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韩灵曦也会埋怨命运为什么偏偏给自己安排了这样倒霉的遭遇，可生活本来就是充满了诸多的意外，根本毫无道理和规律可言。就像是她跟周庭雨早早相识，在各自的的生活轨道里平行了多年，却又无意间在某一天相交相逢，相知相爱。韩灵曦最初觉得跟她的重逢是意外，可是后来才觉那是人生里最幸运的事。如果可以，也想跟她健健康康到白头，跟那茫茫人海里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直到死亡把她们分开，只是没想到这分离来得太早太早了。
　　思考了良久，她鼓起勇气给周庭雨回了信息，说出国那天会去送她。
　　————————————————————————————————
　　林玉之坐在床上翻着相册，在身边还摊着好几本，那是她从柜子里面找到的。
　　都是些很多年前的老照片，林玉之谁也没给，当宝贝一样用塑料袋封好在柜子里藏了好久好久。
　　摊开那张是年轻时的她和周安依偎在一起，抱着襁褓里的周庭雨面对镜头笑。那一天是女儿刚满月。
　　仿佛仅仅是不留神的一瞬间而已，照片里的小婴儿像是小树一般不断地拔高成长，而她和周安从站在周庭雨的面前手把手教给她行走奔跑，到渐渐追不上她的脚步。一切都在不断变化着，女儿在长大，他们在衰老，就连当年拍下这些照片的老房子也不复存在，只有右下角的时间标注永远把记忆定格在那一天。
　　"玉之，你把这些相册全翻出来干什么？"
　　周安凑到林玉之身边，见是周庭雨的照片，笑呵呵地问："怎么，女儿还没走，你就想她啦。"
　　林玉之抚摸着照片，失落地说："我想她，她可不想我。小的时候那么粘我，现在连我一句话都不愿意听。"
　　周庭雨换了工作，还要到国外去待几个月，这个决定还是到最后才告诉林玉之。
　　林玉之自然不能接受，当年送周庭雨去国外生活结果女儿回来就结束了十二年的感情，后来跟韩灵曦在一起又分开人憔悴不少，她认为按照女儿现在的精神状况，当然是待在自己身边最好，这样还能时刻把握周庭雨的动向。让她自己再跑一趟国外去陌生的地方待着，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周庭雨的想法很坚定，林玉之的反对根本无效。
　　她在怨愤之余也有无限的伤感，女儿已经跟以前变得很不一样了。她不再需要自己了。
　　"别这么说，女儿需要独立，真的一辈子都粘着你，你才更要发愁。"
　　周安抚摸着妻子的肩膀，"玉之啊，庭雨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以前的那种教育方式已经不适合。"
　　"怎么，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周安想了想说，"父母对孩子的爱能有什么错，真要说错的话，大概是我们表达爱的方式。这些年，我们把未来的憧憬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总是希望她能成为我们觉得是优秀的那一种人，女儿也一直很懂事，但是我们却没有考虑到那到底是不是她喜欢的和想要的。庭雨已长大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价值观念，没有谁的人生会是和别人相同的，孩子不是我们的续集和翻版，我们不能把缺憾交给她来完成。"
　　林玉之没有反驳，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琢磨那天女儿说的话。
　　从这孩子出生开始，她对女儿寄予了厚望的同时，又对这个脆弱竭的小生命充满了担忧，怕她行走会比别人慢，怕她的身体会不如别人好，怕她会遇到不好的人受伤，或者学坏。林玉之尽心尽力的的培养她，也在竭尽所能的保护她，却没料到有一天自己的关心和担忧会变成女儿成长路上的阻碍和负担。
　　她忘记了自己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从最初的胆小怯弱到成熟稳重，从最初的事事依赖到独当一面，终有一天会脱离父母庇护的羽翼。
　　"庭庭说的没错，每个人想要的生活不同，对幸福的定义也不同。我们不能保护她一辈子，她总要自己去面对，永无止尽的担心该停止了。"周安看着妻子，"至于她的选择是否正确，需要她自己去证明，毕竟我们俩的人生里也不全是正确的。"

　　☆、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李珂担心堵车提前去了韩灵曦家，结果在小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太阳晒得人都困了，才看到那个女人姗姗来迟。
　　她脱掉了蓬松的羽绒服，换上一件红色的翻领毛呢大衣，衣服长度一直到膝盖，明亮的颜色会让她的气色更好一些。假发用黑色毡帽遮住了大半，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脸颊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嘴唇涂了薄薄一层唇蜜，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洋溢。
　　李珂一边欣赏一边打着哈欠调侃："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两小时全用在化妆上了吧，早知道你要这么久，我真应该先回去睡一觉。为了撑起这件衣服，里面套了好几层吧？"
　　化疗产生的副作用让韩灵曦体重下降，肠胃敏感，口腔溃疡反反复复，为了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更好，她忍着疼每天都坚持吃比以前多两倍的饭量，总算长回去几斤，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知道。真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骄傲自我的人也会干这么缺心眼的事。要是换作以前，一定要不客气地奚落她一番才好。
　　"我看起来怎么样？"韩灵曦期待又紧张，一遍一遍地确认："脸色自然吗？精神状态好吗？"
　　"好，好得很，好像真的刚跟我旅游完回来似的。"李珂不满地撇撇嘴，装作吃味的模样，"见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用心收拾的，周小姐的待遇果然不一样。"
　　韩灵曦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别废话了，走吧。"
　　"走，走～"
　　李珂拉开车门先让韩灵曦上车，再折身进驾驶座，一边倒车一边跟韩灵曦叮嘱："我跟你说的那些都记熟了吧？别到时候人家随便一问就露馅。前面功夫全白费。"
　　"知道了。"
　　就是担心跟周庭雨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看出破绽，韩灵曦才选了她出国那天去送行，还要带上李珂随行。他发的那些地方韩灵曦自然是没有去过，全是靠李珂提供的照片和内容死记硬背下来。
　　到达机场以后，等把车停好，李珂跟韩灵曦一起进了机场大厅。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搜寻了一遍，韩灵曦很快发现周庭雨。那个许久不见的背影驻足在航班导识牌下面跟姜子盈交谈，身边立着一只黑色行李箱。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她穿着件格子大衣沐浴在阳光里，长发随意地堆在肩上，一侧掖在耳后露出耳朵上闪闪发亮的耳钉，嘴角的笑容很美。
　　韩灵曦看得恍惚，去年的时候她在这里遇到了长大后的周庭雨，那女人拖着行李箱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又缓缓地倒退回来，带着疑惑叫自己的名字。
　　你是......冉冉？
　　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这两次遇到周庭雨，都是姜子盈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对她的心意应该还是跟从前一样吧？既然自己选择退出，当然没有权利干涉别人靠近她的自由，这样也好，至少那个人不会太孤单。
　　李珂用胳膊抵韩灵曦，朝周庭雨努努嘴，"过去吧。"
　　韩灵曦迈出脚步，越是接近周庭雨就越是觉得紧张。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要给她什么样的表情，是一个微笑，还是给一个拥抱？
　　姜子盈率先看到了韩灵曦，眼中滑过一抹复杂神色。
　　她提醒周庭雨，"你等的人来了。"
　　周庭雨立刻回头，韩灵曦已经近至眼前。
　　面前的人剪了短发戴着眼镜，妆略重，下巴变尖，跟印象中的那张脸不太一样。周庭雨愣了几秒，才说："灵曦，好久不见。"
　　韩灵曦注视着周庭雨，她脸上的瘀痕已经完全淡去，眼底盛着一抹熟悉的暖意。
　　"......好久不见。"
　　四目相对，皆是沉默。韩灵曦想对她笑，可是笑得不自然，想给她一个拥抱，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唐突了。一时之间尴尬地站在原地，只是跟周庭雨对视着。
　　李珂咳嗽两声，挂上绅士般的微笑对周庭雨说："周小姐，都怪我们在国外逗留的时间太长，到现在才回来，还来不及请你吃顿饭你就要走了。"
　　"我想她们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李先生，闺蜜间有些话题只能给女人听的，你应该能理解。"姜子盈率先开口，"不如我们先到旁边坐一坐，给她们一点时间聊聊，我们也聊聊如何？"
　　"也好。"
　　跟李珂见面不过寥寥几次，根本熟悉都算不上，更知道他跟韩灵曦的秘密，姜子盈哪有什么话跟他聊，不过是想把这男人支开而已。
　　此刻只剩下两个人，周庭雨凝视韩灵曦的眼睛，轻轻问："你这趟旅行......玩得开心吗？"
　　韩灵曦点点头，"当然。李珂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
　　本以为周庭雨会聊起出国的细节，但是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淡淡说："那很好。"
　　"我妈妈说你上次被撞伤挺严重的，对不起，我没能去看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然也不会选今天出国。你的头发，剪短了。跟以前不太一样。"
　　"嗯，想换个发型试试。"韩灵曦此时终于笑，"这样也不错。"
　　"......嗯。"

　　......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再见时连一句自然的问候都说不出口。周庭雨涩然，果然还是做不到。只有用朋友的身份她才愿意赴约吧，可是自己却做不到一个朋友的态度对她。已经想象过很多遍今天相见的场景，也想轻松自如跟她说说话，权当是要分别的旧友，但是真的看到韩灵曦，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韩灵曦举起手中的纸袋，"那个......你要出国，我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就买了一条围巾给你，现在的天气还用得上。"
　　她伸着手，周庭雨没有接，依旧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能帮我围起来吗？"
　　"嗯，好。"
　　韩灵曦把围巾从纸袋里拿出来，举起手小心翼翼绕过周庭雨的颈子，周庭雨也配合地低头，身体向前倾靠近韩灵曦。她的几缕长发垂下来落在韩灵曦的手腕上，柔软细腻，有熟悉的淡香。
　　手指顿了顿，韩灵曦抬起头，手忽然被握住了。
　　周庭雨注意到她戴了丝织手套，"你是不是很冷？"
　　"也没有，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伤了，刚在家擦了药。"
　　"你手怎么会划伤的，严重吗？给我看一下......"
