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出来时天命已有七八分醉意，被微凉的夜风拂过脸面。
看着前面的长廊，天命纵身而上躺上了琉璃瓦，空中巨大的明月似是就在他的面前。
怀中取出酒壶，天命眯起朗眸一杯一杯饮下烈酒，不一会思绪就越来越模糊。
而不知为何，后羿看见天命步履不稳走出去的模样，鬼使神差就追了出去。
“你怎么了？”
天命甩甩头，他好像听见了后羿关切的声音就在耳畔。
他正和他的……爱妻……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到这里来。
有些迷蒙的睁开一双朗眸，面前却正是他自年少时欢喜了十多年的人。
“……”天命轻轻笑了笑，伸手扣住他衣襟:“别走……”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
“但是能不能求你……别走……”
月色下天命赤色的发似是要燃尽一切。
心里的情感一时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最后撑破心房彻底流露。
“我欢喜你……”天命有些迷蒙的朗眸看着他，直到后羿莫名有些狼狈的转过头去:“我心悦于……你……你可知……”
后羿面上的表情原本先是极其惊讶，随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喝醉了。”
朗眸里的情感浓厚得让他难以置信。
后羿被看得心里一滞，随即天命缓缓开口:“我真的欢喜你啊……即使明知不可能……我还是欢喜……”
后羿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未曾注意，身后朗眸里的情愫悲悸又凄凉。
后半场订婚宴不知为何，后羿都没有出席。
直至第二天天命出发，在高耸的城门下自早上直到下午，后羿都未曾出现。
身后将士的声音有些嘈杂，却无一例外都在劝他别再等下去。
“你现在……连见我……都不愿意见了吗……”
天命轻声低语。
随即有些苦涩的勾了勾唇角。
“……传令，启程！”

Chapter 13
红妆十里，喜乐喧天。
盛大的场景，后羿却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天命。
躺在月下念着他名字，说欢喜他的天命。
游离的神思被身旁温柔的声音打断:“你可是不舒服么？”
后羿怔了怔，看着身旁的绝代佳人:“我……没事。”
天命不过一年便被战场洗去了一身年少尚带的稚气，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夺目。
随着探子匆匆上殿禀报。
似是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佳人在侧，烛影……摇红。
天命有些勉强的撑起一个笑容:“他……成亲了？”
“就连成亲也不肯告诉我一声。”
“我……在你心中，当真就这般惹人生厌吗？”
一瞬间眼里的哀凉刺上心口。
若是没人通报他……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Chapter 14
晨曦的光芒已经来临，黑夜快要过去了。
可这次竟是不一样的……
炽热充满了整个天空，刺目的光线在眼中扩散。
后羿和嫦娥成亲这一天，空中出现了十个太阳。
滚滚热浪挟裹着烈风席卷了整片大地，肥沃的土地在巨大的热量下迅速干裂。
一晃数日。
举目所见，皆是疮痍。
天空上十只金乌肆无忌惮的释放出惊人热量，湖海干涸，河流焦枯，猛兽横行。
百姓流离失所，白日也有猛兽巨恶四处横行。
四方妖孽趁机作乱，尸骨遍野，民不聊生。
夜晚也带着白日散不去的暑气。
婚礼只得被迫取消。

Chapter 15
天命抿紧薄唇。
即使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却没有担心的资格。
可明知自己没资格，却忍不住去放下所谓的自尊。
“备马。”
赤色的发在夜幕中崩成烈火一般笔直的线，风声刮过耳畔却吹不散自地上蒸腾的暑气。
马蹄狠狠敲击地面带起一连串响声，清朗的眉眼间带着些许急切。
他……千万不要出事。
一路直进皇城。
“你怎么来了？”后羿看着面前清俊的人，眸色有些复杂。
天命自嘲般笑了笑:“……只为天下苍生。”
“臣愿为君效劳，前去斩杀四方妖孽，扶社稷于危难。”
“还望……陛下成全。”
后羿定定看了他半晌。
“……准。”

