些人，过去看了，这边是关飞白和户三十二正自厮杀，好吧，围棋别名手谈，更有观棋不语真君子一说，但是，这里好热闹！支招的，训场的，还有直接动手替走的；那一边却是兰师姐和关白，清静很多，但是也有小声嘀咕的，陈长生便走了过去……
众人发现了他们，便忙行礼，陈长生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关飞白发现这个空档好像有人动了他的棋，马上就不愿意了，户三十二也不与他争，因为还有好些人看着，立马恢复热闹……
关白这边犹豫不决，兰师姐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陈长生仔细看着棋局，不由的想笑，还未开口，便被兰师姐拦住：“对教宗陛下的棋力，我早有耳闻。不会，想支个招吧？”
“你帮我赢了这盘棋！”关白道。
兰师姐听闻，便看向徐有容。徐有容笑道，师姐不用看我，我不懂这个。
“只一步！”陈长生说：“我就帮他走一步，剩下的看他自己了。”
“那就先走一步。”关白说着把一枚黑子塞在陈长生手里。
“好，就一步！”兰师姐让步。
“七线十二路。”陈长生只说着，并未把棋子摆上。
兰师姐却摆上那枚棋子，然后静静的看着棋局，突然脸色微红：“教宗陛下，这是何意？”
“兰师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帮他挽回些败局。”陈长生突然发现这棋下的唐突了。
正自尴尬，苟寒食却把他请到一边说：“你帮我赢大师兄一盘。”
陈长生便借机离开去和秋山君对弈。兰师姐便弃了棋局和徐有容也过去观看。
关白拉住苟寒食，问他这步棋什么意思啊？苟寒食仔细看了半天，又研究性的看着关白，直把关白看的浑身不自在起来：“这，算不算警告？”
“什么？”关白紧张的问。
“没有那么复杂，”陈长生在那边接口道：“都说了，只是下棋。你们想太多了。”
……

用过晚饭，秋山君突来告别，说家中有事，就不同他们上京了：“还望小师叔多保重！”
徐有容觉得蹊跷，欲送他出道殿，兰师姐便陪着一起出了道殿。看着秋山君离去，徐有容问兰师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和那盘棋有关？他们在棋里说了什么？
在京城的时候，徐有容知道，很多事，陈长生和师兄的交流都在棋盘上，那时候，还想着，若是秋山师兄在，应该能看明白他们说些什么。现在，他们两个也玩这种哑谜……
兰师姐看着徐有容说：“他帮关白下的那着棋，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相思断！”
“相思断！？”徐有容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单从棋局来讲，就是一种下棋的着法，不过，要是牵扯旁事，就应该是字面的意思居多了。”
“所以，师姐看到他帮关白下这步棋，才会有那种反应？不过，师姐你想多了，他根本不知道呢。反应迟钝的很，”徐有容笑道：“他和秋山师兄的棋里，有什么讲究？”
“你看到，那盘棋还未到收官，秋山师兄就掷子认输了，我想他这个认输，是很不甘的。”
徐有容看着兰师姐没说话。
兰师姐接着道：“教宗陛下的最后四步，是同一个棋着，若是单看棋局，这四招，真是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有两步可以说是坏棋，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你知道？”
徐有容隐隐猜到，但是她还是没说话。
兰师姐便笑着拍拍她的肩：“相思断！断相思！你的那个教宗陛下，吃起醋来，真是不遑多让啊！”
“他从来不是刻薄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小心眼？”徐有容知道陈长生明白秋山君对自己的感情，他基本没有提过这事，因为他知道，他应该知道，即使没有周园，她也不可能接受秋山君，就像他初到京城的那次大朝试，青藤宴，他就该明白，她的心思。
