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你爱我吗?
李易峰在心里反复念着,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礼堂中的那个人曾经也说爱他,保护他,可最后还是放开了手。
他不亲近女人,不谈情爱,不是因为不感兴趣,而是在他看来,任何所谓的爱情都坚定得毫无根据,风一吹可能就散了。
唯独那个人不同,那个十年间从未忘却的名字,即使再过几个十年也割舍不掉的。那种血脉相连的炽热,让李易峰从不怀疑有一天会断掉的亲情。
在飘渺不定的爱情之下,还有世上最为坚固的血缘关系永远支撑着,那才是他曾经认为的,最能够信任的感情。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说爱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其他关系,叫他如何去相信。
沉默了几秒,李易峰骇然而笑,“你说你爱我,那你告诉我,你了解我吗?最爱吃什么菜,最爱看什么书,你都知道吗?我们不过就只见过几面而已,你就喜欢我,爱我了?陈伟霆,你的爱未免来得太容易了,还是你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和你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把爱来爱去脱口而出?”
话语里满是嘲讽,陈伟霆听出了他潜藏的意味,走近了一步轻声回应。
“最爱吃水煮鱼和火锅,最爱看哲学类的书。十岁那年被迫移居美国,当天下着雪。十二岁开始接触枪支,现在可以一次性打出五个十环。十五岁帮父亲做了第一笔财务报表,花了两天时间。十九岁同样是被迫回到中国,当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二十一岁这年生日,如果你还记得,是我为你弹了那首曲子。”
稍稍弯下身子,陈伟霆盯着李易峰眉心处皱起的浅痕,“当你真正想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有很多方法。他的喜好,他的经历,甚至是他的脾气,都能够了然于心。总是抗拒别人对你的亲近,就是最需要保护的证明。”
李易峰微微睁大了眼,心里有什么波澜似乎不受控制地翻涌着,然而只是那么几秒钟,他迅速调整了情绪,脸上的疑惑很快消失不见。
“总之我不会跟你走的。”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不曾想却被陈伟霆一把拉回来,“我也不会妥协让你一个人走。”
“你……”
话音还未落,就听身后的玻璃哗啦一声响,子弹透过窗子射进来几乎是紧贴着李易峰的胳膊擦了过去。
皮肉被火热的气流划开了一道口子,李易峰“嘶”了一声,意识到又有人偷袭!
刚刚那一枪本是直接对准了他的心脏,没想到陈伟霆突然把他往怀里一拉,身子一侧才侥幸躲过了子弹。
“趴下!”
第二声枪响从头顶掠过,陈伟霆猛地把他扑倒在地上,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壁灯一个个被击碎,碎片渣子落了满地崩得到处都是。
“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总想着要你的命?”
“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滑到一张木桌子下面,西装已经被碎玻璃片划了无数个小口,烂得不成样子。陈伟霆翻身挡在他上面,轻轻捏起他的胳膊,擦破的伤口上都是血丝。
“疼吗?”
“废话!”
李易峰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撕裂的痛让他直冒虚汗,窗外并没有人影,从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应该是埋伏在高处。
他最恨被人偷袭,哪怕当面用枪指着他也来得好些。
砰!
又一声枪响,脸侧地面被灼出个洞,温度高得耳朵都泛起一股麻酥酥的灼烧感。李易峰忽然剧烈地咳起来,火药味撞进喉咙止不住一阵作呕。
“你没事吧?”
“没……”
陈伟霆迅速看了眼周围,“你等下!”
随后双腿向后用力一踹,借助墙面的反冲力滑倒门口,他伸手按了下墙上的红色按钮,不料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连忙转头看向李易峰,“警报器怎么不响?”
“……我把线剪了。”
再抬头看一眼角落的监控器,镜头上的黑色纸片严实得密不透风。
“……我贴的。”
陈伟霆掏出手机,刚滑开屏幕就看到左上角信号格上一个“X”。
“……收讯系统也被我屏蔽了。”
“你……”
“很久之前就这样了,我呆在这个地方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扰,也不想被人监视。”
陈伟霆又气又笑,李易峰真是够任性,殊不知这种任性这会儿差点让他送了命。现在他们完全联系不到外面,也得不到救助,这里离主宅有很长一段距离,晚宴现场的喧闹足以盖过其他任何声响。
陈家就是做军火的,从第一声枪响陈伟霆就听出,那枪支和子弹的造价绝非一般,落枪的精准度堪比职业杀手,而且并不急着出手,看来是查过了这里没有安全防备。
“这里有枪吗?”
