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最近，我可能有些奇怪。”
　　伊万的表情看上去很可怜，他像是暂时放弃了吃饭似的，坐下后就只是凑过去紧紧挨在王耀的身边，抱起腿，然后缩成一团。“不过我自己也有想过，”他把头埋得很深，显得有些无助，“我觉得大概就像你说的，可能，你对我真的太纵容了……虽然我们俩想的不完全是一回事，不过，这其中也有关联。”
　　“我最近不怎么正常，王耀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做的，今天是我太过分了。”
　　他依旧不肯抬头，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像是在请求原谅一样扯着王耀的衣角，“不过我好像也有些明白了。”
　　“最近我总是很烦躁，这大概是因为我忽然发现……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好像都不会有真正的反抗一样。”
　　“不是说我不喜欢这样，只是……你一直都很从容，好像对那些事情满不在乎，所以，我就会想……”
　　伊万忽然真的感觉自己有些难受，仿佛……就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我就会想——也许，我不是第一个对你做这些事的人吧。”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伊万终于从团成球的状态恢复了过来。他用手掌和膝盖支撑着自己，使得整个身体都能伏在那张足够宽大的沙发上。接着，他仰起头，朝向了虽然正侧身对着自己，但很显然表情已经完全僵在了脸上的王耀，红着眼角诚恳地求证道：
　　“我不是……对吗？”
　　——————
　　这次事件露子的思路：
　　醒了王耀不在身边，好烦，好无聊。
　　想砸东西，可这是王耀的家，不能乱来。
　　诶？猫。
　　下次来的时候带些猫薄荷就没关系了吧。
　　被抓伤了……
　　【冷静下来】思考：最近自己怎么总是这么烦躁啊……
　　【原来如此】（就是这一章的后半部分）
　　但是这个想法还需要验证一下。
　　【怎么做】
　　利用现成的假象 → 让猫抓伤自己，使王耀以为这是对他没有陪自己睡上午觉的报复和威胁。
　　以此来吸引王耀的全部注意，让赌坊想不到其实自己是想要弄清楚另一件事 → 王耀心中的那份脆弱，是否是某个情感问题造成的。
————
　　所以……这几章讲的其实是一个“露子估错了黑猫战斗力，造成了意外受伤，疼痛使之清醒，脑洞大开后就开始日常套路老王”的故事。
　　以及，整篇文的很多情节都是因为——一个真单纯不做作，一个却总是想太多——这么产生的。　

【第六十章】
　　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会隐匿着一些类似于“自己是与众不同的”的想法。或者说很普遍的，当人们知晓了“存在”为何物时，以那一刻作为发端，一切便再无关乎主动被动，他们通常就都会开始做出一种……对自身寄予某项期待的行为。这是由生命本身所具有的那份“自我性”决定的，似乎很难会随着主观意识而简单地被中断或停止。
　　也许你曾经历过失败，在大受打击后，你觉得那份期望已经从体内消失不见，并一去不返了——但其实不是那样的，它一直存在着，只不过是从可被思维察觉的浅显层面，转移到了一个更深层的，令人难以窥见的地方而已。
　　换句话来讲，无论你承不承认，当你思考问题的时候，你的大脑不总是会想尽办法将一切你所能想到的东西，最终又都牵扯回你自己的身上吗？这就是那所谓的“深层自我认同”在悄悄起着作用。
　　不管怎么说，它确确实实是还存在着的。这大约是不可避免的，但又因为人人如此，所以……它大抵又算不上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东西。
　　“想要变得能和其他人区别开来”，虽然笼统，但这目标的确不错。可是在这种想法之所以存在的某个表层原因之下，其实，还有着一个小小的分歧，那便是——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还是只单单的，就为了心中所指定的某一个人？
　　很显然，在这其中，前者是为了能吸引和得到大众的目光与簇拥，而后者，则是为了能向那个心中所指定的某人，送去一个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平乏无味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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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耀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伊万所说的那么夸张，像是“非常温暖”呀，“特别迷人”什么的……王耀在心中断定，这些一定都是那个叫做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年轻人，在脑中过分臆想出来的结果，他自己才不想承认那种东西。
　　王耀始至现在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了的普通人。毕竟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哪怕在以前的学业、包括现在的工作方面都还算得上优秀，那也是他自身不断努力下来的结果。他不像伊万似的有着什么（比如语言方面）过人的天赋，所以就只好苦学本事，一直到现在三十好几，然后安稳在这么个不咸不淡的位置。
