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红叶
苏三省将唐山海和柳小姐送回去后，刚出小区，就接到半江打来的电话。之前他俩的手机都一直打不通，半江在电话里急切地说，三省啊，你快回来吧，张清野又犯病了，这次比以前都吓人！
刚出电梯，苏三省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那么轻柔，凉凉的，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来。但如今束在这具身体里，他看不见黑暗之中的魂魄。沈半江替他打开门，苏三省见他额上一小片青色，一只镜片有裂痕。
沈半江说，U盘被他们拿走了。
房子被扫荡得很彻底，一片狼藉。
沈半江说他们只是受了些皮肉伤，那伙人找到东西后就走了。
这让苏三省安心许多。
但张清野的状态却不容乐观，他不知又被哪只鬼附了身，变了个人似的，有时笑，有时哭，说着奇怪的疯话。无论半江和他说什么，他就像听不见似的，两眼痴痴呆呆。苏三省不停地摇着他的肩膀，可张清野仍旧对此毫无察觉。沈半江含着一大口水，然后又把水喷在张清野的脸上。他们都静下来，盯着张清野，希望那杯水能让他醒来。然而，张清野却缓缓转过脸，那目光凉沉沉地逼了过来，他邪恶地笑着。
像一个黑影子，突然扑过来，冲他们俩吼道：别烦我！
沈半江吓坏了，他和苏三省跌坐在地板上，他分明看见张清野那深如黑洞的双眼从眼眶里弹出来。
客厅的灭了又亮，反复几次，彻底熄灭了。
黑暗之中，苏三省握住沈半江的手腕，小声告诉他没事，别害怕。
离开凡人身体的苏三省，又变成了鬼魂。他回过头，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沈半江和那个苏三省，竟有些可笑。
他站在客厅中央，感受到身后的那一团强大的力量，凉丝丝的，不是个小角色。
他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淡淡说道，身后的朋友，在下苏三省，张清野是我的朋友，请你放过他。
一阵凉风从他身后绕来，那是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有一双哀怨而美丽的眼睛，她看上去，不像鬼。她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她大概是从很遥远的时空而来。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垂着珠玉的钗子，风吹来，似叮咚作响。
她的脸凉白如玉，她几乎是贴着苏三省的脸，她好奇地盯着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细细打量许久。
我知道你，是清野让你有了这具人的身体，不过，我一点不羡慕你，因为我不想再成为人，做鬼挺好。
请姑娘放过他，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放过他？红衣女子将细长的眉挑起来，我找了他那么久，他让我等他的，我就一直等着他，我等啊。他是个有理想的人，他说他要去参军，去打仗，说等他凯旋而归的时候，就抬着花轿来娶我。我为他守身如玉，不再接客，他们便给我灌药汤喝，喝了你就会疯狂，就会什么都忘记，那些肮脏的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在我身上撒野，等我醒来，我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我一定是那个时候变疯的。再后来，那些入侵者来了，他们到处烧杀掠夺，我听见了凄惨的叫喊声。。。。。我一直穿着早早便做好的红衣等着他，我最后没有等来他，等到的是满天金色的大火，我看着自己的红裙起了火，我的头发，我的身体最后化为灰烬……
苏三省听她讲完这段凄婉的故事，竟是无言以对。
红衣女子走向张清野，她将他的魂魄唤醒，拉出他的身体。
苏三省冲过去，横在他们之间。
姑娘，你不能这么做啊，他还那么年轻，他是个大学老师，他有父亲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他的未来还那么长，你不能带走他！
姑娘冷笑一声，人终有一死，他只是早走一会儿。
苏三省见她去意已决，便急了，不行，你今天绝对不能带走他。
姑娘倦倦地轻瞥他一眼，苏三省，你和我有什么分别，你不一样眷恋人世的温暖，你不一样为了心爱之人，久久等到现在。我问你，你舍得离开小男姑娘吗？可是你留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用呢？你会带走她吗？你不会的。但她会一点一点地想起你们的种种过往，她会原谅你吗？
苏三省抓住张清野的手腕不让她带走他，红衣女子凄然地看着张清野，她不舍地拂袖离去。
客厅的灯又亮起来，沈半江从地板上爬起来，他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苏三省有那本事，能让张清野活过来。
苏三省也扶着墙站起来，他觉得身体又倦又乏。他转过脸，看着窗台上，飘落下一片红叶。
张清野醒来之前，一直唤着一个名字，红叶，红叶。
他满身的汗，他说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他说他怎样都醒不来，那种感觉好可怕好可怕。
沈半江说你一直叫着红叶，红叶是谁呀？
张清野恍然醒悟，红叶，那个女鬼啊，她很惨的，被男人给辜负了，她跟我老长时间了，总说我是她前世的夫婿，鬼才信啊，还要带我走，怎么可能？人鬼殊途啊。
苏三省立在张清野床边，他声音很轻地说，清野，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苏三省后来总会想起那个叫做红叶的女鬼说过的话，她说李小男会一点一点地记起他来，李小男会原谅他吗？
他想起人世间的重重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在一个学校破旧的光线也不太好的小剧院里看过一部外国电影，里面有句台词，他至今难忘。
那个又老又丑的吸血鬼对她至爱的姑娘说：我跨越时间的瀚海来寻找你。
好多学生都流泪了。
一个古老的哥特的恐怖而凄美的爱情故事。
可能爱是黑暗之中永不会熄灭的光吧，那些失散的人，会凭着那一点微光最终找到彼此。

17何日君再来
沈半江这天早上来得迟些，熬夜加班令他昏昏沉沉，刚坐下，李小男便来给他送咖啡。
师兄，你昨天又加班了？
沈半江合着眼说，是啊。
李小男将咖啡放到他桌上。
师兄，听说你受伤了，好点了吗？
沈半江点点头。
小男凑近了，又说，我听玲玲姐他们说得可玄了，说你得罪人了。
沈半江仍那样闭眼打盹，别听他们瞎说，你师兄我，好得很。
你找我什么事啊？
师兄，你上次不是说我帮我问问吴经理，关于我实习期转正的事儿。我最近听见些不好的传闻，我可能不会留下来了。
沈半江突然睁开眼，瞪着她，为什么啊？
李小男低头摆弄着手指，说，那个小媛，都说她是总经理家的亲戚，好像留下的人是她，……
沈半江的眉毛扭作一团，他将喝完的咖啡杯重重磕在桌上，谁说的？！那个小媛会什么啊？怎么能留她呢？吴常宇定的啊？我上次明明和他说，你画儿画的好，咱公司在平面设计这块缺人，大雷子被挖走了，玲玲他们谁也画的没你好。这个老吴！除了拍马屁，什么都不会！没事，小男，我这就去找他！
李小男本想和沈半江告个别就算了，没想到沈师兄这么较真，她拦也拦不住。
一个小时后，全公司都传遍了。
沈半江和吴经理打了起来。
沈半江和吴经理是同时进公司的，但吴经理能说会道，很快就得到总经理信任，顺利成为人事部经理。沈半江倒不嫉妒他，就是看不惯他为人虚伪，除了打小报告就是拍马屁，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沈半江话少，作为公司里的大神，沈半江的人缘好，老吴跟他关系也不错。沈半江自认为吴常宇会听他的一句劝，至少给他一个面子。但老吴跟他彻底翻脸了，这个平日里蔫了吧唧的沈半江说话太毒，竟然说他是小人，就知道拍马屁。沈半江问他，给个痛快话，到底能不能留李小男。吴经理便酸溜溜地回击，你跟那个小丫头片子什么关系，整天沈师兄沈师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
人家有男朋友！
那就更龌龊了，明明有男朋友，还勾搭在一起！
沈半江气得四下找东西要砸人，这时，躲在门外偷听的李小男闯进来，她把他喝剩的那杯咖啡递给他。沈半江抓起咖啡杯便砸过去，咖啡杯落在墙上，摔得稀碎，溅了吴经理一脸咖啡。
老吴气得直哆嗦，他只有三十岁，但看上去像四十岁。
他一面扯了纸巾扣在脸上，一面指着他们，我说错了吗？你们俩就是有奸情，全公司都知道！
李小男气得拾起东西便飞砸过去，杂志啊，笔筒啊，手纸啊，……霎时间，人事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上演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
吴经理被这俩人吓得躲到办公桌下，他大喊，你们俩不想干了吗？我会把你们的恶行汇报给总经理！
汇报吧！老子不干了！沈半江用力扯掉脖子上的工作牌，掉头就走。
还有那个李小男！你们俩以后都别想再踏进这里！我会报警的！
报警吧！我男朋友就是警察！李小男也扯掉自己的工作牌，用力掷到对面的办公桌上。
一出公司大楼，李小男就哭了，她和沈半江一人抱着一个大纸盒。
沈半江略带嫌弃地看着她，刚才你不是挺能的吗？还拿东西砸人。
师兄，我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好不好？她擦着眼泪说。
那个吴常宇，就是个混蛋，啊，气死我了！
沈半江咬牙望着天空说。
他给苏三省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他们。
李小男心情糟糕极了，工作就这么丢了，关键是还害得沈师兄也丢了工作。一见苏三省笑着对她嘘寒问暖，她的火气便来了。他怎么能笑得出来，他们俩都这么惨了。他不紧不慢地安慰她，放心吧，李小姐，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新工作的。
她瞟了他一眼说，你说的是沈师兄吧！
苏三省假装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沈半江，炒鱿鱼这事完全没有影响他的睡眠，他抱着胳膊，睡得很好。
你也是啊，无论做什么，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副驾驶上的她，斜眼盯着他，觉得更气，他好像说什么都那么简单，什么在他眼里都不算大事。他的那种口气，仿佛在嘲笑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你不是不会开车吗？她半是赌气半是挖苦。
我和别人学的。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嘴角仍有笑容。
李小男此刻特别不喜欢看他笑。
是和小姑娘学的吧？她刻薄地说。
他笑了一下，不知怎样回答的那种笑。
怎么？被我猜中了？
没有。他解释道。
我才不信。
好吧，你说得对。
她明知道，他是骗她的，她仍旧得逞地满意地笑笑。
你的手好了？她问。
好了，早就好了。
我就纳闷了，你们怎么总受伤啊？
苏三省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沉睡的沈半江。
他说，我会保护他们的。
那你会保护我吗？她笑着问。
问完就后悔了，她怎么能去撩他呢？真是莫名其妙。
会啊，我会保护你的，李小姐。
我和陈深分手了。她平静地说。
他也平静地听着。
她突然又哭起来，他妈妈嫌我没有稳定的工作，家也不是本地的，觉得我配不上陈深，陈深夹在我们中间很为难的，所以我就提出分手了，没想到他没有挽留我，到现在也没有联系我，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将车缓缓停在路边，看着哭泣的她，那瘦弱的肩膀让他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苏三省将手放在她的手上，他温柔地说，小男，他不会真不要你的，等他想通了，他会来找你的，相信我，我认识陈深好久了，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是个好警察，也会是个好男朋友。
听到他这样说，李小男抬起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他的两手僵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同样抱紧她。
他听见她问道，他会吗？他真的会来找我吗？
他怔然半刻，许久才说，会的。
