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你有这个心意，妈就很知足了。我在老家过得很好，不用惦记，吴姐一直很照顾我，这次也是陪吴姐送她儿子来上学，顺便回来北京看看一些老朋友。本来我打算住几天就回青岛，可是，这几天，我几次都看见一个好像夏雪的女孩子。又一次是在你们家附近的咖啡馆，还有一次是在你们家小区门口，每次我都想要上前看个清楚，人就又不见了。我就没忍住，想打电话给你问问。说起来，也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来并没有想要打扰你现在的生活。”
“妈，你说到哪儿去了。如果小雪还在的话，我是该和她一起照顾您的，尤其是爸不在了以后。可是，从那件事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小雪的任何消息了。前阵子我还收到法院发来的函，再过两个月，我和夏雪的婚姻在法律上就会正式列为无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跟您说。”
夏文佩搅拌着杯里面的柠檬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恩，挺好的，这样对你，我心里也会比较好受。”
“但是妈，有什么事您还是一样招呼我，我总觉得，夏雪的离开，我也是该有责任的。”
“别提这个了， 那孩子就是太倔了。我总在想，她这谁都劝不住的倔脾气到底像谁。后来觉得，好像是随了我。可能当时，我确实把你们逼得太紧了。欲速则不达，说的大概就是当时的状况了，要怪也怪我，怪不到你头上。”
方凯略微低了低头，招呼服务员点菜。
“我们先点餐吧，妈您也饿了吧。”
整个晚餐的过程中，夏文佩和方凯的话题，无非就是各自在夏雪离开后的生活情况。
正在两个人晚餐结束准备各自回去时，方凯接到一个电话。
“恩，我们快结束了。”
“你在哪儿？”
“你别过来了，我结束了去找你吧。”
“恩，恩，好……”
方凯尴尬地挂了电话。
倒是夏文佩大方地微笑着问：“女朋友？”
“不是，您说到哪儿去了”
“是不是，还是还不是？都那么久了，我们也都知道你和夏雪的感情基础本来就等于没有，你也早该有你自己打算想过的生活了。”
“我…对了，您住哪儿，我先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你有事你先忙你的吧，我还是住以前那个家，饭后散着步走走也就到了。”
“那，我去买单，然后有事就先走了，您回头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好。”夏文佩慈爱地微笑点了点头，“我再在这里做一回儿。”
方凯买完单后，在餐厅门口跟着夏文佩挥手示意了一下就走出了门，在路边等车。

夏文佩透过玻璃，打量着这个在路边等车的曾经或者说，法律意义上依然是自己女婿的男子。
她依然确信当年自己安排夏雪嫁给他，是最正确的选择。除了自身英俊挺拔的身姿、彬彬有礼地仪态以及漂亮的履历和工作，方凯的父母的背景，更是为他的人生加分很多。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都应该是乘龙快婿。
然而，她夏文佩却没有这个福气，他和夏雪的婚姻，并没有给他和夏雪带来幸福，反而让她失去了夏雪。
夏文佩知道，是夏雪的原因。可是夏文佩更愿意相信，如果他们的婚姻能够维持得更长一些，这段婚姻给他们带来的幸福，会一如这场她策划设定好的联姻给张、方两家的公司带来的赢利一样令人惊喜。
正想着，夏文佩远远地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白顶Mini Cooper 滑到方凯面前，驾驶座上的女孩留着一头短发，似乎就是前几天在方凯家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个，很像夏雪的女司机。
夏文佩不禁打了个冷颤，皱了皱眉。
这时，车门打开，女人解开安全带从车里走了下来，把驾驶座让给了方凯来开。这一次，夏文佩看清了她的长相，脑子里嗡得一声像飞进了一窝蜜蜂般得整个吓懵了。
薇安，她竟然是薇安。

第05章
谁不曾年轻过，谁不曾有梦想，谁不曾走错路。
人，很多时候总要回过头去看，才会发现自己的幼稚，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选择更容易的路。
所以，我们才要确保自己的孩子不会选错，不会辛辛苦苦用自己的几年青春换来一个“悔”字。
因为不是所有难走的路，最后都会通往理想国度的美好花园。
因为不是所有做错决定的年轻人，都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夏文佩
关于家庭，关于爱情，关于梦想，关于夏雪能够得到的仅有的疼爱，这才养成她性格如此倔强和自强。她不肯向任何人要一丁点儿的施舍，却又那么轻易就能放弃自尊，她拽着薇安的手会依依不舍般地从来不肯轻易放手。一个对任何事情向来都自己拿主意，颇自信满满又冷傲的人，却需要把另一个人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才能够找到那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内心踏实。
正因为是饱受了事事要强的夏文佩的教育方式，夏雪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而又特别要强的孩子。

