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垮音塌』
建安五年,居巴丘,权传书至,言策为故吴郡太守许贡客所杀。细追之,方晓先是,策杀贡,贡小子与客亡匿江边。策单骑出,卒与客遇,客击伤策。创甚。悲之未及,又闻策有遗言,内事问张昭,外事赖公瑾。
策死时年方二六,修短于天,人岂不伤?痛之,哀之。后遵遗言,辅次弟,镇巴乃,以慰先灵。
策常说,只要人活着便会有指望,所以哪怕眼前供着漫天诸佛,膝下跪着芸芸众生,他也从不求其他,只求多活一日。
只求多活一日,这六个字成了往后多年困住我的心魔,逃不了,解不开。
永远也忘不了建安五年的春天,没有寒风,没有凌冽,甚至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直到孙权传书与我,说策亡,望返之。
望返之,返之。
平静的吩咐了下去,改日回吴。有人问,为何?
为何?对啊,为何。
直到孙权继任,素服吊丧,我才知道,自欺尚可,欺人却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我这一生所求甚少,一把绿漪,一壶清酒,一两好友,若非身在乱世,怕是足矣。
从初平元年与策初识到建安五年得知死讯,我与他也不过短短十年光景。
我这一生从他离开的时候便已经结束了,从那以后定建霸业,割据江南,远镇巴丘的是东吴都督周瑜,而非周公瑾。
直到见到他的时候才知道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后来想想,在时光的对岸端坐,他与我隔着的有何止是漫漫长江,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的事情问哪里才能要的来结局?
都是假象。
他说,都督可叫我好等。
他说,闻言江左都督俊美风流,原是不信的,见了方知传闻不假。
一瞬间恍如隔世,也曾有个人与我笑言,传闻公瑾俊美风流。
我与他演着这一场场虚情假意的戏码,小心翼翼却到底是丢了魂,失了心,入了魔。
他说,我要你教我弹琴。
他说,你防我至此,到底是有些伤心了。
乐此不彼的话早就分不清真假,如果时光可以回转,我是否还会执迷不悟的走进这场解不开的死局?
不露声色的忍让,却被提醒,先兄遗言,外事赖公瑾。
当家国天下变成了一种借口,原谅我一味的懦弱,我可以弃天下苍生不管不顾,但是策不能。
七星台上高台奏歌,静候东风吹过。
他说,你抱抱我吧。
却在转身留下,好好用兵莫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到底还是留不得。
只是,除了自己大概没有人知道,我于他,已是无能为力。
我选了孙策,他选了刘备,很公平。
赤壁之战他赢得漂亮,诈嫁小妹他赢得漂亮,就连柴桑探病,一夜颠鸾,他也还是赢得滴水不漏的好看。
从一开始就输了的真心,早就无处安放。
假途灭虢被看穿,羽扇纶巾,他一定是在看我的笑话。
建安十五年,大限至。
床前哭倒了一片,没有你。也罢,到底是我自己说的不复相见。
早就不恨了,拿什么去恨呢?
再见你时,星辰装满了眼,还想说很多很多的话。
南方烟雨,大漠夕阳,左手萤火,右手蒹葭。还有那句从未说出口的,爱你。
只是,弦跨音塌。
绿漪琴赠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