他听见广播里传来一首歌，歌词是这样唱的：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那歌声穿越时空，飞入他的心间。那是个叫周璇的女歌手，那是旧时代的事儿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依稀回到那个留声机的年代，那个纸醉金迷的大上海，他和李小男最初相遇的日子。
他挽着她的手，在这首《何日君再来》的歌声里，翩然起舞。

18给你们
十一月的阳光出奇地好，温暖地洒落在灰色的大街上。
苏三省穿黑色风衣，浅蓝色衬衫。他走到闹市里一处卖眼镜的摊位前，他捏起冰蓝色的太阳镜的一只镜腿，圆形的镜片看上去复古又滑稽。他戴上眼镜，对着一旁的小镜子照了照。
他的耳里塞着白色耳机，这是张清野教的，手机有诸多好处，听音乐也是其中一个乐趣。
那是一首外国歌，名字也很奇怪，叫《schizophrenia》。
唐山海让他盯着毕忠良，传闻毕忠良经营一家规模巨大的地下赌场，但唐山海一直没有证据。苏三省决定去那个所谓的地下赌场一探究竟，地下赌场的入口设在一处洗浴中心内。每个人在进去前都被严格搜身，武器不可以带，手机可以带，但不会有信号，到处都是摄像头，更不能拍照。但这赌场的主人一定有很强大的后台。苏三省走进烟雾缭绕的赌场，虽然是白天，人却不少。有散台，也有包间。包间是提供给有身份的人的。随处可见的身形彪悍的打手，不时有人从赌桌上被拖走，被拖进小黑屋里，欠了高利债，还不了，只能剁手指。
苏三省挺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瘾那么大，这是一个多么接近地狱的地方。唐山海说，如果找不到证据，就一把大火把那儿烧了，老毕一定气死了。苏三省想出个办法，可以先破坏掉供电系统，让灯灭了，再趁机点火。可是，还有个问题，那里永远人满为患，会伤及无辜的。只能等待最好的时机。这天是周六，沈半江晚上约了大伙儿去吃火锅，苏三省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件事没办。
他开着那辆玛莎拉蒂跟在一辆白色迈腾后面，白色迈腾甩不掉他，靠边停下来，车主人怒气冲冲地推开车门，打算找他理论一下。那人砰砰地敲车窗，苏三省摇下车窗，戴圆形太阳镜的他，冲那人摆摆手，不好意思，车坏了。车主气未消，锁了车门，两手插兜，拐进一个胡同里。他明明觉得身后是有人跟着的，可一转身，却又空空荡荡。
苏三省咬着一根棒棒糖，草莓味的，他俯身从一旁的草丛里拾起一块石头，他将拿着石头的手背到身后。他猛地快走几步，在那人下个转身之前，举起手，用力砸下去。
苏三省记起有个系列很长的电影叫《电锯惊魂》，像这种电影院不会上映的电影，他都是在附近大学的小剧院里看的。
那是郊区一个废弃的工厂，上个月，他被老疤那伙人绑到这儿。
吴常宇被绑在一把铁椅子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裸身体，只剩一条短裤。他冻得想大叫，可嘴巴却被黑胶布缠住。
苏三省拿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他对面，一米之外。
他从眼镜上沿打量对面的人，他歪着头，目光很冷漠。
苏三省站起来，他两手插兜，走到吴常宇面前。
他掏出手机，蹲下身，把手机拿给吴常宇看。
半江呢，是我的朋友。
李小男呢，也是我的朋友。
还有这个，陈深，他是李小男的男朋友，你要看清楚。至于他会不会一直是李小男的男朋友呢，我不清楚。但现在，他是小男的男朋友，虽然，我对这件事不是特别喜欢，可你不能乱说话啊，你告诉我，什么叫有奸情？
吴常宇惊恐地不停摇头，苏三省便撕开他嘴巴上的胶带。
苏三省笑了一下，说，沈半江他很生气，他不过是想帮帮李小男，这有什么错呢？你何必要逼走他们？
大哥，我错了，我不敢了！我真错了！
苏三省又将他的嘴巴封住，从火盆里拿出烧得通红的铁钩。
戴黑色皮手套的他，将铁钩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看。
我以前用这东西弄死过不少人，你不懂，这里有种奇怪的快乐，你将它放在鲜嫩白皙的皮肤上，会发出一种美妙的声音。折磨人是有乐趣的，特别是你这种人，你想试试吗？
苏三省邪魅一笑，唇上如血般鲜红。
老吴被他这一吓，魂飞魄散，死命摇头。
然而，苏三省却视而不见，他喃喃道，该从哪儿开始呢？
他拿着铁钩，考虑着从何下手。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他微微蹙眉。
好！
苏三省将一个医用托盘放到他的膝上，托盘里有钳子、钉子、剪子、手术刀、针头……老吴还是那样摇着头，脸色惨白。
这些你也不喜欢？
好吧！我有个好东西，是我新买的，你看过《电锯惊魂》吗？这部电影居然和电锯没有一点关系，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己买啊，你说对吗？你一定会喜欢的，我会给你个痛快的，相信我，只要疼那么一下，你就解脱了。
苏三省微抿嘴唇，他说，我们先试试？看看它效果怎么样，够不够锋利？
说着，他就蹲下身，打算先锯下老吴的一只手。老吴全身都抽动起来，他发出一种兽类的呜呜声，眼泪从他的眼里涌出来。但电锯还是无情地响起来，锯下去，老吴那一刻拼死挣扎。
噪音停下来，发现自己并没有痛死过去的老吴剧烈地喘着气。
还挺好用。苏三省拿着被锯掉的半截椅子扶手说道。
被吓瘫的老吴，虚弱地看着他。
短裤湿透，他是真被吓死了。
苏三省又蒙上他的眼睛，一边缠着黑布条，一边说，刚才只是吓吓你，我讨厌血浆，所以，我直接给你一枪，痛快干脆，你说呢？
老吴抖个不停，这是个变态，变态杀手。他真没想到，沈半江会认识这种人，他是黑道上的吧，他今天真是死定了。
周遭的一切都静极了，老吴又冷又怕，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黑暗与寂静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只听冷冽空气中那声枪响炸裂开。
又是砰的一声。
一桶冷水自他头顶浇下来。
苏三省扯下蒙着他双眼的黑布条，对老吴说了句英文：Surprise！
老吴此刻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容鬼魅而可怕。
这是个噩梦般的游戏。
苏三省托腮问他，你不会去报警吧？如果你不报警，那我就放了你。
老吴点点头。
还是那家火锅店。
老地方。
今天唯独多了李小男。沈半江说会帮她介绍新工作。大家等候多时，天已大黑，却迟迟不见苏三省。
过了一会儿，苏三省推门而入，他将新鲜的冷风带进来，他看上去有些微狼狈，但他笑笑，说，带来一位朋友，非说要见你们！
然后，沈半江和李小男便看到更为狼狈，丢了魂似的老吴。
吴经理！小男叫道。
你怎么来了？
老吴的样子非常惨，他低着头，给沈半江和李小男道歉，说一切都是他的不好，不该诋毁他们，更不该赶走他们，他恳请他们能重回公司！
老吴就差哭了，但他明显是哭过。
沈半江和李小男都愣住了，张清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着说，这什么情况啊！吴经理，别介啊，我们可受不起。
对不起，那我就不耽误给位用餐了，我先走了。他转过脸，对苏三省说，大哥，那我先走了。
苏三省笑了一下，说，别叫大哥，叫我三省就行了。
说罢，便勾过老吴的脖子，将他带了出去。
苏三省叼着烟，用打火机将烟头点燃，吸了两口，递给老吴。老吴开始还不敢接，苏三省便拿眼神示意他接受，行啦，以后别干这种缺德事了啊，再有一次，我可就要来真的了！走吧！
苏三省回到火锅店，在李小男身边坐下，大家都可疑地盯着他，李小男问：你对他做了什么？那可是吴经理啊，你是没看见，他在公司可凶着呢！
苏三省淡淡一笑，在李小男耳边悄悄说，我给他讲了个可怕的故事。
什么可怕的故事啊？
我怕吓到你。
切，我有那么胆小吗？不过，你刚才被我们一致认为，帅死了，干得漂亮！对吧，师兄！
是啊，三省，真是意外啊！谢谢你！
大家都举杯敬苏三省，苏三省好像一直没有朋友，但眼前这两个男人，此刻，却是他这奇幻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是他要好好守护的人。他们都是善良真诚的人，他过去走上邪路是因为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他唯一的温暖，却是那个处处利用他的李小男。那个过去的李小男和现在她，一样吗？但即使她曾欺骗他，即使她曾亲口告诉他，她并不爱过他，他却由始至终都爱着她，这是他的宿命，他的劫难。
吃过晚饭，从火锅店走出来，已是满天繁星，有点冷。李小男挽着他的胳膊，一顿饭把他们的距离拉近，她对他，不是恋人，又比朋友更进一步。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舒心，他像她的男闺蜜，他好像什么都懂，无所不能，他总是能猜中她的小心思，包容她的一切。苏三省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小男真心把他当朋友，不再是利用他，欺骗他，她真诚对他，哪怕她不会喜欢他，他都觉得开心。
街边的小广场上有许多男男女女在结伴跳交谊舞，是一首名曲，歌剧茶花女的选段，《欢饮杯中酒》。
四个人先是在边上看着，然后苏三省便拉起李小男的手，他们步入舞池，她穿暗红色呢子大衣，黑色的夜里，宛如红黑的两只蝶。
张清野和沈半江在一旁站着，人生有时候很奇妙，你会遇到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你们会成为朋友，会擦出奇异的火花，故事会变得惊险而刺激，难忘而美好。

19夜色人生（上）
苏三省胳膊下夹着一本书，是他从大学城附近的书店里买来的。他喜欢书的名字，叫《夜色人生》，而让他毫不犹豫买下这本的原因却是封皮上的两行字：人生无非就是，酒在流动，子弹在飞，有些人失去了自我，有些人找到了自我。
他翻开书，目录前的那一页有两句引言。
“现在要当好人，已经太迟了。”
他站在冬日的校园里，愣愣地盯着书上的那行字。
张清野说今天课上给学生放英文电影，让三省无聊也来看。苏三省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教室变成了电影院，漆黑一片，窗帘被拉开，黑板旁的投影仪里放着韦斯·安德森的《来不起的狐狸爸爸》。大概由于这节课看电影，几乎没人翘课，阶梯教室坐得满满的，而且学生们都集中坐在前几排。苏三省坐在最后一排，张清野见他来了，便悄悄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苏三省喜欢这样的日子，没有烦扰，和老友聚聚，一起看个电影，读读书，这比做鬼要有趣。
但凡是看电影，苏三省都会很专注，他看过的电影不计其数，有些电影的名字和情节他早就不记得了。李小男发来微信，她换了新头像，上次的头像是她和陈深的合影，这次变成一朵太阳花，满是寓意。李小男问他在忙什么。
他现在的打字速度和这教室里的大学生差不多，他说，在看电影，还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她又问，在哪儿看电影。
他给她发了一段小视频。
他告诉她，在张清野这里。
她说她羡慕死了，她刚忙完一个画稿，老吴现在对她挺好，还向总经理推荐她，她被调到新的部门。
她把她凌乱的办公桌以及新画稿的照片发给他。
她说她也想看电影，上大学时，老师也给他们放过电影，不爱听课，但一看电影，每个人都兴奋死了，打瞌睡的也不睡觉了。
苏三省觉得李小男说得真对，他放眼望去，还真没有趴在桌上睡觉的。
他说下次带她一起来。
她在朋友圈发两张照片，一张是发给他那张，另一张是她的自拍。她很少发自拍，发的时候，也是和陈深一起秀恩爱的合影。他先是在留言区给她点了赞，然后将那张照片保存至手机。
电影结束后，张清野让苏三省在教室里等他，他还有一节课，中午他们一起吃饭。窗帘被拉开，教室里又恢复光明，苏三省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翻开手边的书，刚读到“……十二个持枪杀手站在船上，等到船驶到远海，就把他扔进海里。……”手机便拼命地响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点人是沈半江。
然而，真正找苏三省的人却不是沈半江，是老吴。老吴遇到麻烦了，他的表弟和一个黑帮老大的女人搞到了一起，俩人准备私奔，被发现了，那黑帮老大扬言要废掉老吴表弟的一只手，老吴求苏三省救他一命，苏三省是他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道上的人。
上次把老吴吓得有些惨，老吴不算坏人，这会儿垂头丧脸，是遇到真麻烦了。苏三省无法拒绝他，他想起早上买的那本书，上面写着，“现在要当好人，已经太迟了。”
他答应老吴，一定帮救出他表弟。老吴还带来一些现金，十万块，换一只手。但苏三省摆摆手，不必了，我又不缺钱。
但让苏三省意外的是，老吴表弟惹的不是别人，是老朋友老疤。老疤的女朋友太多了，但最爱这个安妮。老疤和毕忠良不一样，毕忠良不近女色，就爱老婆一人，他也曾告诫老疤，不要被女人害死，但老疤不听，这个安妮让他的心都碎了，发誓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小白脸！