　　可伊万却是不一样的。
　　首先，先来说些没什么高度的话，这人有钱、有颜、有脑子，而且这三样儿，还都无疑是位于平均水平之上的；其次，他还很年轻。年轻、敢于闯荡，又那么认真。如果他愿意，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不小的作为；再者，伊万可是有着能在真正意义上被称作是“特殊”的一双眼睛，那双时而妖冶、时而璀贵的紫色眼眸，对于王耀来说，当真是一份了不得的诱惑。
　　“太美了，太美了……”它能让王耀忍不住地想去发出这样的感叹，同时在哪怕明知那是一个深渊的情况下，也还要朝着它的幽暗处一跃而入。仿佛是必须要坠落到底，方才能让那份中毒一般的迷恋止息罢休；
　　而至于这最后的一点，就是王耀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如此夺目的一个伊万·布拉金斯基，会偏偏，就看上了这么普通的一个自己。

　　……
　　……
　　……
　　这是十一月第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天是阴的，外头风很大，寒风用力地冲撞着窗子，使塑料的窗框因遭受了挤压，而发出了一阵阵细弱的苦吟。
　　王耀就那么百无聊赖地窝在他那张柔软大床的被褥之间。他觉得有些冷，可是由于更厚的被子在夏天的时候，已经全都被自己洗晒后丢在了柜子的深处，所以，尽管身上正在微微发抖，但王耀也只能是可怜的蜷在那里，依靠着不时左右摩擦几下的双腿，或只是将身体缩得再紧一些——以这些作用甚微方式，来让身体暖和起来。
　　昨天发生的那些事让王耀直到现在都还不太好受。不……没有，他没有和伊万吵架，王耀会觉得这么难过，只不过是因为他那颗一到了阴霾天就容易私逃出来的黛玉心，让他一直都忘不了伊万的某个表情而已。
　　王耀想，只要自己不是老到傻了，或是不小心失忆了，那么他就没理由会忘记——当伊万跪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垫上，口中刚一说完那句该死的“不是我”之后，就用一手的手指死死地按着心口，力度大到仿佛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脏一般，而明明眼角都已经在扑簌簌地往下掉落着泪水了，却还是难以自控地牵着嘴角勉强维持微笑的——那样一副令人心痛的表情。
　　伊万到底还是毁了王耀吃饭的兴致。
　　虽然王耀从来都没打算向对方隐瞒“自己有过前任”的这个事实，但他却没有想到，伊万竟然会这么突然的提起这样一个话题。
　　而且……就算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吧，没关系，随口带过就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有经验的就行了，毕竟，他们那边的民风不应该是相当开放的才对吗？还有就是……笨想也应该知道啊，自己都什么年纪的人了，“三十五的老处男”？……这种话哪怕不说出来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也已经足够可悲了吧。
　　王耀本以为伊万能够理解的。理解了，然后笑笑就好，而不应该是跟当时似的，在自己面前将眼泪流得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给淹没一样。这太奇怪了，无论是因此而备受着良心谴责的无能的自己，还是情绪已经不稳定到了这样一个令人惊诧的地步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全都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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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对吗？”
　　王耀清楚的记得，伊万就是在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开始哭起来的，他甚至都没留给王耀任何回答的时间，就只那样自顾自的不停流起了眼泪。而王耀从余光里瞥见了，瞥见了，也感觉到了，所以登时就慌了神儿。
　　是自己的错吗？从前的恋情是一种错误吗？因为自己没有把那个“第一人”的位置留给伊万？——不一会儿，王耀满脑子里漂浮的就都是这样的字句。
　　不不不，不能这样……再怎么想，这都太不公平了。他强制自己放松神经，试图给自己留下喘息一口的余地。

　　——我真的没做错吧？是吧？没错吧？
　　可这人到底为什么要哭啊！
　　王耀心情极度复杂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甚至都能明显地感觉出，自己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难看。但王耀明白，他不能就这么沉默，因为有很多事是缺少了语言就无法解决的。于是，在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之后，王耀就先是用视线在伊万两侧脸颊的泪痕上往来逡巡，等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是放轻了声音，看着对方的眼睛开口问道：“你……很在意吗。”
