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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执】天下不过掌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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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庚辰看着毓埥惊惶的模样,嘴角略微一挑道:“遖宿王见到我,很惊讶么?”
说完举步又要上前,周旁侍卫的刀剑立马围地更紧,像是下一秒就能见血似得。
庚辰停下脚步,嘴角的弧度就这样冷了下去。
遖宿王盯着庚辰看了许久,眼中的惊疑之色才慢慢平息下来,挥手让侍卫们退下,国师见此,在一旁急急地唤了声:“王上!”
毓埥扫了国师一眼,国师最终还是这一眼下住了嘴。
毓埥接过庚辰手上的两把剑,转交给身旁的近侍,说道:“慕容先生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不如随本王下去下去歇息一下,如何?”
庚辰略略一低头,再次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但凭王上安排。”
跨出殿门之时,毓埥对庚辰耳语道:“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庚辰回道:“主人有要紧事在身,不能将这两柄剑亲自奉与王上,还望王上见谅。”
“哦,要紧事,不知是怎样的要紧事?”
“王上何必如此紧张,主人所做之事,对王上,不会有坏处的。”庚辰看着他们已经避开了大部分人的视线,对遖宿王拱一拱手,转眼就消失在了遖宿王的面前。
遖宿王看着庚辰消失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慕容离坐在一张案几旁边,红衣逶迤地拖在地上,他怀中抱着古泠萧,右手执棋,对着一盘残局默然思索。
良久之后,慕容离终于将残局看透,一子落下,在棋盘上敲出清脆响声。
像是应和那盘活一局的落子声,床榻上的人眼珠微微一动,似是要转醒的模样。
孟章醒来的时候,意识还不甚清楚,他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寝宫。
有人把他带出宫了?孟章想到,真是奇怪,他这个天枢王早就是一手废子,也不知是谁还把他从天枢王宫里带出来。
孟章有些吃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但刚一动作,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最好不要动。”慕容离低声道:“你所中之毒,非比寻常,我虽然帮你缓解了毒性,但这毒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清除,你还是安静地待着好些。”
孟章咳嗽几声,倒是躺回了床上,问道:“你是谁?”
“想来仲堃仪曾今提起过在下。”慕容离没有错过孟章脸上的神色,继续说道:“在下慕容离。”
“慕容离......”孟章咳嗽了几声,“你就是天权国的那位兰台令?”
“在下,已经不是天权国的兰台令了。”慕容离神色微不可见地冷下来几分,“天枢王可不要再说错了。”
孟章脸上浮出一丝讥笑:“阁下不是天权国的兰台令,我便还是天枢的王吗?慕容先生可真会说笑。”
“你把我从王宫里带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然有我的道理。”慕容离微微俯下身,额边两缕鬓发垂下,衬地那张脸越发出尘。
“天枢那些世家,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哪里懂得筹谋千秋万代,他们对你下毒,岂还有知是便宜了我。”
“我不过是被废弃的先王罢了,听慕容先生这口气,倒像我还有多大用处似得,只可惜,我最后一点傍身之物,也被别人带走了。”说道“别人”二字时,孟章脑海中克制不住地想起了仲堃仪磕在地上的三个头,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拿刀片狠狠刮过似得,血腥味猛地翻了上来,让他恶心地想吐。
慕容离神情淡漠,好像没看见管孟章咳嗽地像要把心肺给呕出来似得,只是继续道:“我要你一命,自然是知道天枢先王不会只有那么点本事,你先在这里好好养病,等你好了,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说完便转身离开,推开门的一刹那,有山风从窗外吹来,撩起他头发的同时,也把一句话轻轻送到了孟章耳边。
“这天下如此精彩,怎么能少了天枢王的一笔浓墨。”
庚辰早就已经候在门外,见到慕容离出来,上前把自己手上的披风披在了慕容离的身上。
“里面躺着的那位,切莫怠慢了。”慕容离垂着眸,任由庚辰帮自己整理衣服,“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是。”有人低低地回答了一声,那人站在一片树影下,明明没有很刻意地隐匿身形,可若不是他出声,根本想不到那里竟然还站着个人。
待在马背上坐稳,慕容离轻轻夹了下马肚,问庚辰道:“遖宿王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遖宿王初见我时,极为惊讶,之后只问了少主去了何处,倒也没再问别的了。”
“这个遖宿王,倒也多疑的很,看你手奉两剑入朝,只怕以为是我派你行刺于他。”慕容离面上掠过一丝极轻的蔑笑,对庚辰道:“走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去和毓埥好好说说。”
执明站在向煦台上,望望天上的月亮,又忍不住垂下头来叹叹气。
莫澜在执明身后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几次三番想对着执明开口,又自己闭上了嘴,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地抱怨道:“这下可好了,非要把慕容乐师带进宫,有把人给气走了,这......这,你说我再上哪儿把慕容乐师给找回了!”说罢还恨恨地跺了下脚。
执明反手一掌拍在莫澜身上:“莫澜,本王看你是长本事了吧,还敢在本王面前跺脚了,你说,你是不是在心里责怪本王。”
莫澜揉了揉自己的肩,抱怨道:“说的像王上不怨自己似得,慕容乐师难道不是被王上气走的?”
“你你你,”执明像是要气的跳脚,过了半晌又自己叹气道:“你说的也不错,没准阿离就是觉得本王混吃等死,不求上进,才离开天权的。”
他坐回到慕容离常坐的位置上,盯着那案几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皱着眉疑惑问道:“这天下,究竟有什么好?本王是天权的王,也没看过天权的全貌,终日也只能在这王宫之中找找乐子。天下共主,也不过就和本王一样,待在一个小小的王宫之中罢了,他们究竟是为什么,非要这天下了?”
莫澜挠了挠头说:“臣觉得,王上说的很有道理,其他那些国家加起来,也顶不上我们天权富庶,那些穷苦之地,送给我们天权,我们还不想要了。”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似得,莫澜突然一手指向执明,颤颤地道:“王.....王上,该不会是你小气舍不得东西,才把慕容乐师给气走了吧?”
“大胆!”执明一拍案几站起来,莫澜立刻很没骨气地啪嗒一声跪了下去。
“你你你......你......你是在说本王小气?我真是.....我......”执明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遭听到有人这么说他,想他执明坐拥天权,谁能比他有钱,被说小气,还......还真是件新鲜事!
执明气得一甩袖子就走了,留下莫澜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
“唉......王上,您还没让臣起来了。”
这下可好了,一时嘴快,难道还要在这儿跪上一晚不成?莫澜心里那点郁闷,真是说都说不出来。
执明怒气冲冲地回了寝宫,自己往脚踏上一歪,还是觉得气不顺。
慕容离是谁,执明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能力知道,但他就是没有去管,执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阿离如果愿意告诉他,他就只听阿离亲口说的话,阿离如果不想告诉他,那就什么都不问,开开心心地在天权待上一辈子,难道不好吗?
阿离说好,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执明问慕容离,你到底想要什么?其实他心里隐隐知道,慕容离到底想要什么。
慕容离不想要这天下,但是慕容离想要看到他们这些人都去争这天下。而争天下这件事,是执明最不愿意去做的一件事。
太麻烦,太累,纯粹是活的太无聊才会去做的事情。
如果有人知道执明这个天权王对天下是这么个看法,估计能被活活气死,多少人对这天下求而不得,偏偏在执明眼里,这天下,不值一提。他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求在位之时百姓安康,自己能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所以执明天天祈祷另外几国能和和气气的,如果能够做到,执明甚至愿意考虑一下和天枢那种穷到只剩下几匹马的国家做做生意。
现在看到结果了吧,天机天枢直接亡了国,天璇面对这遖宿的大军压境,好也好不到那里去。
更何况,执明手指头在床上划来划去,闷闷不乐地想到,阿离还一心想搞死他们的副相。
现下看来,倒只有天权还算好。
可是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执明觉得阿离走后,他已经把这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阿离不会让天权一直这样舒服下去,遖宿也不会放过天权,如果天璇亡了,遖宿怎么能容忍天权,哪怕天权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遖宿也会觉得天权碍眼。
看来必须要去上朝了。
执明把整张脸埋在床单上,生无可恋地狠狠拍打了几下。真是......好麻烦啊。
本王是真心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守成之君啊。


IP属地:新西兰1楼2017-01-07 23:54回复
    第二章
    “所以说,慕容离是去了遖宿。”陵光合上暗卫呈上的密报,轻轻搁到了一边。
    “正是。”丞相在下方微微一垂首。
    “这人倒有意思的很,原先不过是天玑立国庆典上一个小小的乐师,去天权不过短短几日,便坐上了兰台令的高位,上次公孙他们商议四国同御遖宿之事,天权派出的,可是他?”
    “正是。此点,也是微臣想不通的地方。”丞相捻着自己的胡须道:“天权王对这慕容离不可谓不好,高官厚禄,能给的都给了,甚至一直不愿意让他出宫。上次四国同御遖宿,慕容离在供应粮草一事上,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怎么区区几日,就转投了遖宿?”
    “慕容离这个人,公孙可有提起过?”
    “提起过,尚在天玑时,两人便有相交,公孙对此人,赞誉颇高。”
    “赞誉颇高?”陵光似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公孙此次,怕是看走眼了吧,慕容离为人行事,捉摸不定,想来不会是公孙欣赏的高洁之辈,竟然赞誉有加,只能说这慕容离,颇有几分本事。”
    这个......丞相脸上现出几分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陵光摆摆手:“若按本王来说,现下就该派人直接将慕容离刺杀才是,不过......多留他几日,倒也无妨。”
    执明难得上一趟早朝,迎着太傅满怀欣慰的目光,头一次有点心虚地审视起自己来。
    本王当真如此......不务正业?
    不不不,一定是太傅过于勤勉,才给本王造成了这种错觉。
    执明顿时心安理得起来,大大咧咧地一坐,挥手道:“起来吧。”
    太傅起来后,就开始念念叨叨天权国内种种琐事,恨不得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国事一股脑儿地塞到执明的脑袋瓜子里。
    执明漫不经心地听着,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奏折翻看,没瞄几眼就没了耐心,把奏折往桌上一扔,抬头说:“太傅,我们和天璇结盟吧。”
    “该郡百姓皆已......”太傅的滔滔不绝一下子没了声,抬头结巴道:“什......什么?”
    “本王说,我们和天璇结盟吧”执明耐心道。
    王......王上竟然要和天璇结盟!太傅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晕了,倒不是气的,而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一下子给砸晕了。先帝有灵!一定是先帝有灵!
    “本王昨日想了一想,而今天玑天枢都已被遖宿灭了,接下来必然是天璇,昱照山嘛,虽然是我天权屏障,但终究是死物,本王想来,若是天璇不灭,倒比昱照关有用的多。”
    执明挠了挠自己脑袋,问道:“太傅以为如何?”
    “王上,圣明!”太傅原先还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说服执明同意和天璇结盟,毕竟遖宿来势汹汹,以齐之侃的将才之能,加上三国相助之力,也未能挡住遖宿,而今天玑天枢已灭,天璇王自从死士裘振离世后便一蹶不振,国中又无将才,与遖宿几战中又折损了不少精兵,虽然曾是国力鼎盛,能挡住遖宿多少时日,当真难料,如此一看,天权虽一直无甚兵祸,但天璇一旦战败,遖宿兵临昱照关下,只怕天权顷刻之间,便有亡国之祸啊。是以太傅这几日天天捉摸着如何说服王上同意与天璇结盟,两国同属天下强国,若能联手,胜算便有五五之数,况且,天璇毕竟是正面迎敌,损耗必然比天权大得多,就算天璇王再起争霸之心,短期内倒也不好对天权动手。
    与天璇联手益处良多,怕只怕执明再用一句本王有昱照关做天险把自己给打发了,而今执明自己提出来要与天璇结盟,太傅觉得自己这些天愁白的头发总算有了点价值。
    生怕执明反悔,早朝刚下,太傅转头就把文书承了上来,执明草草浏览过一遍,只觉得罗里吧嗦,重点难找,碍于太傅眼巴巴地在底下看着,也不好说什么,随手抄起毛笔,用平时画简笔玄武的手法写了四个大字,交给了莫澜。
    “你,去天璇走一趟。”
    “王上!这......这出使之事,万万不可大意啊!”太傅一看派出去的是莫澜,顿时又着急了起来。
    执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莫澜一通,说:“本王觉得,莫澜很是不错,上次出使遖宿,也还挺好的,太傅就别担心了。”莫澜在一旁立马挺胸站正,那模样看得太傅差点又要昏过去了。
    执明瞧太傅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又改口道:“不如再派出一位副使?依太傅看,朝中哪位官员还算合适?”