小白脸被抓住后，便让老疤一顿狠揍，老疤折磨人的方式实在是太多了，他有个专门折磨人的小黑屋，和刑房差不多，各种刑具一应俱全，专门对付赌场里那些赖账和捣乱的。毕忠良知道他做些，也是默许的，反正他们有的是关系，谁也不怕。
老吴表弟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老疤问安妮，如果她回心转意，他就留他一命，但安妮铁了心，要和情人同生死。小黑屋就在赌场里，非常隐秘，苏三省费些功夫才找到，他照旧戴着那副冰蓝色的圆形眼镜，深色呢子大衣，他没带武器。
他徘徊许久，不知如何下手。偶然走进一间贵宾室，门边的酒柜上放着诸多名酒，多数为红酒，他找到一瓶白酒，偷藏到大衣里。他攥着衣兜里的打火机，心想，还缺点什么。
小黑屋外把守森严，好多黑衣人守在外面，他们一律绷着脸，时刻待命的样子。苏三省注意到，他们的腰间别着枪，一共七八个人，干掉他们倒不费事，但是，被发现了就不好逃走，倒不如放一场火，趁乱救人。他溜进洗衣间，里面堆满了要洗的布罩，他还找到一些旧报纸，苏三省在布罩和报纸上洒了些白酒，他将点燃的酒瓶丢过去，他看着火一点点蔓延开来，他悄悄推出洗衣间。
很快，防火警报器就刺耳地响起来，接着天花板的灭火系统开始运作，水花四溅。人们乱起来，有人大喊，着火了。四下都是奔逃的人，小黑屋的黑衣人都陆续跑去灭火，苏三省瞧见门内有人出来，正欲转身锁门，他冲过去，两拳将对方打昏。呛人的烟雾钻进来，老吴的表弟全身是伤，一张帅气的脸也被打的面目全非，他气息微弱地抓住苏三省的手，让他救走安妮。
表弟叫吴锐，是个很瘦的年轻人，老吴说表弟大四还没有毕业，成绩一直好，还被保研了，不知怎地就和这些人搞在了一起。
苏三省只救走了吴锐，安妮没在赌场，他只能再等时机了。
苏三省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弄丢了手机。当然，手机还可以再买，没准被大火给一并吞噬了呢。然而，就在他们逃走后，火很快就被熄灭，发现吴锐不见后，老疤就断定有人在捣鬼。调出监控录像，里面确是有个墨镜男很可疑，墨镜男在救走吴锐的时候，手机从衣服里掉了出来。那部存有李小男照片的手机很快就到了毕忠良手上，毕忠良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心想，每个人都有弱点啊。

20一段往事
李小男不见了，她的室友晓丹首先找的人是陈深。陈深已经很多天没有和李小男联系了，上次闹分手，他觉得彼此都需要冷静一段日子。母亲觉得小男配不上他，但陈深不这么觉得，他喜欢谁就要和谁在一起，他挺讨厌母亲用挑剔的眼光评价李小男。
在他少年时，就遇到了徐碧城，徐碧城是毕忠良的表妹。在徐碧城究竟喜欢他还是唐山海这件事上，他纠结多年。碧城父母双亡，寄住在亲戚家，毕母是她的二姨，很小的时候，她就和毕忠良一起住在唐家。唐山海的爷爷由于大儿子一直无子，儿媳似乎患有不孕症，老太爷不得不又娶了小老婆，不久便生下儿子，取名忠良，没被赶出家门之前，毕忠良还姓唐。而一切在唐山海出生后，就发生了巨变。女人的战争总是很可怕，何况年轻的毕玉梅还带着亲妹妹的女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倒是很宠她。唐山海那会儿也喜欢和小叔叔一起玩，后来，小叔叔的表妹来了，一个和他同岁眼睛很大的小女孩。他应唤她小姑姑的，可是，徐碧城那么小巧，笨笨的，总会哭鼻子，他便叫她妹妹。
再后来，出场的就该是陈深。徐碧城一直把唐山海看成和表哥一样的存在，是亲人。他们不可能相爱。但陈深绝对是碧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初恋，是特别的人。后来她的离开更多是无奈，发生了很多变故，他们被唐山海的奶奶赶出唐家，再后来，二姨毕玉梅郁郁而终，表哥改姓，早早辍学，踏上黑道，表哥对她很好，送她出国读大学。但她始终没能和陈深走到后来，他们都走了，就剩山海一个人，他是无辜的，也是无助的，他不希望奶奶赶走小叔叔和碧城，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小叔叔一定恨死他了，碧城可能永不会再见他了。他一直以为碧城和陈深在一起，后来才发现，陈深也是一个人。徐碧城谜一样消失了，多年后再出现，却同时弄乱了两个人的心绪。
陈深并不想辜负李小男，如果徐碧城没有出现，他会和小男走到最后。他有很多话想问碧城，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消失得那样彻底。而变化最大的显然是毕忠良，那个救过他命的大哥，显然是想要拉拢他，陈深承认他曾暗中调查毕忠良，他是不希望他有事，但显然，一切都很糟糕。现在，他越是想要离他远一点，越是无法走开，亲爱的碧城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毕忠良的另一个棋子。陈深最怕的事便是，有一天，他的手枪会对准毕忠良，他曾把他看成亲哥哥。
他需要想清楚了，理好他和碧城的关系，才能和小男重新开始。他不能和小男在一起时，心里却想着别人。
小男的手机关机了，下班后没有回家，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晓丹问他要不要报警啊。他们把小男的同学和朋友问遍了，没有任何线索。问到沈半江，沈半江说下班的时候，小男比她先走，还说太累了，要早点回去睡觉，那会儿还不到五点。沈半江挂掉电话，先想起苏三省，他今晚没回来，不过，这并不稀奇，他是个夜游者，经常如此，过几天又会出现在你面前。苏三省的手机打得通，但没人接听。沈半江叫醒还在睡觉的张清野，说事有蹊跷啊。张清野揉着眼睛说，昨天上午他们还在一起看电影呢，那会，三省大概还和小男发微信了。
沈半江一连气给苏三省打了七八个电话，他心急如焚，老吴的手机开始也打不通，打通了信号不好，老吴说坏了，他表弟和苏三省都不见了。
陈深没有办法，他只好去找毕忠良，他认识的人多，一定会帮他找到小男。夜里徐碧城发来一条微信，是张照片。陈深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是李小男，姜黄色的风衣是她从网上买的，配白色碎花衬衫，她只要是买了新货必定第一个穿给他看，他记得清清楚楚。照片上的小男的眼睛被黑布蒙住，身上绑有炸弹，她被老老实实地捆绑在一把椅子上，那大概是个密室，和派出所的审讯室差不多，照片上还有一个男人的背影，深色风衣，似曾相识。
苏三省？！陈深想至此，已经坐不住了。
他马上打过去，碧城声音很低，她说，人在我哥这儿了，你放心，她很安全，你现在千万不要过来，听我的，明早来，我保她平安。
碧城，为什么小男会在那里？！
你别问了，她是你女朋友吧？听我的，千万别冲动，她不会有事的，你现在来，我哥会……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吗？他平静地问。
陈深，对不起，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别乱来。……
电话被掐断，陈深听着那无尽的忙音，心里烦乱如麻。但凡和毕忠良有关，他总是无法下手，他们曾是朋友，是兄弟，……
陈深整夜未眠，他抽了一宿的烟。
第二天一早，他满心焦灼地赶到毕忠良的别墅外。说是别墅，更像一个大型的庄园，从庄园入口处到别墅门口，有五百米的距离，陈深缓缓开着车，他注意到，这里到处装满了摄像头。别墅的主人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没等他按门铃，金色的大门便被推开。
先出来的是李小男，她看起来毫发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面色憔悴，跟在她旁边的是徐碧城，然后是毕忠良，最后那个是苏三省。苏三省满身血，脸色惨白，他灵魂出窍一般，眼里空空荡荡。
陈深一直以为是苏三省将李小男绑到这里，他是知道些的，苏三省喜欢李小男，可他是个人渣啊，怎么能让小男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想到此，他冲过去，拳头对着苏三省，却有个柔弱的人影扑过来，抱住他。
陈深，不要啊！小男近乎哭着说。
毕忠良走到陈深的面前，笑呵呵地说，陈深啊，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这儿有个案子需要你处理，快把这个杀人凶手带走。
毕忠良口中的杀人凶手是那个没了魂儿的苏三省。
陈深懵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深陷泥淖之中，这一定是个噩梦。小男仍用力地抱着他，哭着喊，不要啊，陈深，不要，他是为了我，求求你不要带走他，他没办法！……
陈深看着徐碧城那双眼睛，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毕忠良还是当年那个大哥吗？而苏三省？他不是要同这些人划清界限了吗？
这时候，陈深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陈警官，你要带走的人，是我，三省都是替我办事，我才是那个你该抓住的人。
陈深扭过头，看见唐山海，那个碧城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小哥哥。
唐山海站在那儿，笑容如故。

21夜色人生（下）
苏三省背着虚弱的吴锐从地下赌场逃出来，他将吴锐放到玛莎拉蒂的后座上。也有九、十点钟了，夜色如墨。他发动车，向前冲去。没人发现，一切都很顺利。吴锐一直在后座上唤着一人的名字。
安妮。
苏三省和老吴一起将表弟送到医院，吴锐高烧，躺在病床上输液。苏三省不放心，说这一宿留在医院陪他们。他想给唐山海打个电话，但手机丢了，没有号码，老吴早上买完早餐回来后。苏三省把车钥匙给他，让他抽空去见一位唐先生，替他传个口信。苏三省一宿没睡，就怕老疤的人追来，夜里比较危险。白天就好了，人这么多，即使他们来抓人，他也一定会知道。于是，苏三省便坐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他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病床上的吴锐不见了。
苏三省觉得睡意沉沉，他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
他扶着墙走出去，他睁不开眼，白光刺目。他听见周身嘈杂的人声，他看见绰绰人影，他奔向一个护士问她急诊室输液的那个年轻人呢。但似乎没人听得见他的呼叫。
有个声音如同从远方传来，非常悦耳。
三省哥。
他转过身，看见瘦弱的吴锐完好地站在他面前。
苏三省扶着头，他们如同置身在平行时空，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而遥远。吴锐笑了一下，说，三省哥，谢谢你救我，安妮很可怜，她就像一只渴望自由的鸟儿，我答应过她，一定带她离开关着她的牢笼。求求你，把她救出来吧，她渴望自由，她那么年轻，她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你还是个学生吧？我听老吴说，你大四还没有毕业，为什么会和这些人纠缠在一起？
因为我爱她。吴锐喃喃道。
苏三省不禁蹙起眉。
可她差点害死你。
我知道，但她也爱我。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强迫她的，她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她十六岁就出来工作，在歌厅陪客人唱歌，有的时候只是唱歌，有的时候……吴锐停住了，半晌才说，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但他把她囚禁起来，她没有自由，生活在监视里，没有爱，也没有恨，只会一点点枯萎，毫无希望地死去。我和室友成立一个工作室，修电脑的那种，有一次，我去她家修电脑，那是个很大很豪华的房子，种着玫瑰，有好多保镖和佣人陪她，可她看起来并不开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居然穿着像婚纱一样的连衣裙，很美，她好像疯了，被孤独活活逼疯。我把手机号码偷偷留给她，后来……我们就相爱了，但都是背着那个男人，我们认识一年多，一直很安全，终于找到机会逃跑了，没想到，唉！
吴锐低下头，小声说，都怪我，我是个没有用的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怪你，是你的对手太可怕了。苏三省安慰他。
就在这时，苏三省似乎看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从医院的走廊走来，他们在寻人。不好，他拽起吴锐的胳膊便往病房跑，但他如何都抓不住虚影一样吴锐，这是怎么了？苏三省十分费解，猛然间，他恍然大悟，不会吧！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只是睡去了，刚刚的一切是一个梦！但那么真实，难道吴锐已经不省人事了？刚才所见的，是他的灵魂？而诡谲的是，病床上的吴锐真的不见了！苏三省依稀记得那凌乱的脚步声，他凭着记忆，追出去，见走廊尽头的拐角，吴锐被几个黑衣人拖走了。苏三省一路追到地下车库，苏三省并不知自己一睡就是好几个钟头，天已大黑。
