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苏三省
所有的一切都该在最意犹未尽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从未畏惧死亡，他知道有这一天，他会彻底变成一个孤零零没有灵魂的人。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假使他现在仍活着，该是一位百岁老人。所有的人，那些胜利者，那些失败者，那些被赞美的人，那些被唾弃的人，他们统统被湮没在时光里。只有他，仍旧一个人，在黑暗之中，踽踽独行。他并没有真正的死去，他是一个在世间游荡的孤魂，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很多很多年过去了，他经历过这世间的无数变迁，那些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看客，他不惧怕这孤独，这永世不再轮回的孤独。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怕若真去轮回了，他会与她失散，再也无法相见。他要找她，唯有这样，一直等着，寻找她的模样。他一直记得她的样子，她在满是温暖阳光的街上转身冲他笑的样子。但一百年了，哦不，还不到一百年，可他仍旧未寻到她。她会在哪里？
他没有朋友，孤魂野鬼怎么会有朋友呢？他穿梭在繁华的街市上，从拥挤的人潮里走过，却是从未有过的孤独。他知道，这都是他的罪孽，他必须去承受。他常常想，在这个和平年代里，他的小男会做什么呢？会做一名真正的医生？还是做一名教师？偶尔遇见一些和他一样的孤魂，他们都奇怪他为何不赶着去投胎，如果他留恋人间，应该快去来世啊。但谁也不知道，他怕他的来生没有她，他怕自己与她就此错过，永生都不再相见。
夜深人静，他也会走进昏暗的电影院，看着巨大幕布上的悲欢离合，他仍旧穿那一身蓝色西服，白衬衫，深色的领带。他坐在角落里，看电影是他最大的乐趣，人类经历了工业文明，留声机、无线电、电视、电脑、手机，世界飞快地变换着……电影最开始还是黑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彩色的了。屏幕上的美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没有遇见熟悉的那个。文艺片、喜剧片、悬疑片，他有时也会笑出声，有时也会流泪，但没人听得见。他好久没有和人聊天了，他也有疯狂的时候，恨不得去投胎，这想法越来越强烈，小男的样子也模糊起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遇见她了。偌大的电影院里，好像只有他一人。他眼眶有些湿润，那句台词说：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他后来常常想起这句话来，他依旧没有停歇地游荡着，找寻着她。那是深秋的一天，所有的银杏树都变成明黄的一片，他抬起头，望着被繁茂枝叶切割出的一小片碧蓝的天空，他久久站立着，风吹来，却当他是个局外人，漫天明黄的树叶飘舞着。久别重逢这四个字令他感动，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刚刚从他身旁走过去的女子，便是他心念千百万次的人。小男，……他轻声唤。但她听不见，她是不会听见一个鬼魂的呼唤的。她和小男那么像，她明明就是她，一模一样，笑起来的样子简直令他恍惚。他像着了魔一样，跟着她，她叫李小男，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网络公司实习。她有一头柔黑秀长的头发，她时常披着头发，也会用一个可爱的头绳梳成一个马尾。她和朋友一起住，一个两居室，在这个城市，钱变得很重要，她必须为了房租为了过得更好而努力工作。她早上总是起不来，有时候是因为加班熬夜，有时候是因为熬夜看韩剧，她捧着手机，在黑夜里，一个人因为别人的爱情故事而哭的稀里哗啦，他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腮望着她，他嘴角荡起一丝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似曾相识的宠溺。
苏三省想，不管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不管傻傻的她到底是不是李小男，他都要好好守护她，陪她走完这漫长的一生。看到她生病、看到她被上司骂哭、看着她忍着委屈对电话里的父母报平安，他会变得异常沮丧，但他只是一个鬼魂，他无能为力，他恨透了自己。他的无时无刻的守护，似乎令她有所察觉，她被噩梦惊醒，她点了一夜的灯，她会记起他来吗？她会吗？她安然睡去，平稳的呼吸，长长的睫毛，那微蹙的眉心，她梦见了什么？他抬起凉而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嘴唇，有时，他会睡在她身旁，明明她对此毫无察觉，但他心里却觉得好幸福。她喜欢一种叫榴莲的食物，她和室友都喜欢吃这种闻起来很臭的水果。他一直很好奇榴莲的味道，但鬼是没有嗅觉的。但他望着她饕餮的样子，也是满心满足。可榴莲太贵了，她只能偶尔奢侈一次。

2、李小男
她已经不止一次觉察到异样了，有一次加班至很晚，她独自走在小路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极长。她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一定有人，可等她回过头看，路的尽头却空空荡荡。不对，一定有人。她加快了脚步，后面那个影子仿佛也加快脚步。她怕极了，高跟鞋飞奔在曲折不平的石子路上，她的手心冰凉，细细的鞋跟卡住了，她的肩膀一歪，就在她几乎栽倒的时候，后面的影子扑过来，抱住她。那个高大的黑影紧紧裹住她，还在她耳边警告她不要叫喊，然后她就感觉到那只不怀好意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小男拼命挣扎着，她的嘴被捂住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她反身摁在草地上，眼泪从她的眼里滑出来。
巨大的窒息感压着她，她几乎失去了呼吸，她好像看见一张脸，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她甚至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种似曾相识是藏在灵魂里的秘密，她读不懂，只是一闪而过。她看见那张脸上紧蹙的眉心，那双眼睛痛苦、愤怒、心痛。她没有力气再去反抗，她不知道这个尾随她许久想要侵犯她的流氓是如何被吓跑的，从一旁的矮坡上滚下好多石头来，是那个把石头丢下来的人救了她。她只是受了些擦伤，那个人没有得逞，她轻声问有人吗。没有回答，黑夜里，只有她颤抖的声音。她跑回家，第二天在朋友的陪伴下去派出所报了案。这种可怕的经历，她不想再碰见第二次，那个年轻的警察很好心，把手机号留给她，说如果害怕或遇见可疑人，可以给他打电话，他常在那一带和同事巡逻。小男笑笑说，好。他说他叫陈深。小男后来遇见过几次陈警官，他们边走边聊，他送她回家。有警察朋友在，她一点都不害怕，陈深特别优秀，在警校读书时，就是那种佼佼者，他大概在这个派出所待不了太久，他可能会被调去市局。他们互加了微信，常常聊到深夜。可小男偶尔还会觉得后怕，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即使躺在床上，她也觉得有人躲在卧室里。有一次，她做了很可怕的噩梦，醒不来了，满头大汗，但听见一个声音轻唤她的名字：小男，小男……她猛然醒来，却发现晨光刺目。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自己，阳光从被窗帘遗忘的一角伸进来，落在床上。
李小男久久回想着那个声音，她曾和陈深提起过此事，还有那个可怕的晚上，在她濒临死亡的一刻，她看见一个人。陈深说她只是太累了，幻觉。但小男总觉得有一双眼在盯着她，在她看不见的无边的黑暗里，甚至，当她上班坐在写字间里，她仍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就在她身边，他是谁？
3、张清野
张清野说他的名字是父亲给他起的，父亲是文化人，大学教授，年轻时风流倜傥。张清野去美国留学过，回归后，有些资本，父亲就把他推荐给老友，去一所专科学校做英语教师。张清野小时候就常被人欺负，他是受气包，老爱哭。张清野第一次遇见苏三省的时候，正被人欺负，那只鬼跟了他三天了，非嚷着要他帮忙。他只要附上张清野的身体，再去赌一次就行。原来是个烂赌徒，张清野很讨厌这种人，死性不改。他不答应，这只鬼就要硬来，张清野远远看见一个深蓝的影子，那个清瘦的男人穿着款式非常复古的蓝色西装，白衬衫，系着领带。他像从某个民国戏的剧组突然跑出来的，戏还没有拍完，他只是出来歇口气。那个男人两手插在裤兜里，微微歪着头，正望着他们。张清野摇着胳膊，大声冲他呼喊救命。
男人显然是听见了张清野的呼救，他缓缓地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人后，他便立住不动了。张清野判断对方是人是鬼的方法很简单，他捂住左眼，如果没人，那就百分百是鬼了。
喂，救命啊！
张清野的声音扭曲而滑稽。
那个蓝影子缓缓走近，那张冷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死死盯着烂赌徒，那是张俊秀的脸，而那目光里却透着死沉沉的杀气。
那个冰冷的声音逼近了。
放开他。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声音低沉，我说放开他。
连张清野都觉得不寒而栗，烂赌徒虽心有甘，还是负气地离去了。张清野长长地松口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眯起左眼，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圈，没人啊。那就真不是人了，怎么会呢？他看起来好正常啊，难道是走了？不见了？就在张清野睁开左眼之时，被眼前这张冷白的脸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张清野抚着胸口嘟囔道。