    见执明如此说,太傅也顾不上生气了,细细思索一会儿,对执明道:“依老臣之见,少司长顾梁亘才学甚广,为人稳重,可以一用。”
    “那就让他和莫澜,一起去吧。”执明从案几前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这忙了一个早上,本王也乏了,太傅,您老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就慢悠悠地晃荡出了殿外,径直往自己寝宫奔去,边走边说道:“真是困死本王了,本王定要回去好好补个回笼觉......”突然又顿住脚步,对身后的内侍道:“晚膳之前不许叫醒本王,听到没有?”
    内侍诺诺答道:“是。”
    这下执明才安安心心地回去睡觉了,还心有不地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非要天不亮地去上什么早朝,若是晚朝,本王至于被太傅唠叨这么些年么......”
    “慕容先生曾在天权做过兰台令,不知道慕容先生对天权这个国家,可有什么看法?”
    “王上对天权,似乎很有兴趣。”
    “天权之富庶,本王早有耳闻”遖宿王将双手负于身后,“行军打仗,多谢钱财,总没有错处,慕容先生,你以为呢?”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王上这样想,并没有错处。只是天权有天险做屏障,前面还拦着一个天璇,王上对天权,暂时恐怕也只能看看吧。”
    “当年本王未动兵戈之前,天玑也没有料到本王能跨过高山与沼泽吧。”毓埥极是自负地一笑,慕容离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天玑......天险,难道说......
    “天玑朝堂之中,多是目光短浅之辈,若没有他们,以齐之侃之能,未必会落到如此境地。”慕容离跟在遖宿王身侧道:“天权朝堂之中,到都是些忠心耿耿之辈,天权王不学无术多年,天权也没出什么乱子,倒是多亏了那些大臣。”
    “那慕容先生看来,若是蹇宾孟章生于天权,可有一争天下之力?”
    “若他们生于天权,王上想夺这天下,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这样看来,只能说是天助我也,天权国力虽富,众臣虽忠,奈何有个混吃等死的王上啊。慕容先生,您说是不是?”
    慕容离微微一垂首道:“正是。王上若想攻下天权,只要昱照关一破,天权便再无抵挡之力。”
    “若本王欲于天权联手,合力攻下天璇之后,允诺和天权王平分这天下,慕容先生觉得可行?”
    慕容离摇了摇了头:“不行。”
    “哦?”遖宿王惊异道:“为何?”
    “这件事情,太麻烦,天权那位......”慕容离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嘴角一抹笑意抿下,说道:“有点懒。”
    这个理由一说出来,毓埥便下意识地觉得是慕容离在骗他,然而他仔细看了看慕容的神情,又觉得不像是假话。
    那么就是真的了,毓埥面无表情地想到。
    怪不得天玑天枢天璇都不愿意带你玩。
    “依臣来看,天权国不足为惧,王上便是和天璇战至昱照山下,天权也只会袖手旁观。况且天权位于天璇之后,若是不能攻破天璇,天权只能是遥不可及,王上不若一鼓作气击败天璇,再作打算。”
    “此事,慕容先生不必担心,就算慕容先生不提,本王也会攻下天璇。只是攻打天权之时,还要慕容先生多多出力才是。”
    “自然。”
    毓埥在宫外给慕容离安排了住处,院落不大,胜在有流水潺潺,翠竹环绕,算得上是一处幽静之所。
    慕容离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毓埥今天特意将天权和天玑相提并论,总让慕容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按照而今来看,不灭天璇,根本够不到天权,可毓埥对天权的觊觎之心,也太急切了些。难熬......
    慕容离骤然起身,唤道:“庚辰。”
    “少主。”
    “你去盯着点毓埥,多留意下他们对天权的动向,明白了吗?”
    “是。”
    “对了。”慕容离像是想到什么似得,“你把遖宿而今在前线的战报,挑几份让人送到天璇去。庚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庚午来信说,孟章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前些日子已将联系了自己的手下,或许要不了几日,就会离开了。离开之后,少主可要派人盯着?”
    “让庚午过去盯着点,顺便注意一下,仲堃仪最近在干什么。那个人心机颇深,又有孟章的势力在手,恐怕也安分不了几日了。”
    “是。”


    IP属地:新西兰2楼2017-01-10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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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陵光与朝臣议事之时,一名侍从匆匆赶来,奉上一封国书道:“王上。

      看着那封国书,陵光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一手接过,展开后看了看,
      眸光顿时凝出了点冷意,手上动作便不耐烦起来,草草翻到最后,也不知看
      见了什么,神色一愣,原本冷峻的眉目间竟然染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笑。
      陵光把那封国书往案几上一扔,问道:“天权欲于我国结盟,诸位大臣
      怎么看?”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此时能与天权结盟,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既
      然天权主动提出,那更是不能再好。
      如果太傅知道这些时日有人和他一样绞尽脑汁想要说服执明与天璇结盟
      ,大概会欣慰地热泪盈眶。
      知己,知己啊!
      于是朝堂上众臣连彼此间隐晦的眼神交流都免了,异口同声地回道:“
      臣以为可行。”
      真是难得的一致。
      “好!”陵光因这回答,兴致顿时高昂了起来,朗声道:“天权此举,
      与我国,有大利!纵然遖宿来势汹汹,本王也敢于与其一战!鹿死谁手,尚
      未可知。而今又得天权相助,胜算更添几分,愿诸位爱卿与本王同心协力,
      天璇国运兴衰,在此一举!”
      朝堂众臣齐齐拜首,丞相低头间,竟觉得自己眼角有几分湿润。
      这才是他熟悉的王上,那个日日以酒浇愁,沉湎过去,无心朝政的陵光
      ,是令他夜不能寐的梦魇。
      他懂得陵光对裘振的感情,倘若不是帝王,这份感情的确令他动容,此
      生中若能有这样一人待你至情至性,夫复何求?然而陵光是王上,一掷天下
      这种事情只该出现在戏文里,裘振的幸是天璇的大不幸,他后悔过当初没有
      让裘振死在牢里,也遗憾过裘振没有死于钧天士兵的乱剑下,无论哪种死法
      ,都比死在陵光眼前好一万倍。
      万幸......万幸。
      陵光站在自己的王座前,沿着朝堂的大门向外望去,他望过殿外士兵的
      红缨,望过风中飒飒的军旗,望过朝臣日日经过的宫门,一直望到宫廷四角
      围成的,小小的一方天。
      可他透过这小小的一方天,望见了整个天下。
      裘振是为了什么去死,他好像懂了。他之前猜的都对,可又猜的都错,
      那些或许能构成裘振的死因,但裘振绝不是为了这些去死。
      倘若......倘若裘振真的附灵与剑上,看到而今的他,必然会失望。
      裘老将军以裘家满门换来的,裘振担负弑主之名换来的,都不该是这样
      一个王。
      他们为这天下乱世而死,想要成就的,无非是天璇霸业。如果他陵光当
      真有心,如果他陵光当真有心......
      孤王定励精图治,还你一个天璇盛世。
      下朝后,丞相正要离开王宫,突然又内侍急匆匆赶上前来,说道:“王
      上请丞相前来书房一叙。”
      丞相一愣,向周围几位大夫露出歉意表情,几位大夫拱一拱手,先行离
      去了。丞相跟在内侍身后,暗自思索到,今日早朝无甚琐事,王上现在叫他
      过去......莫非,是天权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想到此处,丞相眉目间便多出
      几丝忧虑。
      待到丞相进到书房,陵光见丞相面有忧色,关心到:“丞相可是府中出
      了什么事?”
      府中?丞相惊愕抬头,“老臣,老臣府中并未出什么事啊。”
      这下轮到陵光疑惑了,“那为何丞相......”一句话未说完,陵光自己
      就把味儿回过来了,不由莞尔道:“丞相不必紧张,本王召丞相前来,不过
      是闲聊几句罢了。”说着从案几后起身,顺手拿过天权的国书,递与丞相:
      “今日天色不错,丞相不妨与本王去花园中走走。”
      “丞相觉得这封国书,写的如何?”
      “中规中......这,这......”翻页翻得很顺畅的手一下子卡了壳,丞
      相看着那张牙舞爪的四个大字,头一次觉得自己说不出来话。
      这封国书文采斐然,字句工整,如果忽略最后落款印玺上,“唇亡齿好
      ”这四个深得执明在奏折上所做简笔玄武画精髓的大字
      饶是丞相见识多广,这种事情也还是头一次遇到。
      能在国书上干出来这种事的,除了天权王执明不做他想,那个大臣有这
      熊心豹子胆?两国相交之大事,竟被弄得宛如儿戏。
      丞相顿时哭笑不得。
      “丞相对这天权王执明,怎么看?”
      “老臣对天权王了解着实不多,只听闻天权王无心朝政,不学无术,如
      今一看,这天权王还真是一副小孩心性。”
      陵光笑了笑,“丞相可是觉得天权王此举不妥?我倒是看了天权王这四
      个字,才下定决心和天权结盟。”
      “王上......”
      “本王都能想得到,天权王在看过朝臣送上的国书后,是怎样嫌弃这国
      书絮絮叨叨,废话连篇,干脆提笔在后面补了四个他觉得本王和他都能懂的
      四个大字。遣人送了过来。”
      陵光在水榭旁站定,顺手拂去一枝垂到他脸上的柳条,阳光映在粼粼水
      波上,晃地他微微眯起了眼:“执明这句话,足见其诚意。”
      “天权决定和天璇结盟了?”慕容离放下手中的箫,若有所思。
      “只怕遖宿王想要攻打天璇,就没那么容易了。”庚辰在一旁为慕容离
      端上茶水。慕容离伸手接过,细长手指扣在白瓷的茶盏上,被烛光一衬,真
      如美玉雕琢一般。
      “天权与天璇结盟一事,是太傅提议的?”
      “据属下所知,提出结盟一事的,是天权王本人。”
      “执明?”慕容离这下倒真有些吃惊了。
      “王上自从少主走后,对待朝政比往日勤奋许多,与天璇结盟一事,是
      王上亲手主持。”
      慕容离神色淡淡,把古泠萧从怀中拾起,凑到嘴边吹奏起来,庚辰见状
      ,退出房间后轻轻关上了门。
      当初他在天权时,也曾不满于执明的无所事事,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执
      明,难得地发了脾气,虽然最后还是执明先道的歉,但他也再没有勉强过执
      明处理朝政。那时,他甚至是有一点怨恨的,天权国力富强,天下霸主未尝
      没有一争之力,然而如执明这般不理朝政,只能是白白荒废了天权。他也曾
      想过,若当初瑶光能有天权的国力,凭他的本事,父王母后,瑶光的所有王
      室,还有阿煦,也许都不用死。可是执明......执明......
      箫音不知何时停歇,慕容离持箫的手渐渐紧握,心中竟难得地升起了几
      分茫然。
      你如今,是因为我吗?
      “看来天权对我遖宿成见颇深啊。”毓埥看完暗卫呈上的密报,深深吸
      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王座上,用大拇指紧紧按住自己的眉头。
      “看来慕容离此前所言天权之事,不尽详实。”国师说道:“王上对此
      人,不可不防。”
      “倒是我们小看了天权王。”
      “王上!”国师对毓埥这样避重就轻颇为不满,开口劝到:“王上,若
      不是慕容离当初阻挠,老臣早已将结盟国书递交天权,或许而今我们两国已
      对天璇成夹击之势,天璇一灭,天权又何足畏惧!”
      毓埥还是懒懒地以手撑额,并不想回答。国师见毓埥这样,也不好意思
      再开口。
      “既然天权已与天璇结盟......”沉思良久之后,毓埥终于开口道:“
      只能说执明那小子太不知好歹,国师,你去安排一下。”
      “是,王上。”国师朝毓埥一拜,转身退出去了。
      “不知大人叫我前来,所谓何事?”