Chapter 16
宫中传来经久不灭的击缶声。
自天命出宫时便开始的击缶声至今未停，一声声催人断肠。
缶声不停，天命便不眠。
可即使四方妖孽平定，天空中的太阳却终究是心腹大患。
相传天帝曾赐下神弓冰矢，可裂日焚天。
他若是能找到交给后羿……
天下社稷就有救了……
长时的奔波一点点蚕食着他的体力，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最后停留在眸中的影像是面前看不清面容却有着温柔笑靥的女子。
“你是谁？”
面前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听得模糊不清，只有些许隐隐约约的大概:“曦……”
“劫……”
随后，天命就失去了意识。

Chapter 17
再睁眼时。
天命有些诧异的坐起来，面前不是自己晕过去前眼中的荒野，而是一片繁华。
青山秀美，水波浩渺。
“这是何方……”
天命站起身来。
生有四翼的弓和流光溢彩的箭就在他的身旁。
“这是我的境。”
温柔的声音传来，天命才注意到前面背对着他的女人。
心里的疑团太多，反而无法一吐为快。
前方的女子微笑着转过身:“醒了就带着弓箭走吧。”
面前的女人五官并不是极其好看，却有着柔和又舒服的感觉。
天命似是明白什么了一样缓缓点头。
“她……很好。”
温柔的笑容微微一滞，旋即表情转变得有些复杂:“你真的很聪明。”
“这弓不必我说你也知道副作用，你确定要让他用么？”
“……”天命释然般笑了笑，拔出匕首划破手掌。
面前女子的眼睛猛然睁大，却没来得及阻止。
艳红的血液一滴滴流上弓箭，随后极其诡异的消失不见。
弓和箭却渐渐泛起了光芒。
女人轻声叹了口气。
“不过……又是一个痴人罢了。”
面前的天命笑得很诚挚:“求您一件事。”
“……何事？”
“这件事，别让他知道。”

Chapter 18
回到王宫时，击缶声仍未停止。
一声声催人断肠。
天命打马入城，一路直进王宫。
在门口下了马却缓缓走入。
这是他一年来第一次进王宫……
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进了。
就让他再看一会这片花园吧。
只可惜……来不及了……
耳边的缶声一声一声催着他动身。
最后再看了一眼花园里熟悉至极又即将陌生的景象，天命终是毫无留恋的迈入了殿门。

Chapter 19
流火更炽。
天命笑着缓缓拜下:“……已寻到落日。”
帝王顿了顿，略略颌首。
“社稷之福。今后天下……便交给你了。”
他怎会不知这箭射出后……要付出何等代价。
旋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嫦娥。
“……以后……你定要好好活着。”
“……”嫦娥轻轻笑了笑。
“我会的。”
天命退出殿门时，头一次觉得这阳光极是刺眼。
“呵……”这或许……是他最后记得的阳光了。
放心吧……你和你的……爱妻……都不会有事的。
愿你与她，不离白首。

Chapter 20
三千里繁华，三千里焦土。
脚下是原本肥沃的土地，现在却干涸龟裂。
因缺水再无半点站立能力的老妪匍匐在他脚下，宛如一段已然干裂的树干。
看见他来时眼睛缓缓亮了亮，嘶声开口。
“羿……”
最后却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缓缓阖上了双眼。
不能再这样了……
举目所见，尸骨遍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后羿缓缓向天把弓拉开。
张开的弓上几乎可以看见烈焰蒸腾其上，冰矢搭上弓弦泛出奇异的剔透感。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弓一旦使用要付出什么代价。
过于强大到足以让凡人杀死天上金乌的力量，自然是要以代价来获取的。
可他不能退。
身后是他的子民。
江山。
嫦娥。
还有……天命。
搭上箭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竟然是天命。
不是他的爱妻嫦娥，而是天命。
从小到大看见的所有他。
笑着的模样。
悲凉的模样。
抓住他说我喜欢你的模样。
都是他，都是他。
满满的都是他。
“原来……我喜欢你的……”
何其讽刺。
一直逃避的情感在此刻被全然撕开，取而代之的是琳琅满目的创伤。
我喜欢你的。
可是……却来不及说出口了。
现在就连告诉他自己的心意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可当真是……自作自受啊。

