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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雅|‖ ゛.`S.A.Y.书库﹎深草丛中的爱,,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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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尔兰]克莱尔·基根
译者:程爽


1楼2008-11-03 09:39回复
    “你有铁锹吗?” 

    他把夹克衫脱掉,卷起袖子。他的胳膊在夏日里略显苍白,手腕上布满淡蓝色的血管,胳膊内侧的血管就好像是孩子在白纸上画上了蓝色的树枝一样。但是他的双手一直到手腕都是棕色的,好像他把手放在永固墨水里沾了一下就永远也洗不掉似的。当太阳把天空烧出了一个桔红色的窟窿的时候,医生在考蒂丽亚的果园里挖好了一个坑。他们在坑底铺上了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苹果摆在里面,免得他们再相互碰撞。 

    “好了,”他说,“一年到头都有苹果了。” 

     “进来洗洗手吧。” 

     她的厨房又黑又冷,闻上去有一种奇怪的霉味以及一些医生无法辨别的味道。考蒂丽亚给了他一块石炭酸皂,他洗了手。她倒了一杯牛奶,临走前他把牛奶喝了,并带走了浅浅的一瓷盆苹果。考蒂丽亚把裙子拢起来当作袋子也装满了苹果。医生注意到她的膝盖,上面有她在草上跪过的痕迹,注意到了她棕色的大腿。他开车回家,回到老婆孩子身边的路上还一直想着那两条大腿,考蒂丽亚果园里掉落的苹果在他的后座上骨碌着。 

    医生回来了,来还盆子,在考蒂丽亚的坚持下又装了一盆子回去。然后便成了习惯,在每个星期四,医生到这里来。如果天气暖和的话,考蒂丽亚会和医生一起在户外喝茶。在斑驳的树影中他们斜靠在树干上。午后的阳光从树间星星点点地照下来,医生像个小姑娘一样一口一口品着他的茶。考蒂丽亚向他打听医学院和手术的事儿,并专心听他讲。她听着他的字字句句、他的口音、他的语调、他的沉默、他的踌躇。她注意到他没有提及他的妻子。离近一点,她闻到了他夹克衫上樟脑球的味道。他闻上去就像是一个很久未曾开启的旧抽屉一样。 

    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整个上午考蒂丽亚把脚泡在一盆热水里,听着窗外的暴雨。她喝了三大杯掺桔汁的伏特加酒,还在发际间系了根丝带。当医生到的时候,她领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一棵枝叶低垂至地的栗子树下。小时候考蒂丽亚经常坐在那里,幻想着自己正坐在一个巨人的绿色裙子里面。头顶上树叶间的一块蓝色天空仿佛是一只瘀青的膝盖。


    4楼2008-11-03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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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医生没有要茶,而是把她黄色的长发像一条绷带一样绕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吻了她。天黑了,树下变得很暗,所以当他看时间的时候,不得不把表提到眼前,然后便匆匆回家了,在考蒂丽亚的车道上留下刹车的痕迹。 

      那天晚上,考蒂丽亚躺在床上,楼下是暗绿色的果园,窗棂上昏昏欲睡的苍蝇还在嗡嗡作响。燕子成双成对,从她的窗前快速飞过,挡住了一部分室内的光线。她看着突然快速闪过的燕子的身影,惊诧于生灵是如何能将自己飞悬在半空中的。她躺着,听着,仿佛听到了最后的那些熟过头的果子的声音,这些晚熟者们,在最轻柔的风中掉了下来。她已经无心采摘了。她听到果子们正在下落,想象着枝干变得柔弱,果子紧抓着枝条,失手,松开,放下,掉落,掉落。 

      医生告诉妻子他出诊去了。因为他的车很显眼,所以他们开始在斯特兰德西尔的沙丘见面。他们会带上鸡腿,用保温瓶装上咖啡,带上蛋糕和好多块比利时巧克力,因为医生爱吃甜食。在暖和的日子里,他解开衬衫,她甩掉靴子、松开头发。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躺在那儿,盖着考蒂丽亚的那件硕大的黑色外套,听着潮声,他把头埋在芦苇丛中。有时候他们会小睡一会儿,但考蒂丽娅总能听见医生那块金表的那种不绝于耳的滴答声,嘀嗒,嘀嗒,嘀嗒。它仿佛在说,这样的时刻不长了。她恨那块表;她想站起来把那块表扔进海里。 

      考蒂丽亚梦到他们呆在一间屋子里,那屋子里有一块绿色的飞舞的窗帘,她总也拉不上。她能看到外面,但没有人能看到屋子里面。当她向医生讲了自己的梦后,医生开始谈起他的妻子。考蒂丽亚并不想知道有关他妻子的事儿。她想让他在深夜里用拳头砸她的门,手里拎着箱子进来喊着她的名字说:“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她想让他把她带到一间陌生的房子里面并且关上门。医生说他的妻子睡得很早,比他早得多。他说在晴朗的夜晚他会走上自家房后的台阶,抽上一只烟。从那里他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岬,看到那条朝着她的村庄延伸下去的小路。 