哎，刚才多亏你搭救，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张清野追问一路，这个男人冷漠又高傲，根本不愿同他说话。
夜里的张清野出门时总是戴上墨镜，从小就这样，他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开始也苦恼也害怕，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鬼和人一样，他们不过尘世的过客罢了。只是有一些执念太深的，会找上他，求他帮他们完成心愿。沈半江是张清野的室友，一个理科宅男，是软件公司的工程师，很瘦，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张清野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沈半江正在客厅打游戏，张清野将钥匙丢进鞋柜上盛零钱的盒子里。他一边换鞋一边说，半江，我带回来一个朋友，今天多亏了他，你是不知道，我被差点掐死，多亏了他及时出手相救。
沈半江很难得的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挪开目光，在他发现张清野只是一个人后，怔了一下，便又若无其事地打游戏。
你好啊。沈半江头也没抬地冲张清野身后的某个地方说道。
张清野带那个叫苏三省的男人回到卧室，他真把他当人看了，还把小沙发上的杂物拾掇一番请他入座，后来才记起来，他和空气一样，挡上一只眼，他也就荡然无存了。
4、朋友
苏三省环顾这房间里的陈设，他对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年轻男人有些好奇，他竟然可以看见他。他再也不是虚幻的了，他好像已经习惯那种长久永恒的孤独了，但眼前这个男人在同他讲话，他喋喋不休地讲了一路。苏三省在沙发上坐下，沙发不会变形，他像一个影子一样，一切事物都可以将他的身体穿透，风、火车、街上的人群。李小男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他满是期待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她，她还是那么美好，他几乎就要笑着同她打招呼了，可看着她对他视若无睹，看着她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他的笑容全都僵住了，他尴尬地怔在原地，她走过去，将他的心掏空，一个好大的洞。苏三省默默看着她走远，看她走向陈深。
苏三省很想把这一切告诉张清野，曾经与现在是如此相似，惊人的相似竟让他觉得不真实。他走过去，凑在张清野眼前，声音压得很低，你真能看见啊？苏三省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打量年轻男人的双眼，张清野害怕似的笑笑，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说，这个能看见。又闭上一只眼说，这个看不见。张清野就那样微微哆嗦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这个鬼魅的魂魄将他如同猎物一般冷冷地嗅了一遍。
年轻男人是老师，苏三省最近总跟着他，跟着他上班、吃饭、睡觉。因为李小男有了男朋友，那大概是男朋友吧。原来，她一个人，夜里总是捧着手机哭，现在呢，她总是捧着手机笑。苏三省不喜欢陈深，那个警察和陈深一模一样，苏三省也很想弄清楚一切，为什么李小男再次遇见陈深呢？难道他们前缘未了？那他等到今天的意义又是什么吗？他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两手相叠垫下巴下趴在桌上。张清野正在讲美国历史，一位叫林肯的总统，人们前仆后继地努力着，革命啊，战争啊……苏三省很怕和张清野讲起自己的故事时，他会厌恶他，憎恨他，远离他。
张清野从系主任的办公室走出来，前一秒还不停陪笑说自己上课再也不会迟到了，被轰出来后，他便开始发飙。骂了一路，苏三省抱着胳膊跟在他身后，听他吐沫横飞地用夹杂着英语的脏话评述系主任的人品。张清野骂够了，停下，转身对苏三省说，气死我了，走，吃饭去！苏三省跟着张清野一同去了火锅店，寒冷的深秋正是吃火锅的旺季，店内的玻璃窗上满是白色水汽，看别人一家人同吃火锅常常使苏三省想起姐姐，姐姐的善良，姐姐处处关心他，可他却害死了姐姐。他害死了很多人，这件事，在死后那么多年里，一直折磨着他，而那些去转世轮回的人，他们失去前世的记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他罪孽深重，他不可以。
苏三省坐在张清野旁边，对面坐着沈半江，桌上堆了许多绿色的空酒瓶，半江已经趴在桌上睡去了。张清野喝得满脸通红，他给苏三省也倒了一杯酒，苏三省愣愣地看着那杯酒，听张清野同他倾诉。

5另一个我
那晚张清野喝了很多，他看上去很难过，他是一个笨蛋，小时候挨欺负，长大了总被领导骂。苏三省好像明白他似的，劝他少喝点。这个男人很奇怪，他从不像别的鬼那样和他讲自己的身世，好像也没什么执念。但他老跟着他，可能鬼也会寂寞吧。有一次，他正拿手机翻看着微信里的朋友圈，苏三省突然走过来，他没有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张清野瞄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忧郁而茫然，他说出一串号码。他看着张清野在屏幕上输入那串号码，然后蹦出一个新页面，张清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点开那个人的朋友圈。
是个美女啊。张清野说。
苏三省看上去失落极了，李小男更新了朋友圈，有她的自拍，还有她和陈深的合影。他垂下眼，退回到没有光的暗影里。
你喜欢这姑娘啊？
苏三省没答话。
太爱一个人你会失去自我的，人鬼殊途，你们可能不会在一起的。不过，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你可以上我的身啊，然后，你就去表白，她知道你喜欢她吗？你们以前认识吗？不对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从民国来的，哎，你上次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还上网百度了一下。
暗处的那张脸突然浮出来，他盯着张清野，有些微紧张。
我什么也没有查到。张清野摆手心虚地笑道。
苏三省站得笔直，他别过脸，说，我不是个好人。
张清野叹口气道，好人坏人有什么区别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就是不喜欢你们这些鬼老是纠结什么前世啊，恩怨啊，活在当下懂不懂？如果你当时选择去投胎了，没准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你。
沈半江突然进来说有人敲门，打开门又都什么都没有。
理科男一脸的茫然，他看着张清野。张清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冲出去，他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眉心越发紧蹙，攥紧了的拳头冰凉至极。他不担心自己，但半江受不起这种惊吓。沈半江仍旧发傻地站在卧室的门边，他当然看不见张清野身后那个庞然大物，那个鬼魂怨念太深，一副可怕狰狞的样子。张清野感觉到身后的寒气如同蚁虫般细细麻麻爬上他的脊背。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那个鬼魂又高又胖，张清野不敢去看他的脸，他以前见过他，那两只眼就和巨大的窟窿一样，还满脸血。张清野拿这些鬼没有办法，小时候也请高人看过，好了一阵又犯，他的眼睛始终能看见他们。
大，大哥，你有事吗？张清野极力保持镇定，但两条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胖高鬼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举止半空。张清野说不出话来，他像螃蟹那样挣扎着。沈半江被吓傻了，但他记起张清野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平安坠，他跑进卧室去翻柜子，张清野被扼住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他想告诉半江不要去找了，一点鬼用没有，这只鬼太强大了，赶紧给我爸打电话，找高人。张清野的脸胀得如同一只红气球，而且红色越发深了。此刻，客厅里沈半江的笔记本电脑里正放着一个美国70年代的民谣歌手Jim croce的叫做<<Time is a bottle>>的歌，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个从民国来的男人，他风一样，从高胖鬼的身体里穿过，相比之下显得很小巧的他掐住高胖鬼的脖子。
放开他。他说。
高胖鬼不肯放开张清野。
我说放开他。他几乎吼道。
半空之中，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从扼住高胖鬼的那只手的掌心里震荡开来。像一阵狂风掀起的巨浪，客厅里的所有陈设，果盘里的水果、手机、钥匙、硬币、拖鞋……全都飞了起来。正在卧室翻柜子的沈半江吓了一跳，那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摁倒在地。