　　王耀认定了伊万是因为这个而伤心，他觉得就事论事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便单刀直入，打算等听到了伊万的回答，两人再一起考虑解决的办法……虽然，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是无法更改的，但起码，也要帮对方把心态给端正过来才行。
　　然而伊万果真不愧是伊万，他的回答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节点上出乎王耀的意料。难道太聪明的人都这么奇怪吗？认识伊万之后，王耀总觉得自己要么是智商下降了，要么就是他打从一开始便把伊万给想得太过简单了。因为王耀发现，他虽然每一次都是在很认真地对这人进行推测，可结果，却从来都抓不住对方那边思维的重点。
　　就像这次，王耀以为自己只要问完了，伊万就会乖乖点头承认，承认……他是在为了一个曾经和自己有过关系的陌生人而吃醋，可结果王耀却又错了。伊万非但没有认可王耀的想法，反而是好像连他本人都陷入了混乱似的，他变得有些激动，想说话，却有些语无伦次。
　　“不……没有，我不在意……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它自己就……但肯定，不是因为这个……真的，我不在意……也不是要责怪……只是……”伊万断断续续的说着，他颓然地坐在自己的小腿上，似乎也没能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值得王耀肯定是，伊万很清楚的回答了自己，他一直在强调这一点：他不在意，他并不是在为此而流泪。
　　伊万如同一个正在挣扎的分裂者，他的眼神时而是一如往常的清醒，时而却又可怜的要命。他抬起胳膊，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但是中途就被王耀制止住了。
　　说实话王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能感受到伊万此时的脆弱，那一刻的伊万带给王耀的感觉，就像是在这人的体内有着两股、或是更多的力量。它们是分裂的，有的想要驱使伊万这样做，有的却想要逼迫伊万去那样做。而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可怜孩子，他则是一直都在经受着这样的折磨。
　　或许王耀早有察觉，所以当伊万在这天突然爆发出来，就如同是打通了两方共同的一个宣泄口，伊万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这就使得王耀没办法不去心疼他，没办法不极尽全力地去安抚他，然后告诉他，自己爱着他。

　　“别乱动啊……好不容易才止血的。”王耀轻轻拦住了伊万欲意在脸上胡乱擦蹭的手腕，然后伸出手，代替对方拭去了眼角余留着的水珠。“没事了，没事了……”王耀呢喃着向伊万敞开了怀抱，他将对方的身体揽到自己的双臂之间，用自己温热的手掌不断地去抚摸伊万那轻轻颤动着的脊背。
　　“你快要吓死我了……真是的，我才是更应该哭的那个人吧。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有过‘那个’才……”觉得这句话不应该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王耀闭上眼睛，浅浅的摇了摇头。而数秒后，他复又睁开眼睛，然后便开始在伊万的嘴角与腮边细碎地亲吻了起来。
　　“你就是伊万，我亲爱的伊万，不需要想得那么多，尤其是对我……”这还是王耀第一次在安慰人的时候会觉得心惊胆战，他生怕再次伤害到他，只好不断地宣告着自己的包容，“你的一切我都会接受，所以，快别哭了……你知道，我也是会难过的。”
　　“王耀，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没关系……没关系。”
　　伊万让自己大大的身体投入到王耀那个并不宽阔的怀抱中，他虽然不想承认这次是他输了，他不光输给了王耀，还输给了自己，可是王耀的身体真的非常温暖，它让他的心确确实实是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甚至，就连那份安全感，也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好些了吗？”两个人不知道相拥了多久，也记不得在那期间到底深吻了几次，总而言之，到了最后伊万终于是安定了下来，他们老夫老妻一样的一个枕着另一个的腿，一个宠爱地反复用手指梳理着另一个的头发。王耀很擅长应对这样安静的时光，他通常只需要做一些小小的动作，就能十足十地传达出自己对身边那个人浓烈的爱意。
　　“真的平静下来了？”王耀感受着腿面上传来的呼吸的温度，尽管刚刚伊万已经点过了头，但他还是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
　　“嗯……好了，已经没事了。”伊万翻了个身，将额头抵在王耀的小腹一侧，大概是由于不好意思，所以只闷闷的回答了一句。
　　小孩子似的，让人好气又好笑。
