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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对她的好只是一厢情愿,她并不希望自己被外人嚼舌根,还连累了唯一关心自己的人,如果有一天长青和她断了来往,那是对两人来说最好的事了。
“喂,你是——”
怪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都没有瞟一眼,直直地往院子门口走去。
“阿静,他是谁?”他转过头看着阿静,面红耳赤地问道。
阿静抬起眼皮子,抿了抿唇。
“他?”深吸一口气,“他是我未婚夫。”
“什么!?”
劣质到随随便便就可以拆穿的谎言......阿静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说出这话时自己的脑子在哪。不过...像自己这种女人,的确也顶多只能嫁给那种猥琐大叔了吧。
阿静没有理会长青的一大长串焦急的问话,到是听见不远处的大叔身上传来的“咔擦咔擦”杀气满满的摩擦声,听起来有点瘆的慌。
待长青说完喘着气,阿静干咳了咳几声。
“听着长青,他的确是我未婚夫,只是你不知道,他还会来的......你走吧,以后就不用再来照顾我了,真的。”
说完,再看向院口,那个大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可是......”
“没事的,你走吧,以后最好也别来了,我怕他看见不高兴。”
“他刚才都没说什么啊。”
“他性子怪不爱说话,实际不高兴的,你走啦。”
好不容易劝走了长青后,阿静摇着轮椅进了屋子,摸起烟袋子,仰着头呆呆地盯着扭动的烛焰。
至少近段时间长青都不会再来了吧,他的家人应该会趁这段时间给他找个好姑娘,到时候就......她叹了口气,笑了笑。倒是那个大叔,幸好是个怪脾气,没有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澄清自己才不是什么未婚夫,这就算是扯平了吧。
阿静躺上床,吹灭了蜡烛,在黑暗中沉思。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那个大叔了吧,他似乎只是个旅人,如果再见到那还不得尴尬死。
鸡鸣声响起,新的一天就要到了,往常这时候都会有人来敲门送早餐,不过今天那个人不会来的。
她洗漱完毕,仰起头拍了拍脸,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不再去想昨天那一堆破事。
将轮椅摇到工作的小屋,将紧闭的木窗打开,阳光充盈了整个堆满了木制品的房间。
昨天算是赔本了一天了,今天要更努力才行啊,烟都得少抽点了,饿死了可没人管。
拿起一块橙黄的木头和笔,她认真地在上面描起花边来,今天就刻一个雕花木筒吧。
“沙沙..”窗前传来鞋子踩在枯叶上的声音,一片阴影投到了面前。阿静微笑地抬起头,庆幸那么早就有顾客了。
然而笑容瞬间僵住了。
为什么怪大叔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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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尴尬过
两人都沉默着,气氛异常的微妙,阿静恨不得闭上眼拿着一张黑色的床单把自己包起来。她咽了一口唾沫,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挤出一个笑容来。
“当啷”,几枚银币掉在了她临窗的工作台上,其中一枚还立在撒了许些木屑的桌面上转了会,倾倒后两边回弹着,发出像光圈一样闪烁的脆响,这是此时除了窗外不远处的簌簌声外唯一的声响。阿静盯着那枚银币,直至它停下来,安安静静的躺下,时间仿佛被拉得特别绵延。
“谢谢。”她仰起头来,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
“昨天的事抱歉了,把你扯了进来,这算是赔礼吧,”说着,她将刚才那枚特别不安分的银币拈了一起,递向站在窗外的怪人。剩余的钱仍是超过雕蝎木筒所值的,“我有时候说话是不大正常,希望你不要介意。”
怪人没有接过那枚银币。他哼了一声,“咔嚓咔嚓”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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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静接下来的日子都没看见那个怪人,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他了,这也是正常的事,他只是个旅人罢了。
很久之后,莫名其妙的战争开始了。战争的起因据说是三代风影失踪,但最根本的原因百姓都是心照不宣。
大家都在逃,风风火火的收拾行李,牵着子女,拉着推车,面色凝重,跟着大队伍逃,但不知道逃往哪里。
阿静没有逃,她守在自己的院子里。她食量极小,囤下的干粮可以让她活一个月,蜡烛也还很多,但她想自己活不了半个月了。她住在风雨川三国的交界处,战火在这爆发得极为猛烈,她估摸着这个村子不出一周就会被卷进战斗,被洗劫,战火像魔爪一样不断深入,那些村民逃命的速度哪比得上忍者军队呢。
她又没有腿,与其狼狈不堪的跟着大队伍风餐露宿,然后在泥泞路上被抛弃,不如安安宁宁的死在家里算了。
阿静照常坐在她的工作台前,用她最后的几块加工好的木料进行创作。她忽然想雕刻点特别的东西,不是像以前那种工整的雕花一类刀刻感很强的,而是要逼真,细腻得如同可以呼吸的。