　　关心的语气无意流露，手也自然而然捧了她的要仔细打量，周庭雨动作做到一半僵住，自己跟她已经不是恋人关系了。
　　"我没事，不是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韩灵曦赶紧抽回手，哪里有什么划伤，她戴手套其实是为了遮挡手背上的针眼。
　　周庭雨怔了怔，微笑道："抱歉，我习惯了，自然而然就......"
　　明明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头发，眉眼，脸颊，再怎么变还是她。曾经亲密到可以相拥而眠，分享彼此的呼吸，到现在一个触碰都会被提防。周庭雨没有读心术，她不明白韩灵曦怎么想。
　　"没关系。"韩灵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转移话题问："你到那边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知道怎么到公司报道吗？"
　　"总部安排了人来接我，住的地方也是他们提供的。你不用担心。"
　　"哦......那很好。这家公司资质不错，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回来吗？回到我身边。"
　　韩灵曦心头一凛，"我......"
　　"开玩笑的。我觉得既然是朋友，活跃一下气氛也不错。"
　　登机的时间终是要到了。
　　"我该走了。"
　　周庭雨看了看时间，"谢谢你今天能来送我。"
　　韩灵曦尽量让自己的神情自如起来，"我们之间还需要用谢字吗？"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给我一个拥抱。"
　　不及韩灵曦答应，周庭雨已经率先张开手臂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
　　韩灵曦靠着周庭雨的颈窝，听到她在耳边轻轻说："我本来还以为今天再见面我会表现得很自然，可还是不行，但我会努力的。灵曦，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如果哪一天你仍然需要我，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立即回到你身边。"
　　手在半空中僵着，缓缓落在她的背上。
　　姜子盈和李珂已经走至二人身边。
　　"好了，我走了。"
　　周庭雨松开韩灵曦，笑容明媚，"灵曦，再见。"
　　她提着行李箱朝韩灵曦摆摆手，转身往安检入口走，姜子盈会送她进去。
　　韩灵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
　　从飞机上下来到这里最多也就十多分钟吧，你为什么让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你不认识我，总认得你自己的名字吧？
　　认识是认识，可你把我的名字写错了，是'家庭'的'庭'，不是'停下'的'停'。
　　.......
　　当初对周庭雨的恶劣态度历历在目，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韩灵曦一定会用更温柔的方式对待她。她也一定不会再走那么快，把那个女人远远地甩在自己身后。
　　韩灵曦当然不会再写错她的名字，何止是名字，从周庭雨逐步渗透自己的生活开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刻，别说是一年两年，哪怕再过五年十年都记得住，韩灵曦想，或许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人了。
　　李珂的手落在韩灵曦的肩膀上，"就这样道别了？我们不跟进去吗？"
　　韩灵曦转过脸，李珂错愕地看到她满眼的泪。
　　年少时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爱情，也曾幻想过自己人生因此会有怎样轰轰烈烈的剧情，可是现在，她根本不想要什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经历，她只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跟那个人一起安安稳稳的生活。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条路没有任何人能替自己走。
　　韩灵曦一边往外走一边哭，等到了车前脸上的妆都花了，半点形象也无。所有的故作坚强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害怕，她真的很害怕。
　　李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把肩膀借给她，衣服被她蹭得一塌糊涂。

　☆、
　　韩灵曦离开之后，姜子盈将周庭雨一直送到了登机口。她以为周庭雨会至少回头看一眼，但是从头到尾，周庭雨连一个转身都没有。
　　她眼底藏着忧郁，拉着箱子失神地朝前走，一个不小心还撞到了别人的行李。
　　"庭雨，你没事吧？"
　　姜子盈不安地看着她，"刚才，为什么不让韩灵曦送你进来呢？"
　　"既然告别是迟早的事情，再拖延时间还是要告别的。"周庭雨笑笑，"我是不是表现得很差劲？"
　　面对韩灵曦，她终归说不出'祝你幸福'这种话。反倒是有种念头不停地跳出来，但愿韩灵曦跟李珂在一起后有了对比，反而发觉自己更好。她是希望韩灵曦能幸福，但是更希望那幸福是自己给的。
　　一味的纠缠只会增添尴尬而已，就当是给彼此一些冷静的时间重做选择。
　　"庭雨。"姜子盈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韩灵曦？"
　　虽说韩灵曦与周庭雨从小就认识，但是她们并不亲近，后来还有很多年没见面。这样的话自己跟韩灵曦遇到周庭雨的时间是相同的，□□也相差不远，姜子盈不懂为什么她独独把韩灵曦放进了心里，仅仅是因为她们住在一起接触的频率更高吗？
　　"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可要说的话，我能列举出很多的理由。"
　　哪怕是知道她对自己有排斥过，仍然会会被她吸引。喜欢从一点点变很多点。周庭雨没有深究过为什么，只是那个人女人让自己心动，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了。
　　"我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周庭雨给了姜子盈一个拥抱，朋友之间的拥抱。
　　"再见。"
　　姜子目送她离去，哽在喉口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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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凤兰打开门看到韩灵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吓坏了，还以为她被人打了，仔细一看是女儿脸上妆花了。韩灵曦捂着脸迅速冲进卫生间清洗，后面跟着似笑非笑的李珂，衣服上也是乱七八糟的一片。
　　"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
　　她莫明其妙，"不是去送庭庭吗？"
　　"是送了，不过回来的时候下雨了，灵曦妆让淋花了，蹭了我一身。"
　　"外面什么时候下雨了？"
　　"哦，是阵雨，机场那里下了。"
　　他在机场守着韩灵曦，直等到韩灵曦把眼泪都流干净，气喘匀了才开车。这丫头一向如此，哪次不是哭完再去见爸妈。哭是发泄的一种途径，能哭出来比忍着强。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借她一个肩膀。
　　李珂在衣服上摸了一下，惋惜地叹了口气，糟蹋成这样没法穿了。
　　张凤兰其实心里也清明得很，只是没有说破。
　　"庭庭走了？"
　　"嗯，上飞机了。"
　　走了也好，国内的事情不用操心。说不定在外面机缘巧合还遇到合适的人。但是看女儿这头，张凤兰心里又觉得难受。
　　"李珂，你去上班吧，灵曦在家我看着，今天谢谢你了。"
　　"那好，我就先走了。"
　　韩灵曦在卫生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才把脸上的妆清理干净，张凤兰等她回到卧室，到厨房盛了碗热汤给韩灵曦端过去。
　　"你爸爸煲的汤，喝一碗，等会儿无聊的话去客厅看看电视，累了就在床上睡个觉。"
　　韩灵曦点点头，顺从的把汤都喝了，躺下来枕着母亲的膝盖。张凤兰轻轻地摸着她的头，温声细语地说："困了睡会儿，妈妈看着你。"
　　"我发现你越来越温柔了。"韩灵曦看着母亲笑，脸上的阴霾消失不见。"生病也是有好处的。"
　　"臭丫头，你妈我一直很温柔的。谁让你小时候调皮，被你气得我嗓门都练大了。"
　　"我小时候怎么调皮了？"

　　儿时的记忆除去一些比较深刻的事件，很多已经都不清楚了，韩灵曦大多是从父母和其他长辈口中听说。
　　"你小时候皮得都出名了，干过的出格事情不止一件两件。得亏你成绩好，不然你们班主任早让你收拾收拾卷铺盖回家去了。"
　　张凤兰一边摸着韩灵曦的耳朵，一边笑盈盈地回忆，"那个时候你刚学会系鞋带，很喜欢穿那种鞋，又懒得自己系，学校里面拿五毛钱，谁帮你系鞋带你就给谁钱，后来这事传开了，你大阿姨她们几个见了我就说，你们家冉冉现在都会指派人了，以后肯定是当领导的料！"
　　韩灵曦忍俊不禁，咯咯直笑，"我真的做过啊？我怎么没印象了？"
　　"哼，你没印象，我可是帮你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呢，几个孩子里就你跟杜逸鬼点子多，夏天不老实在家爬冰箱，爬上去卡在墙缝里出不来，哭着让你爸捞了几回不长记性，带着几个孩子在学校鱼池里摸鱼直接掉到水里，还有一次，小柔被人欺负，你跟杜逸合伙......"