      “你去一趟天权,把天权王执明的头颅,给我带回来!”
      “是!”
      “等等。”
      那人脚步一顿,转身道:“国师还有何吩咐?”
      “慕容离此人,必须除之而后快,有此想法者,断然不止我一人,你且
      安排下去,只要有别人想除掉慕容离,你务必确保慕容离死得彻彻底底!”
      庚辰轻轻合上被他挪开的瓦片,嘴角迁出一点冷笑,转瞬离开了国师府
      邸。
      孟章栖身的茅屋前,夜风吹过草木发出飒飒的声响,然而在这之中,又
      有一种别样的响动,像是利刃摩擦剑鞘,像是铁甲铿锵撞击,若有似无,偏
      偏攥紧了人全部的神经。
      庚午按剑坐于孟章塌旁,眉目肃然。就如之前他日日坐于孟章身侧一样

      孟章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他看着庚午,想要说话,
      率先冲出的,倒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庚午立刻起身,一边为孟章拍背一边用
      手拿了茶盏递到他嘴边。孟章就着喝了几口,才缓了过来。
      “我的人已经来了”孟章看着庚午,“你准备怎么办?”
      “主人吩咐我跟着先生。”庚午回答地一板一眼。
      孟章觉得有些好笑,
      “我先前行动不便,只能任由你盯着,而今我的人就在外面,你还要跟着我
      ……不怕我让人杀了你吗?”
      庚午像是根本没听懂孟章说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主人吩咐我跟
      着先生。”
      孟章像是还要说点什么,门却在此时被大力推开,听着匆匆闯入的脚步
      声,孟章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来了。”
      “拜见王上!”
      “将军幸苦了。”孟章说完这句话,又咳嗽起来,张将军起身关切道:
      “王上身体可还好?”
      “无妨。”孟章自己把喉中痒意强压下去,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
      “已经安排妥当了。”张将军回答。
      “那就好。”孟章伸出手,张将军急忙上前扶住,小心翼翼地孟章送到
      等在屋外的一辆马车上。
      庚午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跟在身后。
      张将军一转头,见庚午还跟着,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一手抽出腰间宝剑
      ,直直指向庚午,周围士兵见状,也纷纷出剑,将庚午围在正中。
      庚午看着张将军,右手慢慢向腰间伸去。随着他的手近剑一分,四周空
      气也凝重一分,夜风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树林间鬼影森森,恍然间竟生出
      了身处沙场的错觉。
      张将军紧紧盯着庚午的手,额角上冒出了点点细汗。
      “庚午。”一声轻轻的呼唤从马车内传来,像是一支利箭,刺破了越凝
      越重的气氛。“进来。”
      庚午的手在握住剑柄的前一刻轻轻放下,他扫了张将军一眼,默默上了
      孟章的马车。
      直到庚午那一眼扫来,张将军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紧张到连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IP属地:新西兰3楼2017-01-16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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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不知王上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慕容先生,坐。”毓埥指了指自己身侧,慕容离微微点了点头,撩起衣摆坐下。
        毓埥道:“本王上次问过先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不知先生可还记得?”
        “王上召我前来,是为了粮草一事?”慕容离看了毓埥一眼,“遖宿之富庶,堪比天权,王上,也会为粮草发愁吗?”
        毓埥将压在手下的一本奏折推到慕容离,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点,“慕容先生,不妨自己看看。”
        慕容离并不伸手去拿,反倒将身体向外侧了侧,眼睛盯着面前一扇山水屏风道,“王上就这么放心地,让我过目遖宿的军国大事?”
        毓埥像是毫不在意,“你我本同出一源,况且本王听闻先生在天权之时也曾为天权王处理朝政,想来先生心中,必有良策。”
        慕容离倒也不再客气,接过奏折细细翻看一遍,越看心下越惊,这奏折上所写,遖宿军队竟然只够再支撑三个月,若三个月内无法攻下天璇,只怕先前打下的所有城池,都要拱手想让了。
        虽然心中疑惑万分,慕容离却半分都没有表露出来,只说:“这粮草虽然看着困难,实则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毓埥将手肘撑到案几上,身体微微前倾:“先生可有办法?”
        慕容离淡淡一笑:“遖宿粮草不够,何妨?既然天玑天枢已被攻下,成为遖宿的领土,为表诚意,这个时候,自然要有所表示。”
        “先生希望,他们有何表示?”
        “天玑被天枢仲堃仪算计,今年粮草不丰。不过百姓富豪手上,必然还有余粮,王上只需要求各地按时上交粮草,还有什么可愁的?天枢虽然贫瘠,为保障军队开支,也不可能凑不出粮草来,天枢三大世家贪恋权势,王上只要吓唬吓唬他们,粮草战马,他们自然会拱手奉上。”
        毓埥听毕,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慕容先生所言甚,既然他们已得我遖宿庇佑,为军队筹集粮草,自然是他们分内之事!好,好啊!”
        “老远就听得王上的声音,不知王上为了何事如此开怀啊?”毓埥话音刚落,国师就踏进殿内,向着毓埥拱手行礼。
        “国师何必多礼。”毓埥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给国师赐坐。”待到国师坐下,毓埥才又坐回原位。
        “慕容先生刚刚为本王解决了一大难事,本王可是高兴的很呐。”听到毓埥提起自己的名字,慕容离只微微侧身,点头向着国师示意。
        “慕容先生可是为王上解决了军队粮草一事?”国师略一思索,问道:“不知慕容先生所用之法为何?”
        毓埥把慕容离说的用天玑天枢补充遖宿粮草之法告诉给了国师。
        “国师以为如何?”毓埥高兴地很,根本没注意到国师越皱越紧的眉头。
        “王上!”国师站起来,语气颇为生硬:“王上!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不可?”毓埥见国师如此,也敛了笑容:“这事,有何不可?”
        “王上,天玑天枢虽被我国攻下,前朝余孽却动作不断,此时我们若强行征粮,必然招致百姓不满,可不是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此时轻摇赋税,安抚民心才是上策。”国师说道此处,一摆袖子转向慕容离道:“慕容先生亦有治国之才,难道想不通此处?你这样做,居心何在!”
        慕容离长身而起,抱箫冷然道:“依遖宿国力,国师未免太灭自己威风了。”言毕向毓埥微一颔首:“告辞。”
        国师又转向毓埥道:“王上,此事,万万不可啊!”
        毓埥看着国师不依不饶的样子,叹气道:“本王知道了,国师所言亦有道理,不到最后关头,本王不会用此法的。”
        国师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毓埥却摆手道:“本王有些乏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烛光静静摇曳在一旁,晃荡地纸上墨迹也变得晦暗不清。
        任远合仔细瞧着仲堃仪脸上的神色,小心问道:“可是天璇与遖宿的战报有何不妥?”
        “岂止有不妥,简直是蹊跷。”仲堃仪冷笑一声,对任远合道:“依照天璇此时的状况,哪里能在遖宿手下固守城池如此之久,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暗中相助……”任远合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难道是……天权?”
        “是不是天权,我还不知道。”仲堃仪将那张纸移到烛火上,看着火苗一下一下把墨字舔舐干净,手指一松,最后一点残片也打着卷儿烧了个干净,“不过,总不会少了天权从前那位兰台令的手笔,暗中给天璇传递消息的事情,想来他没有少做。”
        任远合见仲堃仪提到慕容离,突然想到仲堃仪吩咐给自己的事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既然仲堃仪自己提起,倒是个说清楚的好机会。
        “不知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初安排在下调查公孙副相遇害一事?”
        仲堃仪转过头,淡淡扫了任远合一眼:“你查清楚了?”
        “公孙副相和慕容离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实在是查不到,不过公孙副相所见最后一人确实是慕容离,而在慕容离离开相府前,下人奇怪公孙副相为何未出来相送,特意回棋室看了一眼,此时公孙副相已经气绝身亡,下人觉得不对,再回去找慕容离的时候,人就找不到了。”
        仲堃仪神色冰冷:“凭他们,当然找不到慕容离,照这样说来,公孙钤无疑是死在慕容离手上。”
        “不知道先生,打算怎么做?”
        “公孙钤是我至交好友,慕容离害死了他,我自然不能让慕容离好过。更何况,慕容离这人,敌友难辨,本事不小,当初我们四国结盟,怕是连天权都被他摆了一道,现在他去了遖宿,越发是留不得。”仲堃仪双手负在身后,对任远合说:“你派去的人把慕容离好好盯紧了,我定要亲手杀了他。”
        执明躺在专门为自己建的观星台上,无聊地数星星。
        别误会,这个观星台和天玑那个又老又丑的国师的占星台可是大大的不一样,执明这个,就是供他无聊的时候数星星用的。
        执明其实寂寞得很,他惯会偷懒,完全不似别的王整日忙着家国大事,手里握着的是大把大把的空闲,除了莫澜这些人偶尔能来陪陪他,这宫里面,当真是无聊到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数清楚了。
        执明数着数着就开始昏昏欲睡,虽然近侍都被他赶了出去,但是执明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向来不把在天台上面吹一夜冷风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眼看执明就要睡着的当口,他却突然清醒了。
        夜风依旧微微,吹得树叶婆娑,观星台上的一片月色仍然沉静如水。
        执明闭上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执明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次也不例外。
        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慢慢曲起手指,右胳膊只留下几处突出的骨节撑在地上,其余部位都微微悬在地面上,整个人绷成了一触即发的弓上的弦。
        当人在夜间用心去听时,安静的环境很容易变得嘈杂起来,夜风摩挲树叶发出的温柔低语,露水滚落花瓣泣下的哽咽喑哑,当然也不会错过利刃滑过空气直指脖颈的尖锐刺痛。
        执明在这一瞬间翻身而起,刀刃与他擦肩而过,扎在他刚刚躺过的地方。
        执明顺手扯下内侍怕他着凉特意为他披上的外袍,往黑衣刺客头上扔去。
        刺客大约也没想到执明竟然有所防备,那一剑的去势竟然来不及收回,就这短短一息之间,便被执明的狐裘盖了个正着。
        执明也不回头看自己到底把人兜住没有,撒腿就往观星台下跑,边跑边喊:“有刺客!你们这群饭桶!本王养你们何用!”
        那人一剑划破狐裘,回头就看见执明已经快下占星台了,瞬时飞身而下,眼看就要刺中执明后心,执明身子一歪,就着台阶顺势滚了下去。
        为了看星星方便,执明特意把观星台建在自己寝宫后面,一推门就能上去。这次执明从观星台上滚下来,手掌一撑就滚进了自己的寝宫,顺脚把门一踹,那刺客眼看着一扇门往自己鼻梁上扫来,到底还事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执明虽然把内侍远远遣开,奈何嗓门太好,此时殿外人声脚步声已经渐渐嘈杂了起来。
        黑衣人心中一凛,明白不能再耽搁下去,立即抢入殿内,执明早抱了个花瓶,听得响声,转手就把东西扔了出去。
        花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执明听得胸中一抽,颇有些心疼,这可是前朝进贡的上品!本来是等阿离回来送给他的。现在倒好,阿离见都还没见过,便宜给本王的地板了!