“师妹，你忘了，他在教宗、离山小师叔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
离山小师叔、教宗、国教学院的院长、国教学院的学生、余人的师弟、商行舟的弟子还有可能是遗族之后，陈玄霸的子孙……
“不是这些，再往前想，生来注定的身份，一辈子不会变的身份。”兰师姐笑道。
“什么？”徐有容想不出来。
“男人啊！！！”兰师姐无奈道：“我只来这两天，都能看出来的事，你觉得他会完全无感？眼睛不会骗人的。”看着这个天之骄女，想着秋山君的目光，极力掩饰在目光里的那份爱慕，哎——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师姐，这些年，你真的在闭关？不问世事？”徐有容问。
“我从来没有真正的闭关，只是懒得多管，”兰师姐道：“我每年都会回家小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概也知道，我爹有几多侍妾，我有多少兄弟姐妹？”
……
“你的父亲，惮与你的身份，即使只有你一个女儿，也为敢纳妾。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有姨娘，就会有庶出的兄弟姊妹。”
“国教中人，少有纳妾的。”徐有容接过母亲的信，提到过这些，往年因为圣后娘娘不喜妾侍，所以，朝廷官员也鲜有纳妾的。不过，娘娘已经走了几年了，纳妾这股风渐渐开始，估计，自己完婚后，父亲就会纳妾的吧……
“只是少，并不是没有，对不对？”兰师姐道：“我自小就知道我要什么，我也会为这个目标努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来容易，又有几多看得开？”
“师姐，我知道，你不要的东西，就从来都不会在意。就像圣女这个位置，你从来就没想过。”
“我只是世俗一女子，我没有那么伟大，”兰师姐看着星空：“你不一样，你生来，就是为了人族的福祉。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徐有容没想到兰师姐一番大话居然重点在这里，好气又好笑：“我记得，现在就去说，不过，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你记得，我自然不会忘！”

徐有容推门进去，看着陈长生独自坐在圆桌畔，剥枇杷，看她来了，便道：“秋山师兄走了？新进贡的早熟枇杷果，味道还好，我帮你剥了几颗，你尝尝。”
“不要说我洗没洗手的话。”徐有容走过来，坐在他身畔，很自然的把他手指上缠绕的金线解下来，拉直，扎起一颗放嘴里，还不错，拉过他得手，将几颗核吐到他手里。
陈长生无奈的摇摇头，把手里的果核丢到旁边的小碗里。
“你在棋局里说了什么？”
“没什么。下棋而已。”
“相思断？”
“那位兰师姐说的？她可能误会了，关白那局棋……”
“我说你和秋山师兄的那盘棋！”徐有容又扎个果子吃。
陈长生不说话，全神贯注的剥枇杷。
“有件事，你答应我。”
“什么？”
“你先答应！”
陈长生没说话，他又不傻。
“兰师姐的婚事。”
“她想嫁人？嫁谁？”陈长生好奇道。
“你赐婚！”
“我？”
“你是教宗。”
“那我也得知道是谁啊！”
“你这两天没看出来？”
陈长生仔细回想，然后摇头。
徐有容仔细看着陈长生，确实没有说谎！不由着恼，该看的都没看出来！
“关白！”
“什么？”陈长生往门口望去，没人啊！方反应过来。
“你是说兰师姐要嫁关白？”
“不行吗？很般配啊！你成全吧！”
“两情相悦才叫成全，否则只是强人所难！”陈长生明白兰师姐来的目的，对于努力争取自己幸福的人，都很敬佩，但是他还是认真的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两情相悦？”
“关白没和我提起过！”
“那是因为你没有去南溪斋，”徐有容笑道：“我们可是都看到那份情谊了！”
“谁？哦！对了，唐棠也没能去，我正想着，这样的事，怎么可能逃开他的眼睛。我明儿个先问问，好吧？”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和秋山师兄的棋里说了什么？”
