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福殿已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落日熔金,倦鸟归巢,仆役们在长长的游廊两侧悬挂起红色纱灯,柔和的宫灯一盏一盏逐渐亮起来。
长福殿的正门推开时,扯动檐下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越的鸣响。依序分列而坐的婢女们深深弯腰跪伏,淡青的裙裾与乌黑的发丝铺在一起,优美动人。
我在门前停了一停,忽然有种被人凝望的错觉,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一群老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我暗笑自己多心,慢慢走了进去。
滢滢向我请示晚膳摆在哪里,长亭殿的紫藤开得正好,夜晚欣赏紫藤花海也别有风味,于是脚下一转,往长亭殿而去。
婢女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恭恭敬敬呈上。我坐在主位上,听着婢女们轻声报出菜名,不喜欢的便摇头,喜欢的则随手敲一下长案。
木耳山药熘鱼片、鸡丝拌白菜、荠菜春卷、桃仁香菇、笋尖樱桃斑鸠汤俱是当下的应季菜肴。小厨房还做了青梅羹、樱桃酒酿、玫瑰棋饼几样新式点心甜汤,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青铜扳指连敲三下,让人送给青惟水做宵夜。
守门的婢女前来禀告,百里炽繁会迟一点到长福殿小坐。
我点点头,表示已经知晓,扬起手召来溶溶,命她先回长福殿收拾打点。夜间的小坐往往意味着小住一宿。
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长亭殿只听得瓷器移动时轻微的声响,夜风徐徐,紫藤花开得如火如荼,随风而动时,像紫色的瀑布缓缓流淌。
庭院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躲在浓密的紫藤花架阴影下,无声地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虽然是初夏,我却有一种全身被冰水浸湿的感觉,凉浸浸的,很不舒服。
今晚我似乎有点想多了。我喝了几口斑鸠汤便再也喝不下去,百里炽繁不知何时过来,还不如早点回长福殿等他。
出乎意料的,百里深泽居然等在了长福殿外,我很诧异。
虽然他是百里炽繁麾下的心腹爱将,但他更像是这座私人府邸里的理事总管,日日在宵游宫中打理各项事务,比百里炽繁更难见其踪影。
百里深泽的语气有些急切,把贸然上门的理由匆匆说了一遍。“……就是如此,刺客混在宵游宫的客人中,一时半会查不出来历,侯爷怕此人趁机跑到后院来,故而让在下前来,提醒小主子早些休息,不用等侯爷了。”
原来如此,我微微颔首,让溶溶送百里深泽出去。
为了配合青惟水的治疗,近来每日添了两次药浴,一时半会让我早点歇息也没有睡意,我便命人取来巧环、华容道等玩器,一个人慢慢拆着玩。
越光绫纤薄透明,用来做帐幔透气又凉爽,层层叠叠的越光绫微微拂动,无风也起浪。
夜晚的长福殿很安静,我听得到帐幔拂动的簌簌声,庭院里小虫的鸣叫声,铜壶滴漏的水滴声……我突然放下拆了一半的巧环,所有服侍的婢女都退在门外随时听候我的传唤,我却感觉这里还有其他人。
长福殿每一个角落我都了若指掌,如若真的有外人藏匿其中,却不被人发现……我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延伸在黑暗中的梁柱,刹那间,与躲在梁柱上的黑衣人四目而对。
为何江湖之人做梁上君子时总喜欢穿黑衣,莫非是弄脏了不怕换衣裳?
漫无边际的想象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长案下的暗屉,百里炽繁习惯把装有琼英阁糖丸的玉瓶放在那里。我噙了一颗绿色的糖丸,又拿了一颗红色的扔给黑衣人,后者顺手接住,眼神闪烁。
人都在百里炽繁的地盘里了,他还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呢。我掂量了一下白玉小瓶的重量,还有许多颗糖丸,要不要再扔一颗给他?
“阿九,益元丹可不是什么点心,别随随便便就送给不认识的人!”我还未动作,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带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比声音更快的是来人的动作,一道凛冽雪光从眼前掠过,我看到了越光绫在突如其来的气流中疯狂卷舞,黑衣人的身影如闪电般在层层叠叠的帐幔间穿梭,百里炽繁的笑放纵而恣意。
“修罗场训练出来的人亦不过如此!”
只听一声闷哼,黑衣人仿佛断线的纸鸢,重重摔落出十多丈开外,再也爬不起来了。那颗朱红色的糖丸亦跌落下来,骨碌碌滚出老远。
“敢到宵游宫来闹事,宁教主未免也太清闲了。念在你没有伤及客人,我便网开一面,饶了你这一回……”
百里炽繁负手立在我面前,一身银灰锦绣长裳纤尘不染,似乎方才出手打斗的激烈场面只是我的错觉。
“记住,不管罗刹教想杀谁,都不许到我宵游宫里惹是生非。滚回去问问你们宁教主,三年前九珠连环的毒清了没有?”
黑衣人挣扎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百里炽繁既然放他走,宵游宫便无人再阻拦他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