在学校里，夏雪对不喜欢的同学表达她不满的方式很特别，是要努力体现在优异的成绩上来藐视对方，平日里走路，即使迎面也从不正眼看对方。
对于这样的性格，夏文佩满意而又欣赏。她认为这一点完全遗传自己，这样的夏雪令她感到无比欣慰。
自从转学北京后，夏雪身上也一直保持着那种从小就桀骜不驯和不可侵犯的冷傲劲儿。
打从心里，她对夏文佩有诸多不满却敢怒不敢言，她不喜欢夏文佩的大多数决定。
夏雪并不喜欢夏文佩离开父亲，尽管除了父亲外，父亲家的亲戚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对夏雪并不那么好。
夏雪也不喜欢夏文佩和张伟移居北京的决定，尤其这个决定会直接影响到她会有一段时间失去薇安。
为此，当时只有7岁的她，曾经只身一人跑到父亲的家恳求父亲收留自己，因为她真的不想离开青岛。
当时，父亲为难地让夏雪进自己房间，却只是为了劝夏雪听话，送她回妈妈的家。
无论夏雪如何哭闹，父亲都只是低沉地叹气和无力地劝慰眼前仅有七岁的孩子。

当一个陌生的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进屋，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父亲，她是谁。夏雪似乎明白了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哭闹。离异这件事在那个年代其实并不稀奇，只是在她童年里就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她必须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更加坚强和早熟，她知道自己的哭闹对于她想要争取的东西来说，无济于事。
“那好吧，你送我回家。”
这几乎是她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然而她的目光却不满地看向那个她应该叫他弟弟的小男孩，直到父亲拉着她的手带她离开父亲的家。
从此，她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父亲。
从此，她从了母亲的姓，顺从地跟着张伟和夏文佩去了北京。
然而，她打从心里并不喜欢北京。
然而，她打从心里不想离开青岛。
北京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这里有最好的学校和经济。外地的人几乎都在想尽办法挤进来，老北京皇城根儿下的老北京人打从骨子里都沾沾自喜，有钱没钱都觉得自己沾了那么点贵气。它融汇了南北文化，融汇了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智慧和勇气，也融汇了南方人和北方人的优秀和缺憾。它就像是一个大熔炉一样，无论你来自哪里，经过时间的沉淀和洗礼，它都会把你融化在它深厚的底蕴里。
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独有的气质，每个城市的人们都有他们独特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夏雪甚至，不喜欢北京话，觉得那热情的客套里又夹杂着拒人千里的陌生感。
因此，从夏雪去学校的第一天，就并没有打算交什么真心朋友。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夏雪已经很清楚，学校只是一个过程，一个工具。她只有通过学习，才能让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才能让自己将来不再依附任何人。她希望那天来得越早越好，而在那天到来之前，她不要身边出现任何障碍。
她不想再因为无奈而留不住她最想留住的人，她不想再被迫做一些自己并不想做的改变。
当夏文佩渐渐习惯夏雪回家以后不再跟她回报学校的情况，每次回家只是把优异的成绩单拿给她签字。
某一天的晚饭间，夏雪提到自己的同桌韦薇安就住在隔壁楼时，夏文佩抬起头看着她，竟然有些诧异。
这种本该是很正常的小朋友之间的正常交际，对于夏雪来说，薇安竟然成了她唯一的惊喜。
夏文佩不是没看到搬家到北京以后夏雪的抽离和避世，因此，当夏雪终于开始提到学校里面的人和事，她是感到欣慰的，哪怕这一切都是因为薇安的出现。她觉得，夏雪终于开始接受北京和她们新的生活了。
“是吗？那你有空请她到我们家里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妈，明天我起来给你们做早餐吧。”
“我没听错吧？你还会做早餐呢？”
“要不然你以为你女儿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没学会吗？那我不早饿死了。”
“那你是要抢吴姐的饭碗吗？”
“哈哈哈哈，才不会，我可没法像吴姐那样天天陪着你，你多难伺候的主儿啊。”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你做得好吃吗？”
“你不试一下又怎么会知道？你可别小瞧我好吧。”
那是夏文佩和夏雪相处最融洽最难忘的一段幸福时光，永远的成为了她们母女之间的美好回忆。