　　听着母亲的念叨，韩灵曦昏昏然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周庭雨，是小时候的周庭雨。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跳绳，脑袋上的小辫子一甩一甩，伴着清甜的笑声。自己就在那群孩子之间，但是周庭雨没有，她穿着一条小花裙远远地站着，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
　　韩灵曦喊了她几次，那个小小的身影都站着不动，她急得想去拉她，忽然就醒了。
　　自己还在母亲的膝盖上，张凤兰问："这么快就醒了？"
　　"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庭雨在看我们跳绳。"
　　张凤兰莞尔，"说起来，你小时候跟庭庭也挺亲的。"
　　"我跟庭雨亲？不可能吧？"
　　韩灵曦觉得母亲肯定记错了，那张被自己扎满洞的照片是最好的证明，自己小的时候可是非常讨厌她的。
　　"你们俩刚上小学那会儿还不是这样，我和玉之给你们在文化宫报了国画班，每个周六都会带你们去上课，然后等下班了再来接。有次去得晚了，到了门口人影都没看见，我跟玉之在附近好找，又打给家里问，你居然直接领着庭庭摸回家了。那次真是把我吓坏了，你也是傻大胆，那么远的路带她回去，幸好是没丢，一丢就丢一双。要不是你五阿姨拦着，我真揍你了。"
　　韩灵曦扑哧笑了，"还有这事？"
　　自己小时候脑袋瓜那么好使，那么远的路都记得住，怎么现在却把儿时的回忆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然有，不过后来玉之要给庭庭报奥数班，国画就没再学了。"
　　韩灵曦饶有兴致地问，"妈，庭雨小时候是什么样？"
　　"人家小时候可比你乖多了，听话。她从小就是个很努力很用功的孩子，成绩从小优到大也是理所当然。"
　　韩灵曦点点头表示认可，现在她输得心服口服。
　　"所以她从小到大都赢我。"
　　张凤兰眨眨眼，带着孩子气的调皮，"那有一点没输，你不是把她的心给赢走了吗？"
　　韩灵曦愣住，看着母亲。
　　张凤兰满眼慈爱，"当初还没你们两个的时候，我就跟玉之商量过，要是生出来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结果生出来是两个丫头，那做好姐妹也可以啊，谁知后来你越来越不爱跟庭庭玩，她是报一堆补习班作业越写越多，我想完了，好姐妹也做不了。真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你们自己把感情线给续上了。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呐，还真的不好说。"
　　真不好说。
　　韩灵曦鼻子酸酸的，又很懊悔，要不是不懂事，她真该早点把周庭雨这个绩优股追到手，那样就不会跟周庭雨分开许多年了，可那个时候哪懂什么叫爱啊。
　　张凤兰捏捏韩灵曦的脸，幽幽说："庭庭这个孩子，妈妈确实喜欢。她对你上心，但是你生病了要把她推开，妈妈也能理解。过几天......要回医院，医生说了，一共做四个疗程，缓解不错就可以移植，中间大概还会受点苦头，不过很快的。爸妈都陪着你，你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韩灵曦明白母亲在怕什么，她的心情其实跟自己一样。她可以把周庭雨推给别人，可是父母只有自己。在心底里，韩灵曦对父母抱有深深的愧疚感，在他们需要照顾的年纪，自己却反过来被他们照顾。
　　周庭雨一直都在努力，她赢了还在努力，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妈妈，你放心，我明白。"韩灵曦坐起来搂住母亲的脖子，贴着她的颈窝喃喃说："你不是总说我们老韩家的孩子没那么容易被打败吗？不到最后一步，我不会认输的。"

☆、
　　周庭雨倒了杯热水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火。这里不比国内的街道热闹没有国内夜生活丰富，哪怕是市中心大部分店面关门也早，越到晚上人越少，深夜更是黑漆漆地冷寂。
　　她顺利到F公司总部报道入职，结识了一批新的同事，除了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也能看到黄皮肤黑头发的面孔，有一个还跟她来自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这让周庭雨觉得有种亲切感。
　　公司安排周庭雨住在一家常有合作的酒店，小套房里面一应俱全，跟单身公寓的格局很像。六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她不喜欢酒店提供的饮食，在超市买了蔬菜自己烹饪，零碎的物件置办一些来装饰房间，看上去也有点像家的感觉了。
　　已经是两个月有余，跟国内的联系不多，频率较高的就是父亲周安。对于自己擅自作主出国工作的事情母亲还是有埋怨，像小孩子似的跟她赌气，却总会在自己跟父亲视频的时候躲在一旁偷看。
　　很多事情渐渐能够习惯，心里的那个人却依旧忘不了。有几次周庭雨梦到跟韩灵曦的过去，醒来懵懵懂懂地开始做早餐，等做完了才发现自己做了两人份的。
　　一个人的胃毕竟装不下两个人的饭量，扔掉太可惜，她便做个顺手人情送给住在隔壁的同事。就是那个跟她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姑娘。
　　姑娘本名叫崔莹莹，长周庭雨5岁，性格活泼开朗，人是白白净净，房间里却总是乱七八糟，更别说给自己做一顿像样的正餐。她对周庭雨的手艺赞不绝口，一来二去便常厚着脸皮到周庭雨住处蹭饭。
　　说起这姑娘的经历也是传奇，跟男朋友从大学时开始恋爱，遭到双方家长反对，两人暗里继续坚持，后来男方被召回老家，接着又出国深造，异地恋变异国恋，还是没放弃在一起的决心。十多年的坚守换得云开见日明，双方家长终于松口认可了他们的关系，崔莹莹跳槽到F公司，只要在总部再待几个月，她就能申请到男朋友所在城市的分公司工作，实现长厢厮守的梦想。
　　周庭雨对崔莹莹的经历是惊讶又惊奇，同时也钦佩不已，别说坚持十多年保持两颗心依旧相爱，异地就已经是很多感情的头号终结者，像他们这样最后能终成眷属的异国恋情侣更是少之又少。这个看起来娇小的姑娘身体里蕴含着她想象不到的力量，是为了感情可以奋不顾身的勇气和永不冷却的热血。
　　崔莹莹当然也会问起周庭雨的感情，周庭雨坦然地告诉她自己心里牵挂的是个女人，但没有告诉她自己跟那个人已经从恋人做回朋友。其实在心里，仍旧保留着一点希冀和不舍。
　　对于周庭雨喜欢女人崔莹莹没有表现出很惊讶，还用自己的爱情童话给周庭雨打气，周庭雨感谢她的理解。
　　这里的空气比家乡要好得多，天空瓦蓝得像湖水，夜晚抬起头总能看到繁星满天。但是周庭雨总会记起那时跟韩灵曦看完电影后在文化交流中心欣赏的那场音乐喷泉。晚风习习里掺着湿润的空气和水雾，韩灵曦依偎在身旁，脸被湖上的五色灯光照亮。