那只鬼终于熬不住了，这种力量太可怕了，会令他魂飞魄散的，而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更为可怕，毫无温度，满是黑暗，那是来自地狱的眼睛。他终于松开手，落败而逃。张清野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掐得死过去，下一秒就要从半空摔下去，他刚恢复正常的嗓子不由得失声大叫，苏三省嘴唇紧抿，他一直看着那只鬼从窗户逃走了，这会儿张清野又在他身后惨叫，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转过身，于半空中拉住他，将他缓缓送至地面。沈半江见鬼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张清野刚刚还在天花板，这会儿又平安无事了。
张清野每次去医院都会戴上墨镜，医院里的鬼太多了，万一碰上那种难缠的，就不好办了。他说要送给苏三省一个礼物。
苏三省问是什么礼物。
张清野说，另一个你。
一模一样，如假包换。张清野补充道。
苏三省迟疑了，他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你怕什么啊，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你看。张清野隔着很远的距离指着病床上沉睡的男人说道，他和你一模一样，几乎就是另一个你，这简直是就是你的来世啊。
不行。苏三省转身就走。
张清野追过去，又说，他不会醒来了，他可能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
那也总比死了强。
可你看看坐在他床前那个以面洗泪的人!她的母亲，她心痛死了，她活了大半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她从今以后不会像别的母亲那样，看着自己的儿子结婚生子，她要照顾他，老了却没有人来照顾她！
那和我无关。苏三省冷冷地说。
你还真是冷血！真是白把你当朋友了！
张清野气冲冲地朝前走去，他余光瞥见苏三省并没有跟过来。苏三省来到病房，他望着病床上的年轻男人，脸上有些伤，双眼紧闭，一旁的中年女人，双眼显然是刚刚哭过，拉着他的手，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男人的母亲令苏三省想起自己的姐姐，母亲不在了，姐姐便是母亲一样的存在。想到此，他的眼睛竟有些泛红。
返回来的张清野贴在苏三省的耳边轻声说，去吧，他需要你的救赎。
苏三省用那双潮湿的而又有些迷离的眼睛望着张清野。
去吧，他需要你的救赎。

6死而复生
苏三省醒来时，已是深夜，他费力地睁开眼，觉得身体沉沉的，头晕，好痛，疼痛从身体的四面八方蔓延来。他听见了胸口里那有节奏的跳动，他甚至闻到了空气里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他的嘴角竟动了动，扯出一丝笑。他又合上眼，这是真的，真实的他，真实的世界，他不止能听见看见，他的嗅觉丰盈起来。他的手背上插着针头，微凉的液体涌入他的血管，像电流一样，将他灵魂激活了。
医生说他隔日就可以出院了，他简直是医学的奇迹。医生摇着头，费解地笑着，告诉他，小伙子，好好活着。
最高兴的人是那位母亲，她又哭又笑。苏三省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他还不习惯去做一个人，他只是从她身上看出些姐姐的影子。她为他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粥里加了鸡蛋，怕他吃了腻，还配上凉拌小黄瓜。她一脸疼爱，说，身体刚刚恢复，不能吃得太补，怕身体吃不消，要一点一点来。中午又给他煲了排骨汤，汤里有冬瓜和黄豆。她说排骨煮了好久呢，就怕他吃起来嫌硬。排骨汤鲜美至极，苏三省接过碗，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生涩，他愣愣地看着碗里的汤，不敢吃似的，碗底烫极了。母亲见他一脸痴痴的样子，便说，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他抬起头，久久看她一眼，又笑了一下，听话似的点点头，谢谢。母亲突然愣住了，趁他喝汤的时候，后别过脸去偷偷抹眼泪。
苏三省想，她一定很爱她的儿子。
苏三省，他们有着一样的名字。
苏三省，这是你今天的最后一瓶药了，主任说你恢复得不错。小护士走进来替他换了输液瓶。苏三省把那一保温瓶的热汤都喝了，他记起不管姐姐做什么饭，他都会吃得最多，他喜欢看姐姐那满足、幸福的笑容。母亲拿了碗去水房洗。苏三省望着窗外的阳光，他伸出手，那温暖自指尖传来，他觉得身体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他有些话想问张清野，他是如何找到这个苏三省的，而这个苏三省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察觉到了，本能地想要躲开，然而这具身体却由不得他。那些人带着杀气，很强烈的杀气。穿着一身病服的他先是嘴巴被捂住了，然后就被人拖下了床，病房里乱起来，他想反抗，但挨了拳头，血从鼻孔淌出来，霎时间，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的眼前迷蒙一片，像是堕入无边的黑暗，眼前明明灭灭，恍恍惚惚，他就那样被那群人反拽着胳膊从走廊拖进了电梯。他仿佛看见了前来看他拎着果篮的张清野和沈半江，朦胧之中，他听见走廊有人大叫，一切都像一锅乱粥，混沌至极。
苏三省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他冷得直抖。
那步子很轻，他的衣领被人用力提了起来，那个声音说，苏三省，你小子还还他妈的敢跟我装死，你是不是真的想死啊！
苏三省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切原因肯定是出在了过去那个苏三省身上。是这具身体给了他生命，所以，他不能让他死。
放了我。他气息微弱，那这句话说得冷傲坚决。几乎是在威胁对方，放了我，不然的话给你好看。
那人皱了一下眉，不大敢相信似的，苏三省竟然如此强硬。
那人抽出一把刀，刀不大，但锋利得很，刀刃贴在他的脸上，刀尖抵着他的肌肤。
那人咬牙问道，说，东西在哪儿了！
东西在哪儿了！
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刀疤男几乎疯了，掐着苏三省的脖子不停地摇着他。苏三省轻蔑一笑，贴在他耳边，声音很小，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这是郊区的一个废弃的工厂，深秋了，苏三省看见了只剩残骸的屋顶外，天空上那几只盘旋的黑鸟，秋风起，有枯黄的落叶从屋顶如同死去的蝴蝶般飞旋而落。他被重重摔落在地，又凉又硬的地面上，他摸到了一根极短的铁丝，他将铁丝用力攥在手中，铁丝的一端是尖利的。他示意刀疤男靠近些，他会告诉他真相。真相就是他不该惹一个原本已死去了的人，他是苏三省，他来自地狱。他还不想杀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太多了，他双手沾满鲜血，所以，他敏捷地将那根铁丝抵在刀疤男的喉咙上，他的样子可怕极了，刀疤男的小弟们都被吓得不敢靠前。
他咬着极白的牙，恨恨地报复似的对刀疤男说，我说放了我，你没听见啊。
苏，苏三，三，三省，你他妈放了我！
信不信我捅死你。
他手里的铁丝紧了紧，几乎刺进刀疤男的皮肤，刀疤男见他来真的，便服软道，好，我今天放你一马，但老大不会放过你！
刀疤男让手下都丢掉刀棒，挨了苏三省一脚踹的他并没有追出去。
苏三省一口气跑出好远，真是够痛快，他差一点死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或许只有张清野能够解释清楚，他必须马上见到张清野。而这荒山野岭让他彻底迷路了，就在他徘徊林间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喊道：站住！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白衬衫的年轻男人，在满是橙黄的林间用一把黑色手枪对准了他。
7陈深
陈深将那个男人带回了派出所，他监视老疤许久了，陈深不想打草惊蛇，但苏三省这条漏网的小鱼让他忍不住想尝尝鲜。他见苏三省穿一身单薄的病服，便拿了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还让他洗了脸。然后，两个男人便在狭小的审讯室相见了。
陈深用纸杯给苏三省倒了杯水，苏三省倒也不客气，折腾一下午，他真的累坏了。
感觉好点了吗？陈深笑着问道。
苏三省没答话，他心里琢磨着，如何陪他们演下去。
你拿了老疤什么东西？他非要置你于死地。
苏三省笑了一下，我也想知道我拿了什么东西。
你和唐山海唐总是什么关系，他有没有私下要求你办什么事？
唐山海？！
苏三省的眉头突然皱紧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却被陈深捕捉到了。
唐山海真找过你？
苏三省仍旧一副桀骜的样子，他昂着头，盯着陈深，我要见我的律师。
他突然想起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对了，一定要等到律师来。
律师？唐总的律师？他会管你吗？苏三省，你要看清楚，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在刀疤手下你也没少干坏事吧？我听人说，你连你妈都不管了，还动手打过她吧！真是狼心狗肺，苦了她还天天替你求神拜佛！我告诉你，老疤什么事都干得出，你现在必须和我们合作，只有这样，揪出幕后黑手，干掉老疤，你才能平平安安。
陈深见苏三省眼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苏三省仍旧只是那句话，我要见我的律师。
这个苏三省可和陈深记忆中的苏三省不一样，他们同为初中同学，上学时，苏三省老是受人欺负，还是个怂包，从不敢反抗。陈深有时候会帮他，但苏三省看起来并不喜欢陈深，他讨厌他一脸正义的样子，看上去很关心你，其实高高在上。后来，陈深放弃了，他们是不会成为朋友的。苏三省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成天和那些混混凑一起，打架啊，偷东西，老早就学人家抽烟喝酒，再后来就混黑帮，和后来成为警察的陈深渐行渐远。。