大学刚毕业，按照夏文佩的安排，夏雪顺利地被安排进入了银行工作，她并没有搬回家住，而是以离单位近为由，在外面租了个单身公寓，开始了肚子的单身贵族生活。
一开始，夏雪很少回家，每次周末也只是匆匆地吃个饭就走了。
她拒绝和夏文佩分享自己的生活，似乎已经成了夏雪和母亲之间长期保持的一种习惯。
她有她的世界，她有她的世界，夏文佩知道，也对此表示尊重。她甚至为女儿夏雪的独立而感到高兴，独来独往，不依赖任何人。这是她理想中的女性该有的样子，这甚至是她曾经希望自己能够变成的样子。
后来，张文彬出国不久，夏雪逐渐开始每个月会在家小住几天，也开始跟夏文佩说一些自己计划的未来。
夏文佩觉得，孤独航行久了的小船总是要回家停靠的，女儿大了，也是该懂事了。
夏文佩于是开始就很顺从而欣喜地应对着夏雪的变化，还专门为夏雪精心布置了一间卧房。
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是渐渐将家庭放在拼搏之前的了。夏雪回来，渐渐减少了张文彬出国带来的空巢感。
夏文佩觉得这样的母女关系，是自从搬到北京后，就已经久违了的。
当她渐渐觉得，夏雪正在放下之前紧抱着的，和自己的隔阂和隔绝，准备重新拥抱儿时般紧密的母女关系时，她并不知道，夏雪正在酝酿的，却是一场猝不及“远行”。

空气里到处都漂浮着单宁酸的香气，从浓郁的咖啡香里醒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夏文佩并不陌生。吴姐的丈夫，是米其林的星级厨师，吴姐正是从他那里习得了出色西餐技巧。所以夏文佩对于好的咖啡，无论是从豆子的品种，还是味蕾的判断，还是有很强的鉴赏能力。
“但我还是闻得出，不是吴姐。”夏文佩难得的，非常小女人地跟枕边的张伟说。
“夏雪，本来就个性很强，她做出来的东西，辨识度高也是好事啊，说明她在用心做着她喜欢的事。”
“就你会说话，这个女儿可是我生的。”
“我以为，你当时让我把她当作自己女儿一样对待是认真的，现在女儿长成了，又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别贫了，快点准备准备出去，不要让她等太久。”
“妈、张叔、吴姐，怎样，快说说，你们觉得我的咖啡怎么样？”
早餐快结束的时候，夏雪看着满盘的残云和空杯，很认真地问夏文佩他们。
“味道挺特别的。不过，问那么认真，你是想干嘛？”敏感的夏文佩特别了解自己的孩子，刚喝第一口就大概已经嗅到了空气中的一样气息，在张伟和吴姐还没开口前，就已经主导了话题的方向。

夏雪被夏文佩的如此直接给问懵了，然而，她很快准备好了情绪，毕竟，应对这样聪明而控制欲强的母亲那么些年，夏雪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是，我打算辞职去开咖啡馆了，我和我的朋友计划……”
“不行。”夏文佩厉声打断了夏雪。
“我还没说完呢。”
“我说不行，开咖啡店可以，家里出钱可以。但是辞职绝对不行，介绍你去银行的李叔叔是你张叔的朋友，花了很多钱给你跑前跑后安排一个这么好的工作，你就这样不去了，张叔和妈妈的面子上过不去。人家可是把你当高管在用心培养，你要珍惜你的前途。”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工作啊，从小到达我都迎合你去做改变，做你喜欢的事情，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是个孩子了，你不能放手让我尝试着去做一下我喜欢做的事情吗？”
“‘你喜欢’和‘对你好’，这是不一样的，胡闹！”夏文佩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否定这夏雪的提议。“想开咖啡馆可以。家里出钱给你开着玩，新鲜两天你就觉得没意思了。但是辞职，你就不要再想了。”
“妈，我不是想玩玩而已，我是认真的！”

