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亲（五）
　　春丽并没有如同身边侍女，改穿桓旌服饰！
　　紫龙震惊于眼前女子的执拗。易服令是他亲口说出，而今为了她，自己当真要做一个视而不见出尔反尔的人。
　　“都退下！”紫龙冷硬的语气容不得身边的木泰和美惠稍有拖沓。

　　“你想说什么？”眼见美惠担忧的离开，春丽率先出声，“是重申易服令呢？还是拖我出去问斩？”她说到“问斩”，偏偏嘴角勾笑，不甚在乎。
　　紫龙倒差点被这个小女子堵得语塞。他不明白她为了什么非要与自己作对。难不成有意自寻死路？还是，她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反抗和亲？
　　无论春丽出于何种目的，紫龙都不愿她如此任意妄为。他知道她伶牙俐齿，于是思量片刻，一开口便要直戳她的痛处，“重申易服令或者拖你出去问斩哪样有用呢？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任性的女子，”
　　春丽突然抢过话，“对啊，我就是这样任性。你不喜欢可以不娶我的。”她直面他，又加了一句，“不必勉强你自己。”
　　紫龙看着春丽一副颇不在乎的模样，他的内心却点点下沉。果然，她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果然，对于和亲，她是这样避之不及。难道是因为王虎吗？他们已无可能，而她还在执着的等待？
　　紫龙越想越觉得春丽对于王虎的感情至深。胸口生出一股闷气，贵为皇子，他不愿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他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倾诉心意，诉说他是如何辗转反侧，个中筹谋才有了今日与她和亲一事。紫龙的骄傲不允许他说出实话。
　　“你以为我愿意？”胸口的闷气，他的骄傲，这些都令紫龙失去了往常的冷静，一句反问出口，他没了反悔的机会，他也只得拿出一个借口回答她的“不必勉强”，“你我生在皇室，应该再明白不过，自己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那你就甘心娶一个你自己不喜欢的人吗？”春丽完全没有发觉紫龙对自己的心意，她信了他的“由不得自己”，继而劝说，“你为什么要被迫接受和亲？”
　　谎话既然出口，他又怎么收回？紫龙故作冷淡，“我不接受，自有我的兄弟接受。我父汗需要这门亲事，你父亲也是。”
　　“需要？”春丽的眼里流露出哀愁，“原来对你来说，和亲不过是场权权交易。而你，乐于参与进来？”
　　紫龙看到了春丽眼中的哀伤，他突然后悔极了刚才自己的不理智，他要收回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更重要的是，以他对她的了解，如果不挑明事情的严重性，她如此继续任性，只怕招来祸端，“有空多想想你自己！我父汗三日后就会来柴桑。如果那时候，你还穿这一身衣服出现，那么你会连累你的父亲和弟弟！”
　　紫龙的话突然将春丽敲醒，她不得不承认若是城户光政看到自己没有易服，自然直接怀疑父亲投诚的诚意。弄不好……
　　“好好想想吧。我手下的兵士已经在柴桑周边布防，我父汗和兄弟带兵进城，若是那时，我父汗对你父亲的投诚有了怀疑，他必然二话不说，直接除去你们！”紫龙说完又心疼春丽，他怕她受惊或者伤感，很想要冲口而出的说几句安慰她的话。
　　可是春丽并没有给紫龙这个机会，她快速的答话，“成王败寇。现在你和你的父兄都可以任意操控别人的生死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你们最乐于看到的！”春丽说完已不愿与紫龙相对，她也不管对方的脸色，转身就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紫龙怪自己将春丽惹急，他一直想要安慰她的话竟然没机会说出口！
　　情急之下，紫龙不及细想一步追上前，“你听我说，我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他说着，却见春丽脸色更加难看，手心感受到她的挣脱，紫龙忽地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拽住了春丽的手！
　　“对不起！”他猛地松手，抱歉的话刚出口，春丽便低头快步离开。
　　