窗户照常是打开着的,但再也没有人经过这条路,整个村子里就她一个人。
这是她有史以来最用心的一次创作,她挑战着自己的极限,不让作品上有一丝刻痕,猛掐着刻下去的凹陷处也不允许有一点堆积。她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刻,天气冷,她早在村民结队离开前就生了病,咳嗽不止,这样一来她的病情大大的加重了,还没有药吃。
一个阴沉的午后,她驼着背,面色比木头刨花还白,病怏怏的却又是两眼放光的盯着面前的完成品。
一个女人的半身像摆在洒满木屑的桌子上,半侧脸对着阿静,逆着光。
她闭着眼睛,鼻梁挺直,唇角温柔的微微翘起,但却也似乎没有在笑,她看起来那么安静祥和。匀称的手臂,饱满的胸脯,线条是那么流畅。
这个盘着发髻的女人就像是,天堂里的神女。
阿静的视线有点模糊了,她的身子在摇晃,大概是困了,她想把这个木像抱在怀里,然后躺回床上休息,再也不醒来了也可以。
一片阴影投了下来,覆盖住了那个神女。阿静恍恍惚惚的抬起沉重的头。
“想不到死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会是你啊。”她笑了笑,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她很久很久没有吐过的烟气一样,手一挥便散了。
怪人还是当初那个怪人,凶恶的脸没变,斗笠也没变,只是身上披着的黑色袍子上多出了几朵红云。
她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东西在涌动,抑制不住。她锁着眉,痛苦的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轻轻的抽噎。
午后阴天的光投进方形的窗户里,被怪人遮去了部分,最上端仍抵达了阿静苍白的脸,她额上的几丝乱发还在光里摇晃着。现在她趴在了桌上,浸没在了怪人投下来的阴影里,她的发丝触到了神女的手臂。
风吹过,几片落叶飘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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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静不知道,自己当初做的雕蝎木筒,已经装进了一个砂隐少年温暖的心脏。
怪人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直到她的肩膀停止颤抖。他拿起那尊木像,观察着,发现“她”的逼真程度几乎可以媲美自己的艺术品。
“进步蛮大的啊,丫头。”他说道,对方缓缓抬起头,脸上不出其然的沾了细细的木屑,像个花猫一样。
“这个是非卖品。”她红着眼睛,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木屑。
“哼,”怪人嗤笑了一声,“跟我的藏品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阿静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组织语言并讲出来了。沉默了半晌,她缓缓开口,“你能帮我个忙吗?”
“不能。”
“在我死后,”阿静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把这尊像和我一起烧掉,骨灰随便撒在哪里都可以。”她垂下眼皮,“我今晚就会死,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的。”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阿静没有回应,她闭着眼睛,看上去真的是虚弱到了极致的样子。
怪人进了这所房间,他没去理会像尸体一样靠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阿静,而是走到墙角堆着的那些大大小小木雕面前,拾起其中几个来细细观察,发现都远远比不上桌子上那个神女像。
那尊神女像,真的是这个孤僻的残疾女孩最后的遗作了吧。人在将死前是会创造出凝结一生的奇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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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静没再醒过来,她死于秋寒带来的病痛,饥饿和过度劳累,以及最后那点活下去的意愿的散灭。
如果能醒过来,她会发现自己的腿变成了木头,做工精细,光滑逼真,而且还控制自如,能够支持着她站起来,想怎么跑怎么跑。可是她醒不过来了。
最后她如愿以偿的与她的杰作化成了一缕烟,一撮儿灰,一抔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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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者的军队路过这里,在村民们的空房子里扎营;流浪的山贼们路过这里,翻箱倒柜的寻找着村民们没带走的财物,但他们只在其中一户人家里有所收获。战争年复一年的打着,远比人们当初想象的要长。
没人会知道这里曾经有个年复一年被孤独折磨着,只有木头作陪伴的女孩。除了赤砂蝎。
他其实早已忘了她的面孔,但他不会忘记那个装着他心脏的蝎雕木筒是她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