面对两个一样固执的女人，张伟和吴姐想要插嘴却又怕自己说错了话而担责任。
按照张伟平日的处事原则，其实一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夏雪先把咖啡店做出成绩，正好给银行那边有个缓冲的周期；夏文佩这头，帮夏雪把咖啡店张罗好，然后如果夏雪真的发现生意不是那么好做，她自然就会老老实实会银行上班。
但是这母女二人，有着同样的偏执，谁都不肯让步。
“所以，你最近回来多，是想让家里出钱给你开咖啡馆，然后赞同你辞职对吗？”
“你，就是这样想你女儿的吗？”
“我不愿意这样想，但是，我这样想难道有错吗？”
“你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夏雪苦笑了一下，转向张伟:“张叔，对不起，这人我没法跟她沟通。”
夏文佩有些意外地看着张伟：“所以你事先就知道这件事是吗？”
张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啊，你们现在合起伙来对付我了是吗？小彬跑到欧洲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就给我唱这出？夏雪我告诉你，辞职，不行。咖啡店，也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老老实实在银行上几年班然后嫁人了，跟你老公商量去。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我…不…要…”夏雪狠狠地撂下三个字。“我不要听你的再去银行上班了，我也不要交男朋友，我有我自己的积蓄，我完全可以自己开一家咖啡馆照样养活自己。到时候你也可以带你的朋友来我的店里，说出去你女儿是老板，也一样有面子啊。”
“如果开店有那么容易，早就满街都是咖啡馆了。你一个女孩子，有一个安稳工作以后好嫁个门当户对的，日子舒舒服服的过，开什么咖啡馆，你也太没出息了。”
“哈，从小到大跟我说，我虽然是女孩子，但不应该有哪点不如男孩子，还要事事比他们做得好的妈妈哪去了？现在跟我说，女孩子安安稳稳找个人嫁了才是真的。我夏雪就不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好吗？是你告诉我，要为自己努力打拼，要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要做得比谁都好。这样的你，哪儿去了？”
“那不一样！”
“对，确实不一样。成绩好，是为了告诉别人你把我管得好！工作好，是为了告诉别人你把我教育得好！现在又要把我嫁得好了对吧？你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这是我自己的人生，不是你的教育秀。OK？”
夏文佩气得浑身发抖，始终没能压制住一股怒气，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夏雪干净的脸上。
夏雪被这一巴掌打懵了，隔了一下才缓缓回过头，眼神清淡地看着眼前的夏文佩。
然后，她笑了。

“可是你别忘了，我跟别人，也不一样，我天生就是会让你感到失望的，我现在对你，只是告诉你一声，不是跟你商量。既然连这你都不能理解，那我的世界你是不会懂了。这个家，我以后还是少回的好。”
夏雪说着就张红着脸转身拿包离开了家，角落里大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整点的钟声，这串听起来悲壮而又冰凉的钟声，将夏文佩母女的关系从刚刚开始的春暖花开时期，又一下子被拽回了冰河期。
诺大的餐厅里剩下的几个人在凝重的低气压下都相对无语，夏文佩重重地丢掉还紧握在手中的刀叉，盘子碎成两半，她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白墙，仿佛要把那面冰冷平整的墙面看出个洞来。
张伟示意吴姐先去别的房间收拾东西，自己看着盛怒中的夏文佩，轻叹了一句：“孩子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们就不要管太多了。”
夏文佩仿佛没有听到张伟的话，没有做任何的反应。

说起来真的是矛盾，一个平时对自己的情绪和周遭的一切都掌控得恰到好处的人，在想要控制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时，却常常易怒，情绪失控。
夏文佩很了解自己，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很了解夏雪。
她觉得，她养大的女儿，应该就是自己的翻版，所以要教育她，只需要用自己惯常的的以暴制暴的方式，通过强硬的手段自然能够让女儿最终听话。
她希望用养盆栽的方式培养夏雪，让夏雪的生活最终呈现出来的，是她一开始就规划好修剪好的样子。
然而夏雪的性格里，却始终有和夏文佩极其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说夏文佩的性格是在严寒地带生长的苍松，越是逆境越是自己一点一点地积累着向上生长，谁拦着、谁挡着、就把谁一下掀翻；夏雪的性格就更像是一株充满韧性的竹子，她每当遇到阻力，或者会选择暂时的屈服，但是她的屈服从来都是为了更强力的反击，昂首一节节高耸入天，绝不低头。
所以，夏文佩越强势的压制，只会带来夏雪越蓄势待发的反抗。
这一点，夏文佩一直没有能够明白。或者说，她一直可以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