        执明到底不会武功,虽然拖延了点时间,终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人在逃命的时候,直觉总是准地出奇,执明下意识地往右侧一偏,左肩上就传来皮肉割裂的钝响。
        疼,太疼了。执明额角顿时冒出了冷汗,嘴唇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但他知道这时候动作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真的死了。
        执明咬牙往前一冲,把剑从自己左肩上拔了出来,黑衣人立马横剑一扫,执明背上就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黑衣人眸中精光闪过,挥手就要再补一剑,却停在了半空。
        他有点惊讶地低下头,看见一截带着血的寒锋从他胸口穿过,牢牢地扎在心脏上。
        执明倒在地上,意识都有点不清楚了,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那黑衣人缓缓滑下去,露出身后一张极为俊秀的脸。
        阿离身边的人,怎么也长得这么好看。
        执明看着那人向自己走来,他本想挣扎着问他句话,然而在那人走近之前,执明就彻底昏了过去。


        IP属地:新西兰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楼2017-01-23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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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执明被刺杀一事,把天权朝堂搅了个大乱。
          太傅初闻此事,当场险些厥过去,还是顾梁亘在旁一把扶住,安慰几句后搀着太傅往宫里赶。
          天权王宫中一派灯火通明,太傅撤掉执明身边所有暗卫,派御林军将执明寝宫团团围住,寸步不离执明床榻。
          顾梁亘不解太傅为何撤掉所有暗卫,太傅只是阴沉着脸对他说:“那死掉的刺客,乃是王上暗卫中颇为得力之人。你上次前往天璇,执明派出的,正是此人。”
          骤闻此言,不惊是不可能的。王宫暗卫当是帝王身边最为忠心之人,却没有想到竟然被埋下了棋子。
          庚辰在暗处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将执明安顿好,转身离开了天权王宫。
          其实执明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但也没动到筋骨,医丞用上好的伤药敷着,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大概昏了一天,执明就自己醒过来了,看着太傅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彻夜不眠地守在自己床边,说不感动,那还真是骗人的。
          太傅看执明醒过来,激动地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一叠声地将侍从医丞都唤进来,喂水喂药,请脉看诊。
          执明父王去世地早,托孤于太傅,太傅看执明,那当真一半儿是君主一半儿当后辈,执明遭人刺杀,太傅又是心急又是懊恼,现在醒来,太傅看执明,真是怎么看怎么好,完全就是爷爷疼儿孙的那份心。
          奏折不用批了,太傅也不劝着执明勤政了,嘱咐执明只管好吃好睡,想要什么稀罕玩意儿随你折腾。
          于是恍然间,执明觉得遭人刺杀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儿了。
          然而日子久了,执明就发现,受伤之后躺在床上,很容易无聊。
          像别的君王,诸如裘振没死前的陵光,世家没下毒前的孟章,当真害病躺在床上,那也是要挣扎着起来批阅奏章体察民情的,实在没事儿干,端着本前朝记事或者游记杂本,时间也挺好混的。
          对执明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说不改奏章就不改奏章,反正他也不喜欢,至于那些长胡子老头写的东西,谁有耐心慢慢看?要是能出去掏掏蚂蚁窝看人飞上天什么的,那才有意思。
          这样一想,执明心里就更痒了。
          执明眼巴巴地瞅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委屈到不行。
          伤筋动骨才一百天了,他只是点皮肉伤,为什么不让他下床?
          这样一整天一整天地看着床帐,哪个大活人受得了?执明好不容易才搞懂太傅当初那句稀罕玩意儿随你折腾的前提,躺在床上老实点,不准乱动。
          于是一众侍从围在执明塌前死死盯着,生怕执明过于活泼碰到了自己的伤口。
          被这么多人这样盯着,执明还真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幸幸苦苦养大的小孩变成这样的性子,太傅心里也挺苦的。
          执明每天除了喊莫澜来说说话,接受一下太傅和顾梁亘的关怀,再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睡觉了。
          于是睡着睡着,某一天醒来,执明发现自己帐前坐了一个人。
          红衣似火,眉眼精致。
          执明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喊道:“阿离!”
          慕容离仔细地看着他,脸色跟分别时苍白了许多,精神倒还不错,这么多天了还一股子浓厚药味,想来伤的不轻。
          “王上,伤口疼吗?”
          “不疼。”执明眼睛亮亮的:“看到阿离,本王就觉得哪儿都不疼了。”
          慕容离说:“王上总还像个孩子。”
          执明觉得这话很是中听。
          “若能一辈子当个小孩,本王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世上除了王上,恐怕没人会这么想。”
          “阿离,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小时候?小时候他还是瑶光国的王子,有父王的宠爱,好友的陪伴,那时钧天尚且无人敢明面上谋权篡位,他被好好地护在瑶光王宫,万千乱世于他无关,如果当真细算,那是他最无忧虑的一段日子。
          等他长大……瑶光灭国以后,他于这天地间孑然一身,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
          “阿离,本王年幼时,父王尚在,太傅也当壮年,我虽调皮,父王和太傅也总有法子拿住,虽然时常被整治地灰头土脸,却是本王过得最没心没肝的一段日子。”
          执明难得的,轻轻地叹了口气:“若能一直留在那时候,本王倒是开心地很。”
          慕容离几乎觉得好笑:“王上而今这般不稳重,我都不知道王上小时候那句轻描淡写的调皮,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执明倒是有点儿不满:“本王怎么就不稳重了?天枢天玑已亡,天璇也岌岌可危,唯有我天权尚无战事,难得不是因为本王做事稳重吗?”
          慕容离心中哭大约笑不得,脸上倒还一派淡漠,这话说得,脸皮大约不比昱照关薄到哪儿去。
          亏得没被另外三位听见,不然依照陵光的性子,不顾遖宿也得先把天权灭了。蹇宾大约能气活过来一次。
          “王上与天璇结盟一事,确实比从前稳重多了。”慕容离定定地看着执明:“你终于像个帝王了。”
          “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吗。”执明耷拉着脑袋:“阿离你去帮遖宿了,天璇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万一真的只剩下天权了,本王可不会打仗。而且遖宿穷凶极恶的,万一屠城怎么办?”执明这话说的忧心忡忡:“好歹要让天璇撑住,虽然当活靶子有那么点疼,但是本王给钱给的多大方啊。”
          慕容离看着执明嘴唇一张一合,心想,你总是有理的。
          “遖宿没有那么简单。”慕容离提醒执明:“你还是小心点儿比较好,这次刺杀就是遖宿做的,若不是我让庚辰跟着,恐怕你会有大麻烦。”
          “阿离。”执明眼睛亮亮的,“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慕容离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连告辞都没说,直接转身走了。
          “阿离!”执明在他身后大声唤道:“阿离!有时间就回天权来玩两天呀,莫澜可想你了!”
          不,我以后还是让庚辰过来传话比较好。
          孟章带着庚午回了天枢。
          张将军看庚午是怎么看怎么不自在,碍于孟章不好说什么,其实张将军也不太敢招惹庚午,只好闭了眼睛当做没看见。
          张将军问过孟章是否还要听仲堃仪的吩咐行事。孟章当时一声冷笑,让张将军回去后不要露出异色,只管听仲堃仪的吩咐,只不过要将仲堃仪的消息全部传回来就是。
          他倒要看看这个寒门士子,到底能闯出怎样的名堂。
          仲堃仪在遖宿天璇天权查到的事情,张将军全部整理出来送到孟章手上,孟章一条一条仔细看过,也不得不说仲堃仪的确是有本事的。
          张将军将他自己查到的仲堃仪入朝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也整理出来交到了孟章手上,那些事情,孟章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现在来看,倒像是读话本一样津津有味。
          仲堃仪和公孙钤齐之侃慕容离之间那点儿事,孟章总算是理了个七七八八,要是写在话本折子上,那还真是一出好戏。
          你看看,仲堃仪认定了慕容离害了公孙钤,正着急忙慌地要找慕容离报仇了。
          孟章笑着将那张纸递给了庚午。
          “管不得你主人派你跟着我,原来我这亡国之君还是有点用处。”庚午就这烛光将那纸条看完,虽说仲堃仪要刺杀的是他主人,神色倒是半点不动。
          孟章看得好奇:“你们主仆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动声色这一点上,像了个十成十。”
          庚午抬头看他,孟章早已拿了另一张纸琢磨起来,语中带笑道:“仲堃仪这人心比天高,又有我的势力在手,暗杀个把人算不上难事。慕容离一番翻云覆雨,终究只是遖宿一个小小客卿,他们两个鹿死谁手,我倒是感兴趣地很。”
          庚午走出门外,孟章想他肯定是飞鸽给慕容离传信去了。
          嘴角原本带着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慢慢平展成一点冷意。
          仲堃仪……仲堃仪……孟章的手指收紧,纸张折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声比一声清晰。
          这三个字简直就像他的魔障,让他痛到极致却又无法可想。仲堃仪手中的势力都是孟章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仲堃仪一无所有,甚至让他死也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这样的做法,并不能让孟章感到快意。
          太轻松了,怎么能如此简单。
          然而孟章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于是日日夜夜,他被这个念头折磨着,想动又不能动,不动又不甘心,仿佛是被烈火烧灼,干渴至死也得不到一滴水。
          可是仲堃仪要对慕容离动手了。
          孟章想到这里,心里顿时松快起来。仿佛终于有人替他解决了个大难题似得。
          可不是吗。慕容离和仲堃仪这样心机深沉之人,当真是棋逢对手,若能两败俱伤……孟章想到这里,竟然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心里隐隐的,开始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IP属地:新西兰5楼2017-02-20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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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遖宿与天璇的战事,已经胶着许久了。
            当初遖宿以一国之力,撼动天璇四国联盟,攻克天玑,战降天枢,那般赫赫威势,也在而今泥泞成一线的战场上日渐消磨了锋锐。
            当初天权与天璇结盟,最难商议之事当属出兵,虽说执明觉得派点将士去战场上见见世面挺不错的,但太傅却觉得保存兵力才是最重要的,万一天璇战败,天权兵力来不及撤回怎么办?
            天璇比天权还要纠结几分,既想让天权多出兵好减轻天璇的压力,又怕天权兵力给的太多,毕竟天权出兵就要借道天璇,万一天权来了就不走怎么办?
            丞相为了这事,头发都要愁掉了。
            不过在执明遇刺之后,这事就不算是事了,太傅心里那口气根本吞不进去,不给遖宿吃点苦头,还真当我们天权都是混吃等死的不成?
            出兵,必须出兵。
            太傅呈现给天璇的态度非常强硬,兵力多少,出发时间,我天权都给订好了,让不让,你天璇自己看着办。
            丞相反倒松了一口气,就按天权说的做。毕竟太傅生气归生气,各方面功夫恰到好处地让人挑不出错来。
            终于不用自己操心了。
            陵光微笑:“遖宿这次,当真是帮了我天璇大忙,若非战前对阵,本王定要好好感谢遖宿一番。”
            “本王倒是没想到天权王竟然命大至此。”毓埥面色阴沉,“是本王着急了。”
            “老臣无能,还请王上责罚。”
            “国师何出此言。”毓埥摇头道:“是本王考虑不周,废了国师埋在天权王宫的一手好棋。”
            “王上,可还要再派人手前去?”
            “不必了,天权经此一事必然万分警觉,怕是不好得手,况且……”毓埥眉头微微皱起,“只怕天权,要出兵了。”
            夜晚是安静的,夜色是浓郁的,世间万物包裹在这片温柔中,恶念与悲切,美好与丑陋,都披上了一层光洁的外壳,蠢蠢欲动却又悄无声息。
            打更人提着灯笼匆匆走过,留下一地破碎的枯叶。风蜿蜒着爬过宅院,身后是摇曳的烛火。
            那一点微光在夜色中一顿又一跳,像是隐晦地孕育着什么难以言明却又急不可耐的东西。
            朱漆大门仿佛经不住寒风似的一声吱呀,吓得躲在街角的黑猫猛地蹿上了墙,瞪着绿阴阴的眼睛,拱起脊背警惕着。
            门被人从里推开,只依稀看见一道黑影守在门内,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黑猫扭过头去,只见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匆匆而来,走进门内后,大门又被人吱呀一声关上。
            黑猫舔舔自己的爪子,轻盈地跳回了街道。
            大院内黑漆漆地一点光亮都不透,像是个沉闷压抑的牢笼,遏制着那些几乎要刺喉而出的秘密。
            带着兜帽的人被家仆带到一处破旧的老屋前,不知转动了何处的机关,墙面缓缓打开,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来。来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密道深处。
            来人转过墙角,就看见一道烛光隐隐从暗室里透出,他取下兜帽,露出一张极为刚毅的脸。
            “郑大人。”屋内的人起身见礼,暗室空间极小,却摆了不下数十张椅子。天玑灭国后,这些前朝权贵私下联系极为隐蔽,像这样齐聚一室,还是头一次。
            “诸位大人郑毅修拱手回礼:“今日邀诸位前来,实则是有大事相商。”
            “郑大人请讲。”
            “我国亡国以来,诸位大人府上可还安好?”
            底下众人顿时露出几分苦笑:“郑大人何来此问?若我等府上安好,想来今天也不会在此碰首了。我等亡国之臣,只求苟延残喘,那遖宿着实欺人太甚,上缴税负半年之内翻了三翻,谁能受得了?”