Chapter 21
没时间再犹豫了。
箭矢在空中划出弯曲弧度撕裂空气，一点星茫倏忽到了一只金乌面前。
巨大的金乌还未作出反应，便就此坠下天空。
天地间的热度随之消减。
后羿却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
据传落日开弓，需要开弓之人以自己的五年寿命与记忆作为代价来换一支箭。
可现在……自己却丝毫无损？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后羿数箭连发，又是八只金乌落下。
天地间温度陡然清凉，长时间未凝结的水蒸气乘此机会化作液滴降下，抚平着大地上干裂的伤口。
后羿心里一喜。
他既是毫发无损，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把自己未曾来得及出口的话说出来？
一阵阵眩晕感席卷着天命，骤然被抽走的寿命让他感到一时有些空洞。
记忆被从身体里剥离的感觉也着实不怎么好受，脑子里一点一滴开始空白起来，他明白，一旦彻底空白，自己从此以后就再也记不起什么了。
身后突然传来炽烈的灼热感。

Chapter 22
天空中最后一只金乌却劫持了他。
金乌嘶哑的叫声在空中回荡。
“撤弓！”
后羿瞳孔骤然紧缩。
空中的天命不知何时竟已白了一头赤发。
银丝披在身后白衣上，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声太大，他喊的什么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记忆一点一点流逝，天命快要彻底没了力气。
“臣弟之命为轻，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已然分不清是身上的剧痛还是心里的剧痛，***都能看出来这本该到他身上的反噬却到了天命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他喜欢他啊……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后羿缓缓放下了落日。
金乌灼目的烈焰却骤然放出。
后羿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液。
他彻底瞎了。
天命伤重的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红，似是有水液在他眼里滑落的声音。
眼前的红从淡色逐渐转到了艳红。
一滴滴滑到了金乌身上。
却似是带了强烈的灼烧感，金乌被水液沾到的地方开始冒烟，燃烧的火焰被狠狠覆灭。
随着金乌最后一声痛苦的哀鸣落下，天地间就此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一点模模糊糊悬在空中的光芒。

Chapter 24
嫦娥站在他的身后。
后羿和疯了一样叫着天命的名字……
也……白了发。
可这白发，却不是为了自己。
白首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他终究是不喜欢自己的……
自己……却为何还要强求……
不过……一个劫。
嫦娥自嘲般笑了笑。
你不喜欢我，可我却喜欢你……
手中燃起的冰蓝色光芒蒙上了后羿双眼。
随着无神眼眸的复明，嫦娥眼睛一点点暗淡下去。
时间到了。

Chapter 25
天地间不能没有金乌。
偌大天地一片黑暗，唯有天命的精魂还发着光。
“你可知罪？”
天帝看向后羿，旋即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嫦娥却敛了敛一双已然失去光彩的淡紫色眸子。
“嫦娥有罪。”
“还请天帝将私自射杀金乌之罪与妄动私情之罪并罚，由我一人承受。”
还未来得及思考为何复明的后羿骤然一惊:“不可……”
嫦娥轻轻一笑:“本就是劫。”
天帝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开口:“你可想好了？”
“自然。”
天帝微微叹气。
“那便罚你……”
“自今日起幽闭广寒，不得再出广寒一步。”
“……多谢陛下。”

Chapter 26
天命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只记得叫金乌。
以及……脑子里的唯一一幕他还想得起来的画面。
男子手中四翼的弓缓缓在他眼前放下。
这是他最后仅存的一点记忆。
很奇怪，他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