　　“公主！”美惠等在寝宫外，见到春丽的身影如释重负，“公主可好？三贝勒没有为难你吧？”
　　“没什么。”春丽不想回想紫龙的那一番他“被迫”接受这门婚事的话，进了屋不再说话。
　　美惠却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刚才三贝勒的脸，那双眼睛，好像要射箭出来呢。”美惠说着又回想起紫龙的模样，自顾自的又说，“可是公主，说实话，我觉得三贝勒剑眉星目的，长得挺俊朗呢！”
　　美惠不说还好，一说又激起春丽窝在心里的火，“好看难看与我何关？”
　　“公主可不能这么说，”美惠为了让春丽宽心，认真道，“我之前可是一直担心未来驸马爷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呢！还好三贝勒不是。公主可别说气话了，就算公主心里还有太子，但是和亲已成定局。以后公主嫁了人，日日对着三贝勒，虽不喜欢，但就凭三贝勒的样貌，公主也不会特别讨厌吧。”
　　“你这个丫头，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唠唠叨叨的，怎么说个没完了？”春丽嗔怪美惠，说完又喃喃自语声音也低了下去，“不讨厌又能怎样？他也是勉强接受和亲，也许看我也只是不讨厌罢了。像我和他这样过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现在不过是个活死人。”
　　

　三日后
　　城户光政率军进驻柴桑，春丽随父亲一道向城户光政俯首称臣。
　　因紫龙率先进驻柴桑，早已安抚百姓。这时城户现身，目之所及，柴桑城民皆着桓旌服饰。道路两旁，百姓夹道相迎，再无当日紫龙被人惊马之事。
　　光政对于紫龙称赞有加，正要颁诏，命紫龙半月后成婚，却有来人突报，南绍国盛熙帝暴毙！
　　城户光政悄然收起早已拟好的诏书，将几个儿子并军师穆一道诏入内室议事。
　　“今，南绍盛熙帝暴毙，太子王虎即位。我想趁南绍动荡，政局不稳之时，突袭南绍。”
　　听城户光政如此打算，在场人皆表赞同。
　　光政将地图打开，与几个儿子商量排兵布阵。
　　城户光政将桓旌军兵分三路突袭南绍边境三座城池，紫龙见自己的大哥一辉，二哥冰河以及四弟瞬都已领命，只剩自己，却听父亲说，“紫龙，你两日后成婚。大婚之后，固守柴桑。”
　　

　　和亲的事虽早有准备，但城户光政改了旨意，成亲的日子提前，宫内各处皆忙碌起来。
　　“想不到父汗要你在我们出兵前赶紧成亲，好让他手握柴桑，无后顾之忧。”
　　“这都是迟早的事。”紫龙转头嘱咐冰河，“这一仗，我不能与你同行。你在外，多加小心！”
　　“放心吧。”冰河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这次进驻柴桑，不费一兵一卒，父汗指不定多高兴呢。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呢，也就是打仗的时候，他能用一用。”冰河说完，自嘲的笑着拨弄他的金发。
　　紫龙知道，冰河所指的是他身为半个罗刹人的事实。
　　原来，城户光政早年娶了罗刹国公主娜塔莎，几年后娜塔莎生下冰河。因冰河生来金发碧眼，其母又是罗刹人而非中原人，因他混血的缘故，城户光政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其继承大统。再加上冰河母亲娜塔莎早已离世，娜塔莎的兄弟们已少于同桓旌往来，冰河可以说没有外戚支持，也无继承大统可能，城户光政因此最初有意下旨，命冰河娶了春丽。
　　“好了，不说这个了。”冰河心里清楚，自己与父汗之间的父子情早已渐渐淡薄，母亲的死至今在他心中留有心结，他不想回想自己的不愉快，便从贴身的衣袋中抽出一本书来。“喏，我跟你说过的，你成亲，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这个是？”紫龙接过，在冰河的授意下翻开来。
　　不想，这薄薄的“一本书”居然是一册春宫图！
　　紫龙只看到其中一页，他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于是忙合上书页，不知如何是好。
　　冰河却打趣，“你怎么耳朵根子都红了？到时候新婚洞房，你还不得浑身烧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这个，你”紫龙正要推还，冰河却双手反背，邪魅一笑，“我都说了我这份大礼可是连弟妹也会喜欢！”