　　她跟韩灵曦说国外的景色不及那里的十分之一。她想念曾陪自己看风景的人。
　　桌上的热水散尽最后一丝热气，周庭雨盯着窗外发呆，早就忘记了喝。
　　叮咚。
　　没有人开门，门外的人又按了一遍。
　　周庭雨回过神，起身去开。她以为来的不是酒店服务生就是崔莹莹，但是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姜子盈。
　　来到这里后她跟姜子盈也在保持联系，姜子盈自然知道她的住处，昨天还特地又问了一遍住址，没想到今天这个女人就出现在门口。
　　她惊讶地看着姜子盈，\"你怎么会来？\"
　　姜子盈脸上挂着温软的神情，简短地回了几个字：\"拓展业务。\"
　　周庭雨淡笑，\"我可没听说过珠宝公司的大老板来酒店拓展业务的，请问姜老板，你是来这里找自己丢失的钻石么？\"
　　姜子盈也笑，点点头说：\"对，就在刚刚，已经找到了。\"
　　周庭雨让开路请她进来，轻轻关上房门。
　　姜子盈的玩笑开完了，正经地告诉她：\"我来参加一个珠宝展会，顺便听一个讲座，有一位世界级的珠宝设计大师莅临J大，开了一个月的课程，所以这次我会待得很久。既然来了，当然要看看你。\"
　　珠宝展会是真的，讲座也是真的，只不过都是姜子盈刻意安排好的。为了见到眼前的这个人，她远赴千万里过来，就算是课上完了也还会有别的理由能留下来。

　　周庭雨没有细究她那些行程的真实性，背着她去橱柜里找杯子，"喝点什么？"
　　姜子盈看了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白水里面飘着一片薄薄的柠檬。
　　"有酒吗？"
　　"有是有，不过肯定不如你珍藏的酒好。"
　　"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跟我分享的人。"
　　周庭雨拿出红酒，那是崔莹莹的谢礼。她洗了两只杯子各倒上一些，端着送到姜子盈面前。
　　姜子盈打量周庭雨的脸，她精神看起来不错，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
　　"在新公司做得还好吗？习惯吗？"
　　"这倒没什么，我之前也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周庭雨抿了一小口酒，"很巧，有位同事跟我们一个城市，她也在这家酒店，就住隔壁。"
　　话音刚落，门铃再一次响起，崔莹莹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活生生出现。
　　她眼尖地看见周庭雨房里的陌生女人，咦了一声惊奇地问："庭雨，这位是谁啊？"
　　看样子这就是周庭雨的那位同事了。姜子盈对她微微点头，客气地说："你好。"
　　不等周庭雨向崔莹莹介绍姜子盈的身份，崔莹莹已经八卦心起，兴奋地叫起来："别说话！让我猜猜，难道这位就是你那个神秘的女朋友？她特意飞来看你吗？哇好有气质啊！你们......"
　　周庭雨在崔莹莹讲出更尴尬的话之前阻止她，"不是，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姜子盈，过来办公，顺便探望我。"
　　"哦，是这样啊，"崔莹莹有点失望，"好朋友都来了，怎么女朋友不来，庭雨，你那位女朋友很忙吗？"
　　周庭雨笑了笑没有回答，问她："你找我有事？"
　　"也没有，自己待着有点无聊，本来想跟你谈谈天的，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
　　她跟姜子盈打个招呼，回了自己房间。方才两人的对话姜子盈自然都听见了。端酒杯的手僵硬着，心里荡动不已，不是因为崔莹莹知道周庭雨喜欢女人，而是因为她那句"女朋友"。这当然不是来形容自己的称谓。
　　"庭雨，你还在想着灵曦？"
　　周庭雨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其实姜子盈明白，放下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像她爱上了周庭雨，哪怕是这个人一点回应都不肯给，喜欢她的心情还是会存在。
　　"你......跟韩灵曦有联系吗？"
　　"不多。"周庭雨望着杯子里的酒，那个女人身边已经有别人存在，自己不再拥有特权。她不希望韩灵曦纯粹因为内疚而对自己特殊。
　　从知道韩灵曦病情那天起姜子盈就在关注韩灵曦的治疗情况，她的状况说不上很好也没有很糟糕，只是因为药物反应吃了不少苦头，如果周庭雨知道，一定会觉得很心痛吧？姜子盈认为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周庭雨，替她去规避那些会让她觉得难过的事，至少她不知道的话，也就不必在病房里守着那个人备受煎熬。
　　面前的人距离自己那么近，她心心念念是她的一切，那个人的心在别人身上。心酸不可抑制地浮上心头，又带着几分恼怒和埋怨。
　　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什么样的女人配不上，偏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么谨小慎微，姜子盈你何苦自找罪受。
　　可是看着周庭雨姜子盈又觉得心疼。矛盾，不安，焦躁，踟蹰。隐瞒是在辜负周庭雨的信任。自己的做法绝对不是周庭雨想接受的。但这确实是一个分开她们的机会，只要自己狠一狠心......
　　周庭雨的视线落在姜子盈脸上，见她咬着嘴唇沉思着什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诧异地问："你怎么了，有心事？"
　　姜子盈惊了一下，冲周庭雨笑笑，慌忙道："没，没什么。我是在想，我在这有几个朋友，有些社会地位，到时引荐给你认识，大家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一次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
　　住院部的走廊上，一个男人捏着电话正在愤怒地咆哮。
　　“爸！你又到哪里去了！什么？给我那个倒霉妹妹借钱？我说过了不同意的，你疯了吧，做个移植要几十万，万一失败了这钱不是打了水漂，本来因为她生病我分到的财产就少了，现在你又去借钱，欠的债要谁还？”
　　电话里的人似乎在耐心跟他解释什么，男人仅仅停顿了几秒再度斥责起来：“她都高危了，那情况我看是凶多吉少，你别听那些医生护士胡说八道，说白了就是为了骗你花钱治疗才总跟你说有希望有希望，对门那个不是进仓了吗，移植过程中就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人直接挂了！我都打听过了，说什么治愈率百分之60，出仓率还差不多......就算是移植成功了，她顶多再活个20年就不错了！”
　　对方还在唯唯诺诺地劝：“爸知道你有意见，可亲骨肉我怎么能忍心看她受罪？你声音小点，住院部那么多病人，让患者家属听见了还得跟你打架......”
　　“怎么了，我声音大怎么了，讲电话碍着他们什么事......”