苏三省暗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那把刀锋利无比，对付这几个人绰绰有余，哪怕他们手上有枪。苏三省做好了一场大战的准备。但这个时候，黑色本田艾力绅后出来一人，是老疤，他手里的手枪正对被挟持的姑娘的太阳穴。
苏三省立刻想起那部丢失的手机，里面有李小男的照片，他真是犯了大错。
老疤说，苏三省，你胆子真大啊，还敢放火，你真是活腻了，识相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否则，这姑娘可就活不成了。
苏三省藏在手中的刀被老疤的手下搜走，他盯着老疤说，我跟你们走，放了她。
老疤咬着牙笑笑，那可不行，你放了火，还把这个小白脸弄走，我们俩至少得扯平才行。
在毕忠良的私人庄园里，他们三人被关在密室里。苏三省说他要见毕忠良，毕老板满肚子气，无处发泄。
苏三省的两手被手铐反铐着，会客厅里，毕忠良满心怒气，但此刻苏三省的把柄被他握在手中，他也有几分得意。
苏三省直立着，非常冷傲，他说，放了李小男，她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她是陈深的女朋友，你和陈深不挺好的吗？干嘛吓唬好兄弟的女朋友。
听他这么一说，毕忠良乐了，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陈深从没有和我说过啊！我只知道，你好像非常喜欢这个李小姐啊！
我们谈谈条件吧！
什么条件？
我留下，任你处置，放了他们。
毕忠良永远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满是嘲讽地说，三省啊，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是你放的火吧？本来U盘那事算过去了，我不和你计较，但这放火又是什么情况啊？你对我不满你直说啊？何必偷偷摸摸搞小动作呢？是山海的主意吧？他一直看不惯我，还派你来调查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和你们计较。
苏三省高昂着头，一脸鄙夷。
你到底想怎样？
谈条件是吗？好啊！老疤是我最得意的副手，现在他不高兴了，那我就把这个机会给他，你和他谈谈！
毕忠良哄小孩一样说道。
老疤气疯了，他心爱的安妮，误以为爱人已死去，割腕自杀了。他觉得杀掉那个小白脸不足以解恨，他要狠狠折磨他们。
老疤说放了李小男可以，只要苏三省杀了吴锐。从医院被劫走后，吴锐便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苏三省有些心疼这个年轻人，他托梦给他，梦那么真实，是灵魂出窍，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密室里吴锐仍旧昏迷着，李小男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的眼睛被黑布蒙住，嘴巴里也塞了东西。而她的身上绑着定时炸弹，不可乱动，会爆炸。老疤给了苏三省一把枪，枪里只有一颗子弹。苏三省想起过去的自己，那是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苏三省，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可这个人不同，他受老吴之托，更重要的是，吴锐那么年轻，他和安妮的故事令他感动。他甚至想救出安妮后，送他们远走高飞。他此刻还不知道安妮已经割腕自杀了，心里只想着，如何逃过这一劫。他的手铐被打开，但他无法解开小男身上的定时炸弹，他揭开她眼睛上的黑布，又拿掉她嘴里塞着的布团。
李小男看到他，吓坏了，眼泪不断涌出来。
苏三省红着眼，屈膝跪在她面前，摁着她颤抖的肩膀说，小男，你别怕，我 一定会救你，我会带你从这里出去的，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为什么抓我？
苏三省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垂下眼，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手机里有你的照片，手机丢了，一定是被他们捡到，所以才找到了你。
他抱着头，抓狂又懊悔，自语道，我和他们说了，你是陈深的女朋友，毕忠良和陈深那么好，他不能伤害你，可是他不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功能已启动了，他只有个半小时的时间。
我和陈深分手了，他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回来找我，你骗我。她含泪说道。
他是谁啊？李小男的声音显得很无力。
老吴的弟弟，本来我都救走他了，结果，事情变成这样。
小男惊恐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吴锐。
他，死了吗？
苏三省仍旧那样抱着头，没有，不过，我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里！他突然抬起泛红的眼睛说道。
三省，我不会死吧？我有点害怕。
小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会保护好你的，相信我，好吗？
李小男望着他，点点头。
苏三省伸出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
眼下，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利用自己鬼魂的身份。这具身体束缚住了他，他必须像上一次救她那样，使用他的超能力。然而，当他离开那具身体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吴锐，是吴锐的灵魂，原来他一直在这里。他看上去不太好，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
苏三省走过去，说，你快回去，我们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了！然后，我再去救安妮……
安妮自杀了，我看见了她，她没有呼吸了，流了那么多血，……三省哥，没有安妮，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求求你，杀了我，让我去找安妮。
苏三省惊住了，他愕然地盯着吴锐，心想，这个年轻人是走火入魔了吗？他疯了？
不行！你必须回去！你还没死啊，你还这么年轻，你的人生还很精彩啊。
三省哥，没有安妮，我的人生是灰暗的，没有精彩可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和小男姐姐就可以离开这里，本来就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们。
不！苏三省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说，和你无关，是我自愿来救你的，你放心，安妮也许没有死，你相信我，我本事很大的，我做了很多年的鬼，我不是一般的那种鬼，我可以帮你。
年轻人吴锐却流着泪摇摇头，微笑道，我知道，三省哥，我知道你心里的秘密，我会替你告诉她，你并不是真的想杀我，你有苦衷。
不，吴锐，我不会杀你的，我们要一起走。
吴锐仍旧笑着摇头，诀别一样。
苏三省当时只觉得自己要争分夺秒，他转身，打算穿过那扇门去找打开门锁的钥匙。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枪声响起，他猛地转过身，看见吴锐进入苏三省的身体，他站起来，举起手枪，对着躺在地上的自己，开了一枪、两枪、三枪……终于有一发子弹射入胸口，鲜血一点点地洇出来，像一朵血红的花。那一枪，让他真正地奔赴了死亡，苏三省看着那具身体，倒下去，随之一并倒下去的还有吴锐，他那单薄的灵魂，吴锐终于是同他告别了，他转过身，又看了一眼那个昔日的自己，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温热的鲜血从他胸口化开。
苏三省仿佛听见从隔壁的房间隐约传来那首叫做《500 miles》的歌曲，此情此景，令他伤感不已。
那本《夜色人生》终究道出他的宿命。
“现在要当好人，已经太迟了。”
他忍不住痛哭起来。
为一个年轻的生命。
为一段故事。
为李小男。
为他自己。

22友情、亲情以及爱情
苏三省歪头靠着车窗，望着冬日清晨灰色的马路，他一路的沉默让唐山海有些担心，频频侧目。
事情都搞定了，他还怕什么？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惧怕什么的人。唐山海想。
正在开车的唐山海从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苏三省。
苏三省低下头，看了一眼，是一把黑色手枪。
这位唐先生不像是能有这种东西的人。
吓死我了，我刚刚一直握着它，就怕有意外。如果老毕敢对你来真的，我就把它亮出来，他肯定吓一跳。唐山海笑着说。
苏三省轻轻拎起枪，放在眼前瞅了瞅。
见他认真起来，唐山海便笑着夺过手枪，他拿在手里试了试，枪口会喷出火，原来是打火机。
苏三省不由得温柔地笑了。
苏三省叼着烟，用那把手枪打火机将烟点燃，湖蓝的烟雾里，他眯起眼睛，把烟递给唐山海。然后，他又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唐山海摇下车窗，冬日的冷风涌了进来。
三省，你放心，老吴那边，我会打点好的。
苏三省吐出一口烟，烟雾很快就被吹来的冷风稀释了。他无名指与中指间接近指尖的地方轻夹着那支烟，他仍看向车窗外。
可人的确是我杀的。他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沙哑。
那是老毕逼你的。
我应该跟陈深走，……
唐山海看他一眼，说，你和陈深走了，但老毕还会活得好好的，他人脉广，会把一切解释成都是你的过错，你要背这个黑锅吗？在我看来，他只是恨你，恨你放了火，恨他摆平不了你，恨你处处同他作对。
唐山海在路边的公厕旁停下车，他给苏三省带来一套自己的干净衣服，让苏三省换下带血的衣服。苏三省站在水池边洗手，他没有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他的眉心跳了一下，他分明看见死去的吴锐，可一扭头，又什么都不见了。
唐山海开着那辆玛莎拉蒂将苏三省送回家，知道他要回家看望母亲，还特地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箱牛奶和一篮子水果，总不能空手回家吧。
回去替我问阿姨好啊！唐山海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
唐山海锁上车，将车钥匙给了苏三省。苏三省接过牛奶和水果篮，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开走，已经转身离开的唐山海摆摆手，说打车回去就行。
苏三省上了楼，母亲正坐在桌前一个人吃早饭。见他来了，满脸笑容。她平常不大笑的，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就算有了富足的生活，她仍旧孤独。
苏三省坐下来陪她吃早饭，她非要给他额外煮面，她一个人简单得很，就热热昨晚的剩菜对付一口，她节俭惯了。她看着他把一大碗面都吃光，面里有鸡蛋，有西红柿，有细碎翠绿的葱花，他连汤也一口不剩地喝光了。
不知为何，大概是这身体里还潜藏着主人最原始的本能，受了伤，他总是想向母亲靠近。他即使曾经是个恶魔，同样有温存的一面。这个中年女人令他想起自己的姐姐，姐姐刚刚过上好日子就被他害死了。
晚上，他陪她吃过晚饭，见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他便端来一盆温水为她洗脚。吓了她一跳，她满是惊讶与感动地看着他。他蹲下身正为她洗脚，听她突然说，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三省。
苏三省突然怔住了，他僵在原地。
三省虽然是我儿子，可他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关心，他一直都恨我，恨我生下他。
苏三省帮她擦好脚，沉默的他，突然抬起些微泛红的眼睛，对她说，浪子还会回头呢，难道您不希望我变好吗？
我当然希望，但你确实不是三省，孩子，告诉我，你是谁？