　　王耀望着桌上的饭菜，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因为这次的事情让他对伊万的了解又加深了一些，所以王耀想着，只要有这么一条在，就足够抵消掉他心中那星点的怒气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做成生煎……”胡乱寻思了些有的没的，在低头看了好半天伊万那柔和的侧脸后，一直到觉得大腿都有些发麻了，王耀才又试探着问了伊万一句：“哎，下个月不就是你生日了吗，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喂……别闷着了，说来听听？”因为伊万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所以王耀也是把声音压得很小很轻。
　　……
　　可是却没有得到答复。
　　“伊万。”
　　“……伊万？”
　　王耀又小声叫了他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完全没有回应。
　　天哪。王耀眉毛一挑，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个麻烦鬼，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王耀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在轻叹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存在着些许欣慰。因此，他选择不再做出更大的动作，而是默默想着：“好吧，既然如此，就当是之前那次的补偿，再这么陪你一会儿算了。”
　　然后微微笑了笑，任由那颗金灿灿的脑袋将自己的大腿从起初的酸痛……一直压到后来干脆失去了知觉。
——————
下章是时候该点个题了……

【第六十一章】
　　伊万最终还是在那天的夜晚降临之前，挥挥手离开了王耀的家，并且以赶作业为由，第二天，也没再过去。
　　而相应的，在王耀那边，这个向来善解人意的东方人则像是什么都懂得一样。当他在电话里听到了伊万的推辞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竟没有产生任何负面的想法，几番交谈下来，也没怎么去卖力地邀请对方，而仅仅是在那寥寥数句的答话中，轻描淡写地，就为伊万留出了一整天可以让他拿去静下心思考的时间。
　　想要认清自己，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既然他有意躲着，就先别去过分打扰了吧……王耀是这么想的。
　　伊万也觉得自己是该好好调整一下当前的状态了。
　　难以自控，无端烦躁，甚至流泪哭泣。这些完全不像是会发生在平时的自己身上的情形，竟然会就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集中在那一天发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当时还正处在王耀的身边。
　　伊万的自控力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不对的？是昨天？是他和王耀在一起之后？还是说，打从他发觉到自己爱上了王耀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开始了呢？
　　……这日是个阴翳天，灰白的穹顶低压压的阴沉着，哪怕在生理上，给人的感觉也是不甚愉悦的。伊万裸着上身站在窗边，目光有些失焦的随意扫视窗外，说实话，关于“看清自己”这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其实伊万本身也十分没底。
　　他可以很坦然地说自己能够把“对外”的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如果是“对内”的话，他或许就很难做到同样的水准了。不如说……要是伊万能一早就把自己的心思想法给梳理清楚，说不定，也就不会是如今这般扭曲的模样了。
　　一直以来伊万都想要控制王耀，他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和伎俩，总是试图掌握和王耀有关的一切。但其实，伊万从来都没痴妄过要把王耀变成那种会对他唯命是从的角色，因为伊万心里很清楚，他做不到那一点，而且，他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去压迫对方的权力。
　　所以事实上，无论是在暗地里搜集王耀的资料，还是像那种已经被他使用过多次了的——通过诱导的方式牵引着对方做出自己所期待的行为——这些，都只不过是伊万依仗着他那副足够灵光的脑子，所能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自我满足罢了。
　　伊万不过是想和王耀在一起。哪怕是在被身体最深处那些可怕的索求和欲望所包围的时候，他也没奢望能得到更多。别让王耀离开自己——就只有那么简单而已。

　　为此他甚至可以不去在乎王耀曾经喜欢过谁，和哪个人做过什么，因为伊万觉得比起那些来，自己更需要的是在了解王耀之后，让对方尽快脱离出那个名为“过去”的囹圄。
　　伊万希望自己能为王耀做点儿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固执地认为，如果自己想要从王耀那儿得到他所需要的“温暖”，那么他就必须得反过去回赠给对方一些东西。