本章完

　第十章 洞房花烛（上）
　　转眼便到了成亲的日子，春丽一早便被唤醒，在几个嬷嬷的指引下沐浴梳妆。
　　换上喜服，梳洗妥当，春丽被带至内室，端坐在独凳上，听嬷嬷将婚礼礼数细细说了。
　　头上凤冠似有千斤重，春丽勉强打起精神听着这不得不听的繁琐礼数，她一身红衫，下摆金丝滚边的裙裾上绣有并蒂莲花，袖口领口处均有天蚕丝线绣成的寓意吉祥的花纹。这一身柴桑最好的织锦缎却照着桓旌人的喜服样式做得的新娘礼服，春丽穿在身上，压抑而又无奈。
　　这便是她的婚礼了。穿着外族人的服饰，嫁给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陌生人。
　　春丽不敢想自此以后，自己的日子又是怎样？她的心只有那么大，爱上了王虎，又怎么装下他人？可是，自己的心上人此刻又在哪里？在他的宫殿中接受百官朝贺？还是，他也在娶他的皇后？
　　过去种种像是上涨的海水，慢慢浮上心间。王虎对自己的好仿佛还在眼前，可他置柴桑于不顾，连封书信都狠心不回的事实又如同钢针般扎在春丽心上。不是没有幻想过王虎的突然出现，哪怕事到如今，春丽还在期望她的心上人会突然现身，带她一走了之。
　　可她，真的能走吗？她走了，弟弟和父亲又该怎么办？现如今她不再是柴桑公主，她的父亲也不再是柴桑族长。柴桑是城户光政的城池，他们向城户光政称臣，父亲也成了一个毫无实权的闲人罢了。
　　所以，她走不了，不能走。明知如此，春丽却忍不住怨怼王虎的狠心绝情。倘若他能第一时间出兵援助柴桑，今天她所嫁的人便是他了。

　　“今晚我们就要出兵了。”
　　“今晚？”紫龙讶异。
　　“是啊，所以你的喜酒我们几兄弟都喝不得多少了。”冰河看着自己面前一身绛红色金绣锦袍，长身玉立的紫龙，不禁打趣，“今晚喝少点也好，你不是还要洞房嘛。”
　　紫龙算是知道，自己这个二哥今天定要把“洞房”这个梗说过去，他有意不理，调转话头，“你们连夜就走吗？”
　　“嗯，父汗的意思。”冰河说完突然觉得不放心，又笑问，“诶，我给你的那个，你可都看熟了？”
　　知道冰河指的是春宫图，紫龙不禁脸红，为了缓和尴尬，他轻咳了两声，不做回答。
　　冰河记起两年前的情形，“早知道那时候我生拉硬拽都要把你带进倚红楼去。”
　　“风月场所，我待不惯。”紫龙摇头，脸上的热度未退。
　　冰河坐在桌边，一手撑头，抬眼瞧着紫龙，不羁道，“你想哪儿去了？那样的地方，听听小曲儿，看看佳人，有什么不好？人生苦短，战场上手起刀落，生死不过一瞬，所以咱们理应活得恣意。”
　　“这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便是。”紫龙怕冰河的说话不小心传了出去，惹得父亲不待见，他坐在冰河身边，压低了声音嘱咐。
　　“我知道。”冰河转而谈到春丽，“如今你好了，寻了个自己如意的女子做妻子。往后，你与弟妹可当真要羡煞旁人了。”
　　冰河这番话原本是真心祝福，却令紫龙记起春丽与王虎曾经的婚约，还有那日她倔强的不肯易服的情形。紫龙心里明白，春丽心中装的是别人，而自己娶了她的人，又能否得到她的心呢？只是这当中所有，他都不得说与旁人。
　　

　　“爹，”因为布泰已不是族长，春丽改了称呼。
　　布泰带着贵鬼趁春丽还未上轿，前来与女儿说说话。
　　“你往后不可任性，凡事顺从贝勒爷。”见左右都已退下，布泰又道，“想来贝勒爷是个好性子，我如今要离开这个皇宫，本想另寻去处。还是多亏贝勒爷向大汗禀明，他要携了我与贵鬼，一同进王府同住呢。”
　　在这件事上，春丽的确感激紫龙，然而她转念一想，若不是桓旌人侵犯柴桑，她与父亲弟弟会委身于他人府中？
　　“他不过是怕落人话柄，招人议论罢了。”春丽冷冷道。
　　布泰却是着急斥责道，“你就是这样看待你的夫君？你这个孩子，出嫁了可不比以往！夫为妻纲，你要伺候好贝勒爷，早日开枝散叶才是。况且以后，咱们这一家人，都还得仰仗贝勒爷啊！”
　　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令春丽无话可说。她纵使不甘心，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人在屋檐下”。
　　这皇宫原本是她生长的地方，如今自己出嫁，宫殿易主，再回来却物是人非。
　　踏出自己寝宫一刻，春丽百感交集，在盖头下终是忍不住回头，想要再看一眼自己曾经的家。
　　“哎呀，福晋可是回不得头啊！”身边嬷嬷叫起来，“出嫁回头，不吉利的！”
　　春丽不想理会，却被身边嬷嬷架和胳膊，上了轿。
　　美惠作为陪嫁丫头，一路上没少因这事被那嬷嬷数落。
　　春丽在轿内断断续续的听到，却只能忍住不出声。因那嬷嬷是大妃的人，她只怕自己忍不住又平白招来麻烦。