            郑毅修捻了捻自己的长须:“正是此理。我等虽为亡国之臣,也不是他遖宿阶下囚,他们这样做,倒不如直接将我等家产抄没,拿去充军算了。”
            “郑大人,那该如何是好?”
            “天玑虽已亡国,王室血脉却未断绝,实不相瞒,王上曾将王室后人托付于我,我等不如拥护后主,为天玑复国。”
            底下众人顿时议论开来,一番私语后,有人向郑毅修道:“遖宿实力不弱,我等若贸然行事,恐怕……”
            “遖宿虽然一力攻下我天玑与天枢,但现在与天璇战事胶着,恐怕还略处于劣势,否则也不会一再调高赋税,我等若趁此时叫他遖宿后院起火,再配合天璇发动攻势,必有胜算。”
            有人惊讶道:“郑大人可是与天璇达成了协议?”
            郑毅修捻须而笑,烛光将半侧脸照的通透又为半侧脸投下阴影,恍然一看,竟似有丝丝鬼气。
            “在下手中确有胜算,只要诸位鼎力相助,定能实现复国大业。”
            “郑大人可曾想过,若遖宿与天璇和解,一心回头整治我等,我等又有几分胜算?”
            郑毅修抬头,说话人乃是吴越,当朝为官时便与他不和。于是皱眉道:“大人这是何意?”
            “遖宿与天璇之间,天璇与我等之间,孰轻孰重,想必遖宿还是分得清的,大人所谋之事,若被遖宿识破,可曾想过我们会有何下场?”
            郑毅修笑道:“吴大人未免过于小心翼翼了,遖宿税负之重,百姓已是怨声载道,再加上遖宿刚刚攻破天玑天枢,正是根基未稳之时,只要天璇仍与遖宿僵持,我们拥护后主联合天枢,振臂高呼,何愁大事不成?”
            吴越起身拱手道:“郑大人一片赤诚之心,当真感人肺腑,然而天玑已是遖宿怀中之物,天璇却是一张纸饼,遖宿为何不肯与天璇共分天下,转头镇压我等?郑大人一心觉得天璇与我有助力,该不是私下里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吧?”说罢摆袖一声冷笑。
            郑毅修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依然是面带微笑道:“吴大人如此说,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在下愿闻其详。”
            “在下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吴越将手收入袖内:“只是郑大人此举,太过冒险,此时起兵,可有领将之才?粮草能否为继?天璇是否下定决心帮我等在前线拖住遖宿?可与天枢商量既定?这些都未考虑清楚,只怕是大事难成。”吴越拱手拜别:“恕在下先行告辞。”
            牵着马车的小厮在寒风中抖着身子,双手笼在袖内,时不时用左脚踩踩右脚的脚尖,希望能唤醒一点儿知觉。
            这大冷天的,老爷不在府中好好呆着,何苦连累他出来受这种罪。
            正埋怨着,只见面前阴影突然加深了一块,小厮抬头,只见吴越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不由堆出点儿笑来:“老爷事情可是谈完了?这大冷天的,老爷快上车吧,脚炉在里面煨着呢。”边说边将手炉从车帘后抱出来,冰冷冷的手指乍一碰到暖热的铜炉,只觉得那热从指间一直烫到了心底,顿时念念不舍起来。
            小厮年纪不大,心里那点子事全都写在了脸上,吴越看得好笑,对小厮道:“这铜炉你就自己抱着吧,我坐在车里,手上倒是不冷,你跟着我出来冻,别把自己冻坏了。”
            小厮直觉这样不好,然而又实在舍不得那点暖意,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殷勤地为吴越打起了帘子。
            “你在天玑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天玑旧臣大多已被郑毅修说服,决定反抗遖宿。只有吴越一人觉得此事不妥,主人,我们要不要再给天玑多加一成赋税?”
            “吴越。”慕容离仰头想了想说:“他倒是个明白人。”
            “属下认为,吴越已经开始怀疑有人在郑毅修背后鼓动他,我们要不要……”
            慕容离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庚戍道:“你被人发现了?”
            “属下不敢!”庚戍抱拳:“吴越曾对家人说此时起兵条件无一成熟,郑毅修并非莽撞之人,在这事上如此急躁,必定有人在背后挑唆。”
            “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慕容离说道:“天玑那些权贵,太看重那些钱财了,若是舍得一分半分,换来一世平安,有何不可?他们自己心动,就怨不得我了。”
            “那吴越……”
            “不必管他。”慕容离起身走到案几旁:“他想着明哲保身,也得看那些权贵愿不愿意,不肯走我给的路,还能有别的路走吗?”
            慕容离将一张纸条抽出,叠好交到庚戍手上:“既然天玑已经开始行动,天枢那边也要有所动作了,你把消息传给天枢三大世家,天枢的赋税比天玑更重,若是天玑起兵,他们是忍不住的。对了。”慕容离看着庚戍:“务必要让仲堃仪知道这个消息。”
            “是。”庚戍转身欲走,却又被慕容离叫住。
            “等等。”
            “主人还有何事?”
            “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庚午,让他找个适当的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孟章。”
            “孟章上次把仲堃仪的消息传递给我,总要回报他这份人情,天枢毕竟是他旧国,总该让他知道得。”


            IP属地:新西兰6楼2017-03-04 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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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你说什么?天玑的豪族准备对遖宿起兵?”仲堃仪放下手中正字处理的公文,讶然道。
              “千真万确。”任远合道:“天玑诸多世家对遖宿颇为不满,准备趁遖宿与天璇战事胶着之时
              起兵,逼迫遖宿让步。”
              “逼迫遖宿让步?”仲堃仪冷笑:“天玑那些世家可不想天枢的一样作威作福,手中早无半分
              兵权,他们起兵,可不是个笑话。”
              “恐怕是有人暗中挑拨,现下来看,天璇倒是很有可能乃此事主谋,大人,我们可要做些设么
              ?”
              仲堃仪负手思量了一会儿,说:“天玑的世家忍不了遖宿的赋税,天枢难道忍得住?总要乱起
              来,我们才好下手。”仲堃仪看着任远合:“天枢世家可不敢对抗遖宿,虽然赋税繁重,但是天枢
              的大权终究是落在了他们手上。可是……”仲堃仪背过身,望着窗外的围墙:“可是,若能借旁人
              的力把骑在他们头上的遖宿灭掉,想来他们也不会反对。”
              “大人,我们可要把天玑准备起兵的消息告诉他们?”
              “不必我们动手。”仲堃仪说:“想来天玑世家比我们更着急,毕竟,一着不慎,他们可就只
              有掉脑袋的命。争取天璇和天枢的支持,该是何等的重要。”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任远合问。
              “天枢三大世家胆小怕事,除了……”仲堃仪微微一顿:“他们就没做过什么痛快事,我们既
              然已经将人手安排在了三大世家里,总要推波助澜一番……”
              其实,天玑世家挑的时候,不算太坏。
              因为天权的援兵,终于来了。
              陵光亲自出城迎接,秋风萧瑟中,他与执明遥遥对望,千军万马不过淡漠背景。
              执明看着陵光一身紫衣猎猎而起,忍不住微微偏头道:“当真是个妙人。”
              站在一旁的顾梁亘将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还好太傅没跟来。
              陵光当然不知道执明在想些什么,否则大约会直接把他给轰回去。所以执明抱着观景赏玩的心
              态,溜达溜达地进了天璇都城。
              不得不说,虽然内里颇为不着调,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时候,执明还是唬得住人的。
              至少天璇的众位大臣暂时没发现什么异样。顾梁亘心里安慰到。
              陵光带着执明入内室详谈。
              这里的布置与正殿不同,少了君主议事的严苛重规,倒像寝殿似的一派舒适,执明一眼就瞧中
              了摆在殿中的软塌,半点都不讲究地直接蜷了上去,还对着陵光招了招手,热情道:“阿陵,过来
              。”
              陵光看着执明这派姿势,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等到陵光也在榻上坐好,执明立马向前凑了凑,从下往上瞧着陵光,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
              :“阿陵,我送过来的药,可还好用?”
              “好用。”看着执明这副模样,陵光不知怎的总有些想笑:“本……我替副相谢过。”
              “阿陵,就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说话这么拘谨干嘛,怪别扭的。”执明把下巴搁在自己手上,
              没精打采地垂下了眸。
              “你这样子,还真是……”陵光提起茶壶:“那药虽然把公孙折腾地不轻,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
              “怎么折腾的?”执明顿时来了精神,脊背都挺直了不少:“阿陵,你给我说说?”
              陵光忍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连着好几天睡不成觉,原本中了毒身体就虚,这样一来
              ,倒真有点撒手人寰的意思了。”
              “就睡不着觉?”执明张了张嘴,一拍桌子道:“那帮庸医!竟敢欺骗本王!本王要的根本就
              不是这个效果!”
              “那你原本是想要什么效果?”陵光看着执明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
              “我……”执明才说了一个字,就没了声,抬头看看陵光似笑非笑的样子,忍不住挠了挠头:
              “阿陵,我们谈正事,谈正事。”
              “遖宿现在与天璇已成胶着之势,又有天权出兵,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想来遖宿的宏图霸业
              ,也就止步于此了。”
              执明往前凑了凑:“阿陵,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遖宿在山野沼泽间修出来一条通道,才借此攻克
              了天玑?”
              “怎么?”陵光心里微微一动。
              “我若说,天权那边,也发现了这样一条通道呢?”
              陵光看着执明,他的表情就像是看见大人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满目都是狡黠,明知道是在
              想什么坏主意,偏偏又让人觉得澄澈到一览无余。
              陵光忍不住俯身看向他,轻轻问道:“你想怎么样?”
              执明看着陵光的如画眉目,偏头一笑,于是恰到好处地,又生出三分风流来。
              捂住自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嘴,顾梁亘颇为担忧地望向紧闭房门的内室。
              天璇王一向正经而严威,自家王上可别被赶出来才好。
              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顾梁亘想到,真是操碎了心啊。
              毓埥看着呈上的战报,面色含怒:“这是怎么回事,伤亡为何如此之大,你们主帅,是不想要
              脑袋了吗。”
              通报的小兵跪在殿下,大气都不敢出。
              “王上。”国师上前道:“王上,此战并非主将不力,而是天权新兵已至,两处合力,我军,
              确实不敌。”
              “天权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毓埥皱眉,看向立在一旁的慕容离道:“先生怎么看?”
              慕容离看一眼毓埥道:“王上派人刺杀天权王不成,天权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想来出兵也是对
              遖宿的警告。”
              “慕容先生这话说得真是轻巧。”国师冷笑:“天权既已出兵,与我遖宿便是不死不休,现下
              我遖宿危局,先生当如何化解?”
              “国师派人刺杀天权王之时,难道没想过而今的局面吗?”慕容离道:“我不过前两日才的知
              此事,国师怎么反倒来问我。”
              “你……”
              “好了,别吵嚷,叫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毓埥以手撑额,对那小兵道:“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兵如获大赦,即刻便退下了。
              慕容离看着小兵走远,才转头对毓埥道:“眼前局面已是无法挽回,王上可还有什么打算?”
              国师道:“遖宿虽然已经攻下天玑天枢两国,但时日不多,根基未稳,此刻天璇天枢合兵,若
              我们向前线增兵,只怕后方有变。”
              “国师的意思,是与天璇天权议和吗?”
              “王上,我们所谋既是千秋大业,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行。”毓埥断然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王若在此时停下,恐怕有生之年,
              都无法得见遖宿一统天下。”
              “王上……”
              “此事国师不必再提。”
              “王上!”国师急道:“王上,天权富庶,天璇善战,且他两国皆无后方之忧,我遖宿征战已
              久,恐怕粮草难以为继啊。”
              “我遖宿难道比不得他天权?”毓埥沉声道:“国师所忧之事,本王已经考虑过了,一举拿下
              天璇与天权,势在必为。”
              “王上。”慕容离在一旁开口道:“王上,以战养战,粮草一事,不必只用遖宿出力。”
              毓埥略一思索道:“先生可是要提高天玑天枢的赋税?”