　　“闭嘴。”
　　身边路过的女人一个凌厉的眼神递过来，不客气地说：“你要不是来看望病人的就趁早滚蛋，别在这里危言耸听放闲屁。”
　　本来就是气在头上，冷不丁被人打断，男人更是恼火。他收了手机瞪着女人身子跟着欺上前去，仗着自己比她身材高大，硬着脖子恶狠狠地说：“你是什么东西，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你是不是想死？”
　　一只大手突兀地压在他的肩膀上，浑厚的男声从背后响起：“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们小姐说话？”
　　男人莫名其妙地回头，讶异地看到两个比自己更加强壮的男人，原来这女人不是一个人来的。
　　两人西装革履神色严肃，其中之一正把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皱着眉头说：“你是不是想死？”
　　慕凝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歪着脑袋问男人：“刚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自从那年被绑架了之后，慕淳宇不管宝贝女儿愿不愿意，硬塞了几个身手不凡的保镖全天候守护加跟踪，不管是吃饭逛街还是谈恋爱哪怕飞到国外度个蜜月都得在门外蹲着，坏人是吓跑了不少，慕凝好几次也被忽然冒出来的他们吓一大跳，对于这种近乎跟踪狂一般的保镖慕凝是不胜其烦，不过有的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男人见这两人的架势颇硬，自己又在人数上吃了亏，琢磨着不好惹气势明显下降，又拉不下脸求饶，硬撑道：“我，我就是说了怎么了？”
　　敢出言不逊？
　　保镖像是接收到了挑衅讯号，立刻揪住他的衣领准备给他一顿胖揍，慕凝面无表情地开口：“这里是医院，都是休养的病人，注意肃静。”
　　男人已经被这阵势吓得开始抖腿，急忙附和：“对对对，医院里都是病人需要安静，都是误会大家都是斯文人有话好好说......”
　　揪男人衣领的手稍稍松了松，两名保镖对视一眼开始分析三小姐这句话的真实用意，难道三小姐的意思放过他？但是按照以往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的经验，这可不像她的风格呀，什么时候走含蓄路线了？
　　正踟蹰着准备放开男人，慕凝又说了一句：“消防通道里没人。”
　　保镖立刻会意，拽住浑身哆嗦的男人进了消防通道，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呜呜哎哎的惨叫声。
　　“凝凝，怎么了？”
　　容静熙来的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一个人被保镖架进了消防通道。这里可是医院，难不成慕凝还想再光天化日之下制造什么恶劣事件？
　　“没事，解决一些私人恩怨。”
　　慕凝淡淡解释，她讨厌这种浑身散发黑暗能量的人，哪怕你在论坛里开一个抗癌帖鼓励病友们一起坚持发散正能量，他都能跑到论坛下讥讽说早晚都要死。天生嘴欠就算了，可偏惹到自己头上，不揍他揍谁？
　　看容静熙一脸不信的样子，慕凝冰冻的神情软化下来，“我有分寸，你信我。不是要去看病人吗？快走啊。”
　　她推着容静熙往前走，到了病房门口又停下了。容静熙疑惑地回头望她，“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我想她现在这个状态，应该不会想见外人。”
　　慕凝微微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容静熙想想也是，点了点头应允，将慕凝留在门外，轻轻推门而入。
　　病房里静悄悄的，张凤兰坐在床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女儿，见容静熙进来马上起身，被容静熙以眼神制止。
　　韩灵曦躺在床上，看样子是睡着了，昔日精致灵巧的五官如今蒙上一层苍白之色。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两袋血，正顺着输液管缓缓流入她的身体。

　　印象里表妹张扬骄傲的，看上去总是青春逼人，今天见面却虚弱地让人心疼。容静熙红了眼眶，低声问：“姨妈，曦儿她情况怎么样？”
　　张凤兰眼里藏着忧郁，说得很含糊：“还在观察。”
　　药打完了以后好几天不见反应，就在大家怀疑她是不是抗药了的时候，韩灵曦在卫生间里昏倒了。血象终于是降下去了，长上来又成了难题。一天两包血和血小板的输都不见起色，持续发烧，韩灵曦头晕恶心，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这在骨髓抑制期尚算正常现象，女儿懂事，难受也忍着不说，但是看着她受病痛折磨，张凤兰和韩续心如刀割，背着她哭了好几回。
　　大概是听到动静，韩灵曦睁开了眼睛，看到容静熙坐在床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姐，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来。”
　　容静熙握住韩灵曦的手，“要不是存血告急，医院发动病人家属互助献血，恐怕我还要被你们蒙在鼓里。”
　　“你们两姐妹聊聊天，我去打点水来。”
　　张凤兰带上热水壶出门去，跟门外的慕凝打个招呼，一边走一边想事情，转过拐角去热水房，路过电梯口时电梯门刚巧打开。
　　随意地瞥了一眼，电梯里出现的人令张凤兰手一哆嗦，直接把水壶摔到地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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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容静熙轻轻抚摸着韩灵曦的耳朵，心酸不已。
　　“是不是很难受？”
　　韩灵曦摇摇头，“还好，就是觉得头晕得厉害。”
　　“曦儿，委屈你了，年纪轻轻受这种罪。”容静熙心疼的同时也觉得生气，“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说？说不定我可以早点帮上忙......”
　　韩灵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想你们担心，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生病。”
　　“你这个傻瓜。”容静熙又怎么会不明白表妹心里如何想，“从小到大你什么样我没见过，难道把你姐还当外人？”
　　“对不起......”
　　“好了，我来看你不是为了让你跟我说对不起。”容静熙四下里看看，“你那位B小姐呢？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妹妹的心上人。”
　　韩灵曦沉默半晌，喃喃说道：“我把她赶走了。我告诉她我爱上了别人。”
　　“曦儿，你的病型虽然棘手一点，治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何苦要骗你喜欢的人离开？”
　　韩灵曦撇开话题问：“姐，你跟慕凝在一起吧？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容静熙有点意外，“你知道？”
　　“以前不知道，喜欢她以后才明白的。”
　　容静熙不否认，“是，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双方父母也都接受了。”
　　“姐，既然你也有喜欢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
　　韩灵曦垂着眸子，“以前我觉得恋爱只要自己快乐就好，没有考虑过别人那么多，也不懂需要负责任。遇到她之后我才懂，其实爱情并不是我爱你你爱我就可以，也不是我想你你想不想我这么简单。我们要面对现实，要考虑身边人的感受，我希望跟她过想要的那种生活，也想把最好的自己呈现给她看，但是现在的我做不到了，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以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才是真正为对方好，只是内心里觉得如果我没有能力陪她一起走，那么我也不想她因为我感到太难过。这不幸是我一个人的，由我自己承担，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认命，我不愿把她的选择跟我的疾病捆绑在一起。”
　　“我不认可你的想法，爱是一个人的事情，可相爱，就是两个人的事了。”
　　这话不是容静熙回答的，来自于一个更为熟悉的人，带着愠怒，委屈，哀怨。韩灵曦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转过脸去看门口。
　　片刻之后，那声音再次响起。
　　“......韩灵曦，你把你自认为正确的决定都做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
　　“Zoe，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啦？”
　　Alice见到姜子盈孤身一人出现在高尔夫球场很有些意外，眨着眼睛狡黠地问：“你那位周小姐呢？”
　　“她回国了。”
　　姜盈盈淡淡说道，握紧了手里的球杆。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应该已经到医院去了吧？
　　“什么，回国？”
　　Alice不太相信，“怎么忽然就回国了？你们感情不是正在升温吗？我还以为那晚之后你们之间会有个质的飞跃呢。”
　　“那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姜子盈目光飘忽，想起那日她带周庭雨拜访了自己的朋友Alice和Tess的事。Alice是英国人，Tess则是华裔，两人都是和姜子盈相识多年的朋友，在一次聚会上彼此一见钟情，结伴环游世界后定居于此已经很多年，婚后还孕育了一对双胞胎，生活看起来幸福而甜蜜。
　　这对妻妻一直非常关注好朋友的感情生活，当姜子盈带着周庭雨出现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且极力想要撮合两人。她们约了一堆朋友在别墅里开趴，拉着姜子盈和周庭雨喝了不少酒，然后送醉意朦胧的两人回姜子盈所住的酒店，还帮忙点起了烛台摆上鲜花。
　　喝了酒后的周庭雨脸庞泛红，眼睛在烛光中透着一丝迷离。姜子盈心神荡漾，握住了周庭雨的手，但是被她躲开了。