她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她身边。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我就是您的儿子三省。
她突然笑起来，心痛地说，我就当你是我儿三省吧，我最近总是会梦见他，梦见他对我说，妈，我回不来了，我怎么都回不来了呢？我知道，没有你，他永远都醒不过来，他是做错了事，才回不来。我也做了太多错事，我不该一次次纵容他，是我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告诉他，不要回来了，我已经找到我的儿子了。
母亲哭起来，苏三省抱住她，他想起早晨发生的那一幕，陈深没有带走他，不过，这样更糟，他心里满满的负罪感。可能，毕忠良就是希望他垮下去，永远活在痛苦里。虽然碧城小姐出手搭救，销毁了证据，并将一切伪造成一场意外。几天后，死去的吴锐被人发现，死因成谜。苏三省觉得好笑，怎么就成了自杀。
他真正决定自首前是打算再见一次老吴的，但他没有勇气，老吴是他最无法面对的人，然后是李小男。他又觉得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过错，错的人是他自己，那个可怜的鬼魂苏三省。但苏三省心中的自首是离去，从这个身体里离开，永远不要回来。他开始安排后事一样给张清野和沈半江发微信，他希望张清野能帮他找到另一个苏三省的魂魄，照顾好他的母亲，那辆玛莎拉蒂替他还给唐先生。小伙伴们觉得苏三省一定是疯了，魔怔了，想不开了！
他——不会是想寻短见吧？
他们带着老吴和李小男在郊区的河边寻到他，然而，真正揭开他心结的人却是老吴。老吴并没有怪他，老吴说，谢谢你救过我弟弟，不过，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他从小是个孤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爱他的人，自然要双宿双飞，一生一世啊。老吴吸了下鼻子，又接着说，三省啊，对有的人来说，死不是坏事，我已经见过他了，在梦里，一切都很好。
苏三省看见老吴的眼睛红了，老吴说完便扭头离开了。他一定还是很难过，苏三省想。
苏三省知道李小男也来了，她躲在一旁，不敢靠近。见老吴走了，才悄悄靠过来。她举着一张画，画的是他，样子十分卡通可爱。苏三省知道李小男是怕他，怕他什么呢？怕他举起枪杀了她？他拿过画，看了一眼，轻笑起来。
三省哥哥，你不会是想不开了吧？你急死我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个活不下去的人就是我。沈师兄都告诉我了，说你有特别的天赋。她突然仰起脸，大眼睛望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说，你，你能看见鬼！
苏三省差点笑出声，这主意肯定是张清野出的。他抬起眼，不远处的张清野冲他眨眨眼，好像在说，这谎圆得绝吧？！
真的吗？你真能看见鬼？她眨眼追问道。
他显然是不能在李小男面前撒谎的，会被一眼看穿。
算是默认了，他好像不想让她失望。
他看见她眼里的惊奇、赞叹、钦佩。
哇，好厉害啊。……
苏三省很想马上结束这个话题，刚好这个时候，她打了个喷嚏，他慌忙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你怎么穿这么少啊，会生病的。
李小男突然傻笑了一下，问他，你不想死了？
苏三省点点头，冲她笑了。
太好了！李小男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着他。
真的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我才会活着，你明白吗？
老吴令他释然，而李小男令他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我从未想过死亡，鬼怎么会死去呢？我只是打算离去，恒久的孤独对一个鬼来说，才是最寂静无声的消亡。

23他心上的空缺
那个冬日早晨，毕忠良没有想到，他被“自己人”给骗了。他让人把证据拿给陈深，那是个手指般大小的U盘，里面存着一段监控录像，有了这个，就可以证明苏三省杀了人。那是段被精心设计过的视频，画面里只有苏三省举枪射向吴锐的片段。但U盘突然就失踪了，监控录像被删得一干二净。毕老板气坏了，他犀利的目光落在安静又乖巧的徐碧城身上。肯定是她了，当初就不该让她认识唐山海，为了唐山海她什么都舍得做，比他这个亲哥哥还亲。
徐碧城在毕忠良身边多年，始终是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她只替表哥管账，别的事，她从不参与。她见到李小男，她认出那是陈深的女朋友，她从老疤手下那里打听到，他们之所以绑了这个姑娘，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徐碧城无法入睡，穿着睡衣的她，披了一件外套便去见了毕忠良。她恳求表哥放了那个姑娘，那是陈深的女朋友。毕忠良笑着问，你不是喜欢陈深吗？干嘛可怜她啊！你得想办法把陈深弄到手，那我们就有更好的筹码了！
对于表哥的这个建议，徐碧城不屑一顾，她说你疯了。
最后，毕忠良说他并不想伤害那个小姑娘。但这个男人就不一样了，这个苏三省罪该万死，不弄死他，遗祸无穷。
徐碧城目睹了苏三省杀死吴锐的全过程，她不禁感觉寒冷可怕。她认得苏三省，是唐山海小哥哥的朋友。
她先给陈深发了张照片。又给唐山海发了照片。
无论是表哥还是山海，她哪边都不可辜负。在毕忠良身边，有许多她的爱慕者，他们都盼着哪天可以娶到老大的妹妹。徐碧城很容易就破坏了毕忠良的计划，销毁证据，将一切伪装成一桩意外。
毕忠良气坏了，他盯着徐碧城，气愤的浓浓火焰燃烧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么个小女子，心里竟藏着个定时炸弹，现在，炸弹爆炸，他被炸得头昏眼花。而他心里也有一颗定时炸弹，迟迟未引爆，他终究还是笑了，说，陈深，和你开一个玩笑，你还真信啊？行了，把你女朋友带走吧！
唐山海看见徐碧城远远地冲他笑了一下，那一笑是默契，是久违，是安慰，仿佛在告诉他，不要担心，小哥哥，一切都好。唐山海托人打听过，徐碧城好些年前就和陈深分开了，她现在和毕忠良身边，一个像老疤那样的人物在一起。在山海眼里，她该过平静安稳的生活，有一个爱她疼她的丈夫，而不该搅在男人的打打杀杀中。
毕忠良会毁了她。
今天，救了苏三省的人，可能就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可怕男人，对于那么柔弱的他，那个男人会不会将她好好呵护呢？小时候，他就曾萌生过带她离开的念头。私奔？那却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们，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爱情，她不爱他。
唐山海送走苏三省，他坐上一辆出租车，一宿未合眼，终于解决一件大事。他得跟美娜讲讲，好在有碧城，一切化险为夷了。从电话里听不出任何异样，他挺弄不明白的，这个女人跟他在一起两年了，永远保持着热情，无论他说什么，她都那么感兴趣，陪着他。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她是那些女孩中最特别的一个，没有好的家世背景，是幼儿园的老师，还比他大三岁，是个好看而懂事的姑娘。反正他将来总是要结婚的，反正那个结婚的对象永不会是碧城，所以，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他之所以选中柳美娜，一来觉得有钱人家的女儿太娇气，二来是，才见一面，她就把他拒绝了。她是他父亲好朋友的女儿，唐山海没想到父亲还有这样穷的朋友，是中学同学，曾救过彼此的命，算是生死之交。柳美娜觉得两个人根本不合适，家境天壤之别，她也没有嫁入豪门的愿望。听说豪门都不能随便嫁的，纷纷争争很多的。她的梦想就是嫁个公务员，安稳幸福地过一辈子。然而，之前见过的那几个公务员都没有看上她，二十九岁的她，看着身边的朋友同事同学都陆续结婚生子，她也着急，可光着急有什么用，没有男人看上她。
相亲的坏处就是感情基础很不牢固，大家一上来就谈钱啊房子啊，太世俗。这个唐山海倒是有些不同，看她的时候，没有那种挑剔的目光，他几乎就是她理想中的男神，英俊帅气、优雅绅士、细心温柔，他没把她当商品一样看。他们似乎还有共同的爱好，都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喜欢看悬疑片。
唐山海觉得聊的还挺好的，他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正常的相亲对象了，得停一停。但她觉得不合适，和这种极优的男人在一起，会有风险的。她会担心他哪天被抢走，但事实上，唐山海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到处招蜂惹蝶的富家公子。他从未交过女朋友，对她特别的好，很专一。
那天，他在她家楼下等了好久，就为等到和她说一句，为什么不试试呢？他有一双迷人而深邃的眼睛，当他那样深情地望着她的时候，她就沦陷了，再也无法抗拒他。
但美娜知道，这样对她始终如一的唐山海心里一定藏着秘密，她怎么相信他从未有过女朋友这种屁话，他一定爱过谁，而且还非常炽烈。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她从不去问，她怕问了，自己会难过，她知道自己一定会难过。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她演戏，他怎么可以掩饰得那样好，过去的伤痛怎么会在他身上不着痕迹。
他是歌里唱的那个演员。
直至见到徐碧城，他看见她的那种眼神，柳美娜便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故事。她心疼山海，爱得那么卑微。她和唐山海不一样，爱与不爱，她从来都不犹豫。这是个她认定的男人，他们本来会结婚生子的，但他心里住着别人，他心里的空缺不属于她。而她又为什么要困住他呢？她若真爱他，应该给他自由。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是太好了，好得可疑。他们几乎不吵架，她善良懂事，他温柔体贴。
唐山海想不明白，电话里明明有说有笑的，可一回家就变了。她收拾好行李，是个告别的姿态。他不懂地看着她，怎么了？你要出差？旅游？
她摇摇头，都不是，我们分手吧！
她一直不是那种爱使小性子的姑娘，她太懂事了，完全不是那种一生气就拿分手威胁你的小家碧玉。她做这种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唐山海飞快地回想着，哪里错了？
我和碧城只是朋友，我们是发小。他笑着满不在乎地说。
她似乎没有心情听他破绽百出的解释。
柳美娜抬起眼，沉静地看着他，你很爱她吧？
这话问得唐山海慌起来，这是个被他小看的姑娘，她特别聪明，可以一眼看穿你。原来，她以前都是在和你演戏，她什么都知道，就等着今天，等你不攻自破，等你无地自容。
那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必要再拿出来说吧？美娜，亲爱的，你别生气……
别跟我装了，你明明一直念着她，却装作不在乎，憋着，你不难受吗？为什么不和她说。
他在沙发坐下，垂着眼，一语不发，他想冲她大声说，可她爱的人不是我啊！我说有什么用！
可他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承认，他不爱她，而她——柳美娜只是他的备胎。这理由太伤人了。
他拉住她的手，头抵在她的胳膊上，低声近乎哀求道：别走，……
可她还是走了，带着她的一切，也带走他的回忆。
和美娜在一起的这两年是快乐的，美娜是爱他的，爱他并且懂得他。他总会回想起，那次他和毕忠良打了一架，他被打得很惨，美娜看到又疼又气，一个人去找毕忠良算账，大闹一场，把老毕气坏了。谁能想到她只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呢？
美娜走了，门被重重扣上，一切都安静下来，有个问题，在他心底盘旋，他爱她吗？他爱过她吗？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呢？他只知道，他对碧城曾经那么疯狂过，他的整颗心都要碎了，而美娜的整颗心也都碎了吧？他捏碎了她的梦想，她本来是要嫁给他的，只要她再等等，他们就结婚，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可她太爱他了，太爱一个人就变得患得患失，怕突然失去对方。美娜是害怕失去他？而她是否拥有过他呢？
此刻，他特别想喝上一杯，他仰面靠在沙发上，眼睛又酸又胀，他无法控制流眼泪的那个自己。