              “依照遖宿此时驻扎在天玑天枢的兵力,足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若在此时加重赋税,一
              则可以解决遖宿粮草之忧,二则也能削弱天玑天枢旧有世族的势力。依我看来,算是一举两得之事
              。”
              毓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沉眉思索。
              慕容离看着毓埥的样子,微微一低头,掩住了所有的情绪,转身离开大殿。
              “慕容离所说之事,并非不可行。”
              毓埥睁开眼,看向国师,目光灼灼。
              国师看着毓埥的样子,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只得将劝告之词咽下,拱手道:“但凭王上吩咐
              。”
              “这件事情,只有交给国师做,本王才能放心。”
              “阿陵。”执明满怀期待地看着陵光:“你觉得怎么样。”
              陵光道:“我会传信给公孙,让他照着你的想法做。”
              听到这句话,执明脸上露出点欣喜的笑容,将袖子拂到一旁,撑起上半身,双手交扣压到背后
              ,伸了个大懒腰:“终于说完了,阿陵,你们天璇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让我见识见
              识。”
              陵光看他样子,忍不住失笑道:“你们天权乃四国中最为富庶的,还短了你的吃喝吗。”
              执明皱皱鼻子:“天权王宫里面的东西,我都玩厌了,吃厌了,还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尝
              试点新鲜玩意儿。”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陵光眉眼都柔和下来:“一点都不像一个王。”
              “怕什么。”执明满不在乎,“一些琐事,太傅和阿梁都能打理好,操那么多心干嘛。我呀,
              负责吃喝玩乐,就可以了。”
              说罢,执明提起衣摆从榻上跳下来,推开殿门,深吸一口气,冲着品茗的顾梁亘道:“阿梁,
              过来。”
              忧心忡忡的顾梁亘被这一声吓得差点把茶喷出来,抬头见执明和陵光都出来了,赶紧起身,立
              时就瞧见周围内侍一脸看稀奇的表情盯着执明。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顾梁亘还真是老脸微红,头一次觉得把执明从这地儿拖走也不是什么
              以下犯上的大事。


              IP属地:新西兰7楼2017-03-06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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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天权与天璇合兵后,遖宿果然不敌,节节败退,到后来干脆紧闭城门,挂牌免战。
                天璇也借此机暂时休兵,调动人员。一时之间,双方表面上到都平安无事起来。
                这对仲堃仪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张将军来到园中的时候,仲堃仪正独自坐在亭中抚琴,见他到来,整袖起身道:“张将军请坐,在下有东西请张将军过目。”
                那是遖宿与天璇的战报,记载甚至比他交给孟章的更为详实,张将军看过后,只暗暗心惊于仲堃仪在天璇与遖宿的势力。
                仲堃仪边提起茶壶为张将军倒茶,边仔细观察着张将军的神情,问道:“张将军觉得此时,我们该怎么做?”
                张将军反问道:“仲先生怎么看?”
                仲堃仪放下茶杯:“在下对于领兵打仗是一窍不通,不过在这件事上,倒还有些拙见。”
                “仲先生请讲。”
                “不知张将军是否知晓天玑旧臣不堪遖宿严苛赋税,准备起兵之事?”
                “在下略有耳闻。”
                “现下来看,遖宿不敌天权与天璇,天璇虽然暂时休兵,但必然会一鼓作气将遖宿赶出天璇国土,此时若有天玑与天枢同时起兵,遖宿必然大乱,到时候我们收复天枢,指日可待。”
                张将军心中微微一动:“仲先生是想鼓动天枢旧臣在遖宿后方起兵作乱?”
                “正是。”
                “不可。”张将军变了脸色:“遖宿实力非凡,一时失利,也不曾伤筋动骨,倘若天璇不敌,天枢此举就是玩火自焚。”
                “张将军。”仲堃仪正色道:“你是领兵之人,应当知道后方起火会对一支军队造成多大的影响。”
                “仲先生小瞧了遖宿。”
                “王上被天枢三大世家害死,导致天枢沦入遖宿之手,三大世家为了自身荣华苛刻天枢百姓,若能让三大世家与遖宿两败俱伤,有何不可?”
                听到仲堃仪提起孟章,张将军按在剑柄上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忍耐一会儿才对仲堃仪道:“三大世家与遖宿相争,遭难的终究是天枢百姓。”
                “三大世家才是天枢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不除去他们,百姓如何安乐?长痛不如短痛,张将军乃是领兵之人,何时竟心慈手软起来?况且三大世家对王上不忠,难道张将军不想为王上复仇吗?”
                张将军万万没有想到仲堃仪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顿时大怒,待要斥责仲堃仪,却又想起他并不知道孟章还活着的事情,只得憋气道:“此事,末将万万不能答应。若是仲先生不顾天枢百姓安危,一意孤行……”
                “张将军。”仲堃仪打断他的话:“王上将天枢托付于我,我的意思便是王上的意思,张将军是要与王上作对吗?”
                “若果真是王上的意思,末将当然不敢。”张将军傲然道:“只怕是有些人自己心怀不轨,借机满足自己私欲,倘若末将助纣为虐,那才是与王上作对。”
                “仲先生,告辞。”
                说罢,张将军抱拳离开,见张将军走远了,任远合便从亭后转了出来。
                “大人。张将军不肯出手,我们该怎么办。”
                仲堃仪眯起眼睛看向张将军离开的方向,半晌才问道:“远合,你可知道张将军这些天可曾见过什么人?”
                “属下不知。”任远合犹豫一会儿道:“大人可是怀疑任远合与三大世家有联系?”
                “三大世家?”仲堃仪摇了摇头:“张将军忠于王上,绝不会屈从于三大世家。只是今天这番话,着实有些怪异。”
                “属下听来,倒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张将军身旁说过这件事似的。”
                “是啊。”仲堃仪蹙眉:“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张将军对他言听计从呢?”
                “大人。”任远合上前几步道:“张将军反复提及天枢百姓,大人克制张将军身边有谁是这样的性子?”
                “天枢百姓……”仲堃仪冷笑:“眼下四方战起,除了我们的好王上,谁还……”话到此处,仲堃仪突然住了口,原本蹙起的眉目更加紧缩。
                任远合看着仲堃仪的模样,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真是如此……任远合忍不住开口道:“仲大人……”
                “难道会是他?”仲堃仪低声道,他向前几步,右手扶住亭柱,目光投向远方,五指渐渐收紧:“难道你……”
                尾音如叹息般轻轻飘出,谁都没有听清。任远合恭敬地立在仲堃仪身后,轻轻握了握拳。
                已是满手冷汗。
                没有花太多的时间,慕容离就找到了执明在天璇住的寝宫,进去的时候,执明把棉被揉成一团抱在胸口,两只脚从被子里探出去,睡得正香。执明睡觉时一向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往往将内侍通通赶了出去,若不然,上次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人钻了空子。现下这副睡姿,自然没有人帮他重新盖盖被子。
                竟然也不觉得冷。慕容离心里想着,伸手扯过被角,替执明向下压了压。
                这样一动,执明竟翻过身来,迷迷瞪瞪地睁了眼,瞧了半天,才用鼻音喃喃一声道:“阿离……本王莫不是在做梦吧?”
                慕容离见状,索性坐在执明床边,轻声道:“王上。”
                执明眼睛要睁不睁地瞅着慕容离,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慕容离也不去扰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床头坐着。
                过了半晌,执明突然一掀被子坐起来,瞪大了眼睛:“阿离?你怎么来了?”
                慕容离伸手按在执明唇上道:“王上这么大声,可是想把侍卫招来吗?”
                执明眼珠子滴溜溜几圈乱转,认真摇了摇头。
                慕容离这才把手放开。
                “阿离,你怎么来了?”执明往床里缩了缩:“阿离,到床上来吧,下头可冷了。”
                慕容离起身从一旁取过执明的外袍,替他披到身上,道:“天气冷,王上的伤刚刚好,别着凉了。”
                执明笑得眉眼都弯起来:“阿离可是在关心我?”
                慕容离看了执明一眼,没有答话,问道:“王上到天璇来,可是与天璇商议如何对付遖宿之事?”
                “对啊。”执明点头道:“阿离,本王发现了件极为有趣的事情。这才赶着来了天璇与陵光商议。”
                “何事?”
                “原来天权与遖宿,也是有暗道可以相通的。”执明往慕容离身边凑了凑,一副求表扬的样子。“阿离,你说遖宿知不知道这条路?”
                慕容离点了点头道:“王上身边果然有不少得力之人,既然王上已经知道了,可还有所打算?”
                “原来阿离早就知道了啊。”执明像是泄了气,闷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等遖宿把道修好了,直接发兵打过去。”
                慕容离看向执明:“说来王上已经准备好了。”
                “阿离。”执明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阿离,你说遖宿知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了此事?”
                “不知道。”慕容离摇了摇头:“如果知晓,想来也不会这样夜夜赶着修路了。”
                执明脸上露出一点满足:“本王真想看到遖宿出了力还不讨好的样子是个什么模样。”
                “王上可知道遖宿原先打的是什么主意?”慕容离看向执明:“若王上不为天璇出手,此时天璇早已城破,到时候遖宿两线夹击,天权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执明微微眯起眼:“遖宿算盘一向精明,只是现在这路一修通,腹背受敌的就是他遖宿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真有趣。”
                慕容离见执明心中通透,便不再多言,换了话题道:“王上可曾听说过仲堃仪此人?”
                “没有。”执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仲堃仪此人乃是天枢旧臣,出身寒门,心机深重。”慕容离将一张字条从袖中抽出,交到执明手上:“天枢先王孟章死时,曾将自己手下势力尽皆付与此人。此人心怀大志,欲投明主。臣以为,王上应当与此人见上一面。”
                “阿离是想让他来天权?”偏头想了想,执明道:“阿离推荐的,必是好的,只是这样贸贸然带回去,太傅难免要念叨,本王耳根子怕是又清净不了。”执明皱了皱眉,眼中突然一亮:“有了,太傅一向喜欢梁亘,不如让梁亘出面招揽。”执明越想越觉得可行:“由梁亘带回去,太傅必然不会多做计较,本王也乐得清闲”
                慕容离轻声道:“王上想怎样都好。只是仲堃仪这人虽堪大用,却也不得不防。天枢先王孟章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执明藏在被子下的手轻轻握了握,问道:“阿离这是什么意思?”
                “王上应该略知一二。”
                “阿离。”执明盯着他道:“本王知道一些,却不如阿离知道得多。阿离能不能告诉本王,孟章到底死了没有?”
                慕容离看着执明,吐出两个字:“没有。”


                IP属地:新西兰9楼2017-03-1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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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那张字条上写着仲堃仪求见执明的时间和地点,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落在慕容离手上。
                  执明满不在乎,甩手扔给了顾梁亘,指着那字条道:“你和本王一起过去见见这个仲堃仪,瞧瞧他的斤两,够不够让你带回去引荐给太傅。”
                  顾梁亘瞅了瞅字条,又看了看执明,叹口气道:“遵旨。”
                  执明点点头:“走吧。”
                  走?顾梁亘被搞得莫名其妙,这离约定时间还早着呢,现在去也没地儿蹭饭啊。
                  不过顾梁亘很快就知道执明为啥出来这么早了。大概只是自家王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出来吃喝玩乐把。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执明空着手溜达溜达地进了客栈,顾梁亘抱着一堆玩意儿抽着嘴角跟在身后,总觉得自己提前感受到了当父亲的滋味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
                  包厢里有张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执明顺理成章地躲了进去,指使顾梁亘把吃的通通堆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顾梁亘听着屏风里面传来的咔擦咔擦咬东西的声音,简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才好。
                  仲堃仪的出现将他从这种尴尬里面拯救了出来,顾梁亘不得不说,虽然他对仲堃仪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单就外表和谈吐来看,这个人的确很具有欺骗性,孟章败在他手上,算不上冤枉。
                  这种人决不能带回天权,太危险了,要是能送到遖宿那边,倒还不错。
                  顾梁亘面带微笑,按住了自己微微震鸣的剑。
                  “仲先生乃是有大才学之人,在下甚是佩服,然而先生毕竟是天枢旧臣,我总要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向王上引荐才是。”
                  仲堃仪放下手中茶盏,笑道:“这却不难,我既然想投天权,见面礼总是少不了的,不知道顾大人可还记得昔日天权的兰台令?”
                  顾梁亘心中微微一动:“仲先生说的可是慕容离?”