　　看清自己待的地方是姜子盈的住处，周庭雨起身说要回家。一股怒意袭上心头，姜子盈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力气把周庭雨禁锢在墙壁上，视线落在对方细腻红润的嘴唇上。
　　周庭雨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又散发着清冷。
　　你喝醉了。
　　我是喝醉了。
　　姜子盈的手指滑过周庭雨的发丝和耳廓，头昏脑涨之下也想由自己放肆一次，到最后只是张开手臂抱住了周庭雨，轻轻吻上她的脸。
　　理智最终撼动了私心和情感，已经爱到卑微，姜子盈不愿让自己再显得低贱。她害怕周庭雨会恨她。
　　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可既然是自己一厢情愿，何必迁怒他人？
　　她向周庭雨坦白一切，对周庭雨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回去吧，那个人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知道她会如何选择，只是没想到周庭雨匆忙到连个道别都没有。
　　如此回忆着，姜子盈补充说：“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Tess的八卦之火瞬间熄灭，沮丧地嘟起嘴，“什么嘛，枉费我们一片心思，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Alice歪着脑袋不解地问：“什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自从跟Tess去了一趟中国后她就对学中文很热衷，Tess还有亲戚在国内，年幼时也回去生活过，字不怎么会写说倒是没问题，Alice是真的一窍不通，坚持全凭兴趣，几年下来简单的交流没障碍，只被那些成语谚语歇后语还有各种修辞搞得晕头转向。
　　Tess拍拍Alice的脸解释：“就是人家对Zoe没那种感觉，亲爱的，我们两个会错意了。”
　　她笑嘻嘻地揽过姜子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其实你要真的喜欢，可以使些强硬手段把她抢过来啊，依照你家的背景，区区一个女人算什么？先把她锁到身边，再培养感情，日久总会生情嘛。”
　　姜子盈沉默一会儿，说：“需要去抢的爱情不是爱情。”
　　——————————————————————————————
　　容静熙站起身，门口的女人穿着灰色衬衣和白色长裤，裤脚上沾染少许灰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用韩灵曦介绍，她已经明白出现的人是谁了。
　　“你好，我是曦儿的表姐，”容静熙瞥了一眼韩灵曦，对周庭雨浅笑说：“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想必你们之间有话要说。”
　　“谢谢。”
　　周庭雨向容静熙道谢，眼睛仍旧看着韩灵曦。可是韩灵曦把脸转向了窗口，固执地不肯回头。
　　她看不到周庭雨的动作，但是听到那人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和她压抑的呼吸声，还嗅到那抹熟悉的淡香。
　　韩灵曦感觉到周庭雨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然后听到她轻轻地说：“灵曦，你转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不好看。”
　　韩灵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泪已经涌出来。
　　周庭雨伸出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接着又去扶她的头。韩灵曦明白哪怕只是稍微用力的动作自己也无法抵抗。她迅速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捂住周庭雨的眼睛，制止她的动作，带着哀求说：“别看......求你别看，别看我......”

　　她实在没勇气面对那双眼睛。
　　周庭雨真的没有再动了，安静地坐在那里。
　　然而韩灵曦感觉捂着她双眼的掌心里落进了炙热，潮湿的水珠。一滴，两滴，越来越多。周庭雨抓住韩灵曦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紧咬的双唇发出含混不清的哽咽，忍得很辛苦。
　　掌心阻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它们从指缝滑落，从周庭雨的下巴脸颊滑落，从韩灵曦的手腕滑落，掉在地板和床单上。
　　“韩灵曦，你就是个混蛋......我喜欢你，所以可以任由你欺负，可是你连生病都要瞒着我，还让所有人都欺骗我！你凭什么剥夺我选择的权利？你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感受？我是你的女朋友，可凭什么连生病都要最后一个才知道......”
　　“是谁说的，我们结婚的时候要一起穿婚纱，要拖地那种，最好有高档迎宾车还有双响大礼炮，遍地都是玫瑰花？”
　　“是谁说的，自己很小气的，要是结婚那天站在我身边的人不是她，等司仪说新郎可以吻新娘的时候，她先冲上去撕烂那个人的嘴......再带着我私奔？”
　　本不愿把气氛搞得太沉闷的，但周庭雨越是想笑就愈发想哭，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喉口阵阵发痛，质问她：“你是撒谎大王吗？说过的话这么快就不算数了吗？你这样算什么？”
　　韩灵曦被她的眼泪刺痛，眼泪也跟着扑簌落下，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谁要你的对不起......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周庭雨捧住她的手抽泣，等呼吸逐渐平息了才拿开，红通通的双眼里写满了难过。哪怕是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象过无数次，看到韩灵曦的脸时她的心还是抑制不住的发疼。
　　指尖颤栗地伸出，轻轻抚摸在她的脸上，小心翼翼，像是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她就会破碎了。泛清的皮肤，苍白的嘴唇，消瘦的脸颊，跟记忆里的那个人差了太多太多。
　　眼泪再一次流下来，周庭雨喃喃说：“是我不好......你生病了我居然没有发觉，哪怕后来有了疑心还是被你骗过......我不应该这么粗心的.......”
　　“跟你没有关系，是我利用了你的信任。”
　　韩灵曦含着眼泪，嘴角绽开笑容：“所以，你想看到的看到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周庭雨呆住，红着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你想见我见到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一副鬼样子，没有头发，没有血色，丑陋憔悴，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这么狼狈还看不够吗？”
　　她还是印象里那样衣衫整洁清秀温和的模样，可自己只能虚弱的待在病房里，越是看着她韩灵曦就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灵曦......”
　　“就算你回来了，就算你知道了，我的决定也不会更改。”韩灵曦擦干眼泪，情绪有些激动，脸却愈加苍白，“你可以出去了。”
　　指甲刺进掌心，周庭雨看着韩灵的眼睛，痛心地说：“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吗？”
　　“出去，我不想你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你......”
　　“韩灵曦！”
　　“我叫你出去！”
　　韩灵曦费力地坐起身推她，牵动着另一边手臂上的针，血渗出来淌到了床单上。张凤兰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急忙迎上来按住韩灵曦，“冉冉，你这是干什么？！”
　　“让她出去，我不想看到她！”韩灵曦一边说一边推着周庭雨，带着哭腔说：“你出去！”
　　“好好好，你别激动，乖乖躺好，我让庭庭先出去。”
　　为了安抚女儿的情绪，张凤兰只好将周庭雨先拉到一旁劝，“庭庭，我家这个丫头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你忽然出现她没任何心理准备，情绪难免激动，你先出去，让我跟她谈谈好不好？”
　　周庭雨回头看韩灵曦，那人已经将脸藏进了被子，一眼也不留给她。
　　“好，我先出去。”
　　忍着又想肆意的泪水，周庭雨低低说：“我就在外面等着，等你想见到我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见到我。”
　　韩灵曦不回答，鸵鸟一样藏在被子里咬着手背哭。

　☆、
　　容静熙和慕凝在周庭雨来到之后待了片刻就先行离开了，只有周庭雨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这趟回来匆忙，她连行李都顾不上带。
　　病房里的情况她不清楚，但是那张脸总是晃在眼前。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如果不是姜子盈后来松口，周庭雨不敢想象以后是不是要用整个余生来后悔，她埋怨自己的粗心，埋怨韩灵曦的狠心，更恨自己的无能力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受苦却不能替她承担一分。
　　张凤兰在病房里安抚韩灵曦，她刚才情绪波动太大，这会儿身体不适更甚，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疲惫地睡去。
　　把薄被给女儿盖好，张凤兰确认她睡熟了才起身出门。
　　“阿姨，她怎么样了？”
　　“别担心，已经睡着了。”
　　张凤兰在周庭雨身边坐下，叹着气说：“庭庭，依你跟冉冉的关系，这事我们确实不该瞒着你，可冉冉自小就是性格倔强又很要自尊的孩子，她最不想让你难过，也最害怕让你看到她这幅模样，所以才拉着李珂演场戏......”
