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先生,”如意料中一般的轻佻声音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丛中响起,纪钦学勉强抬起头看过去,高鼻深目的德国人有肉眼可以分辨的日耳曼血统,单手提着一把M4突击步枪,看上去煞是悠闲地从灌木丛后边绕出来,停在他身前一米处,居高临下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他。
纪钦学呵呵一笑,随即被这个举动带得不由自主一阵咳嗽,牵动到左肩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子弹准确避过了所有要害,甚至他可以忍痛把左手举过头顶,但它似乎打断了什么血管,鲜血源源不断涌出,浸湿了他半边衣襟。
“我们谈谈合作?”德国人一歪脑袋,翠绿色的眼睛眨了两下,看上去单纯而无辜,好像五分钟前一枪打穿纪钦学左肩的人不是他。
纪钦学惨白着脸,冷笑一声:“你们都流行这么谈合作的?”
“也不是,我个人认为先取得主动权是有必要的。”德国人把枪抬起来,咔哒一声弹出弹壳,重新上膛,“万一你撒腿就跑怎么办,我可不想到时连避开要害都做不到。”他检查了一下弹匣,补充道:“其实我讨厌用枪。”
“这话从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嘴里说出来可没什么说服力。”纪钦学无力地勾了勾嘴角,翻了个不怎么像样的白眼,“沈栎,以你的能力,需要和我这种手无寸铁的弱文人谈合作?”
沈栎干笑一声,摊手:“要是我不开这枪,现在估计已经被你掀地上了,你管自己叫弱文人?”
“怎么的,不行?”纪钦学一挑眉梢,咬牙撑地爬起来,被牵动的伤口带来灼烧般的疼痛,清晰得让眼前的画面都有点失真。
沈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是演哪出?你们都流行这么谈合作的?”他把纪钦学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
“现在咱们可以谈谈合作。”纪钦学挑衅地看回去,“我不大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种需要双方平等的时候。”
“那在床上算是例外?”
纪钦学舔舔发白的嘴唇,这个举动让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一点:“管管你那张破嘴,少说两句能给你憋死了。”他用右手扶着树干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无法立刻止血的伤口在源源不断带走他体内的热量和仅存的清醒意识。
“您就别跟我贫了,看您有点站不住,不如我给您包扎一下先?”沈栎把枪甩到背上,随手从口袋里摸出绷带和药品。纪钦学心道这差别待遇真是相当可以。
“不忙,你先说说找我合作有什么目的,”纪钦学摆摆手,“还有,我有什么好处。”
沈栎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下:“目的么……没什么目的,你是我第一个碰到的人。好处就很多了。”
“比如呢?”
沈栎爽朗地一笑,不拒绝就当做是同意了,上前一步开始扒纪钦学的上衣,后者做了形式上的抵抗,无果。
“好处大大的有啊,”沈栎扶着纪钦学重新靠坐在树下,熟练地用小刀划开他里衣衣襟,用酒精简单地消毒,然后打了一针麻醉,“你看看,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专业的全职医护人员了。”
纪钦学哼了一声,感受着自己的左肩和左臂开始失去控制。
“而且,我可以保护你。”他炫耀似的耸耸肩,展示背上的机枪和狙击枪。
“沈栎,你他/妈就一疯子。”纪钦学抬起右手一拳砸在沈栎胸口,“我倒了八辈子霉第一个碰到你。”
沈栎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拍开纪钦学的手,又摸出了针线:“别乱动,留疤了别怪我。”
“本来就是拜你所赐,不怪你怪谁。”纪钦学认命地闭上眼,任由沈栎蹲在他身前忙忙碌碌。
盛夏的太阳烘得人浑身发燥,连带着的是精神的困倦,就在纪钦学即将睡过去的时候,听见一边沈栎道了声“成了”,他睁开眼,从半睡不睡的状态中清醒,伴随着失血的眩晕,眼前一阵发黑,头痛欲裂。
他看着德国人那张纯良的脸,想起不久前钟烨对他说的话。
——他是个疯子,极端危险的异类。
——如果可以,我比较希望你们永远不要接触他。
钟烨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这么说的时候神色也不带半分的随意,但纪钦学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能和沈栎接触的机会本来就不多。
但他还是低估了生活可以产生的戏剧性。
沈栎端详一阵,满意地点点头,又往缝合口上敷了浸药水的纱布,然后剥下纪钦学的里衣,把他从树干上扶起来坐直,一圈一圈地给他缠纱布,仿佛乐在其中。
对上一个全副武装的沈栎,你以为你的胜率有多少,而且那可怜的百分之零点几也被沈栎十几分钟前,很有先见之明的一枪打得烟消云散。比起队友,自己的处境应该比较像俘虏,或者人质,或者随便什么。纪钦学双眼放空瞪着前方。
德国人的面孔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在没有聚焦的视野里重叠。
“哎,我刚刚就想试试了。”他听见德国人这么说。
“什么?”纪钦学正吃力地将视线对焦到沈栎脸上,就发觉那张脸正在向他压过来,翠绿的眼目里映出他惊慌的面孔,德国人的手很合时宜地按住他试图挣扎的右手,顺带着用另一手扣回他的后脑勺。
是一个吻。
这个认知让纪钦学大脑一片空白,意识短暂地脱离了躯体,他不知如何反应。
沈栎的嘴唇是凉的,如同他扣着纪钦学手腕的那只手,他用舌尖把对方的唇瓣濡湿,在两人气息交汇间慢慢地摩擦,像在品尝什么甜点。
纪钦学睁着眼睛盯着德国人,他接吻时闭上眼睛,浅褐色的睫毛在阳光下像两片金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