                  这个名字一出口,屏风后面吃东西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执明擦了擦双手,暗悄悄地往屏风那儿挪了挪。
                  顾梁亘仔细观察着仲堃仪的神色:“慕容离确实是份大礼,只是这礼,我们天权收得,却也收不得。”
                  这话着实出乎仲堃仪的意料,他皱眉思索一会儿,向着顾梁亘拱手道:“在下实在不解顾大人的意思,可否解释一二?”
                  顾梁亘端起茶盏,掩袖喝了一口道:“端看仲先生用什么方式送来。”
                  用什么方式送来。执明还躲在后面思考顾梁亘这话什么意思呢,就听到仲堃仪说出四个字:“项上人头。”
                  执明一脚踹翻了屏风。
                  “草民参见王上。”仲堃仪见到执明半点都不惊讶,跪直身体拜道。
                  “起来吧。”执明绕着仲堃仪转了三圈,疑惑道:“本王看你长得也不丑,怎么开口就要阿离的命呢?”
                  仲堃仪答道:“慕容离辜负王上信任,叛出天权,投奔遖宿,王上难道不想要他的命吗?”
                  执明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想。”
                  “王上定是被慕容离那等奸佞小人蒙蔽了。”仲堃仪听到这个答案倒也不慌,“此人虽有治世之才,只是薄情寡义太甚,万万不能留。”
                  “本王倒觉得阿离情深义重,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上有所不知。慕容离与天璇副相公孙钤私交甚笃,公孙钤待慕容离亦是一片赤诚之心,却依旧死于慕容离之手,王上对慕容离,不可不防。”
                  顾梁亘在一旁听地甚是感动,知己所见略同,若仲先生当真能劝得王上回心转意,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这话说出来,执明一时也噎住了,慕容离想杀公孙他是知道的,解药还是他派暗卫送过去的,总不能在这当头矢口否认吧。
                  憋了半天,执明只说出来一句:“阿离不是这样的人。”
                  仲堃仪冷笑:“王上以为慕容离是个怎样的人?当心步了公孙大人的后尘。”
                  这话说出来可是大不敬,顾梁亘当即就要上前,却被执明抬手拦下。
                  执明俯下身,盯着仲堃仪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不见底,仿佛能把一切吞下去。
                  “你想说的不是公孙。”执明缓慢道:“你想说的是孟章,对不对?你说阿离背君叛主,其实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仲堃仪抿紧里了嘴唇,半晌后扯出个有些难看的笑来:“王上何出此言?草民听不懂。”
                  “不是你听不懂,是你不想听。”执明难得肃整了眉目,顾梁亘看着执明的样子,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你做过的事情,本王虽然不大了解,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你与公孙钤还有阿离间的恩怨,本王懒得花心思去猜,你给本王记好了,阿离才不是你这种人,阿离天人之姿,岂是你能比得上的,本王不管你有多大本事,最好别把心思动到阿离头上,否则天涯海角,本王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执明直起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神情冷淡道:“梁亘,我们走。”
                  木门开了又关,吱呀声仿佛谁在按着嗓子艰难喘息。
                  仲堃仪在包厢中独坐良久,面前茶水早就冷地没有一丝儿热气,他面上一派镇定,心中却乱得理不出思绪。
                  执明的话让他不能不在意,传言中天权王任性散漫不理朝政,而今一见,才知道不是不会,而是不问。执明肯定知道些什么,才会对他说出慕容离和他不一样的话。
                  任远合在执明他们走后就进了包间,悄无声息地跪坐在仲堃仪身后,不敢打扰。
                  许久以后,仲堃仪开口道:“你派人去跟着张将军。跟着他,把他去过得每一个地方,做过的每一件事,通通汇报给我。”
                  任远合将头深深低下:“是。”
                  仲堃仪端起面前茶水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如果真的是你……仲堃仪握着拳,指甲陷入肉中,刻出道道红痕,如果真如执明所言,我一定会知道的……
                  就在执明离开酒楼的时候,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出现在了陵光面前,他浑身裹在一团漆黑中,只露出下巴那儿一点白皙。
                  陵光看见他,倒是半分也不惊讶,他抬手示意来人坐到案几对面,案几上摆着一壶清茶,两只茶盏,还有几碟点心,角落边还燃着香,完全是待客的模样。
                  来人坐到案几边,将手指抵在杯沿,拒绝了陵光向杯中倒茶。
                  陵光也不恼,顺从地将壶口掉转方向,自斟自饮起来。
                  待到这一盅茶细细品过,陵光才开口道:“我这宫中燃着银碳,穿的少些也不觉得冷,阁下不妨将外袍脱下来,我们说话时也能畅快些。”
                  来人静默片刻,伸手掀开了自己的兜帽。
                  陵光仔细打量一番,笑道:“你果然没死。”
                  孟章看他道:“我倒真想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我是没死的。”
                  陵光摇了摇手指:“不多不多,我虽觉得你那事蹊跷,但若不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当你不在了的。”
                  孟章冷笑:“我那种死法,真是将颜面丢尽了。”
                  这话陵光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以袖掩面轻咳几声,问道:“你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你与天权兵马可还充足?”
                  孟章话问得直白,倒比上句更不好回答,陵光手指在案几上轻敲几声,半晌没说话。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孟章从袖中抽出一物按在案几上,陵光盯着那东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你……”
                  “天权固然富庶,粮草不愁,但与遖宿对战,任凭你们凑出多少战马,总是不够的。”孟章看着陵光的神情,很快抹平了嘴角勾出的半分笑意,“你拿着这块虎符,就能从天枢调出战马。”
                  陵光沉默片刻,抬头看着孟章道:“我怎么知道你所言真假。”
                  “不管真假,今天你都会收下它。”孟章身体前倾,将头凑到陵光耳边,轻声道:“你动心了。”
                  陵光一愣,随即大笑道:“你说得对,今天本王一定会收下它,至于是真是假,本王多得是方法去验证。”
                  “那么,你想让本王为你做什么呢?”
                  孟章将虎符推到陵光面前,轻声道:“为我诛灭天枢三大世家。”
                  “三大世家现今已在遖宿掌控之下,若我与天权战败,何来诛灭一说。”陵光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案几上的虎符。
                  孟章嗤笑道:“若遖宿能轻易败退,我又何必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你对我们倒是有信心得很。”陵光随口一提,想到什么似得的又压低了声音:“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有人暗中相助,天权不败,你也不会败。”
                  “哦?”陵光微微一挑眉,“既然你这样说,推脱下去岂不是显得我矫情?”陵光伸手将那虎符收入袖内,提壶为自己和孟章斟满了茶,正色道:“君子一诺。”
                  “君子一诺。”孟章端起杯盏,以茶代酒,与陵光轻轻一碰。


                  IP属地:新西兰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楼2017-03-17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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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遖宿通往天权的密道,终于修通了。
                    监工回来的毓骁大大咧咧地躺在他王兄的床榻上,捻着橘瓣儿往自己嘴里送。
                    “你躺够了没有?回来就这副模样,能不能有个正型。”毓埥撩开帘子,皱着眉斥责道。
                    “我说王兄,我去那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给你监工,回来休息一下都不行?我还是不是你弟弟?”毓骁摆明了没把毓埥的话当回事,还随手扔了个橘子到毓埥头上。
                    毓埥伸手接过那橘子,语气稍稍放软了些:“这些日子确实是辛苦你了。”
                    毓骁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看着毓埥嘲道:“你瞧瞧你,密道没修好之前是张苦瓜脸,修好以后还是张苦瓜脸,真难伺候。”
                    “你懂什么。”毓埥坐到榻边,“原是一步好棋,只是而今这战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毓骁嗤笑:“我好歹是你亲弟弟,难不成还和那天权王一样真是个混吃等死的?你当初听了慕容离那小子的话,打的是灭了天璇夹击天权的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天权出兵,天璇未灭,这道一修好,反而有可能变成天权和天璇夹击我们遖宿的通道,对不对?”
                    毓埥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虽然天权暂时不知道这事,但能瞒多久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当初真是小看他了。”
                    毓骁拍了拍他王兄肩头:“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那密道还需要派重兵把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走漏了消息,王兄,你可有把握?”
                    “若当真走漏了消息。”毓埥转头看着毓骁,眼神中藏了点不怀好意:“只怕本王要派你去征粮了。”
                    毓骁倒吸一口冷气,脚一蹬爬起来就要溜,被毓埥一巴掌拍回榻上。
                    毓埥看着他冷笑:“让你做事就要跑,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性子,依本王看,你与那天权王才是天生一对的亲兄弟。”
                    毓骁顿觉心虚,嘴巴上面却不肯认输,嘟哝道:“天权王若是我兄长,才不会像你一样天天只知道使唤我。你再这样,我就真到天权去了。”
                    毓埥看着毓骁,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毓骁缩缩脖子,不说话了,那副样子,摆明了还是不服气。
                    毓埥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遖宿前线在与天璇交战,天枢天玑那些地方也要兵力镇守,现在又多出来条密道,纵然遖宿兵力充足,粮草却是个大难题,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派你出去。”
                    毓骁还想最后挣扎一下:“那个什么……慕容离,对,慕容离。他把天权的王上和天璇的副相耍的团团转,本事不比我厉害?他人又在遖宿,要征粮,你找他去。”
                    毓埥沉默一会儿,才道:“本王不放心交给他。”
                    “你不放心?”毓骁口气疑惑,似乎又带着点好笑:“你不放心他,那怎么他说什么你做什么?当初国师要你与天权结盟,你听他的没有去。现在他出了个增收赋税的主意,你也照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增收赋税是无奈之举,便是饿殍遍野,也要先填饱我遖宿军队的肚子。”毓埥口气冷淡:“至于他,我们毕竟同出一源,若他真心相助,那是最好,若他敢对遖宿不利,本王一定会杀了他。
                    慕容离待在遖宿的时候,除了进宫,很少会离开自己的小院,每日里伺弄花草,喂食游鱼,仿佛真的是大隐隐于世的谪仙。
                    也许自家主人打心底里愿意把自己活成天权王心中的样子,不过看起来再像,庚辰也知道慕容离手上握着多少人的命,念起意灭间,就能血流三万里。
                    他通过寥寥几人的生死,拨动天下杀局。
                    倘若真是仙人,怎么会沾染这满手的血腥。
                    庚辰去见慕容离的时候,慕容离正站在桌前作画。宣纸平铺,悬腕凝笔,显然是用尽了心思。
                    庚辰行礼后尚未抬头,就听到慕容离淡淡吩咐道:“出去说。”
                    庚辰眼皮子一耷,转身离开书房,心想不就是在画王上嘛,我还没兴趣看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他还是颇为惜命的。
                    “何事。”慕容离一撩衣摆在亭间坐下,这亭子修在池子正中间,四方通透,无物遮蔽,在这里说话,才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庚辰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开口道:“庚戌那边传来消息,仲堃仪或许已经发现孟章还活着的事情了。”
                    “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看来庚午功不可没啊。”慕容离用箫轻轻击打自己的手掌,想了想说:“只有这件事?天枢那边的世家,准备地怎么样了?”
                    “万事具备,只要时机一到,便会下手。”
                    “仲堃仪参合进去了吗?”
                    “庚戌说,仲堃仪曾经见过张将军,张将军因着孟章的命令拒绝了仲堃仪,但仲堃仪还是自己动了手脚。”
                    庚辰抬眼看向慕容离,只见他闭着眼像在思索什么,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有没有听进去。
                    “对了。”慕容离突然睁开眼,把偷瞄他的庚辰逮了个正着,微微皱着眉说:“执明有让仲堃仪去天权吗?”
                    “没有。”庚辰低了头:“后来王上踢了门就出来了,看上去很有几分生气,顾大人跟在后面倒是很惋惜的样子,他们戒备颇严,属下没能听到究竟谈了些什么。”
                    “生气?”慕容离看了庚辰一眼道:“那就算了,本来想着以仲堃仪的本事去天权倒还有几分用处,既然他不愿意,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和王上开心就好。庚辰面无表情地想。
                    “仲堃仪是不是一直在探查我的消息?”