不知从窗外的哪条街传来一首歌，“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啊！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也许永远都不会，……”

24另一种可能
苏三省记起那本叫《夜色人生》的小说，夜里捧着读，不知何时睡去了，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出现两个苏三省，以前那个苏三省的鬼魂回来了，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咧着嘴疯狂地笑，他把一把雪亮的尖刀插进李小男白皙的脖子里，鲜血四溅。苏三省被这梦吓醒了，他跑去问张清野，苏三省的魂儿去了哪里。张清野支支吾吾，似有隐瞒，苏三省再三追问，他才说实话。
被那个叫红叶的女鬼带走了。
三省，放心，他不会回来了，我已经确认过了，他的魂儿也不会醒来。
苏三省说，你糊涂啊，你知道那个红叶有多危险吗？你怎么能和她做交易呢？你知不知道，你上次差点，差点……！
张清野解释说，红叶姑娘很好，她喜欢我，她不会害我的。
苏三省瞅瞅张清野，没说话。
那天夜里，他以鬼魂苏三省的身份出现，他知道这样做有风险，那个梦仿佛某种预示。他怕自己再回去后，发现那具身体的主人回来了，而他则永远失去做人的机会，他要想办法找到另一个苏三省的鬼魂，让他彻底消失才保险。
他看见夜里的张清野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女鬼红叶，红叶终于缠上了张清野，她偏头靠在张清野的肩上，两个人如恋人般在赏月。苏三省走过去，他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万劫不复的手段，也要让这个女鬼从世间消失。他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红叶一点不惧怕眼前这个冰冷的男人，不，他的双眼现在看上去更有温度，他不会杀死她的。
霎时间，一切都静止了，张清野就像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那样被点了穴，一动不动。也像极了电影里的情节，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暂停键，两个孤魂在平行空间相遇。
她说，你看见了，我和相公是真心相爱，事实证明，他是爱我的。他不愿离开这人世间，那我就陪着他，有一天，我们终会一起离开的。
可你是个鬼，我不相信你，你终会害了他的。
红叶冷笑，轻蔑地看着他，那你呢？你在害怕什么？你想知道他在哪儿吗？她好像懂得读心术，知道他心底的恐惧与秘密
红叶又说，我是把他带走了，谁知道，他又逃了。我听说，他很想回来，你
怕了吗？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友情啊亲情啊，都是假象，等到他回来，你会失去这些的，你还是要冷血一点好。别妄想让我离开，没准你需要我帮你找到他呢。
苏三省咬着牙说，他一定会治好张清野的眼睛。红叶便笑了，嫣然地转过身，问苏三省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大话西游》的电影，紫霞仙子在至尊宝的心里留下一滴泪。她在张清野的心里也留下过这样的眼泪，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人，就算他看不见她，失去关于她的记忆，心里的那滴泪仍会隐隐作痛。
转眼已经十二月了，李小男不愿去想这是她和陈深分开的第几天。那天，她坐着他的车离开毕宅，非常惊魂的一次经历，她要吓死了，但她有个更大的使命，那就是保护苏三省。她觉得，他是为了她才去杀人的。奇怪的是，陈深并没有问她过多的问题，只是让她以后离苏三省远一些。最痛最伤人的是最后那一句，他让她也离他远一些。李小男哭了，她说出一直憋在心中的话，我们不能和好吗？分手这话是我说的，我现在反悔了不行吗？陈深将车停在路边，他的手撑着方向盘，垂下头，一语不发。他说，小男啊，我认真想过了，我们不合适。下车前，她最后问他是否爱过她。他没有回答。她重重摔上车门，哭着跑回家。
沈半江和张清野告诉她，苏三省并没有真的杀人，他只是能看见鬼，那个时候，吴锐的鬼魂就在他身边，他求三省哥一枪给他个痛快。吴锐还有个叫做安妮的恋人，安妮死了，吴锐也不想苟活。听到这个故事，李小男感动得满眼泪，一切的一切都豁然开朗，听说苏三省郁郁不解打算自杀的时候，李小男第一个站出来说要去救他，如果他因此死了，那她一生都不安宁。她那个时候突然觉得，只有他活着，她才能活着。吴锐并没有给李小男托梦，他去见了张清野。
她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他。她听沈半江说，苏三省连她的手绢都珍藏着，每一天都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沈半江让她去哄哄苏三省的那个晚上。沈师兄拍了一张他穿那身兔耳朵萌萌哒睡衣的照片，那个晚上他曾淋了一场大雨，抱着被她丢弃的玫瑰花，满心的痛。
她突然有些心疼他。
现在的她，同那时的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们皆是被爱情抛弃的人。
室友晓丹劝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陈深又不是她的初恋，小男想想没心没肺的自己，即使是初恋，她也早就忘记了。那时候在高中吧？更傻。反正，几乎每一次，都是她先主动表白的。不知为何，陈深却让她好难过，可能是他的不挽留让她不甘心吧？但她并不是爱转牛角尖的姑娘，电视剧里净是那种傻姑娘，人家不喜欢你了，你却念念不忘，像个笨蛋。晓丹问她不是有个人挺喜欢她的吗。是有个人喜欢过她，还送她玫瑰花呢，每次见到她，都没魂儿了似的傻笑，是不是前世做了什么亏心事，欠她的。他每次那样望着她的时候，她都好想笑。晓丹说，要是我，就找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晓丹就此替她分析了一番，这个男人成熟可靠，长得也不错，不比陈深差啊，关键是他会对你好啊，不会突然抛下你。晓丹让小男好好考虑考虑。
李小男托腮想着，她好像也不讨厌这个苏三省。有一句心里话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他们初次相遇，她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她，她甚至有点喜欢他。
只不过，她一直觉得那种喜欢，是朋友间的，像她也喜欢沈师兄啊。

25试探
苏三省接到柳小姐的一通电话，她说她的车坏了，让他顺路接她。苏三省是从唐山海口中听到些他们俩的故事，分手了。美娜说，别叫我柳小姐，太生分，就叫美娜吧。美娜又问，三省，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你人这么好，看上的姑娘也一定错不了。
苏三省脸红了，一时语塞，笑着解释，也不算女朋友，就是朋友吧。美娜问，那你喜欢她吗？你不会是还没有告白吧？害怕被拒绝？苏三省说，她有男朋友，不过，好像分手了，她最近挺难过的。
美娜说，那这是个挺好的机会呀！你一定要抓住，晚上叫上那姑娘来我家吃饭吧，我最爱做菜了，山海最……她说惯了，一时改不过，只得尴尬地停下来。苏三省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说，柳小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您和唐先生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分手啊，在我看来，你们特别般配。美娜别过脸，一直看向车窗外，她突然侧过脸，笑了一下，说，你又忘了，叫我美娜。我就是觉得，他的心不在我那儿，感情这种事情是很玄妙的，只有你置身其中，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
苏三省说唐先生这几天状态不好，飞了一趟德国，回来就感冒了，挺重的，打了几天输液才好。
柳美娜眼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机。
苏三省给李小男发了一条语音微信，问她下班后没有没有什么安排。
她说，今天周五，都没什么人了，一会儿打算早早撤退，如果他也没事，他们可以去看电影啊。
苏三省问她愿不愿意陪她同去一个朋友家吃饭。
李小男机警得很，她问，男的女的呀？
女的。
李小男那边迟迟没有发来回复。
苏三省便又发去一条，声音小极了，他在超市陪柳美娜买菜，美娜在前面选，他推着小货车跟在后面。
他说，是我老板的女朋友。
果然奏效，李小男马上说，那好吧，你来公司接我吧！
李小男放下手机，便奔去卫生间补妆，口红涂了几次都不满意，借了同事的口红来涂，她极喜欢16 Brand的这款杀手红，比车厘子更明丽一些，有着红酒般的质地。她对着镜子照了好久，直至新烫过的头发有了让她满意的卷曲。出门前，她又从手包里拿出迷你香水瓶喷了一下。
他当然注意到她今天口红的颜色，是他喜欢的那种颜色，她穿着灰色的修身中长款呢子大衣，腰间系出一个蝴蝶结，她拎着一个黑色的链条小包，戴一顶有着英伦风格的深棕色贝伦帽。李小男很快就和柳美娜以姐妹相称了，柳美娜家有一架钢琴，是唐山海买的。美娜每次看见那架钢琴，都会想起唐山海弹琴的样子，真是太迷人了，令她神魂颠倒。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是天生的钢琴家。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弹琴，弹些简单的。她喜欢他的胳膊从她身后环过来，捏着她的手，教她他最喜欢那支曲子。唐山海喜欢肖邦。
李小男跑去厨房帮柳美娜择菜，苏三省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过去他会送唐山海来柳小姐的住所，却从来没有上来过。他并没有告诉唐山海他今天下午早早离开公司是去接柳美娜，唐山海发来微信问他要不要喝一杯。他说他在柳小姐家，还有李小男，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唐山海没回复，苏三省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令唐山海触景伤情。没想到，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来。柳美娜正在炒荷兰豆虾仁，火候在关键处，脱不了身，便大声让苏三省去开门。苏三省从门洞里看了一看，坏了，唐山海还真来了。唐先生穿一身浅灰色西装，白衬衫，酒红色领带，他不像别家的老板，出门总是带着一众随从，他通常孤身一人，有时，带着苏三省。苏三省接过唐山海手里的东西，一瓶红酒以及一个好看的纸袋。
这个时候，刚刚炒完菜的柳美娜从厨房里冲出来，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炒勺，她以为是弟弟回来了，看到眼前人，她愣住了。柳眉细挑，问，你怎么来了？唐山海两手插在裤兜里，他笑着，胸有成竹地说，三省请我来的啊！
柳美娜不由得将目光飘向一旁的苏三省，三省垂着头，不敢看她。柳美娜简直是一眼识破他们的谎言，你俩合起伙来骗我吧？！
唐山海从好看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送给了李小男，是他从德国带回来的巧克力，去年他和美娜一起去瑞士滑雪，顺便游了大半个欧洲，美娜对德国的这款巧克力念念不忘。美娜后来总说，可能因为只吃了一块才觉得意犹未尽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
李小男嘴甜得很，说，谢谢你，山海哥。
苏三省帮她打开盒子，刚要伸手拿一块品尝，李小男便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他缩回手，无辜地看着她。
见他那样紧张，她不禁笑起来，扯开糖纸，让他张嘴，然后将巧克力塞进他嘴里。她不过是逗逗他，看他那认真又紧张的样子，谁知道这个家伙还会舞刀弄枪呢。巧克力入嘴即化，丝丝甜蜜如同她的笑容。她问他，甜吗？他猛点头，眯起眼睛随她一样笑。李小男自己也吃了一块，表情十分夸张，她大概真没有吃过外国的巧克力，她感叹着，这德国的巧克力就是不一样，太好吃了，我要给晓丹带回去尝尝。虽然，她是这样说的，却一口气连吃了好几块。苏三省说，你要是爱吃，我以后买给你。李小男笑着白他一眼，去哪儿买呀？去德国吗？她忍不住又笑起来。
他说不出话来，也低头笑起来。李小男掏出手机，她无聊时就会自拍，像所有女孩儿那样。她举高手机，让他苏三省跟他一起自拍，可画面里的她白白的牙齿上还残留着巧克力。他捂嘴笑起来，李小男放下手机，用舌头舔了一圈，偷偷用手机屏幕当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后，她才转过头，怒视着他，她撅嘴道，讨厌！她拾起抱枕砸向在偷笑的他。他侧身举起手去挡，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李小男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她先是和他合拍了几张，后来就开启了自拍模式，一直没有停下来。