　　只有自己的爱是远远不够的，伊万一定要亲眼看到王耀因为自己而有所改变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认定这份“交易”确确实实已经完成了，才能相信，他们两个人能够长久地维持在现在的这种关系上。
　　所以，伊万在前一天的那句问话中，当真是没有任何一丝想要去责怪王耀的意思。伊万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尽管在这件事上，他心里确实觉得有那么一些遗憾，但他是绝对不会紧抓着这一点不放的。
　　伊万在这件事上其实已经难得的表现出了他的懂事，当时，他跪坐在沙发上看着王耀，就于心中暗暗自语：王耀有什么错呢？……是啊，王耀本就什么错都没有。
　　而且，这个能将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在自己走到他身边之前，作为“王耀”这个个体，他所拥有的每一段恋情，难道不都理应是值得自己尊重的吗？
　　——没错，伊万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很认真地想着……然后，就连什么时候眼泪已经顺着自己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到了手背上，都完全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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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很想弄清楚昨天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的情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那条应该被他严格掌控着的轨道的。嗯……好吧，得好好地回想一下才行。说真的，伊万甚至有些担心，担心或许就连他的记忆，都已经被当时的混乱给模糊掉了也说不定。
　　伊万的脚步轻飘飘的，他从窗边移动到了床头附近，有些谨慎地慢慢坐了下来，然后扯过被子把自己卷在里面。他就那样别扭的开始了让人头疼的回忆行为，并试图，能在脑中重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是……
　　浅色、宽大的皮质沙发，上面铺着有简洁印花的绒毯，一旁还堆放了几个多余的、大大的方形靠垫。王耀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欠着头，手里漫不经心地捏着一双深红色的实木筷子，没有说话。而自己，似乎正打算凑到他的眼前。
　　哦，对了，是自己惹王耀不开心了。
　　“我应该向王耀道歉的……”伊万想，“道歉，同时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嗯，结果呢？他有好好认错了吗？
　　伊万却有些记不清了。

　　“我不知道……最近，我可能有些奇怪。”来自记忆中的自己的声音，开始于脑海里回响起来。
　　可……
　　不，不对，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王耀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做的，今天是我太过分了。”
　　声音还在持续着，语气里带着强烈的自我谴责，磕磕绊绊，和伊万想象的不太一样。
　　“也许，我不是第一个对你做这些事的人吧。”
　　起始的音节，和句末的送气，好像都已经掺杂了些许的哭腔。
　　“我不是……对吗？”
　　——对吗？
　　等、等等！
　　就是这里。
　　啊……且先不论在这所谓的道歉上自己的态度有多么荒唐，仔细想想，就连自己当时所说的那些话，也一点都不对劲！“我不该这么做的”？“今天是我太过分了”？——这都是什么呀？！
　　他明明只需要很随意的向王耀问上一句“在我之前你有过其他男/女朋友吗”就好了的！可为什么在那一刻，他会……
　　是什么在干扰他？
　　是什么在控制他？
　　是什么……
　　是什么？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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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自己。”讷讷地吐出这句话之后，伊万的呼吸一窒。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在那之后王耀的一些言语。就是在他失控之时，对方用来安慰自己的，那些极致温柔的言语。
　　“你就是伊万，我亲爱的伊万。”
　　你、就、是、伊、万。
　　王耀的意思是：没有更多或者更少，你，就只是伊万，伊万·布拉金斯基。
　　“他还叫我……不要想得太多。”伊万将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嗯……实际上，与其说是他钻出来，倒还不如说，是被子从他的头上滑落下来了才对。当然，这些都是细节。
　　可是王耀到底为什么，会着意地去强调“你是伊万”的这一点呢？而且，他似乎也明确地表示出了那种“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接受你”的思想——如果，伊万没有听错的话。