陈长生没想到徐有容又绕回来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徐有容看着陈长生，她不会说出：何时，你和你身边的姑娘们也下盘围棋，告诉她们，什么是相思断！只是安静的吃着枇杷，然后一定要把果核吐在陈长生手里。
“你从来不是小心眼的人，为什么？”徐有容把一个批把果放进陈长生的嘴里。
陈长生接过徐有容吐出的果核，再接自己的，放进小碗里，然后看着徐有容：“好歹我是他们小师叔吧！他把我就这样丢在这里自去了，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
徐有容没想到陈长生会这样说，这么说来，好像小心眼的是秋山君！不由的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鼻子：“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会说话了？倒把自己撇的干净！这会子，又认这个身份了？”
“哎！总是苏离前辈胡闹，将来见了他，这事一定要说清楚。不过，现在还算有些益处。”陈长生没躲，声音有些发闷。
“益处？七间？还是折袖？”
陈长生笑笑没说话，低头继续剥他的枇杷。

翌日，那位新任的洪州刺史终于到了，未及去衙门报道，就先来道殿参拜教宗。李信陪着，陈长生说你们自去衙门交接相关事宜，晚上再来说话。
沈明回来了，替柳依依继续治疗，徐有容和陈长生在一旁认真的观看，其他人也好奇，每次柳依依治疗的时候，都想过来围观，每次都被秋山君请出去。本以为这次换了沈郎中可以瞧一瞧，为曾想陈长生直接安排在自己居住的偏殿，哪个还好来？关白却来了，仔细瞧着：“感觉好了很多！”
“是啊，”陈长生说“我初见的时候，眉毛还不能动，现在很自如了。”
“我姐姐的白眼翻得才好看呢！”小柳儿接口道。
众人便笑了，柳依依满脸的银针，依然瞪了妹子一眼。
“果然是好了很多，”陈长生笑道：“我从未见人这样做还能好看，”然后向徐有容和关白道：“我见最多的是唐棠的，他那个怎么形容啊？”
“我知道，”小柳儿有些兴奋的接口：“我上次说过他，他眼睛大啊，那个白眼翻得呀！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徐有容正喝一口水，撑不住，直接吐出来，勉强用帕子捂住；陈长生只觉得笑得肋骨疼，便伏在桌面上；关白原还想撑住，看到陈长生和徐有容这样，自己终于大笑起来，一边夸柳小妹说的太到位了；柳依依想笑，奈何一脸的银针，动一动就疼的很，只得哭笑不得的忍着；沈明想着唐院监的模样，也想笑，又想到自己的前途家人全仰仗他了，总算是没笑的很过分……
“有什么好笑的，”小柳儿苦着小脸：“我说的实话啊，我每次看他翻白眼，都很担心呢，想用个杯子什么的接着，免得掉地上弄脏了……”
原本忍住的，就彻底忍不住了……
陈长生捂着胸口，忍不住“哎呦——”，徐有容和关白吓了一跳，忙收起笑容扶住他：“怎么了？”
陈长生摆摆手：“无事，没关系的。我不笑了！”
柳依依去掉脸上的银针，马上拉着妹子请罪。这几日看的清楚，因为教宗陛下的这个身体，圣女难得这两日心情好。
陈长生挥手让她姐妹和沈明离开，反对关白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嗯——就是，请不要见怪她们姐妹了——”
“不是这个，”陈长生道：“她们又没做什么，而且笑一笑，感觉心里也舒服些。没有别的要说的？”
“——没有了——”关白摇头，实想不出来。
陈长生便也让他离开，然后看着徐有容。想，你自己听见了，不是我没问，就是这个结果，还赐什么婚啊？
徐有容也有些懵了，怎么，当初看到的是假的吗？不过。兰师姐来这两日，真没觉得关白有什么反应？变心了？这也太快了吧！看着陈长生，一时不知怎么说。
“我说了，两情相悦，可以成全！但是，这种事，我绝不会强人所难。兰师姐的心事我都知道了，关白开口，我就答应。”陈长生说。