陈深把该说的都讲给了他听，选择怎样的路在于他自己。林阿姨曾经找过陈深，林阿姨是苏三省的母亲，林阿姨希望陈深能多劝劝儿子，让他走正路。但苏三省偏偏不听，从三楼跳下去，腿摔骨折了，脑袋也给摔坏了，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腿是好了，可脑袋彻底坏掉了，医生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
同事推门进来，小声告诉陈深，外面有人找苏三省。
今天就聊到这儿吧，你回去再想想，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陈深送苏三省出去，他掏出手机，看见微信里李小男给他的留言，问他在不在啊，有没有吃饭啊，天冷有没有添衣啊，今晚加不加班啊……
他摇头笑笑，在手机里回复道，刚刚下班。
夜已黑了，秋天的夜晚格外凉。
他见到了李小男，同事们都认识她，所以，当她长时间坐在门边的那排椅子上，也不觉得奇怪。她怀里抱着一个保温饭盒，那是她送的夜宵，她常来送夜宵。她有时候真像一只麻雀，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叫不停，她老是那么精力旺盛。
陈深还看见了来接苏三省的两个男人，看起来并不像坏人，柔柔弱弱的，不是坏人。

8你好，我叫李小男
苏三省转过身，将肩上的衣服还给陈深。
他说，谢谢。
转过身，就看见了李小男。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令苏三省措手不及。一切是如此惊人的相似，让他恍惚，怔怔地看着那小鹿一样的女子翩然飞奔向陈深。
你怎么又加班啊？我给你发微信你没看见呀？
她笑着嗔怪道。
李小男穿着高领的白色毛衣，外搭一条黑色吊带长裙，裙摆是好看的蕾丝质地。额前有着松松蜷曲的刘海儿。她像是从她喜欢看的韩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来这儿之前，她一定精心化过妆，苏三省喜欢她嘴唇上那抹浓烈的红，他忘情地注视着她从自己身边经过，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那是什么花朵的味道呢？他觉得时光陡转，他们仿佛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分。她真的不会记起他来吗？他不舍地望着她，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微笑着回过头，她那么惊讶地看着她。苏三省吓坏了，他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然后，他便看着她走向他，他紧张极了，那句久违的李小姐”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他错愕地看着再一次从他身旁经过的她。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李小男走到沈半江身前问道。
哦。沈半江推了推眼镜框，道，我来接一个朋友。
李小男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目光落在苏三省身上，一个穿着病服的奇怪的男人，身上还有点点血迹。
张清野突然挤过去，他笑着同李小男打招呼。
你好，我是沈半江的室友，我叫张清野。
还有，这位。张清野把苏三省往前推了推，介绍道，苏三省，我朋友。
哦，你好。李小男弯起眼睛笑道，我叫李小男，沈师兄现在和我在同一个公司，他可厉害了，上次那个剑潭的手游就是他设计的，他是……
你好，李小姐。苏三省微笑着略有局促地说道。
他等这话等了一生一世。
李小男的眉毛挑了一下，笑道，叫我小男吧。
苏三省猛点头，痴痴地说，小男。
哦，对了，师兄，这是我男朋友，陈深。
她挽过陈深的胳膊，一脸骄傲地对他们说。
苏三省就那样一脸温柔地盯着李小男看，张清野在一旁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撞见陈深那微妙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张清野把一件黑色风衣给苏三省披上，你妈给你带的，我告诉她，让她在家等你，你现在想回家还是回医院？
张清野开着他那辆白色普拉多送苏三省回家。
三省兄，我告诉你，就算你的李小姐有男朋友也没事，我们有沈师兄啊。说到此，他停下来，回头冲沈半江说，半江，明天赶紧把她的底细摸清了，什么星座啊，有什么爱好，平时喜欢去哪儿玩啊……
清野兄，我今天差点死，有人想杀我，应该是想杀死另一个苏三省。苏三省自语道。
张清野猛一刹车，扭过脸，一脸的“不是吧”。
谁活腻了，想杀你啊？清野又轻松笑道，重新发动引擎。
一个叫老疤的人，他还说他们老大不会放过我。我不知道他们的老大是谁，但那个警察，我们以前好像认识，怎么唐山海也在这儿，……
大哥，你说得我有点乱，你现在呢，好好休息，我看你哪儿都别回了，干脆去我和半江那儿吧，好歹我们还可以保护你。等会儿，我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别等你了。
苏三省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他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那么久来，他已忘记沉睡的滋味，他回想起那个小鹿一般的女子，脑海中久久回荡的是她的那一句“你好，我叫李小男。”

9再遇唐山海
母亲说他从医院失踪那天，唐先生来过一次。
母亲还说，唐先生是好人，他的住院费全是唐先生付的。
苏三省对这位唐山海唐先生十分的好奇，他隐隐记起，老疤曾向他要一个东西，那东西究竟有多宝贝，竟险些要了他的命。他打算在家里找找，但很快就发现，原来那个苏三省是个糟糕的儿子，他不和母亲同住，甚至在最窘迫的时候将自家洗劫一空。那是位清贫的母亲，丈夫早逝，儿子又叛逆不懂事，她一定受了很多苦。苏三省觉得这个家空荡而冷清，狭小客厅的一角堆了很多空饮料瓶。苏三省虽为鬼，但游荡人间数载，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换上她年轻儿子的衣服，黑色的羽绒服，牛仔裤，黄色的头发使他看上去一点不像那个来自民国的苏三省。他立在镜子前，将头发理顺。苏三省在衣兜里摸到个黑色钱夹，黑色钱夹皱皱巴巴，表面有很多划痕，钱夹里有很多卡片，还有一小叠钱。他捏起那小叠钱，将它们放到母亲的手里。他说他这些天就不回来了，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张清野一早就来接苏三省，在车上他将从病房柜子里找到的已换好新屏幕的手机递给苏三省。
从今以后你就是真正的苏三省了，这是你的手机，电给你充好了，里面还有李小姐的手机号码。这都是半江的功劳，对了，半江快说说，你有什么新发现。
沈半江靠过来，两手搭在张清野身后的车座的靠背上，说，李小男她是今年九月才来我们公司的，她学的是广告设计，画画得不错，今年二十三岁，家不是本地的，跟大学室友在外面租房子，巨蟹座，特别会照顾人，有时候跟我们去唱歌，挺开朗的。
苏三省打开手机，他还不太习惯使用它，半江帮他打开通讯录，从里面找到了李小男的手机号。苏三省一看到这个名字眼神便无比的温柔，张清野常被他在女人面前犯傻的样子逗乐。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来电人是唐总。手机那端的唐总问三省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苏三省从车窗上方的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头发，他不喜欢头发的颜色，这身衣服也奇奇怪怪。张清野便带他去理发并将头发染回黑色，应他的要求，发型还是他们初遇时候的那款。张清野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就差一身好衣服了。他带苏三省去商场逛了一圈，黑色风衣，白衬衫，暗蓝色的领带。张清野感慨道，三省，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你好像真的不属于这里。
再次见到唐山海令苏三省的心情极为复杂，他们完全就是同一个人，记忆里的唐山海是个清秀的男人，特别坚强，特别有骨气。这一世，他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成为有钱人的儿子。他是唐先生，是唐总。唐山海身穿深蓝底条纹西装，白衬衫，没有系领带。他请苏三省在一家极其高档的饭店吃西餐，他举起酒杯，对苏三省说，三省，恭喜你，记住我的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天抓走你的人是我二叔，他呢，用我死去的老爸的话来讲，就是，痞气太重，流氓，你懂吗？他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跟别提什么企业家了，我爸一死，他就登基即位了，表面上跟我和和气气的，实际上恨不得分分钟把我弄死，我就是他的眼中钉。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跟他玩，我就想看看，他到底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唐山海说这些的时候样子伤感而落寞，褪下伪装，他并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资本家，他没有架子，内心仍旧柔软。唐山海满眼真诚地对三省说，三省，我唐某人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不惜一切，甚至，不惜去死，你的真情真义，山海会铭记一生的。