“没有”,李易峰的嘴唇已经发白,“但是你旁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有零件,如果你认为时间够,你可以试着组一下。”
换成别人,在这种时候听了这话估计会有想揍他一顿的冲动。但是陈伟霆从小就接触了各种类型的枪,对于枪支的熟悉和把握是专业枪手都难以匹敌的,闭着眼睛都能组装出一把。
窗口外传来了脚步声,陈伟霆知道,是杀手要来确认目标是否还活着。李易峰还躲在那张木桌子下,喘得很厉害。
杀手的步伐小心翼翼,声音越来越近,陈伟霆一点点把手贴近抽屉,用最轻的力气慢慢拉开,还好零件微撞在一起的声音并不大,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李易峰,你听着,这里的零件只够组一把枪”,陈伟霆一边轻手组装着,一边尽量压低声音,“你知道,我右手不太好使,估计也打不准他。呆会儿我会引开他,开枪的瞬间你就赶快逃出去,联络人来支援,听见了吗?”
李易峰很诧异,立马瞟了一眼陈伟霆的左手,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一直流着血,整个手几乎都快染成红色了。
他突然想起,刚才摔倒的时候,陈伟霆用手护住他的头,挡住了地上那片尖锐的玻璃碎片。
咔嚓一声固定好最后一环,枪已经握在手里,陈伟霆最后看了他一眼,“记住,找到人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李易峰微张着嘴,似乎有什么话哽在喉咙又咽回去了。这时杀手已经跳进房间,黑暗中他扣动扳机的瞬间让陈伟霆一惊,那样卡枪的声音是准备连发扫射,不留一点活路!
来不及再多想,陈伟霆霍然举起枪,子弹飞出去直直砸进杀手的小腿,让他一下子跪在地上。
陈伟霆立马转头冲着李易峰的方向大喊一声,“快走!快!”
李易峰费力站起身,到门口的距离不过几步之远,但是他才跑了两步就愣住了。只见杀手已经撑住身体站了起来,滚烫的枪口直对着他,手指勾起了致命的动作。
砰!
巨大一声枪响,吊灯被击碎,落到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杀手被横飞而来的玻璃碎片混淆了视线,扑腾着捣开。
接着陈伟霆又向着天花板连开了两枪,一连串欧式装潢灯接二连三坠落在房间。趁着混乱,他一把将李易峰推到门外,顾不上他惊讶的表情,声音坚定得不容抗拒,“快走,我能撑到你的人来救我。”
后来李易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在门被关上之后,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里面的那个人曾经也这样过,在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扑向自己,好像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他依旧如此,用一扇门将所有的危险收在自己周围,只为换他一个安全。最后的那个眼神,温柔又固执,像是暗夜里的一场嗜血盛宴,召唤出忠诚的兽。
他说是因为他爱他。
真不公平,李易峰想。
明明我不爱你,不可能做到同等,就算你再爱我,又有什么用呢?
身后是越来越远的枪林弹雨,一切都错了。那人的目标是他李易峰,不是陈伟霆。而此时此刻正在面对血肉搏战的人,又是谁呢?
从这里到最近的安保位置也要五分钟,陈伟霆组装的那把枪里一共只有六发子弹,五分钟内会发生什么,李易峰不再想。
“真是麻烦!”
迅速往回跑,他记得二楼墙壁上有一个玻璃橱窗,里面放着的模型其实是把真枪。
用力砸碎了玻璃,他抓起那把枪径直跑回一楼,一脚撞开门。风暴一样的火药味道灌满了屋子,只见陈伟霆已经把枪丢到了地上,显然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李易峰抬起手对着杀手的方向连开两枪,一句话不说上前拉起陈伟霆就往外跑。
“你怎么回来了?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李易峰没好气地说,“我不能去叫人,如果我哥知道了,我就走不了了。”
“你真的非走不可?”
两个人拼命跑着,尽力躲避身后不断砸来的子弹,没多远的路变得异常艰难。
这个杀手很难缠,体力就够李易峰吃不消了,但是陈伟霆一直紧紧拽着他,左手的血沾染到李易峰的右手上,黏黏的,离远看像是捆绑在一起的红色束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眼看着就要到大门口,谁知忽然一声枪响,二楼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巨型灯塑顺着镂空阶梯直直掉在一楼大门前,死死挡住了去路。
李易峰回头,杀手依旧举着枪,离他们越来越近。
但是他们必须逃出去。
声音几乎喘得有些颤抖,李易峰尽力放大了声音,“上二楼,从窗子跳出去,绕到后山!”
“你行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想死的话只能这样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伟霆似乎是笑了,他们现在的样子都很狼狈,可是在危难中逃生的这一刻,恍惚间竟然莫名有种美好的错觉,好像此刻他们的生命牵连在一起,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就算鲜血淋漓,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