　　“阿姨，我懂，我都懂。”周庭雨失神地盯着地板，“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因为这个理由就离开我。”
　　“事到如今，有些话告诉你也无妨。医生说冉冉的情况需要骨髓移植，自体移植感染风险太大，还是选定异体移植，但是冉冉没有亲兄弟姐妹，找到全相合的造血干细胞很难，我和他爸爸都是半相合，他爸爸的吻合率高一点，这就意味着移植的风险更大了几分......当然，我是坚信我的女儿能好起来的，可治疗需要时间，预后恢复也需要时间，我不想因为冉冉的事情耽误你，所以阿姨觉得你们再在一起不合适。”
　　周庭雨固执地说：“我可以等，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她现在生病没有精力，那我就等她的病好以后再谈我们合不合适。”
　　“庭庭......”张凤兰虽然感动于她对韩灵曦的坚持，但作为长辈更需要理智看待，周家和韩家都只有一个女儿，孩子代表未来的希望，不能因为自己的女儿生病再耽误一个，这样她实在无颜面跟周安夫妇交代。
　　“我已经告诉你的父母了，他们很快会到医院。”张凤兰的态度难得强硬，“你乖乖跟你的父母回去。”
　　周庭雨怔怔地抬起头，她没有想到这个总是和颜悦色的阿姨有一天也会板起脸来反对自己和韩灵曦在一起。
　　看到她受伤的神情，张凤兰心又软了，拿出从前的口吻哄劝道：“庭庭你听话，阿姨也是为你好......”
　　“拜托你们，不要再说为我好这种话了。”各种辛酸在此刻齐聚心头，周庭雨捂住耳朵，摇着头几近崩溃地说：“难道我们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吗？我只不过是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故作坚强是件很辛苦的事，不被理解是件很无奈的事，可再多的打击都比不过韩灵曦对她的冷漠，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捣进心窝，几乎要将她的信心全部搅碎。
　　张凤兰说不下去了。
　　周安和林玉之匆匆赶到医院，一眼看见椅子上的女儿。林玉之气恼交加，指着周庭雨半天讲不出任何，她想责骂女儿越来越放肆了，出国自作主张回国也是自己决定，根本不把他们做家长的放在眼里，但是周安一句话堵住了她的所有埋怨。
　　如果你在女儿最初吐露心事的时候能耐心地跟她谈一谈，她何至于到最后事事都要瞒你？
　　夫妻俩得知了前因后果，林玉之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拉着张凤兰的手哽咽：“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说！我......我要是知道就不跟你吵架了......我这个人就是嘴贱！怪我莽撞！凤兰，对不起，做姐妹的对不起你......”
　　张凤兰一只手给林玉只握着，一只手擦着眼泪，别过脸说：“没什么，总归两个孩子的事上我韩家对不起你周家，叫你来也是因为你家庭庭在这里。你别太为难孩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林玉之知道张凤兰心里还有气，更加自怨难安，啜泣着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为你分忧，还把冉冉的头给磕破了，都是我不对。”
　　周安弯下腰将女儿拥进怀里，擦掉她脸上的泪，慈爱地说：“孩子，爸爸在这，你别伤心，去看过冉冉了吗？”
　　父亲温柔的话语响在耳边，周庭雨眼窝滚烫，靠着父亲宽厚的胸膛，委屈地说：“她不愿意理我了......”
　　“没有关系，冉冉是跟你闹着玩呢，女人嘛，总有使性子的时候。”周安又心疼又惭愧，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抚：“不哭了不哭了，爸爸跟你在外面一起等，等冉冉不赌气了，你再见她......”
　　四人坐在走廊上，一时静默。
　　——————————————————————————————————
　　周安夫妇最终没能带走女儿，周庭雨固执地留在医院枯坐了两天，韩灵曦仍不肯面对她。
　　韩灵曦的状态不见好转，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将昨晚留守的韩续叫出去，面容严峻地告诉他韩灵曦有肺部感染的迹象。

　　韩续听到那几个字蓦得想起当年父亲病情恶化的场景，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连连摇头，“我女儿一直都很积极配合治疗的，饮食方面也全听医嘱，怎么还会感染啊？”
　　“这是化疗产生的副作用，病人免疫力低很容易造成感染，今天给她加药，当务之急是控制体温和感染，如果继续恶化要进ICU病房。”
　　周庭雨在一旁将医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很想进去跟韩灵曦说说话，但是害怕自己出现又会让她情绪波动，只得请韩续帮忙，等确认韩灵曦又睡着了才悄悄进病房。
　　韩灵曦皱着眉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她感觉得到有人进来，但是身体沉甸甸地动弹不得，意识混混沌沌搅成浆糊，模糊不清似在梦中。
　　两天来的等待让周庭雨疲惫不堪，医院里没有多余的床给家属，她在医院附近开了酒店，晚上稍作休息，天一亮又马上回到病房，只有守在那个人的身边她才会觉得安稳。
　　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周庭雨凝视韩灵曦的脸，眼泪已经干涸，眼眶依然酸胀得难受。
　　“灵曦......”
　　轻轻念着那个名字，周庭雨自言自语：“既然你一直没有要放弃的打算，那么多我一个人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保证就安安静静待着，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
　　“你不想耽误我，那我告诉你，我所作的努力都是为了我们，我的计划里一直都有你，这不算耽误。你害怕我对你的感情会变质，可我说过了，你就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喜欢你，我永远不会把你当做负担，照顾你是我自愿的。其实你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这样讲的话大家的未来都是未知数，终点也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在这之前好好的在一起？”
　　弯下腰趴俯在床上，手握住她的手心，周庭雨愈发感觉到疲惫。她呆滞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以恳求的口吻说：“拜托你，别再折磨我了......”
　　耳边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楚，韩灵曦听得出是周庭雨在说话，难过地想哭。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团乱，明明本意是想让周庭雨避开这些，到最后反而害得她更伤心。
　　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压力轮番碾压着韩灵曦，她想叫叫不出声，只觉浑身难受，浑身都疼，背上全是汗。意识渐渐消弭，疼痛也在变轻，似是终于结束了一场酷刑，韩灵曦筋疲力尽，最后一点清醒也跌进梦里。
　　不对，不是梦，是韩灵曦早已被遗忘到海底两万里的童年回忆。
　　小学开学第一天，班主任给所有小朋友都发了崭新的作业本，要大家写上名字。
　　韩灵曦坐在第一排，战战兢兢写了一个“韩”字，再难下笔。
　　班主任瞅着韩灵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磨蹭半天还没完，笑着问她，“韩灵曦，你怎么不写了？”
　　“我不会写......”