苏三省对他是心存愧疚的，相见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会把他当仇人，那个活埋并把他折磨死的人是他苏三省。那也是他永世背负的罪债。苏三省无法面对昔日的敌人，他不明白，唐山海怎么会成为一个感激他的人。
唐先生，谢谢您的厚爱，以后有什么需要三省的，请尽管吩咐。
俩人分别时，唐山海贴在苏三省耳边小声说，东西先替我好好保管。
苏三省不解地看他一眼，唐山海却只是笑笑。
唐山海让司机送苏三省回家，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华南小区，那是张清野家。路上，苏三省安静坐在后座上，他看了看手机，九点了，一首叫做《偏偏喜欢你》的港台歌曲从广播里传来。他望着茫茫夜色，孤独席卷了他，他看见一个白影子，那件白毛衣他是认得的。他请司机停车，苏三省推开车门，跑了几步，停下，这冷天气又离寒冬更进一步，冻人脸颊。
她不冷吗？
那样低着头，不知走了多久。
她是哭了吗？
她的步子是心碎的，她整个人都好像没了魂儿。
他欲言又止。
他怕。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疯狂，自己的绝望，他颤抖着抬起手，枪口也一直抖个不停，她眼里的从容与笃定却令他痛苦不已。他舍不得她，但又不得不放她走，杀了她，给她真正的自由。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一定死了。过去他不知地狱为何样，往后的永生永世，他都要同地狱相伴。
她可能是另一个唐山海。
宝马车的后车灯亮起来，那束光将他照亮。
他叫道，李小姐。
她如同未听见般，仍旧没魂地走着。
小男！
她停住，转身，仍旧灿烂地笑着。
李小姐，我和沈半江住一起，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她是哭过了，眼睛那么红，还趁他不注意小心擦去泪。
我送你回家吧！他笑着说。
好啊。
车里仍是那首《偏偏喜欢你》，苏三省恍惚地觉得，一切是不是都是场梦，死神要真正地将他带走，带他走过奈何桥，喝了那碗孟婆汤。而这些，不过是老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待你做完这个长梦，就带你离去。
小男一路无语，她许是累了，在颠簸的路途上，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他侧过脸，宠溺地含笑望着她，她终于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10跟踪
唐山海给了苏三省一笔钱，崭新鲜红的钞票被整齐地叠放在手提箱里，苏三省是打算拒绝的。但他想起苏三省的母亲，她应该住在一所温暖漂亮的大房子里。所以，他让张清野帮他把钱存起来，然后把银行卡交给了她。苏三省回到过去的住所，那是过去那个苏三省住过的地方，那种年代久远的红砖矮楼，他住二楼。房里乱极了，空气里充满了发霉腐败的味道，苏三省推开窗，没有风，但空气冷冽，街边立着灰色干枯的树。
显然已经有了好几拨人将这里翻了一遍，但他们一无所获，否则老疤不会再次找上他。所有的柜子都被用力打开过，所有的东西都被掏出来检查，地板上散落着捏扁的易拉罐、烟头、纸张和衣物，苏三省拾起一张一角被印上脚印的照片，黄头发的苏三省叼着烟，搂着一个妆容浓艳衣着暴露的女人，照片里的他眯着眼，歪起一边嘴角满是轻蔑的笑，镜头前是团白雾。他看起来好像很厌恶这个世界，也厌恶他自己。
苏三省在厨房的一个空酒坛下发现了玄机，酒坛下的那片瓷砖是可以移动的，里面有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木盒里面有个黑色的U盘，拇指般大。苏三省将这个小东西带回家，可惜，插在电脑上却打不开，沈半江试了很多办法，也没有打开它。苏三省觉得这大概就是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吧，唐山海让他好好保管的那个东西。会是什么呢？这么小的金属物体会装有怎样大的秘密呢？
张清野请苏三省和沈半江去听音乐会，门票是系里发的，去都是大学教授、文化名人。一路上，苏三省总觉得有辆车跟在他们的车后面，音乐会晚上七点三十分开始，不到七点，他们三人便到了，富丽堂皇的大剧院外汇聚满了人。然而，苏三省始终觉得有人跟着他们，他们在入口处遇见了张清野的父亲，中文系教授，苏三省隐在最后面，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张教授把一位姓陈的教授的儿子介绍给张清野，陈教授的儿子两手插在裤兜里，胳膊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友挽着。身着华服的人们都陆续入场，张清野边走边贴在苏三省的耳边说，李小姐今天也来了，那位陈警官，他爸和我爸以前是校友。
苏三省的心思却一直都在身后跟着他们的那人身上，入座后，他压低声音，微微偏头，告诉张清野，我觉得一直有人在跟踪我们。
是吗？哪儿了？张清野却转过脸，好奇地找寻着。
别看。
什么人跟着我们啊？
苏三省的神情十分严肃，我觉得和那个U盘有关系，从我找到它之后，这些人就在跟着我们了。
那怎么办啊？张清野一脸惊讶和慌张。
苏三省安慰他似的，食指轻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他自有办法。
张清野说这是维尔瓦地非常有名的《四季》，他最喜欢《夏》。
小提琴忽高忽低的演奏，时而激烈时而低沉，像在讲一个起伏跌宕的故事。
苏三省的目光落在前一排的李小男身上，她今天穿了黑色的长袖晚礼服，她的头发被低低地挽成一朵花苞。他看见李小男不时同陈深耳语，那样温柔地笑。苏三省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了唐山海，唐山海好像早就发现了他，抬起手，冲他笑了一下。张清野听得陶醉，沈半江却在美妙的琴声里打起盹。
庞大的音乐声笼罩着人们，琴声开始有了情绪，一下比一下激烈。苏三省突然站起身来，他没有去打断置身其中的张清野。他从红毯上往外走，一张熟悉的脸从他的视线里掠过，他甚至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那是毕忠良吗？他仍旧把头发梳得光亮，仍旧是那种看破玄机的笑。他冲苏三省笑笑，还摆了一下手。苏三省心里一紧，匆匆走出音乐厅。
剧院大厅里没有人，苏三省挑了一条光线不太好的走廊，他加快脚步，走至一个岔口，又左拐，大剧院如同迷宫一般。他突然放缓脚步，身后的人似乎也停下来。他又快走几步，身后那人也快起来。苏三省躲到一面墙后，他如同等待猎物那般屏住呼吸。他在等他们靠近，他贴着墙，站得笔直，他冰冷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垂着眼，长睫毛也一动不动，他在等最好的时机。
苏先生!
他的胳膊被人轻拍了一下，他转过脸，看见李小男一身黑如同花束般立在那里，她穿着黑色高跟鞋，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绒面手包，V领鱼尾裙极好地修饰出她腰肢完美的曲线，左肩上绣了一片珠花。他一见她就露出那种温柔的笑容，他拉她躲到一旁，他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李小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躲在他身后，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心是那样的温暖，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他才松口气似的，转身对她笑笑。
李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哦。她笑笑说，我本来是要找洗手间的，可我好像迷路了。苏先生，你也是来听音乐会的吗？
是啊。他笑笑。
哦，我记起来了，刚才看见你的朋友，他叫张，张，张……
张清野。
手被一个陌生男人握了那么久，她这才回过神来，抽回自己的手，低下头，有些羞涩地笑笑。
李小姐，你这身裙子真好看。
是吗？陈深选的。对了，你别总李小姐、李小姐地叫我了，听着太别扭了。
嗯，好……我习惯了。他挠挠耳边的头发，低头笑道。
习惯了？李小男挑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对了，上次谢谢你送我回家，三省。
他摆摆手，举手之劳，应该的。
加个微信吧！李小男说。
好啊。
李小男拿过他的手机，打开微信，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下面跳出来一个手机联系人，李小姐，旁边就是她的手机号。
你有我的手机号？她仰起脸问道。
他的眼神躲闪，心虚地笑笑。
李小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哪儿都别去，我马上就回来，你不是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去。
男人转身便走，一手插进裤兜里，他微微侧头，抚了一下耳后的头发。苏三省握紧的拳头又冰又凉，他进了男洗手间。过了一会儿，苏三省从男洗手间出来，他拍了拍弄皱的衣角，立在水池前洗手，他对着镜子，抹去唇角的血，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他凝视镜子里的男人，一身的黑色礼服，冷白的脸，空洞的眼神。水池里的水被染红，不断有新鲜的血液从掌心的伤口涌出来。
就在亮白的刀尖要刺进喉咙的时候，他握住了刀刃，锋利的刀刃剜进皮肉。疼，苏三省松开手，几个回合后，那两个男人都捂着肚子倒在男洗手间瓷白的地砖上，苏三省丢掉刀子，他揪起其中一个男人的衣领，从男人的衣兜里翻出那正在闷声震动的手机。他吸口冷气，咬着嘴唇，按下接听，低声说：不要再跟着我了，这是个警告，再有一次，我一定把你揪出来，不管你是谁，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他转过身，朝李小男走去。

11玫瑰花、摩卡以及那场大雨