徐有容瞪了他一眼，想离开去问问，又担心陈长生的身体，刚才不过笑了几声，就受不住了，可想，当初伤的有多重！又想到，新刺史已到任，不日就要返京，自己不能跟随，便觉心烦，好歹遇大事面容平静惯了，所以不是太能看出她的不悦。
“怎么了？”陈长生能看出来：“你不用担心我，刚才只不过笑的猛了，”想着还想笑，总算忍着：“唐棠到底去了哪里？也未见有信息传回来。”
“你这次带不带南客回去？”徐有容问。
“师兄信里没提，只提到折袖，而且这次她送信，师兄是见了她的，”陈长生有些无奈：“想来，师兄也没有好办法。就让她还是会离山吧。”
徐有容点点头：“对了，知道你受伤，吱吱也没有要过来，倒是懂事多了。”
陈长生听她完全是长辈的口气，便笑道：“她知道我受了伤，就明白，更不能离开师兄。”

徐有容便笑了，握着陈长生的手：“你能告诉我，那天，是什么事，让你动了道心？我指的另一件事。”
“我知道你担心，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陈长生避开这个问题：“我很坚定的，你知道。”
“兰师姐说，眼睛不会骗人。更何况，你就不是会撒谎的人。既然你坚持不说，总有你坚持的理由，”徐有容道：“可是，我希望，你在该说的时候，不要瞒我一人！”
陈长生愣住了，心里不由的踟蹰，若不是唐棠在他身边的时候，反复交代：不可以什么都和徐有容说，女人都是小气的！！！以至于这个理念根深蒂固在他心里，也许他一早就告诉她了！
……
用过晚饭，刺史覃容来见。
陈长生和徐有容端坐椅子上，户三十二便在一旁侍立，南客却坐在陈长生脚边的地上吃她的梅子。覃容叩拜完毕，开始和李信、凌海之王汇报交接的事项……
诸事汇报完毕，覃容却想和教宗陛下说起一事，李信便和凌海之王、户三十二告退出去。
覃容看看剩下的三人，便撩起衣袍，跪下回到：“启禀陛下，有件事，下官不吐不快！”他没有说，不知当讲不当讲，因为他有同僚也是这种情形被唐棠拒过：当讲不当讲都拿不住，还讲什么！！！他没和这位陛下正式接触过，只是有所耳闻，知道他性子平和，待人最宽厚不过。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边那位精明刻薄著称的唐院监不在，似乎是最好进言的时候……
陈长生说，起来说话，然后听着，面目无甚表情，很是平静，覃容越发大胆，想传言是对的，而且，自己这些也算是忠言吧即使有些逆耳……
“说完了？”陈长生问。
“是。”覃容仔细辨别陈长生的语气，是否有生气的迹象，还好，没有；又偷眼看着圣女微笑的脸庞，想自己总算是替她进言，想来也会让她心里舒服；再看南客，只在那里吃着东西，这小魔女，大概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不由松口气……
显然，这口气松早了，陈长生起身就往外走去，并未再理他。覃容看着陈长生离开，又看着圣女：“这——这——”
“刺史大人，”徐有容笑道：“你可见过，或者听说过，教宗陛下对身边的谁不好过吗？还是你见过，听过，他对哪一位国教或者离宫乃至朝廷的人苛刻了？”
覃容便呆住了，他本意是想劝说教宗陛下应该一心一意的对圣女，不要对谁都这么上心，那么关心，惹那么多女子对他倾心，而误了国教之本，于国于民都不利！为了迂回的表达这个意思，他做了很多功课。不过，他这番好意，圣女一点都没领情，而且，很明显，教宗陛下不认可他的话。
徐有容带着南客也离开了，只剩覃容一人留在那里，擦把冷汗，想着，该说的总算都说了，没有辜负林公公的交待。正准备离开，却见户三十二走进来：“教宗陛下口谕！”

覃容忙跪下，只听到：“洪州刺史覃容，一路舟车劳顿，又兼一日交接辛苦，特命在此休息一个时辰！”
覃容先听着，心里放松，后又听到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不知何意，便想问问，怎么个休息法，在这里？
“刺史大人，”户三十二笑道：“圣女说，在这里休息也不好走动，就请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吧！”
“啊！！户大主教，这，这是何意？”
“您是问我？还是问教宗陛下或者圣女？”