　　已经能够摸到一些眉目了，伊万想道，或许这一切，原本就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复杂。而自己身上所存在的那些问题……好吧，要把它简化。简化掉，直至简化成……那个最最简单的理由。
　　于是他对此又努力地、努力地思考了良久，一直到最后将自己所能想到的种种可能性排除的仅剩一项，才终于停下了那种会对精神产生高度消耗的脑内运作。
　　而就在伊万想通了的那一刻，同时，他却也得到了一份夹杂着苦涩的至高的释然，因为在他心中最终所剩下的那个可能性，就是——
　　“啊，被王耀发现了呀。”
　　伊万惨淡地笑了笑，以手掌的掌沿遮住眼睛。他用力地呼吸了几次，鼻子却不得已再次嗅到了那些因还没来得及拆掉，而依旧缠绕于他两侧手臂的纱布上，仍余留着的清苦的药香。
　　王耀一定是已经发现，自己本想要一直隐藏下去的那些东西了。
　　“错了，错了，错了……”只见伊万摇头晃脑的站起身，于口中不明所以地用母语不断重复着一个简短的单词。随后，他走进浴室，定定站到镜子前，开始审视起了自己那张早已习惯了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其实……早就出错了啊。”他伸出手，触碰着那冰凉镜面上，大约是正对应着自己颈间疤痕的某个位置。
　　在这一刻，伊万终于故我空前的明白了。原来，早在他试图对王耀隐瞒起“自己另一面”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会有在王耀面前啜泣呜咽的那一天了。

【第六十二章】
　　不是因为他窥探了王耀的过去，也不是因为他道歉的方式带有一种非故意性的非难，更不是因为，他对那只无辜的小黑猫做出了过分的行为。伊万的错误，根本，就不在这些。
　　而是他着实不应该，在明明已经决定了“非王耀不可”之后，还偏偏要于王耀的面前，封闭、隐瞒起自己（的一部分）——这才是伊万在与王耀相处的过程中，所犯下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也就是说，伊万是在无比自卑地认为“王耀一定不会接受那样的自己”的同时，却也无比自大地，擅自替对方决定了这一点。可这当然是不行的……如果伊万真的想要达到那份“长久”的话，那么只要有这一点从中作梗，他们的关系就早晚会出现问题。
　　然而，哪怕是在不久之前（这个“不久”甚至可以被精确为两天），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伊万却依旧没有清楚的感知到那一点。
　　所以呢？既然伊万并没有发现，那么这一次，到底是谁在帮助他？是谁，帮助他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呢……以那种让他措不及防的、不得不展现出自己的，脆弱的方式。
　　到底是谁呢？
　　就像伊万之前所问出的那些话一样：
　　是谁在干扰他？是谁在控制他？
　　但答案其实非常简单。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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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人格是不够统一的”，伊万在思来想去之后，终于不怎么情愿地承认了这一点。
　　然而尽管承认了，可伊万却并不认为自己就是人们普遍认为的那种精神分裂。他一向不愿意在自己的头上胡乱安放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因为伊万觉得，那都是过分希望引起别人关注的家伙才会选择的夸张行为。如果非要说他这个人有什么问题的话，伊万所能允许的范围，大概也就只能说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分裂的倾向”而已了。
　　也是，真正的疯子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疯子，客观来看，伊万身上所存在的这些问题，就连他亲爱的王耀都要比他自己发现的更加及时。只不过一直以来，王耀对伊万采取的是一种较为包容的态度，因而并没有去故意点破。而这，则就刚好导致伊万误以为他的“不正常”，是还没被王耀给发现的了。
　　“是不是……更坦诚一些才比较正确呢。”伊万沉吟着把搭在镜子上的手指收回来，收回的同时，拇指与另外四指叉开，然后慢慢收拢，最终扣在了他那条纤细的脖子上。
　　“果然，还是告诉他吧。”
　　正好，在近期就有着一个不错的机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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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又一个星期一如常到来的时候，王耀很开心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伊万。对方依旧背着那个虽然有些惹眼，但是和他本人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的背包，眯起眼微微笑着，此刻正在朝自己走来。
　　“早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空旷的教室里，王耀雷打不动地坐在最靠后的那个角落。他没想到伊万会是除自己之外第一个来到教室的，所以在和伊万打招呼的时候，表情里还余留着些许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讶异。