手绢是李小男的，那天他从洗手间出来，见她的时候，一只手藏在身后。她问他手怎么了。他笑着说没事。她看见他那滴着血的手一脸惊恐花容失色，她从手包里拿出手绢要帮他止血，他仍旧背着手躲开，笑着说没事。她坚持要检查他的手，他便接过手绢，他可以自己来。
他没有舍得用那条手绢擦拭伤口，他将它整整齐齐叠放在西装里怀的口袋里，还带着体温，那香气竟是鬼使神差地似曾相识。有一瞬间，苏三省猛然想起多少年前，也有个女子曾送他一条这样的手绢，白色的，绣着花纹。他想起那条被他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手绢最后的下场，被他悲痛地撕碎。那个女子背叛了他，背叛了他赤诚的爱，终是会有一别，她还是辜负了他的爱。他杀死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由始至终未曾爱过他，她只是利用他，她的天真和美好都不是给他的。
想到这些，苏三省脊背一凉，他僵在原地。
他真的原谅她了吗？他满心哀伤地问自己。
十一月的大雨冻得人心拔凉，枯黄的叶子被雨水打落。他整天穿着张清野给他新买的深色西装到处游荡，也不觉得冷，苏三省是个奇怪的人。他撑一把黑色雨伞走在满是湿淋淋的枯叶的马路上，这种寒冷的雨天人们大都躲起来，躲在充满暖气的玻璃窗后。街上雾气沉沉，马路上是飞驰而过的轿车。苏三省在雨中走着，他突然站住，他买了一束红美国，捧在怀里。
他知道李小男坐在哪个位子，但他还是礼貌地等在前台，他望着从感应门进进来来的人。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这个穿一身正装怀抱红玫瑰的男人太奇怪了，他同这里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里。他是不是跑错剧组了？还是哪个电视台在录制娱乐节目？
两手插在衣兜里正低头往外走的沈半江听见大家的议论便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苏三省，那把黑伞立在墙边。
三省，你怎么来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哦，我来看看李小姐。
李小男啊？
嗯，对。
那你跟我进去吧，喝点热水，天这么冷，你不冷吗？沈半江拿起苏三省那把伞就要往回走。
不了，我在这儿等就行。
那行吧，我把她叫出来。
沈半江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李小男，李小男穿白色长袖立领蕾丝衫，一条藏青色A字裙，她边走边将头发扎起来。他抬起绑着白纱布的右手冲李小男摆了摆，李小男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他将怀里的花送给她。
沈半江贴在她耳边，暗示道，在这儿等半天，冻坏了。
李小男对沈师兄挤挤眉，一脸的尴尬，好像在说，你这朋友是不是有病啊，精神不太好，无缘无故送我玫瑰花干嘛？
沈半江以眼神安抚道，你忍忍，千万不能拒绝。
李小男心想，好吧。她笑着接过那束玫瑰，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心想，这下好了，这流言不知传成什么样呢。
她有些不开心，将苏三省带到楼下的咖啡店。她问他喝点什么，他说什么都好。她就给他和自己各点了一杯摩卡。
她用银色的小匙搅着瓷杯里的咖啡，问道，为什么送我花呀？
哦，我的手，上次你带我去包扎伤口，你连音乐会都没有听完，都怪我。
哦，这个啊。李小男心想，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
不要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喜欢听音乐会，听不懂，可是陈深喜欢啊。每次她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会一脸幸福。
雨珠猛烈地打在玻璃窗上，汇聚成一根线，像谁心底落下眼泪。
她沉默地一直搅着那杯咖啡。
她好像有心思，她怎么不开心呢？
苏三省微抿着唇，紧张地盯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本来想送你两个榴莲，我知道你喜欢吃榴莲，可好像不太方便。
李小男突然抬起头，一脸惊疑，她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吃榴莲的。
沈师兄。一定是沈师兄。
她真的生气了，眉毛皱得那样紧，他更加紧张地看着她。李小男喝了一口咖啡，她紧抿嘴唇，思考了几秒。
她说，苏先生，您不会是喜欢我吧？可我有男朋友了，我不想让陈深知道，我希望你别再做这种事了，这花我不能收，请你拿走吧！
李小男一向如此，爱与不爱非常分明，她不会给他任何希望。
苏三省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杯冷水，他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走远。
此刻，空空荡荡的咖啡店里正放着一首叫做《satan your kingdom must come down》的异国歌曲，调子拨弄得人心伤感。望着蒙蒙雨色，他很想抽上一根烟，他的眼神恢复了那种长久来的空洞。他没有摸到烟，他拿过那杯被她只喝了一口的摩卡，杯子还是热的，那香甜的气息萦绕着他，他喝了她那杯，又把自己那杯也喝了。热咖啡流进身体里，他觉得快要冻僵的身体一下温暖起来，可听着这歌声，他突然难过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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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这样的设定啊，楼楼加油啊

12刺
苏三省像个游魂地走出咖啡店，他心碎地抱着那束被她丢弃的红玫瑰。他把那把黑伞忘在了咖啡店。
天色照旧阴沉沉的，雨声淹没了世间一切。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毫无知觉地独行着。他突然停住，仰起脸望着灰白的天空。
那个人对他不依不饶，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
一辆黑色的轿车沿街缓缓跟过来。
从车上下来两个黑衣男人，其中一个冷着脸挡在苏三省身前。
我们老大要见你。
苏三省没说话，只是随他们上了轿车。
郊外一个豪华的别墅的里，苏三省见到他们口中的“老大”，那个总是对他穷追不舍的男人。
苏三省浑身都湿透了，他抱着红玫瑰，冷傲地立着。
那天在音乐会上早已见过一面。
老朋友了。
他肩上披一件棕色的带毛领的貂皮大衣，头发梳得光亮，痞气十足，像唐山海口中的那个流氓二叔了。他整个人陷在巨大的红木桌后的转椅里，这书房四壁都是书与字画。他耳里塞着白色耳机，苏三省没到之前，他一直沉浸在音乐之中。
三省，你来了啊。
他一脸的关切。
这是怎么了？快快赶紧坐，来…….失恋了？喜欢哪家的姑娘？
苏三省平静地盯着他，声音低沉，听上去毫无温度。
你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笑了一下，给苏三省倒杯茶。
你现在不同往日了，我都不敢怠慢你，我怕你苏三省能耐大了，把我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山海给你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条跟在我毕忠良身后的狗，居然敢反咬主人一口！
毕忠良咬牙狠嚼着最后几个字。
他笑里藏刀地盯着苏三省。
那小子威胁我，如果我不把他老爸的家产还给他，他就会想尽方法弄死我。原来，你是他派来的间谍啊，一直潜伏在我身边。摇着尾巴，像条忠诚的哈巴狗。你是不是真把脑袋摔坏了？忘了我毕忠良是什么人。
苏三省冷冷地笑，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起身要走，他早就瞥见茶几下的那把枪。
毕忠良不会这么简单放他走的，他大概会用枪抵着他的脑袋，走可以，把我的东西留下。
苏三省觉得做鬼比做人好，做鬼不必遭人威胁。
他讨厌被威胁。
所以，他算好时间，那支坚硬带刺的玫瑰死死攥在手中，红玫瑰的根部锋利尖锐，足以刺穿他的喉咙。
刚刚好，再多两秒，毕忠良大概就要被一支玫瑰花杀死，到时候鲜血四溅，他会捂着喉咙，说不出话。
枪口对准他的腹部，苏三省脸上的这股狠劲是毕忠良从未见过的，过去，他是个贱得要命的小混混，拿枪指着他，他会吓尿吧？
这种对峙持续了数秒，从外面冲进来好些拿着刀与枪的男人。
毕忠良笑了，我的小狼狗，你不敢杀我的，杀了我，你也不好过。
那我陪你一起死，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我就是死神派来的，如果你不听话，我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他邪魅一笑，阴沉地说，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离唐山海远一点，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这一世，你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不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苏三省说完这些，抽回紧绷的身体，他将那截玫瑰花重新插进花束中。他低着头，担心它们受到冷落似的，轻抚了一下花朵。一旁毕忠良的手下们都严阵以待，手里握着武器，却都不敢靠前。他们看着他把刺进掌心的花刺一根一根地拔出来，刺那么长，还沾着血。他冷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扯过一张纸巾，毫不在乎地擦了擦手。他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大家的枪口都对准了他，可他那么傲然，不怕死一样，谁也不敢开枪。
苏三省听见毕忠良在他身后大声说，三省啊，你告诉我什么是无辜，谁会是无辜的人!