　　韩灵曦急得想哭，埋怨父母把自己的名字起得太难了，这对一个6岁的小孩来说简直是天书，就连那个姓都是练了好几天才学会的，剩下的她忘了。
　　“大名不会写，那小名呢？你妈妈不是叫你冉冉吗？”
　　韩灵曦脸都涨红了，“冉”字她也不会写。
　　同桌咧开嘴笑：“哦，韩灵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真羞，真羞。”
　　“我会，我帮你写。”
　　身后挤过来一个小孩，穿小花裙的周庭雨夺了她的笔，认认真真在本字上写她的名字，那时候小孩子们都练田字格，但是林玉之教周庭雨练长体字，秀秀气气的很漂亮。
　　她怯怯地盯着周庭雨的脸道谢，周庭雨说：“不用谢，妈妈说你是妹妹，要照顾。”
　　然后镜头一晃，到了文化宫门口。同学都走光了，她跟周庭雨背着小书包站在铁栏杆上望眼欲穿也没看到张凤兰和林玉之的身影。
　　天气闷热得厉害，韩灵曦想吃冰，她认为两个妈妈肯定把她们忘记了。
　　“周庭雨，我们自己回去吧。”
　　“你认得路？”
　　“我认得，我带你走。”
　　她自信满满牵着周庭雨上大马路，小女生真信，轻易就被她拐跑了。两个小丫头走过铁路局和一所小学，还经过了一个两孔桥洞，桥上铺的是铁路，一辆拉煤的黑色火车飞快地蹿过，震得地面都在轰隆隆地响。
　　周庭雨第一次看见火车，吓得不敢过，她扯住韩灵曦的书包叫她：“韩灵曦你别走，别丢下我。”
　　韩灵曦渐渐记起来了，原来自己小时候跟周庭雨还有那么多和谐相处共同的回忆，周庭雨是唯一一个肯帮她系鞋带不要钱的，这家伙从小就仗义。
　　周庭雨还在嚷嚷：“你别走，别丢下我。”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咯咯直笑，说：“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梦里这么念着，现实中她也张了口，只是一串破碎的呢喃。周庭雨没听见，她已经握着韩灵曦的手趴在床边跟她一起沉沉睡去。

　☆、
　　韩灵曦一场梦醒，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
　　周庭雨因为咽喉发炎在医院挂了两天点滴，好了以后照旧在医院守着。
　　像是一种默许似的，韩灵曦没有再提让周庭雨离开的事情，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在想事情，每天醒来话不多说，总望着窗外发呆。
　　来探望的李珂在医院见到周庭雨倒没多大少意外，本来他就是只承诺配合韩灵曦演戏，至于有没有漏洞和破绽就不在自己的义务范围内，对于她们的感情纠葛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人，他终究要把韩灵曦还给那个人。
　　身体状况好转之后，韩灵曦出院了。杜逸和周庭雨帮着把韩家人送回去，前前后后的帮忙安顿。
　　周安夫妇放心不下登门拜访，进了客厅之只看到张凤兰和韩续，问起女儿，说是在卧室陪着韩灵曦。
　　林玉之悄悄推开门，见韩灵曦在卧室里休息，侧卧在床上蜷着身子瘦弱地像只小猫，而自己的女儿坐在床边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全是依恋。
　　总是想把这个孩子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现在想来那些对她的保护更像是控制欲在作祟，可感情恰恰是最难控制的。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或许自己是应该放手了。
　　林玉之红了眼睛，叹息着摇摇头，又轻轻地将门带上了。
　　“阿姨，我想带灵曦出去走走行吗？”
　　等韩灵曦醒了以后，周庭雨向张凤兰提出请求。张凤兰想也没想直接点点头，女儿最近的寡言少语让她不安，出去透透气也好。
　　周庭雨带韩灵曦出门，在过马路的时候牵住她的手。
　　韩灵曦沉默地跟着周庭雨走，一场疾病给她的打击很多，给她的改变也很多。生病以后她很少把假发取下来，不再像从前那样昂首挺胸把骄傲写在脸上，也不会在别人递来好奇的目光时候回以不屑，甚至还会在路人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躲闪，她有些不适应医院以外的世界。
　　这些变化让周庭雨感到心疼又心酸，她不愿意爱着的那个人因为生病而变得自卑。但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予过度保护，韩灵曦必须自己正视才能重新好起来。
　　“我们去哪里？”
　　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韩灵曦才发问。
　　“人民公园。”
　　周庭雨淡笑，“这周有花展，带你去看看好吗？”
　　“好。”
　　人民公园的历史不短，见证过几代人的童年，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设施陈旧，渐渐被周边的新兴公园夺了人气，愿意来的更多是晨练的老人和偶然经过的路人，这次花卉展就是为了吸引更多游客而举办。
　　周庭雨和韩灵曦从正门进，日光均匀地落在公园里的石板路上，两边的草坪里有工人正在修补缺损的草皮。公园里姹紫嫣红，用盆栽摆出很多造型，一派生机勃勃的气氛。
　　虽然已经很多年不曾来过，再次看到那些道路还是有熟悉的感觉。周庭雨凭着记忆带韩灵曦一路往北面走，那边有大片的银杏树和松树，相对来说游客比较少。
　　“你还记得这里吗？”
　　周庭雨指着路边一张椅子告诉韩灵曦，“这就是我们小时候拍照的那个地方。”
　　如果不是送韩灵曦回家，她也不知道韩灵曦还留着那张千疮百孔的照片。撕成两半的照片用透明胶带粘合，夹进相框放在房间的角落。
　　木椅是翻新过的，被太阳一晒散着温热，周庭雨拉着韩灵曦往树下坐，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枝落下一地斑驳的影子。
　　一群孩子从她们面前嬉笑着跑过，手里的风车高高举起，迎着风飞快转动，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像是彩色旋风。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么多交集，我们的童年有一段时间是一起度过的，但是后来待在我身边的那个人都是齐正，而你也一直有自己的圈子。出国以后我的生活更加简单规律，基本三点一线，齐正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从送我上学到接我下班，像是已经养成了习惯。”
　　周庭雨望着那几个小小身影渐渐远去，柔声说着，“我以为以后的日子不过如此，留在国外开始新的人生，跟一个对你好的人在一起生活，共同养育一个孩子，然后看着他长大远去。如果不是我遇到了苏珊，而齐正遇到了那个女孩，很有可能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转过脸面向韩灵曦，眼底的温暖堪比头顶的阳光，“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感觉很不一样，我喜欢你的张扬，也很羡慕你的洒脱。我觉得你的生活比我的有意思多了。”
　　韩灵曦的沉默终于松动，弯了弯嘴角说：“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觉得有意思了。我的梦想就是做个有吃有喝快快乐乐的小老百姓，可我妈不这样想，她简直把你的成功奉为我人生的范本和最终目标，所以从小到大我耳边都充斥着你的名字，不然我也不会把怨气转嫁到你身上，觉得是你干扰了我的人生。”
　　“大概这是人的共性？总觉得别人的生活看上去更幸福，总觉得别人拥有的比自己的更好。”
　　周庭雨扬眉，“我妈还不是一样，认为我贸然结束跟齐正十二年的恋爱根本是浪费青春，可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注定的，我所有的经历都是为了重新遇见你。虽然我最美好的年华里陪在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你，但遇到你以后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时光。”
　　“可我对你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帮助。”韩灵曦垂下眼，“以前是处处跟你作对，现在是影响你的选择，唯一一件觉得是正确的事还搞砸了，你不觉得跟我在一起很累吗？”
　　“傻瓜，有什么累的，被你欺负是我自愿的，你对我隐瞒才是我伤心的原因。”
　　周庭雨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韩灵曦的脸颊，“你知道爱情的意义是什么吗？我觉得爱情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依赖或者控制，而是两个人的相互陪伴和扶持，我想跟你相互依赖共同前进。灵曦，我知道生活有时候确实出乎意料，我们也许会遇到眼下看来非常难过的事情，可我相信，如果最难的时候都经历过了，以后就再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拜托你，让我陪着你一起度过，不要再赶我走，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放进韩灵曦的手心，凝视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一辈子，但倘若要选择未来与谁共度，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方形小盒打开，盒子里躺着一对钻戒，在阳光下反射璀璨夺目的光芒。
　　韩灵曦愕然地看着周庭雨，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是要跟我求婚？”
　　周庭雨大大方方的承认，“对，我想娶你，想跟你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婚礼，想在婚礼上宣誓，我保证以后会一直爱你、安慰你、尊重你、保护你，像我爱自己一样。不论你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我会忠于你，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周庭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韩灵曦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现在这样什么承诺都不能给你。”
　　“我知道，所以我不强迫你现在就答应我，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周庭雨的眼睛有点湿，抱住韩灵曦，“但是不要再试图把我推给别人，相比陪着你一起难过，我更害怕你不再需要我。我的心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我不管还有五年十年，或是十五年二十年，反正你以后的时间都是我的，那是你欠我的。”
　　一字一句都戳着韩灵曦的心窝，她被周庭雨用体温包裹着，眼泪滑落掉在周庭雨的肩膀上，晕开一片水迹。
　　自从生病了以后眼泪总是特别多，真讨厌。
　　周庭雨像是许诺般低声念：“我等你的答案。”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树下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空暗去，日近黄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