唐山海脱了外套，穿着衬衫，也系了围裙。柳美娜一眼就认出来，那条酒红色的领带是她送的。他和李小男一样，都精心打扮过自己，是个求和的姿态。他问她土豆切丝切块。她没说话，他便自作主张，说，切丝吧，我喜欢你炒的醋溜土豆丝儿。说罢，他便拿刀切起来，他的刀工很糟糕，柳美娜每次看他切菜心都提着，生怕他切到手指，那可是钢琴家的手啊。但他会做牛排，味道出奇的好吃，他说他是受米其林餐厅大师傅的真传。他笨拙地一手按着土豆，一手找着下刀的位置，要粗细均匀，还要防止不切到手指尖。唐山海很纳闷，为什么美娜总是能一边和他聊天一边切菜，还把土豆丝切得那么细而均匀，那菜刀落在菜板上的哒哒声简直天籁般美妙。她说，我来切吧。她看见他手背上细小的针眼，乌青一大片，可能那个实习护士并不会拔针，而他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美娜不由得心疼起来，捧起他的手，声音小小地问，疼吧？他看见她眼里的心疼，上次他切菜真切到手指时她就是这种表情，比她自己受了伤还疼，她更疼的是，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
唐山海就势捏住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祈求得到她的原谅。有那么一刻，她心动了，动摇了，他对她是致命的吸引，她是见不得他的，一见到，所有的防线便都会崩溃。
柳美娜抽回自己的手，默默切着土豆丝。

26晚安，仙女
柳美娜走进客厅说再有一个菜就可以开饭了。这个小小的一居室是柳美娜贷款买的，那还是认识唐山海之前的事。后来，唐山海知道她独自还房贷，一个幼儿园老师的工资扣除贷款剩不了多少，他便自作主张偷偷替她一次还完贷款。柳美娜什么都没说，只是待他更好。
李小男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扫一眼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才五点钟，天却已大黑。小男翻看着美团，她问苏三省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苏三省便拿过她的手机翻了翻，他将手机还给她，说，看这个吧！
神奇动物在哪里？我好像听说过这个，我同事去看过！
李小男的肚子又叫了一声，苏三省看她一眼，笑了，他起身走向卫生间，洗了手。桌上已摆好四个菜，红烧排骨、荷兰豆虾仁、醋溜土豆丝、三鲜白菜卷，苏三省偷偷冲小男摆手，柳美娜是有一手好厨艺，红烧排骨的看相十分诱人，闻着更香。苏三省以两根手指捏起一块小排骨，他捏着骨头的两端，尽管柳美娜让他俩先吃，可他俩都很矜持，谁也不好意思不等主人先动筷，但肚子却一直在抗议。苏三省悄悄朝厨房的方向瞄一眼，没被发现，李小男就像一只急需主人喂食的小猫那样乖巧而急切地跑过来，她咬了一口，太烫，什么都没有吃进嘴里，他便小心地吹着排骨，直至觉得温度正好，才让她吃。她拿着排骨，吃得认真又干净，一边吃一边对他说，好吃，真的好吃！
就在这个时候，柳美娜用白毛巾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清蒸鳕鱼，而唐山海从柜子里拿出四个高脚杯。美娜笑着问，小男，饿坏了吧？让你们先吃嘛！
小男和苏三省一起眯着眼睛笑，李小男趁柳美娜低下头去摆弄碗碗碟碟的间隙，飞快地将还残留着酸甜酱汁的食指放进嘴里吸了一下，那根排骨的残骸还被她攥在手里，她藏在身后的手，悄悄将骨头传给苏三省。
一切妥帖，四人围着方桌坐下，苏三省对着李小男。苏三省说他不能喝酒，一会儿还要开车。唐山海给他的高脚杯里倒了红酒，他说，没关系，等下我叫人来接你们。李小男看着唐山海与柳美娜，这俩人，明明眼里有情，却故意绕开彼此，尤其是美娜姐，对山海哥哥爱答不理的。小男举起酒杯，说，我们干杯吧！特别感谢美娜姐做的丰盛晚餐！Cheers！大家都是小啜一口，只有唐山海一饮而尽，他今天就是要多喝一点，多喝一点底气足，才有勇气面对她。
李小男放下酒杯，突然笑着说，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小男是无心的，可此话一出，唐山海还含在嘴里的红酒便全都喷出来，他剧烈地咳起来。小男一脸无辜，苏三省脸色难看，忙将纸巾递给唐山海，柳美娜明明想笑却一直忍着。唐山海擦掉衬衫上的红酒，又擦擦嘴，一脸的惊魂未定，他眨着眼，故作镇定，不知说什么好。苏三省快被这个小女子气晕了，他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分手了。小男瞥了一眼手机，冲他吐了下舌头。小男自知说错话，便主动要求罚酒，仰起脸就喝，苏三省急了，站起来，越过桌子，拿过她的酒杯，我来吧，我替她喝！苏三省就那样站着，侧身饮尽酒。柳美娜借机说，小男，你看三省对你多好啊！怕你喝多了，你看他，瞅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就是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的那种眼神！
红酒这东西该细细品尝，苏三省是有些酒量，可猛地喝一大杯，他竟觉得晕乎乎的。他一手托腮，含笑望着李小男。
小男，你不会拿我们三省做备胎吧？柳美娜说话直接，一语点醒李小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才不会呢！我不是那种人！
苏三省这阵有点晕乎乎了，这种状态正好，还不至于太醉，但如在云端，他望着她，傻傻地说，做备胎我也乐意！
她脸上也有一丝绯红，她在桌底踢了一下他的脚，本是打算将他踢醒，没想到半点用处没有，他仍旧傻笑着。
一直沉默着的唐山海，突然开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柳美娜刚刚的那段话是有所暗示的。他直直地盯着她，说，柳美娜，有谁对你不好了吗？
见这个憋了大半天的男人突然开口说话，柳美娜像才发现他存在似的，惊道，哟，衬衫都湿了，要不要换一件啊？
唐山海仍旧眼睛不眨地逼视着她，恨不得把这个小女子吃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巧言能辩。
柳美娜后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当唐山海那样幽幽望着她，似乎什么主意已打定，他说，好啊，换一件。
他在她身边停下，她问干嘛。他说，不知道在哪儿了。她仍旧那样漫不经心地说，就在卧室的柜子里了。他更加冷静沉着，不知道哪个柜子。然后便拉起她的手去了卧室。进了卧室，他关上门，她要开灯的手被他按住。黑暗之中，他不说话，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气息是如此熟悉，熟悉而要命。唐山海几乎用半个怀抱将她围住，困在墙角，她笑着说，哟，不会连纽扣也不会解了吧？说着，她便伸出手将他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她的指尖凉凉的，触在他的颈窝里，弄得他心痒，他不由得靠过去，闭上眼。这个吻是他胸有成竹的，但她望着那温热的熟悉的胸膛，那刀削般坚毅好看的下巴，她伸出手挡住了那个吻，她慌张逃脱了。
重新回到餐桌的柳美娜，故作从容淡定，但李小男看见她唇角的口红走样了。唐山海换好衬衫回来的时候，苏三省的酒也醒了大半。餐后，小男和美娜去厨房洗碗，苏三省和唐山海仰面坐在沙发上，苏三省问唐山有没有什么进展。唐山海叹气道，我好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非要把我推开。……
唐山海从一个挺难找的地方找出一盒铁观音，沏好茶，李小男提议斗地主。刚刚在厨房里，李小男接过柳美娜洗好的碗放进碗柜里，她突然问，姐，看山海哥那眼神，都快要把你吃了。柳美娜扭过身，她笑着嗔怪，小丫头，你懂什么叫吃了？
吃了就是，吃了嘛！她眯起眼睛嘿嘿地笑。
柳美娜将切好的橙子，一瓣瓣整齐放在碟子里。
苏三省说他不会斗地主，他们三个玩就好，他在一旁观看。李小男嫌弃地看着他，斗地主你都不会？你是不是现代人啊？苏三省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李小男非要教他，一开始，抢不抢地主这事还是由她来决定，出哪套牌，也是她定。后来，几轮下来，他已经可以出师了，李小男刚要指挥他如何出牌，他却自作主张先炸了火箭，最后把一个红桃3憋在手里。唐山海和柳美娜因此联手赢了一回合，李小男急坏了，挤走苏三省，亲自上阵，赢了之后，同苏三省激动地击掌。
那晚大家玩到很晚，就干脆住在美娜家，唐山海和苏三省睡客厅，柳美娜和李小男睡卧室。
李小男睡不着，她悄悄打开手机，微信朋友圈里她发了自拍，合影里有苏三省。陈深没有点赞，李小男是对他还有一点念想，但看他静悄悄地过自己的生活，失去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更多是若无其事。她突然难过，又有点感动，她该去珍惜苏三省。她在微信里给苏三省发了一个晚安，她甚至听见从客厅某处传来耳熟的消息提醒的声音，他会在黑暗中摸起手机，看见是她，一个会心的笑。
晚安，仙女。
而此刻的唐山海，握着手机侧身躺着，他很想对柳美娜说一声，晚安。他们过去常常互道晚安，尤其是他出差的那些日子。
晚安，仙女。

27特别的人
近来，苏三省总是用那种死沉沉的目光盯着张清野，张清野全身都不舒服。这样的苏三省看起来很可怕，张清野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对苏三省说，好啦，我们打一架吧！苏三省虽然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女鬼红叶的存在，她在，她一直都在，她把张清野的魂都摄去了。
苏三省懒得同他打架，张清野每天都在讲红叶的好，他和红叶形影不离，张清野常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像个疯子。只有苏三省知道他并不是疯了，他只是爱上了一个鬼魂。苏三省想尽了办法，也没法拆散这段孽缘。后来他想，他又何尝不是一个鬼魂呢？他和李小男会不会有未来呢？他等了这么这么久，大概也是为了和她在一起吧！而红叶又有什么错呢？张清野见苏三省生气了，便拿出一叠电影票，说是系里发的，请大家去看电影。神奇动物在哪里。
苏三省想起李小男也想看电影，便约了她。电影票的座位号是连着的，算上张清野和沈半江，还差两个人，苏三省和李小男便分别约了唐山海和柳美娜。影城里看电影的人很多，多数是学生，影厅里坐满了人，他们的位子刚好挨着出口，大家依次走进去，坐下。张清野在最后面，他身旁空出一个位子，那是他留给红叶的。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看见那个红衣红裙的美丽女子，他从食品袋里拿出水，一瓶一瓶地传给大家。张清野拿起最后一瓶水，他本能地做出一个将水递出去的动作，后来一想，不对啊，他大概发现了自己的傻，那样忧伤地笑着看向她。红叶摇摇头，笑着，好像安慰他似的，没事，我和你们人不同，不喝水我也会活得好好的。可张清野想和她分享这世间的一切，他希望她像这世间的每个女孩子一样，可以买漂亮的衣服，可以把指甲涂成花花绿绿的颜色，可以坐在暖气十足的玻璃屋里吃哈根达斯。
这一幕被苏三省捕捉到了，他探出身子，看见张清野对着那个空座位失魂落魄。他竟是有些心疼起朋友来，他狠不下心来赶红叶走，他不想张清野伤心。有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也许，他该帮红叶找一具身体。他突然看见红叶那张惨白的脸，红色的眼睛，那是个厉鬼红叶的形象，红叶对讨厌的人总是显出这种形象。苏三省揉揉眼睛，真是见鬼了，他怎么看见她了，难道他已同这具身体完美融合？厉鬼红叶好像在说，不要监视我们。
影厅彻底暗下来，电影开始前是广告和预告片。唐山海拧开瓶盖，把自己的水给了柳美娜，美娜似乎心不在焉，她频频拿出手机，有个人一直给她发微信。唐山海不由得多瞄了几眼，是谁呢？过去，他和美娜都是互不干涉的，但他知道，美娜心里只有他，她是有几个异性同事，但只偶尔聊几句，还常给他看，如今，这个一直给她发微信的人并不像她的同事。美娜显得心神不宁，黑暗之中，唐山海愈发困惑，是不好的事？他的心思也没有在电影上，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突然笑了，还俯下身，背着光，对着手机不知说了什么。戴着3D眼镜让唐山海眼神很不好，他瞅不清那个人的名字。这场电影简直令他受罪，终于结束了，他提出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