　　伊万个儿高腿长，几步就从教室偏中间的位置跨到了王耀身边，“嗯……昨天没怎么来得及预习，所以打算早点过来看看教材。”伊万轻轻坐到王耀的前排，转过身向王这么耀解释道。
　　“还以为我这次肯定是第一个到的了，没想到老师来的更早……在看书吗？”他注意到王耀的桌面上摊着一本已经被阅过了大半的读物，书的下面是笔记，再旁边则是一支很普通的英雄钢笔。这是王耀阅读时的标准配置。

　　“啊，这个呀。”王耀闻言，便将桌上的书竖直立起来，向伊万展示了一下封面。伊万好奇地凑过去瞧了瞧，目光沿着文字扫过去，顺便小声地念出了书名：“走进俄/罗/斯……奴役与征服的……巅峰对决？这个，是历史类的吗？”他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忽闪着，看上去一脸单纯。
　　王耀把书放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封底的上架分类，然后耸耸肩回答说：“分类是政治、军事史，我从图书馆借的。这书大概有十年了吧，不过……因为都是知识嘛，拿来看看记记的也还不错。”王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出一种羞赧的感觉，就只好拿那些老人家才爱说的话来胡乱地掩饰了一番。
　　伊万对王耀的话语倒是没有太多想要评价的，但因为这样子的王耀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尽管王耀说过不许伊万在学校里对他动手动脚的，可伊万还是没忍住破了禁忌，而就赶在王耀低头疏忽的那一刻，看准了王耀的嘴角，贴上去快速亲吻了一下。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撩人吧……那之后，伊万回味着嘴唇上的一瞬间柔软触感，在心里默默自语道。
　　其实，就在进入教室后第一眼看到王耀的那个时候，事实上伊万就已经是相当惊讶了。因为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王耀这天不仅换了一件显得很有活力的浅色运动外套，而且，还戴上了那条自己送给他的围巾。
　　“啧……”而当伊万将脸撤开之后，王耀果然不出所料地，先是皱眉瞪了他一眼，之后，才是用那被有意压低了的声线，说出了几句还算得上是平和的斥责的话语，“你注意点行不行，这儿是学校，可不是在家里。”
　　王耀不打算再去向伊万解释这种行为若是被其他学生看到了，会带来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他相信伊万其实全都明白，只是偶尔的会像这样管不住自己而已。嗯……偶尔的。所以这回王耀就只是伸出手去用力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随即摆手作驱赶状：“去去去，回你平时的座位上去，没预习就尽快，上课跟不上可别怨我。”
　　语速很快，脸上红红的，正是伊万喜欢的样子。于是他轻笑了两声以作回应，“嗯~好吧。”伊万对王耀的话表示无所谓，说着，同时就拉开了背包的拉链，从里面翻找出几页打印后订好了的A4纸递给对方，“这是作业，先交给你。”
　　“还有……我想想啊，下午，你是第四节我是第三节，那就晚上的时候，我在你教室门口等你。”讲完了这些之后，伊万便扶着椅子站起身。他在转身的时候顺势摸了一下王耀的手，然而还不等对方回答，就已经迈开步子，走到更往前的一个座位上坐下了。
　　“怎么了这是……自说自话的。”王耀疑惑地看着伊万的背影，可再怎么歪着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就只好低下头去，继续默默地看书。
　　一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当学生们陆续进入到教室，王耀捡了个合适的机会站上讲台开始授课——至此，他们普通校园生活中的全新一天，才终于算是正式开始了。

【第六十三章】
　　虽然说伊万喜欢和王耀一起做的事情多到数不过来，但在那其中，如果是凭借着伊万的喜欢程度来划分的话，倒也能分出个前后主次。
　　而和王耀聊天——它毫无疑问，是被伊万排在了一个很靠前的位置的。
　　伊万就喜欢王耀那股子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用语言给清楚表达出来的流利劲儿。伊万觉得，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根本犯不着非得去让他谈论什么大是大非，相反的，其实越是那些细微、精小的地方，才越能体现出一个人头脑中的蕴藏。
　　王耀很擅长表达，他总能做到把话说得在令人明白的基础上又十分有趣，这正是他作为一名教师的成功之处，同时，也是他常年来一直能深受学生喜爱的资本。就更不用说，这人还有着一张不老童颜的格外加分了……
　　不过好在，伊万对王耀的感情浓烈归浓烈，但却还没有达到那般极度狂热的地步。否则的话，就依着伊万那花花肠子，（曾经）偷拍成瘾不说，他八成都得把王耀每次说的话全给录下来，然后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时不时地放出来听着聊以自慰。
　　嗯……幸亏伊万还没有“痴情”到那种程度。