      他们互赠了东西。这是他们的第一个错误。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外科手术用的小剪刀,剪下了考蒂丽亚的一缕头发。他把那缕头发夹在了一本名叫《日瓦戈医生》的书里。还有一次,天黑之后在沙丘上躺过了头,他们误将对方的围巾拿回了家。他给了她几本镶金边的旧书。而考蒂丽亚则用厚厚的信纸写了许多长信,并在题目上粘上了花瓣儿。半夜,当妻子和孩子们都睡着后,医生爬上客厅的天花板,打开阁楼的活门,把她给他的东西放在两侧隔栅中间的石棉绝缘垫底下。他知道那些东西在那儿会很安全,因为他妻子害怕登高。


      5楼2008-11-03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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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医生却从没给考蒂丽亚写过只言片语。当他同妻子一起去里斯本度假的时候,考蒂丽亚连一个字儿都没收到,更别提什么明信片了。她惟一留下的医生的笔迹就是他给她开的治耳痛的药方。标签上用一种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写道:“用水(伏特加亦可)送服,一次一片,一日三次。” 
         
        考蒂丽亚就要到了。她走过了停车场的混凝土栏杆,爬上了陡坡,穿过了沙丘,站到了山影下。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看到蓝色的海浪翻滚起伏,不断地拍打着海岸,破碎成带着咸味的泡沫。芦苇被风吹弯了腰。一点也看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风已把沙滩上的脚印抹平了。只有一只破了的塑料勺,一只巧克力冰淇淋的外包装纸,一个瘪了的啤酒罐,一个儿童用的镶着珠子的钱包。考蒂丽亚停下来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里面是空的,衬里破了。 

        城里的灯光给东边系上了一条桔黄色的丝带。她听到了音乐声,听到了游客们在客栈里播放吉姆•里夫斯的唱片,听见一台发电机有规律的嗡嗡声。一只花斑母马正沿着岸边慢慢地跑了下去,就好像她也梦到了一个男人用枪指着她的头。乌云压上来了,密不透光。考蒂丽亚看到了他们十年前坐过的布满苔藓的小山包。她躺在芦苇里,把领子立了起来,仔细听着。她记得他汽车的声音,他腕子上的血管,风儿的吟唱。 
         
         医生的妻子爬上了阁楼。一天下午当他走进客厅时,他在地板上发现了他从考蒂丽亚头发上解下来的一段用来捆绑她的来信的黑色带子,每一封信都曾寄往他的诊所并标上了“机密”的字样。抬起头,他看见了从活门边上耷拉下来的两条腿。那是两条结实的腿,网球运动员的白皙的腿,他妻子的腿。 
         
        “这是谁的头发?谁寄来的这些信?你一直出去见谁?这条带子是谁的?谁?我想知道。告诉我。我想知道。考蒂丽亚是谁?她姓什么?”他妻子大声读着那些信的时候,医生一直把手放在兜里。她开始哭泣。她开始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里面,望着窗外瑟瑟的蔷薇丛。她每读完一页就把它扔到客厅的地板上。信纸在空中飘动,像瀑布一样洒在地毯上。等到她快读完的时候,她已经用上了手电才能看清字,而地毯上已经满是纸片了。这些纸中有许多张的结尾上大大方方地写着考蒂丽亚的名字。读完之后她在那上面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坚持说如果医生不和她说实话她就从那里直接跳下来。


        6楼2008-11-03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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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她吗?” 
           
          “不,”医生说。 

          “很明显,她爱上了你。” 

          医生什么也没说。 

          “你打算到此为止吗? 

          “是的。” 

          “你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 

          最后他妻子被骗了过去。炉火很旺,因为医生紧张地在火上倒了一铲子煤。天亮前,医生的妻子当着她丈夫的面把考蒂丽亚的信一封一封地烧掉了。医生看着炉火吞噬了考蒂丽亚写的信,考蒂丽亚的那一缕头发也在蓝色的火焰中烧焦。 

          “她是个金发女人,”医生的妻子一边说一边深深地闻了一下那条羊绒围巾上另一个女人的味道,然后把它扔进了火里。 

          医生把考蒂丽亚叫到了他的诊所,用一种低沉而敏感的语调告诉她他们的事完了。他把双手合在一起,两只大拇指按照逆时针的方向绕着小圈。告知病人罹患绝症的时候一定就是这样,她想。他说啊说,可考蒂丽亚不再听了。她开始读起他身后的视力检查表来。她只能读到第七行。她也许得戴眼镜了。 
           
          可接下来医生的口气变了。他把头埋在了手里。 

          “哎,考蒂丽亚,”他说,“我不能离开我的妻子。” 

          “好浪漫!” 

          “你知道我不能离开她。想想孩子们。他们会问‘爸爸哪儿去了?’” 

          “如果没有孩子你会离开吗?” 