苏三省没有停下来
唐山海吗?他是无辜的人吗？
他是杀人凶手！
这最后一句话，像利箭一样穿透他的身体，狠狠地扎进去。
唐山海？
不会的。
他是好人。
苏三省可悲地想，我才是杀人凶手。

13你们
傍晚时分，刚刚五点钟，天却已大黑。
电梯里，苏三省靠着墙，他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相见不如怀念。
他也对张清野和沈半江讲起这话，不该和李小男相见。
张清野见他满身雨水，衣服湿透，还一脸的落寞。旧伤未好，还添了新伤。一进门就着花瓶把花插进去。只不过，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花都凋零了。张清野给他找出自己的睡衣让他换上，套头连帽的款式，张清野说不错不错，还挺合身的。说罢，还顺势帮苏三省把帽子也扣上，帽子上还有两个可爱的耳朵。张清野笑起来，非要给他拍一张照片。
张清野给他留了晚饭，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快吃吧！兄弟，你以为自己是铁人呢，天天出去行侠仗义。
苏三省笑一下，夹起一个馄饨，咬一口。
好吃吗？吃出来什么馅了吗？张清野迫不及待地问。
苏三省呆呆地看着他。
香菇小白菜的！是不是很好吃！他们家的这个馄饨，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沈半江扯了把椅子坐到苏三省对面。
三省，这个香菇小白菜我都要吃吐了，每周张清野都要点上两次，他吃一百次都不会腻，我给你添点醋吧，吃起来还能有点食欲。
说着，沈半江就捏起醋瓶往苏三省的碗里倒了一点。
不知为何，那碗馄饨吃得他满心温暖。这两个男人围着他咋咋呼呼让他觉得有一点快乐。他一边喝汤一边听他俩聊公司里的八卦，他们对彼此的同事都非常熟悉，那个某某是三婚，大家都讨厌死了，每次还总发请柬。某某找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老婆，足以做他女儿了。
三省啊，你别放在心上，李小男是我师妹，我都说她了，没轻没重的。别往心里去，啊!沈半江扯张纸巾递给苏三省。
没事没事，三省兄，撩妹，这种事我最在行了，你那些办法都太落伍了，现在的小姑娘，精着呢，看我的。
张清野拿起苏三省的手机，点开微信，自语道，先给她发个小红包。唉，你这钱包里没钱，快快快，半江给我转六十六块六毛六……不是我，是三省这个号……爱上那片海是她吧？好嘞，发过去了。
张清野边打字边读道：亲爱的仙女，今天都怪我不好，太冒失了，让你受到了惊吓，对此，我非常懊悔，……
沈半江打断他:把受到惊吓改了，受什么惊吓啊，我们公司这些小姑娘啊，都被宠坏了。
那就这样吧，亲爱的仙女，今天都怪我不好，太冒失了，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让你平添烦恼，对此，我非常抱歉，希望仙女能够原谅在下。
张清野很快就发现红包被领取了，爱上那片海先发来一个眨眼的表情。又发来一个乖的表情。
没啦？张清野不敢相信似的瞪大眼。
不能吧？沈半江，你这小师妹怎么回事啊？聊两句都不行啊。
她心里就只有她男朋友，天天那个美啊，还老在朋友圈里秀恩爱。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张清野笑着问苏三省。
秀恩爱死得早。他突然也跟着他们笑起来。
对对对！说得就是他们这种人!张清野补充道。
沈半江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李小男，他发了一个在吗的表情。对话框上端显示“正在输入”，一个嗯的表情很快发了过来。
没去约会啊？
天太冷了，不爱动。师兄找我有啥事？
沈半江发过去一张偷拍苏三省的照片，穿着那个带耳朵萌萌哒的睡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衣服谁的啊？他的？太萌了！
他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浇透了，鬼知道他经历些什么。
对了，他还抱着那束玫瑰，傻乎乎地抱了一天。
李小男发来一长串省略号。
师兄，我觉得你那朋友有点不对劲，我对他吧，又好奇又害怕……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啊，我觉得他挺正常的，是个好人。
那我都有男朋友了，我不能接受他的花，你都不知道，他连我喜欢吃榴莲都知道。
是不是你告诉他的，就是你。
你喜欢吃榴莲？
就算你有男朋友，也不能做得那么绝啊。
我那是为他好啊，长痛不如短痛。
沈半江发了个鄙视的表情。
我那哥们，长得帅，又会功夫，我看比陈深好多了。
好了好了，师兄你别说了。
你不就是想让我哄哄他吗？
你能不能真诚点？人从回来就一直那么低着头发呆，我都不敢跟他说话，你赶紧的啊。
不是吧？你骗我吧？他刚刚还给我发了个红包，可我手欠啊，居然给点开了，又不能退回去。
她甚至把她和苏三省的聊天截图发来，沈半江不由得在心里窃笑。
你看，他都主动和你说话，你这个仙女还爱答不理的。
好了好了，师兄，我真是服你了，平时都没发现，你这么能聊，我知道该怎么办。
沈半江心满意足地发过去一个乖的表情。
他冲张清野飞了个眼，有好戏看了。
很快苏三省的手机便响起来。他拿过手机，求助似的看着张清野和沈半江，他们两个却站起来伸伸懒腰，回各自房间去睡了。
夜里的客厅只亮着一盏壁灯，微弱的橘色的灯光里，苏三省点开微信。
爱上那片海发来一行字。
睡了吗？
没有。
开始他打字还有点慢，但很快就适应了。
今天你把雨伞落在我们公司楼下那个咖啡店了，那个服务员认识我，伞送我这儿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取一下吧!要不，我给你送去也行！
不劳烦你了，我去取就行。
嗯嗯。
接下去是一段长长的沉默，网络两端的人都不知该如何续下去。
对了，你的手记得换药，我告诉沈师兄了，他知道怎么弄。
嗯，谢谢你啊，李小姐。
不要那么客气。
她发来一个挺可爱的表情。
穿过那行行文字，他仿佛看见李小男正冲他微笑。
她曾是他生活里的全部美好。
她曾让他觉得未来充满希望。
爱上那片海发来一段语音，他点开，贴在耳边听。
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苏三省想，这个时代真美好，没有战乱，不用愁明天吃不吃得上饭，还有手机这种神奇的东西，可以保存一个人的样子与声音。
那段李小男发来的语音他听了许多遍，一直伴他睡去。
梦又暖又美。

14有你在，都是晴天
唐山海送苏三省一辆轿车，黑色的。唐山海将钥匙放到苏三省手中，这是一份礼物，让苏三省好好考虑，考虑好了给他打电话。苏三省无法拒绝唐山海，他最无法面对的人便是他，一见到唐山海，苏三省就会想起他惨死的样子，被自己活活折磨死。那是一个有信仰的男人。
苏三省做鬼的那些年，他一直在想“信仰”这事。
那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没有呢？
苏三省想好了，无论唐山海想做什么，他都会帮他，这是他欠他的。
原来真有前世今生这回事，上半辈子你亏欠了谁，这辈子要来偿还。
张清野的眼睛都直了，兴奋地搓手说，，总裁啊，一百来万呢。三省，行啊你，做人没几天，混得比我俩都好，谁送你的？
一个朋友。苏三省说。
大老板吧？
张清野突然扭过脸，一脸严肃地盯着苏三省，不会是和那个U盘有关系的人吧？
苏三省点点头。
张清野陷入沉默，末了又说，三省，你要小心那些人，我也接触过很多鬼，做鬼和做人不一样，鬼的想法都很简单，他们不过是有些活着时没有完成的愿望，但人不一样，人心复杂，你知道吗？
苏三省又是点点头，他将手放在张清野的肩上按了按，示意他不必多虑。
我知道，别忘了，我可不是人啊。
但你也保证这个身体的安全，只有他活着，你才能继续下去啊。
清野，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嘿嘿……你想啊，我能看见鬼的，是一个鬼朋友帮我找到的。
鬼朋友不会轻易帮忙吧？
怎么不会，大家都很熟的……
张清野的话里出现了一瞬迟疑。他圆谎的时候被苏三省一眼识破。
你又帮哪个鬼完成心愿了。
哎呀，没事的，都是小事情嘛。
不是小事情，清野，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能再随便让鬼上你的身，你不知道后果吗？会害死你的。
张清野调开脸，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死不了啊，放心吧！
对了，你今天不是要去找李小男吗？你就开这辆车，绝对的撩妹神器啊。
张清野说罢，还帮苏三省理理衣领，行了，挺帅，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那辆叫做玛莎拉蒂的黑色轿车像钻石一样夺人眼眸，李小男手指掩在唇上，不可信地问，你的？
苏三省接过小男手里的黑色雨伞，摇摇头，笑道，不是。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齐而白的牙。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呀？小男狐疑地盯着他和车。
苏三省为她拉开车门，请她坐进副驾驶。
是我老板的。
李小男如梦初醒，你不会是个司机吧？
见他又老老实实地点头，她便笑出声来。
那你老板知道你把他的车开出来吗？
不知道。
他诚实地说道。我偷偷开出来的。
我朋友说这辆车是撩妹神器，他说你会喜欢我的。
李小男笑晕了，你哪个朋友说的呀？
张清野。
就是和沈师兄住一起的那位？哎呀，笑死我了，苏三省，你这个人真逗，你吧，看上去精精神神利利落落的，可是，你说话什么的，实在是太，太耿直了，告诉我，你是从哪个星球来的？
这话把苏三省问住了，有时候，张清野发起疯来，说的那些话，他也听不大懂。
苏三省没能成功将车开起来，他忘了张清野是怎么告诉他的，他的心思都在对面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
他又试了一次，一切都是根据记忆来的，就算过去的车和现在的车略有不同，但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啊。