“我是朝廷命官，圣女怎能命我在这里跪一个时辰？”
“是啊，问题是，圣女说的时候，教宗陛下在一旁听着，没有反对，想来是赞同的。要不，我再去问问教宗陛下？”
覃容没说话，他忙了一天，饭都没好生吃，再跪上一个时辰……
户三十二又走回来，覃容忙问，怎么样，教宗陛下怎么说？
“教宗陛下说，既然休息一个时辰不够，那就再加一个时辰吧！”
“啊？”
“刺史大人，跪好吧！道殿的地面，去年才整修的，您看这青石板，还是新的很呢！”
“户大主教，”覃容苦笑道：“教宗陛下一向宽厚仁和，为何我说了这几句，就如此待我？”
“这个我也不明白，教宗陛下最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历来不会与人计较。即便是说了什么，他也不以为意。你想啊，他身边的哪个是受过罚的？不要说身边的，即便是离宫的众多教士，国教各处的教习，即便真做错时，也没见过这样罚的。现就有，这个道殿的王主教，哎……也没见教宗陛下说他一个字！”户三十二叹气道：“大约你真是该死了！”
覃容听着，脸色都变了。虽说离宫不涉朝政，但是对教宗不尊，死罪还是很容易得的。
“不过你放心，即便真该死，教宗陛下也不会那么狠心，大约也就是罚你多跪两个时辰！”户三十二同情道。
覃容独自跪在那里，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林公公说得清楚：即便是最亲近的师弟，陛下也有不好开口的地方——就拜托覃大人了……总是仗着，教宗陛下，仁慈，不会见罪与自己，那么现在算什么？哎——
足有一个时辰，覃容听到有脚步声，他跪的筋疲力尽，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是，那个清脆的声音听的清楚：陈长生让你起来！应该是那个小魔女，还好，教宗陛下毕竟仁慈啊，一歪身，坐在地上……
覃容离开道殿，坐在马车上想，哎——这次被那个老东西害死了，来时，他说的好，以教宗陛下的性子，大约会说三个字：知道了，或者你去吧！最不济，什么也不说，他离开你就能离开了！这就是号称最了解教宗陛下的人给自己吃的定心丸吗？哎——自己居然愚蠢到就相信了？可是，这件事，能这么了了？真是头疼啊！一路弃了家眷独自赶来，没落点好，反险些惹下大祸……
凌海之王和李信在城外驻扎的军营帐中，盘算着，该撤了吧，忽见徐有容走进来，忙起身行礼。
“新来的刺史，看着些。”
“圣女，刚得到消息，刺史覃容在道殿被教宗陛下罚了，所谓何事？”
“你们消息倒快！何事不用知道，只管看着，若有异心，便不用留了。”
二人相视，眼中皆是震惊！这刺史，应该是皇帝陛下亲选的，怎么刚来一日，先是惹来从未动怒的教宗陛下的处罚，后又让圣女要对他痛下杀手？
“圣女，这个，可是朝廷命官啊！即便是前任刺史，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利，只好羁押……”李信有些不明，他没接触过徐有容，所以不知道此刻徐有容的心里满是杀气。
“李将军不必多言，”凌海之王却明白，这个刺史必然做了什么，让圣女觉得有可能威胁到教宗陛下：“到日子，就回你的军府。”
李信便唯唯退后，不再多言。
徐有容离开后。
凌海之王道：“没有几人知道我们原是旧识，今儿的事，圣女不避你，显然是知道我们的关系。”
李信想了想，点点头：“现下，如何行事？”
“你不必管，自去回你的军府，这边自然有人看着。你只预备着，某日刺史暴毙，速来洪州暂时接管，就像前几日一样。”
李信想，怎么可能一样，现如今教宗，圣女都在，自己奉命来暂时接管洪州府，保护教宗陛下的安危，朝廷自然没人敢发难；若是，有一天，真的出了刺史暴毙的事……
“你只做好准备，等消息就成！自然不会让你担干系。”
“好！末将明白。”
徐有容推开门，看见陈长生在书桌前写字，也不打扰，走过那圆桌，拿起陈长生撂下的书，接着看起来。
一直到打更，陈长生才写完，过来……

天南篇结束
下一更
地北篇开场——落落来喽

为什么老是吞楼啊
我重要的信息都被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