          “等着我,”他说。“十年里孩子们会长大成人离开家。我答应你我们会在世纪更替的那个新年前夜再见面。那天晚上,你要等我,我会回家和你住在一起。我保证!”他说。 

          考蒂丽亚狂笑着,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她走过候诊室里面的病人;每个人都在等着这个男人吗?那个拿着纸巾抽泣着的中年妇女是吗?那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苍白的男人是吗?那个受伤的人是吗?


          8楼2008-11-03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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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小型游行队伍的声音让她醒了过来,人们越过小山向前进发,拿着火把,加速走向午夜。铜管乐器,小号的声音。一个穿着戏装的男孩儿在敲鼓。他们按照自己的拍子前进。女孩子们穿着迷你裙,转动着指挥棒,向着城里的灯光前进。 

            “考蒂丽亚!”这声音来自一个站在她上面的女人,她一直隐藏着双手。“你不认识我。我相信你一定认识我丈夫;他曾是那个医生,”她说道。 

            曾是那个医生?曾是? 

            “我到这儿来是想告诉你那个医生不会来了。” 

            考蒂丽亚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坐在那里听。 

             “你没想到我已经知道了吧?” 

             医生的妻子是一个柔弱、小巧的女人,眼珠很小。她把雨衣上的带子往腰上系紧,仿佛想使腰身变得更细。“这很明显。当你的丈夫出门看病回来鞋里满是沙子,衬衫扣子还扣错了,头发刷过,有薄荷味,而且胃口大增时,作妻子的就知道了。”她拿出一包烟,递给了考蒂丽亚一支。考蒂丽亚摇了摇头,借着打火机的光看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脸。鸡心脸,短睫毛,尖下颏。 

             “你的信写得不错。” 

            海岬上有一只鼓在咚咚作响。 

             “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医生的妻子说道,“最有意思的是,我曾经祈祷他离开我。我曾经跪下来说一遍‘我们的圣父啊’、十遍‘玛利亚万福’和一遍‘我的上帝啊’,以此来让他离开我。他把你的信和东西放在了阁楼上;我曾听见他半夜上那上面去,来回搬梯子。他一定以为我是个聋子。不管怎么说,当他进来看到我找到了那些东西的时候,我以为他肯定会离开我。你惟一值得安慰的是,我敢肯定,他当时确实爱着你。我不敢离开他,他也不敢离开我,你知道,我们俩都是胆小鬼。真他妈的是个悲剧。”


            13楼2008-11-03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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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着大海使自己镇定下来。 

              “看看你的头发。你的头发都白了。你多大了?” 

              “不到四十。” 

              医生的妻子摇了摇头,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百岁了。”考蒂丽亚说道。 

              医生的妻子躺在芦苇上抽着烟。考蒂丽亚感觉自己对她没有恶意,一点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充满深深的妒忌。 

               “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儿来?没人知道的,只有他和我。而且他一开始提出来让我在这儿等的时候我觉得荒谬极了。” 

               “他记性不好,什么事都得记下来。而且他认为他的笔迹谁也认不出来。你的事儿被写成这样:‘C,斯特兰德西尔,午夜。’” 

              “斯特兰德西尔,午夜。” 

               “不怎么浪漫,是吧?你会认为他该记住这种事儿的。” 

              游行队伍走到城里去了。游客们在停车场里点了一堆火。有一股烧胶皮的味道,然后只见医生跑上了沙丘,上气不接下气,微笑着,直到他看见他的妻子。 

              “我就瞎猜了一下,”医生的妻子说道。 

              他站在那里,看上去老了十岁,看着考蒂丽亚。月光下,他的衣服闪闪发光。他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已近午夜了。考蒂丽亚很高兴,但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医生惊呆在那儿,没有伸手去碰她。他没有躺在高草丛中,像以前一样把头放在她的臂弯里。他站在那里就好像在事故发生之后才姗姗来迟一样,思忖着如果早来一会儿他可能会做点什么。他们身后海浪此起彼伏。他们一起听着潮声,听着海浪,倒数计时。因为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所以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三个人都只是坐在那儿,等着:考蒂丽亚,医生和他妻子,三个人都在等着,等着有人离开。


              15楼2008-11-03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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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后记】 《深草丛中的爱》是当代爱尔兰著名小说家克莱尔•基根(Claire Keegan, 1969— )的新作。作品以考蒂丽亚当日的行踪为主线,交织她对医生的恋爱经过,在交错的时空中,编织一则凄美、缠绵的故事。克莱尔以细致、精美的描写勾勒了一幅宁静、清冷的素描。温婉、冷峻的线条后隐匿着女性的忧伤与孤苦,等待的坚忍与无奈。 

                自人类始祖吃了禁果犯了禁忌,人类就在瓜田蒂下演绎着原罪的故事,一版又一版。苹果在某种意义上不正是禁果的化身吗?深深的草丛中掩映的是浪漫,是情愫,也是对自由、真情的渴望。然而,现实与梦想间的距离是残酷的:孰去孰留,何去何从?开放的结局留下开放的想象空间,无法摆脱的却是心灵的羁绊。

                ————————————————THE END——————————————


                16楼2008-11-03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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