苏三省这样想，心里却急坏了，李小男会不会因此轻看他？
这辆该死的车，光好看有什么用，都开不起来，华而不实。
你不是司机吗？
对啊。他额上已是细密的汗珠，他的双颊也因焦灼而有些微红。
不过，我还没开始上班。
我的天！李小男不由得抓住扶手。
那你有没有驾照啊？
应该有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摊开，第一个就是驾照。
她拿过那本驾照，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没有任何可疑。
你是怎么考下来的？
就是那么考下来的。他说谎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笑。
好了好了，我来吧，今天我来开车。李小男笑着说。
此刻，苏三省坐在副驾驶上，他望着认真开车的李小男，她为什么那么紧张，身体都跟着绷紧了。
三省，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自从我大学考完驾照，我就一直没有开过车，这还是我第一次开车呢，这车真不错。她不安地握着方向盘，笑装镇定。
三省，你说这么好的车撞坏了，得赔多少钱啊！天啊，我有点害怕。
三省，你老板会不会把你炒鱿鱼啊！
呸呸呸，我说什么呢！
她一口气连说好些话，他痴迷地听着。
天啊，这条路能不能左拐啊，拐不了我们还要绕一圈，真是疯了！
终于到了商场的停车场，车里亮着灯，苏三省满是赞许地看着她。
李姑娘发现他别有用心地拍拍手，是在夸她吗？
她瞟他一眼，咬着嘴唇，问，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你装的！你会开车！
我是会啊，以前会，但今天不会。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笑着说。
李小男说想要看电影，她对电影没什么研究，让苏三省挑一部。苏三省做鬼的时候，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看电影，因为无人相伴，那是他打发寂寞时光的极好办法。
这身边小小女子还饿着肚子，他应她的要求，去买了汉堡和饮品，他怕橙汁烫手，用纸巾将橙汁杯裹住。
她两手捧着那杯热热的橙汁，说，你还挺体贴的嘛！
李小男平时和朋友看电影，都选那种狗血的爱情电影，整个电影院只有她哭得稀里哗啦。陈深总是嘲笑她没品位，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苏三省对电影院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熟了，从黑白电影一直看到彩色电影。他选了一部美国大片，那种超级英雄的电影。看这种电影，不会觉得太糟糕，又不烧脑，适合李小男这样简单的姑娘。
电影院里的人特别多，但灯光一暗下来，就显的寂寥。那是苏三省过去的感受，黑暗之中，没人看得见他，只有屏幕上那虚无缥缈的情感。但现在不同了，他发现自己喜欢这样挤在人群里，这片黑暗让他觉得温馨。一部3D电影，这也是苏三省第一次尝试3D电影，他们戴着3D眼镜，屏幕上的字儿都飞起来了。苏三省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
李小男突然用手挡住屏幕，扭过脸。
他靠过去，小声地问，怎么了？
这个地方有点吓人。
她指的是电影。
在苏三省看来没有什么，只是配乐可怕了些，画面的确有点血腥，怪物是蛮恶心的。但都是假的啊。
那怎么办啊？不看了吧！他又压低声音问。
她一脸惊恐地说，不，还是看完吧。
他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
主角的朋友死的时候，整个电影院里的姑娘们都哭了，苏三省扫一眼，人人手里都捏着纸巾呢。苏三省没从口袋里找到纸巾，只摸到李小男的那个手绢。他递过去，她看也没看，就接了过去。
电影结束的时候，李小男眨着大大的泛红的眼睛问他，他们怎么不走呢，灯都亮了。
苏三省坐在原处，手支在座椅的扶手上，托腮说道，后面还有彩蛋。
对对对，不能落下这个！
于是，他们便一直等到所有字幕都放完后的那条三十秒彩蛋。
往外走的时候，李小男悻悻地说，下一部什么时候才能上映啊。
对了，金刚狼怎么这里也有啊，不是有一部电影专门是讲他的吗？
接下去便是苏三省滔滔不绝的时刻，他将DC与漫威给李小男好好科普了一番，还讲了九头蛇等反派，从X战警一直讲到复仇者联盟。
小男却有些失落，她说陈深从不给她讲这些，他对她的问题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老觉得我没有品位。
谁一开始都不是完美的，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三省，谢谢你今天陪我看电影，惊魂刺激而又美好的一个晚上。三省，我最近是有点不开心，心里好烦，实习期满了，不知道能不能转正，还有陈深，他要调到市局了，我总是害怕，他离我远了，……
李小男说完这些，用手里的手绢匆匆擦掉眼泪。
就在她满是歉意地准备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手绢还给他的时候，愕然发现那一条白手绢是如此眼熟。
她扭着眉毛，努力想要解开谜题般。
他却突然将手绢拿走，飞快放进衣兜里。
她抬头就撞见他那迷之微笑，一脸的坦荡，一脸的掩饰。
这谜题被她一眼识破，她低下头，匆匆离去。
我先回家了。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
李小姐，你教我开车吧！
他在她身后喊道。
他在街边站了许久，过了一会儿，手机传来一个新消息，微信里，爱上那片海说，哼，不教你，大骗子！
他读着那行字，满心温暖地笑了。

15破碎的晚宴
门被设计成一道屏风，很有古典气息。圆形的可以转动的玻璃桌上放着茶壶和茶杯，穿着水白旗袍的女服务员给每个人倒水。
苏三省坐在唐山海身边，唐山海的另一边坐着他的未婚妻，柳小姐。毕忠良带着妻子和陈深坐在他们的对面。菜开始上了，筷子安静地躺在桌上，没有人说话。屏风被拉开，走进来的姑娘穿着高领白色毛衣、浅粉色毛呢大衣，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有些微红，她坐到了陈深身边。
毕忠良说他今天请大家吃饭是要化干戈为玉帛，山海是他的侄子，叔叔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就此道歉。
唐山海冷笑了一下，你都不姓唐了，我们算什么叔侄？
毕忠良宽容地笑笑，是你老爸，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请我回来的，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他不想你毁了他的心血，我有那个能力，帮助你。
毕忠良是个儒雅的流氓，不管你在他面前多么失控，他永远那样微笑盯着你，他就想看你一点一点崩溃。他对陈深说，陈深，不要再找三省了，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幕后黑手，老疤是我的人，这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打算把我也抓走吗？如果你想，我现在就跟你走。
陈深没说话。
见他不说话，毕忠良便又说，陈深，你和碧城好久没见了，我这次特意把她叫来，还有山海，你们三个都彼此认识吧？老朋友见面了，没什么想说的吗？
唐山海气坏了，一语不发，柳小姐在下面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凉。
毕忠良接了一个电话，他对电话里面的人表现很满意，他把手机上的一张照片给了桌上的人看，都快要睡着了苏三省突然瞪圆眼睛。
照片上的人是张清野和沈半江，被捆着跪在地上，嘴上缠着黑胶布，不仅如此，他们肯定在反抗的时候遭受了更严厉的反击。
毕忠良说他找到了他丢失的东西，自己的东西还得自己找回来。
苏三省猛地站起来，原本应该掀桌子爆发的他，拳头攥得紧紧的，狠命咬牙，直挺挺地立着。
他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顿地说，毕忠良，你什么意思啊，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我的朋友。
三省啊，你现在变个人似的，我都怕你啊，只好请你的朋友帮忙，好在他们俩都比你听话，你放心，我会就此放过你们的。
他瞪着毕忠良说，可我不会放过你。
你会吗？男人微笑着反问道。
苏三省一直强忍着，他觉得唐山海在这儿，唐山海是绅士一样的男人，他们还是亲人，他该给唐先生留些面子。
三省啊。毕忠良吃了一口菜，又说，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提醒山海小心你这个墙头草，没准哪天，你又从他那儿偷什么别的U盘。我对你可以是了如指掌，你上学时就小偷小摸惯了吧，这点陈深也知道的。
说罢，还不忘向陈深使个眼色。
陈深坐不下去了，起身一口饮尽杯里的白酒，他先离去了。徐碧城追了出去。
毕忠良还想说下去，唐山海突然站起来，骂道，毕忠良，你王八蛋！
唐先生之前一直不停地狂喝酒，这会儿发起飙来底气十足，要不是柳小姐拦着，他会把桌子掀了。
唐山海被苏三省和柳小姐搀扶着离去了。
一桌团圆饭被丈夫搞成这样，刘兰芝觉得心底好凉的，就像即将到来的寒冬。
她心痛地说，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本来就是你不对，你却一而再三地伤害他们，如果你不肯收手，陈深最后也会离开。他是个警察，干嘛把他牵扯进来！
他突然扭过脸，平静地说，他在调查我，调查我这个曾救过他命的哥哥，你说，我不把他拉进来，他会听话吗？
妻子不再说话。
她不仅是心痛，她是失望，是绝望。
她不愿再相信他了。
她起身离去，听见毕忠良在她身后同样绝望地说，你忘了我妈是怎么被他们害死的吗？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