　　桓旌人的习俗与柴桑不同，进入堂前，春丽由嬷嬷搀扶，与紫龙一并拜了天地祖宗高堂，至第四拜才是夫妻对拜。
　　因盖头遮挡，她满目的大红，耳边是喜乐不断，可心却是当真沉了下去。
　　春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无助，这段她想逃又逃不掉的婚姻像块巨石，压得她快要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被引进内室，坐在床边，听到嬷嬷还在进进出出。
　　“公，”美惠自知失口，忙改了称呼，“福晋，”
　　“怎么？”
　　“刚刚嬷嬷让我再把规矩说一遍，说是怕你忘了。”
　　“美惠，对不起，刚才我知道我没注意礼数，连累你，”
　　“福晋快别这么说！”美惠摆手，又将稍后紫龙进房后的各种琐事一一交代。
　　

　“贝勒爷！”
　　春丽端坐在床边，听嬷嬷丫头们说话行礼，知紫龙已进了内室。
　　拿起喜秤，紫龙的心突然跳快，想象着喜帕下春丽的样子，他只愿她能放下过去的种种。
　　喜帕挑起，红烛下，新娘低敛了眉眼，吹弹可破的肌肤如羊脂玉般映出黛眉红唇。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烛火的照映下饶是动人，紫龙有些失神，怔怔的等待春丽抬眼相见的一刻，仿佛自己甘愿被她吸了魂魄。
　　然而春丽始终低头，默不作声。
　　直到身边嬷嬷唤道，“贝勒爷，”紫龙方才转神。
　　丫鬟们一一呈上桂圆、红枣、子孙馍馍，一对新人依照礼数吃了子孙馍馍，喝过合卺酒之后，众人退去，只剩他二人相对。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洞房花烛（下）
　　夜已深，众丫鬟嬷嬷皆已退下。紫龙坐在春丽身边，暗自舒了口气，笑容溢了出来。
　　这桩婚事总算成真，想想之前的一波三折，直到喝下合卺酒，紫龙的心才得以安定。他到底是娶了她。然而此刻红烛映照……再想到这一夜自己将与心爱的人行周公之礼，紫龙的心忽地又突突直跳。不知是不是之前喝了些酒，紫龙的手心微微出汗，心口也开始燥热。
　　这样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身边佳人除了行礼数之外，并没有抬眼瞧过自己。紫龙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起身打破僵局，“喝点水吧。”他说完，不过三两步便至桌边，伸手为自己和春丽各倒了一杯茶水。
　　春丽仍是不说话。
　　紫龙喝下茶水，又将茶杯递与春丽。
　　折腾了一整天，她着实口渴。接过这一杯茶水，春丽抬眼，正撞上紫龙的眼眸。
　　她从那一双深邃的眼瞳中读出了炽热，没由来的，她有些发慌，赶紧侧头将茶水喝下。
　　没有递还茶杯的意思，春丽兀自起身，想要走至桌边。谁知手中杯还是被紫龙拿下。
　　紫龙将茶杯放回原处，转身，要寻了春丽的眼眸。
　　她却依旧逃避。然而一双手却被他拿住。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自己温热的手心触及的是她的冰凉，紫龙不禁问。
　　春丽却在挣脱。
　　“别动！”紫龙坚持不松手，只愿将春丽的手捂热。
　　到底是习武之人，他不要她动，她如何动得了？
　　春丽无力挣脱，手却吃痛，她不禁皱眉。
　　“弄痛你了？”看到春丽皱眉的一瞬，紫龙忙卸了力道，却未松开她的手。
　　床头挂着大红缎绣双喜的床幔，床铺上叠放着“百子被”，春丽顺着那百子被看去，只见那日大妃娜扎青所赐的丝质手帕正铺平放在床上。那上面是美惠所绣的戏水鸳鸯。
　　那日自桓旌军营回来，春丽领了大妃所赐的丝质手帕，回到宫中左右不愿动手刺绣。她并非绣工不好，而是不愿动手与一个陌生男子绣了这贴身之物。然而，美惠却着急得很，东说西劝最后没了办法，她自己拿起针线替春丽绣了个戏水鸳鸯的图案在上面。
　　春丽不知桓旌婚俗，一心以为这手帕是送与紫龙之物。可她瞥见这手帕平放在床上，心里紧了紧。
　　紫龙不明白春丽的心思，握住她的手也有了好一会，觉得她的手有了热度，这才松开，“不早了，我们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