唐山海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满是细汗，他不停地用余光观察她，在找一个好时机。他等不了了，她还在聊，一场电影足够让她对一个人有了兴趣，兴许，还会有点好感。他漫不经心地问：和谁聊呢？那么开心……
他越说越觉得心虚，她一定是心里有了谁。
柳美娜抬起头，眼里仍带着笑，那是坠入爱河的傻女人的笑，看着她的眼睛，他简直觉得心慌，他无法掩饰自己，只好笑笑。她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的神色，她照旧低下头，沉浸到美妙的聊天里。
一个朋友。她淡淡地说。
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啊？
美娜如被击中般，怔怔地望着他，半刻之后，才幽幽说，现在还不算，不过，我挺喜欢这人的，风趣幽默，是个公务员，很适合我啊。
唐山海猛地急刹车，美娜被吓坏了，她恼怒地看着他，却发现他那样静地看着她，他静得可怕。
我们分手才几天，你就另寻新欢了？你不觉得太快了点吗？美娜，别闹了，好吗？我们好好过我们的生活，不好吗？
柳美娜垂下眼，她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山海，你给她写了那么多封信，却一封也没有寄出去，认识我之前，你一直在重复这件事吧。我也以为我能够替代她，我想成为你心里的唯一，人都是自私的，对不起，我偷看了你的信和日记，原来你那么爱她啊，我后来觉得，我根本无法取代她，我想找一个爱我的人，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她眼里似乎有泪，她推开车门，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柳美娜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她觉得疲惫极了，手机里又传来微信提醒，可她没有心思去看。她安静的如同一只小猫，蜷缩在角落里，泪从眼角滚落，跌进深黑的夜里。
李小男觉得电影好看极了，和苏三省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他懂得多，简直是她的百科全书，他连哈利波特系列都看过。
她问他为什么喜欢看电影。他说有时候一个人会感觉孤独，孤独久了就要找事做啊。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你早点遇到我就好了，我肯定不会让你感到孤独啊。苏三省笑着说，是啊。
对了，三省，哦，我不应该这么叫你，感觉你和师兄差不多大，应该叫你三省哥哥。她眯起眼睛冲他笑笑。
没关系，就叫三省，亲切。
我是觉得亲切，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可我总想不起来！后来，我想了好多次，我终于想起来了，有一次，我遇见一个坏人，我差点没命，就在……我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就是你感觉自己好像快要死了，像做梦一样，我见过一个人的脸，和你太像了，然后，从山坡上莫名其妙地滚下石头来，坏人被吓跑了，我得救了……现在想想，那次不会真是你吧？可你怎么走了？
面对她的疑问，他却答不出话来。
她说不坐车，要和他一起散步，却扭了脚。
他打了车送她回家，却碰见电梯坏了。
她住十三楼。
他说要背着她走楼梯。
她说，十三楼啊，你会累死的，我就在这儿等等，没准一会儿就修好了。
他说不行，外面冷，我背你，用不了多久，相信我。
他就那样背着她从楼梯间往上爬，爬上十三楼后，苏三省觉得天旋地转，她两条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她将脸埋在他的颈间。
她声音小小地说：三省，你是个特别的人，我好像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你好像不属于这里，可你对我这么好，我深信，那个曾救过我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天使啊。
天使。
他幸福地笑了。

先贴这么多吧，好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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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楼辛苦了，抱抱

28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星期。一场大雪过后，冷空气卷土重来。清晨醒来，苏三省看见不远处的高高矮矮的房子顶都是层层白雪，车辆在雪泥中缓慢地移动着。一大早李小男便发来微信说她把《BJ单身日记》前两部都看了，熬夜看的，她说他们可以一起看第三部。李小男如今对他十分好奇，见他看什么电影，她便也跟着看。她说一开始会被休格兰特那种风流倜傥的帅哥迷住，可是，真正吸引人的还是科林费尔斯这种优雅专情的绅士。苏三省还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夏天，他跟着一群女生在简陋的校园小剧院里看完的，没想到，他居然有机会在网络上看这第三部。
晚上，唐山海约了他喝酒。唐山海一个人住，在一处高档小区的高层，那一整层都被他买下来了，一共二百多平米。唐山海系着围裙，特意做了几个小菜，手艺照前女友柳美娜是差一点。苏三省有些诧异，他问是不是柳小姐也来。唐山海示意苏三省坐下，给他倒了杯红酒，说，她呢，已经另结新欢了，不知道是故意气我呢，还是来真的。
碰杯喝了一口后，唐山海说，我们家老太太，还不知道我俩分手这事，天天问长问短，最近还学会玩微信了。三省，有件事，我还得拜托你。
唐山海让苏三省帮他盯着点柳美娜，最好查清楚她最近在和谁相亲。
苏三省逗他，说，唐总，那你也可以相亲啊，如果美娜小姐真的喜欢你，一定会着急的。
唐山海穿浅蓝色衬衫，灰色马甲。他举着筷子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他托腮想了想，说，如果我去相亲了，估计她永远都不会理我了，她很有原则。
除了嘱咐苏三省盯住自己的女朋友，而毕忠良那边也不可松懈。唐山海说毕忠良不止有个赌场，既然这个赌场如此难弄，他们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现如今，他只是集团里的一个小小股东，真正拥有的只是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投资公司。至于从父亲那传下来的家产都给了毕忠良，唐家是做服装生意发家致富的，投资的领域广，涉及房地产、餐饮娱乐等，有自己的广告公司，是一个家族产业。
酒喝得差不多了，苏三省问了一个一直徘徊在心中的问题，唐总，我以前听毕忠良说，他说，你是杀人凶手。
唐山海先是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爸身体一直不好，是我爷爷口中“没用的东西”，爷爷一直希望二叔回来。老爷子快不行的时候，把我爸叫到床前，不知说了什么，我爸只会照做，因为他不想惹麻烦，他老觉得我们一家人都亏欠二叔，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奶奶，是她赶走他们母子的，我妈不可避免的成了帮凶。有一件事，我爸临死前才告诉我，她们赶走她之前，逼着她堕胎，是瞒着我爷爷的。唐山海停下来，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爸的病前前后后折磨他好多年，他原来是一个很健硕的男人，后来，什么都吃不下，瘦骨嶙峋，很可怜，他像我爷爷那样把我叫到床前，他说太痛苦了，让我帮他结束这一切。我一直下不了手，对于我妈来说，他活着比死了强，可他真的太痛苦了，三省，你知道吗？看着你爱的人一点一点离你远去，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所有人都在熬着，我终于鼓起勇气，拔掉了插在他嘴里维持呼吸的管子。这件事被毕忠良发现了，他说我犯了故意杀人罪，我杀了自己的父亲，我就跟他说，那你去报警吧，把我抓起来。可他笑了一下，那种笑是个前兆，他要开始实施他的宏伟的复仇计划。他说要我亲眼见证这一切，他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发现遗嘱上的继承人不是我而恼羞成怒才起了杀意。直到那一刻，我还蒙在鼓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爸是真的立了那样一份遗嘱，还是毕忠良在搞鬼。
苏三省按照唐山海的指示，很快就查到柳美娜最近和谁相亲。结果却令苏三省目瞪口呆，他拍了照片发给唐山海。唐山海当时正在开会，一个新的投资项目，项目经理放PPT讲解着，长形的会议桌旁的各部门经理与助理都认真听着，不时用笔记本电脑记录下来。唐山海披着浅灰色西装上衣，坐在会议桌的尽头，他不时皱起眉，神色凝重。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他拿起来，淡淡地瞥一眼，又看了第二眼，点开照片，他眉心紧蹙，眼睛再也无法离开那张照片。
他匆匆走出会议室，这是罕见的，老板一向以工作为重，每次都会认真听每个人的想法与建议，他总是最后一个走的。这个项目也是他一直争取的那个，如今，不知发生了什么，和副总交代草草几句便离开了。
唐山海一出了会议室便给苏三省打了电话，苏三省说柳美娜今天应该是特意请了假，就为和这个人相亲。唐山海火速赶到现场，他把自己的车停在一旁，然后打开车门，坐进苏三省的车里。
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临窗的位子，坐着柳美娜与他的相亲对象。唐山海拿过苏三省递来的望远镜，他笑着说，你准备得还挺齐全。
这望远镜是他在一家杂货店买的，同时买下来的，还有他要乔装打扮的种种道具，眼镜、帽子、假发、胡子……望远镜里的一切都很清晰，连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楚。唐山海只看了一刻，就丢下望远镜要给柳美娜打电话，他的手又凉又有些微抖。他是被她气的，找什么样的不好，非得找个那么大的岁数的，足够做她爸爸了。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唐山海无法按捺住内心的那股火气。
苏三省劝他不要贸然打电话，要矜持一点，淡定一点啊。唐山海深呼吸，说好。可过了一瞬，他又手贱地拿起望远镜看，一看另一只手就更加控制不住了，他飞快地找到她的号码，打了过去。他从镜头里看见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了来电人是他后，竟又给拒绝了。唐山海这下没有理由继续装淡定了，他推开车门，走进那家咖啡厅前，理理西装，把最后一个扣子扣好。他傲然地走进去，在她右前方的位子坐下，他得让她看见他啊。柳美娜装作没看见他，仍和对面的人有说有笑。唐山海点了一杯咖啡，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疯了吗？那个优雅的唐山海哪儿去了？他竟拿起咖啡走过去，装作是不小心将咖啡洒对方身上，那是张成熟的脸，不是想象里足够可以做她爸爸的模样，唐山海有点小失望。应该是个成功人士，某个政府机关里小领导，大概是离过婚，兴许还有子女，否则不会找她这样的傻姑娘。男人起身去了洗手间，唐山海抱歉地冷冷站着。
现在只剩下他俩了，柳美娜别过脸，看向落地窗外。
唐山海拿过纸巾擦了擦手，说，怎么了？我刚刚看你挺高兴的啊！
美娜白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你找个什么样的不好，非找个这么老的。
柳美娜开始同他争锋相对，人家可不老，还不到四十呢。再说了，我都这岁数了，也不能再挑什么小鲜肉了，差不多就嫁了。
这就差不多了？你是要去给人家当后妈啊？
后妈怎么了？我乐意。
唐山海气不过她，便起身拉她走，美娜不走，他便作势要将她打横抱起，她拗不过他，便只好认服，被她拉着走了。
他把柳美娜塞进苏三省的车里，让三省送她回家，尤其嘱咐不要让她乱跑。她摇下车窗，大喊他的名字：唐山海——
唐山海——你——混蛋！
她话里的意思是，你像一个混蛋一样把我的美好的相亲给搞砸了！我恨你！
听到那句“混蛋”他却笑了，心底竟舒坦极了。彼此都放下伪装也好，这是柳美娜头次骂他，她一直是那种贤惠懂事的女朋友形象，他们对彼此都太彬彬有礼了，反倒不像恋人，像客人。她的那种不需要回报的爱令他难受，他总怕自己无法给她同等的爱，骂的好啊。这一骂让他们扯平了，他们如今是平等的，男人若真爱一个人女人，好像就该坏一点。唐山海后来想，原来自己也可以变得那么冲动、那么刻薄。
“混蛋”这个词让他离她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