　　反正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了之后，伊万想腻乎在王耀身边的理由可就比以前多得多了。所以，像是在刚认识王耀的头一个半年里所做的那些事，到如今，伊万已经很少会再去捡起了。
　　可要说这种“只是单纯聊天”的相处到底有什么意义的话，要是让他从一个乐于学习知识的好学生角度来讲，嗯……是的，伊万能从王耀那儿学到很多知识。关于中/国的文化呀，民情之类的，毕竟……伊万还不至于只是谈个恋爱，就要丧失掉对除王耀之外一切事物的好奇心。伊万的好奇心总是存在着的，只不过每次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而已。
　　但如果，是从恋人的角度来看，那份交流的意义，则就要比起获取知识来，更加偏向于“伊万可以以此深入地去了解王耀的各种想法”的这一方面了。并且与此同时，那里的每段谈话，也都将会成为伊万给予王耀的……一个能让对方从外部去看清他（伊万）内心的机会。
　　因为，虽然王耀是那种可以把一切都讲得明明白白的人，但很可惜，伊万却不是。尽管后者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心思缜密的精明家伙，但这并不能影响“实际上他连自己都搞不明白”的这个可悲事实。
　　所以很多事情伊万都是无法亲口说出来的，因此，他便需要适时地去做出一些含有隐意的行为——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半遮半掩，虚虚实实，在想让王耀理解自己的同时，又试图隐藏起自己不好的那一面，本身其实已经矛盾的不成样子了，然后却还要让王耀独自一人去慢慢观察，细细摸索。
　　这是不公平的。伊万知道，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
　　总之，如果不去管任何的原因和结果，也不把这一切想得太过复杂，而只是单纯去感受的话，他们二人的交谈，也还是充满了愉悦的。
　　那份欢乐的感觉主要是来源于王耀，因为在伊万看来，王耀真的是个很擅于说出那种话的人，就是……让人听了就想要笑着回应他一句“你这人真有趣”的那种话。
　　伊万不禁想起之前有过的一次，他们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不知怎么的，就忽然谈到了职业的问题。具体的起因，到现在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大约就是王耀随口提了一句关于伊万的毕业去向，可伊万却还不想在那个时候就和王耀谈论这些，于是在得心应手地打了几个岔子之后，就成功地把话题给牵到了王耀的身上。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句谁说的？我记得应该不是斯大林就是加里宁……嗯，反正是你们那边儿的。”当时王耀刚吃了一盘削好的桃子，正懒塔塔的瘫在那儿，和伊万腿缠着腿，一人占领着沙发的一端。
　　他用手指着桌上的果盘，边示意伊万就近帮他拿一个熟透的晚李，边琢磨着说道，“讲真的，我觉得这句话，其实还算是有那么些靠谱的，”王耀把重音落在了“这”字上，“虽然只是一些而已。不过比起什么‘老师就像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来，啧……好听太多了。”
　　那会儿，伊万朝王耀投去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他用自己的足尖碰了碰对方的腿弯，还以为那话里有什么奇怪的隐喻，于是便不解道：“难道那句话除了赞美奉献之外，还有其他隐含的意义吗？呃……不太好的那种？”
　　并没有在意伊万底下的小动作，王耀摇摇头。他想叫对方别思考得太复杂，于是把李子举在手里，也没咬下第二口，就直接回答说：“不不不，没别的，就是那个‘奉献’，才最有问题。”
　　“嗯哼？”很显然伊万这句鼻音较重的疑问并不是中文的发音。
　　“哎……跟你抱怨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啊。”王耀小声地纠结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释然地起身，将自己换成了和伊万一样方向，然后蹭啊蹭的，把身体挤到了伊万和沙发靠背之间。
　　“算了，随便说说也无妨。”王耀扯过伊万的一条胳膊，将半张脸舒坦地贴在了上边。“其实啊，我的意思就是……你看，教书育人嘛，既然我选择了这个职业，那么教育你们，把我‘这里’所拥有的知识，以一个合理的方式传授出去，那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了。”王耀慢慢撂下自己才刚指着脑袋的手，同时把只吃了一口的李子放到了伊万的掌中，意思是让他先搁到一边儿的茶几上。
　　“可是仔细想想，医生呢？作家呢？还有那些掌管着大笔资金流动的企业家呢？”王耀下巴一动一动的说着，身子软软的嵌在沙发里，整个人看上去懒散的厉害。
　　“他们有的可以治病救人，挽回濒死的生命。有的靠一杆笔……好吧，现在大多数都直接去敲键盘了——可就算是敲键盘，如果能写出一部真正的好作品，那么它所产生的精神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嗯，至于我最后说的那个……抵御外来货物垄断，大笔交税增强国/家经济实力？很显然，这些都不是我一个人民教师能做得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