                    “是,自从他知道主人毒杀了公孙钤后,就一直在找机会向主人下手。”
                    慕容离道:“既然他在找,那我总要给他这个机会。我过几日就会离开遖宿前往交战前线,你想个办法,让仲堃仪有机会下手。”
                    “是。”
                    “对了。”慕容离起身,衣摆从庚辰面前晃过:“你去把孟章也找来,就说我请他一叙。”
                    慕容离这边算计着仲堃仪,仲堃仪那边也没闲着。
                    那件事就像块石头一样压得任远合喘不过气来,听到仲堃仪的吩咐,任远合哪里敢怠慢,恨不得自己亲身上阵查个清楚才好。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将军虽然小心,还是露出了一点马脚。
                    任远合派人盯着张将军的一举一动,发现他每隔段时间就会去见一个人,综合其他种种迹象来看,任远合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天枢先王孟章。
                    可是到这一步,就再也查不下去了,像是有一堵墙将那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透不出来半点消息。
                    这比直接看到结果更让人难以忍受。
                    冷汗从任远合头上一滴滴落下来,他抬手想要去擦,才发现自己掌心也全是冷汗。
                    任远合不由地苦笑。
                    仲堃仪当初做的事情,他并非完全知晓,只是无论如何,想来孟章都不会放过仲堃仪。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个消息告诉仲堃仪,孟章可能活着的消息,就像是判了他们的死刑。
                    那刀悬在脖子上,不知是真是假,何时落下。
                    然而终归是要去面对的。
                    任远合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书房,管家默默跟在他身后。
                    “备马。”
                    仲堃仪坐在亭中抚琴,自从见了天权王以后,他似乎对琴起了极大的兴趣。
                    明明已经不抚琴许久了。
                    “你查清楚了?”
                    “属下无能。”任远合斟酌着字句:“属下没能查清那人究竟是谁,不过……”
                    “不过能猜出来,是吗?”仲堃仪终于抬头看向任远合,神情淡漠道:“不妨说说你猜的是谁。”
                    “是……王上。”
                    “你都猜出来了,还不能证明就是他吗?”
                    “属下无能。”任远合声音带上点惶恐:“王上身边似乎有能人相助,属下几次派人前去,都是了无音讯,没有……没有一个人能回来。属下这边的消息,都是从张将军那儿探到的。”
                    “不必再查了,就是王上。”仲堃仪闭了闭眼,对任远合道。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可要……面见王上?”
                    仲堃仪沉默良久,没有说话,任远合屏住呼吸,一时间亭中似能听到风吹池面的声音。
                    让人难堪的安静。
                    “我们什么也别做。”仲堃仪开口:“不说,不做,不闻,不问。就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
                    “事。”
                    “我会去见孟章,但要在所有事情了结以后,到时候,你提我项上人头去见他。”
                    任远合浑身一颤,没有回答。
                    眼见仲堃仪准备离开了,任远合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也要由仲堃仪定夺。
                    “大人,在遖宿的探子回报,慕容离即将离开遖宿,去往前线监军。”
                    仲堃仪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任远合道:“可否属实?”
                    “千真万确,乃是遖宿重臣议事时透出的消息。”
                    “去把他所经路线打听明白。”仲堃仪负手道:“我要去亲自结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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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执明翘着脚坐在塌前吃葡萄,那葡萄个个晶亮圆润,吃在嘴里甜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执明贪嘴,宫里的葡萄大半是进了他的肚子,照这架势看,执明临走前怕是还想带点种
                      子回天权种起来。
                      顾梁亘在地上低着头团团转,时不时重重叹几口气。
                      执明盯着顾梁亘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阿亘,你别转来转去的,转得本王头都晕了
                      ,要不,你来尝尝这葡萄?可甜了。”
                      执明话说得好听,看着那被递出去的葡萄的眼神倒满是不舍。
                      顾梁亘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下定决心以后王上要是再想离开王城半步,他必然以死进
                      谏。
                      太丢脸了。让别人看见执明这样子,必然会怀疑天权是否当真有传说中那么富庶。
                      更可怕的是,执明这人惯会得寸进尺,今天让他出了城,明天就敢开口去战场。平日里
                      没个君王的样子,现在倒是把架子端得威严。
                      顾梁亘头都大了,深恨自己当初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就算执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地回了天
                      权,恐怕太傅也不会放过自己。
                      见顾梁亘没接,执明自个儿吃完了葡萄,在一旁的清水里净了手,起身后走到顾梁亘身
                      边,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阿亘,你放心,这件事本王不会跟第三个人说的,你跟本王
                      偷偷地去,偷偷地回,太傅不会找你麻烦的。”
                      顾梁亘腿一软,差点给这小祖宗跪下,王上,原来你准备不带护卫偷偷溜过去啊!你要
                      是真这么出去,别说我了,天璇王都交待不了!
                      你在天璇的王宫里面失踪了,太傅不先跟天璇算账才怪。
                      遖宿那边,估计能开心到不会打仗。
                      顾梁亘苦着脸问:“王上,这战事您向来不懂,现在和遖宿对阵,我们也隐隐占了上风
                      ,既不要您督阵又不要您鼓舞士气,您说您去凑什么热闹?”
                      执明皱着眉看他:“你怎么跟太傅一样,越来越唠叨了?本王说要去,就是要去,别想
                      着劝本王改变主意。”
                      顾梁亘一口气哽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把自己憋了个半死,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只得
                      跟执明商量道:“王上,那也不能就我们两个去,依微臣看,就算想着不惊动别人,也得带
                      上两国的的士兵,太傅那边虽然不着急,也得告诉一声才好。”
                      执明一脸的不愿意:“告诉太傅?等本王回去,太傅能在本王耳边数落上整整一年。”
                      顾梁亘苦口婆心地劝道:“王上,前方战事危险,多带些人总是好的,更何况天权与天
                      璇有盟约,您若在天璇这边出了事,岂不是便宜了遖宿?您先前那番心思,可不就白费了?
                      这么大的事,太傅那边要是半点都不知道,万一有什么状况,您让太傅如何应对?王上,不
                      可任性啊。”
                      执明看看顾梁亘,思考半晌,还是不乐意地抿起了嘴。
                      顾梁亘看执明这副样子,口气不由强硬了些:“王上,您若执意与臣孤身前往,可否给
                      臣一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执明一下子跳起来,显然这个理由一脚踩中了他的尾巴,执明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嘟哝
                      道:“非要带人不可吗?”声音里还带了点小委屈。
                      顾梁亘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心里觉得自家王上怂一点也还有些好处。
                      慕容离坐在当初他安置孟章的草屋内,闭目凝息,一身红衣被烛光悠悠映照,恍然间透
                      出森森鬼气。
                      他在听,听风拂过树叶,灌木彼此摩挲,还有万物呼吸中,几不可闻的杂音。
                      仲堃仪持剑藏于暗处,盯着慕容离逶迤而出的一方衣角。
                      他在等,等一个一击必中的时机。
                      慕容离也在等,等一个人来。
                      慕容离要等的人,也许来自是天权,也许来自遖宿,仲堃仪并不那么在意,来自哪里都
                      无所谓,但是慕容离离开军营的行为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但是此行太顺利了,他们想引慕容离出来,慕容离就就自己约人在外见面,他们希望慕
                      容离孤身一人,慕容离就真的只身前往。
                      仲堃仪不得不怀疑慕容离是故意的,就像是精心为他设计了一个圈套,明知是不怀好意
                      ,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踏上去。
                      慕容离手不离箫,箫中藏剑,就像他用清冷孤绝的外表遮掩渴饮鲜血的杀机。
                      这种隐匿到极致的危险,让仲堃仪手中微微冒出了汗。
                      不管是谁先有动作,下一秒都是至死方休。
                      然而平静从外部被打破。
                      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顺着山路爬上来,绷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明显。
                      像是在绷紧的弦上轻轻一拨,空气无声地缓和下来。
                      慕容离睁开眼,缓缓起身,看向门外。
                      马车上下来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全身裹在一团漆黑中,与这夜色融合地恰到好处。
                      仲堃仪冷眼看着他,五指收拢,按着剑柄慢慢出鞘。
                      茫茫月色下的森然白光,悄无声息却又锐利无比。
                      剑的每一寸出鞘,都与那人踏出的脚步相合,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刹,剑尾正好从鞘中滑
                      落。
                      纵身,出剑。仲堃仪藏在那人身后,盯紧了慕容离的心脏。
                      慕容离从箫中抽出短剑,直指房门,那人反应极为迅速,听到身后响动,立即回身,将
                      身上外袍甩出。
                      仲堃仪的剑尖如同分开流水一般分开了那件外袍,却堪堪停在了那人的鼻尖。
                      孟章。
                      空气停滞了身形,呼吸声都显得刺耳。仲堃仪看见自己向来极稳的手开始无法克制地颤
                      抖。
                      他慌忙把剑垂了下来。
                      孟章的脸极其苍白,和他当初转身离开时一模一样。
                      孟章看着他,表情由惊愕渐渐转为平静。
                      “仲大人。”孟章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从嘴里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
                      就像从前他喊他的名字一样
                      能言善辩如仲堃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曾想过与孟章再见该说些什么,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毫无防备,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甚至,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要杀掉挡在他与慕容离中间的孟章。
                      慕容离神情淡漠,剑尖往地上略微低了低。
                      “你说与我有要事相商,就是为了让他看见我?”孟章向慕容离走进几步,脸上竟然还
                      隐隐带了笑意。
                      慕容离没有答话,只是剑尖又抬到与地面平齐。
                      “王上……”仲堃仪低低地换了一声。
                      “王上?”孟章回头:“仲大人是在叫谁?这里哪还有什么王上。”
                      仲堃仪看着孟章,头一回张着嘴却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孟章没有再理他。
                      “你是故意的。”孟章走到慕容离身旁,几乎耳语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恶心的就是他
                      。”
                      慕容离看着孟章的眼睛,平静如同死水,最深处却有火焰翻腾而上。一层一层,冲开重
                      重枷锁,将瞳孔烧得通红。
                      孟章劈手夺过慕容离手中的短剑,回身后几步上前,对准仲堃仪的胸口狠狠刺下去。孟
                      章没有习过武,这一剑仲堃仪不可能躲不开,但鬼使神差地,他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孟章将剑拔出,摔在一旁,冷然道:“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仲堃仪捂着胸口大声喘气,勉强抬头,只看见孟章眼底的一片厌恶。他靠在房门上,慢
                      慢滑坐下去。
                      慕容离走到他身边,捡起了自己的剑。
                      仲堃仪头上冒出一颗一颗的冷汗,攥紧手中的剑柄。
                      慕容离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布,按在剑身上缓缓往下拭去,血痕在白布上绵延成一片。
                      将剑回鞘时,短剑发出利刃独有的刺耳声。慕容离最后看了一眼仲堃仪,抬脚离开了草
                      屋。
                      仲堃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鲜血从他衣襟上慢慢渗出,染红了一大片。
                      好像孟章当时吐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对于公孙钤来说,执明这个人就像是一朵随风摇曳的奇葩。
                      与他非亲非故,却不远万里派人从天权给他送来解药,慕容离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被人
                      灌了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对于执明怎么知道慕容离会下什么毒这件事,公孙钤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更有趣的是,在把他救活的同时,千叮呤万嘱咐要把他给埋了。
                      毕竟是救命恩人的要求,公孙钤答应地很痛快。
                      然后就被自己的王上丢到这尸山成海的地方。
                      心理落差真的还是挺大的。
                      在所有人都以为天权会偏居一偶的时候,执明和天璇结了盟,在前方战事隐隐朝天璇与
                      天权倾斜的时候,执明偏要跑到这里来。
                      你来干什么?不需要你鼓舞士气御驾亲征啊。
                      公孙钤面上一派郎朗公子温润如玉,整个心房里都是来回震荡指天问地的嘶吼。
                      你来干什么?
                      公孙钤接到陵光密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处理军情太累看花了眼。
                      不过有些问题,这次大概能够得到解答吧。
                      公孙钤这样想着,将密报放到烛火之上,看着它慢慢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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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遖宿与天璇天权的战线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在遖宿的后方,有一道两端窄中间宽的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削般直直劈下,光秃秃地没有一根杂草。山壁顶上却长着巨大的树木,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如同绿色花环般端正地戴在峭壁顶上。
                        慕容离记得这处地势,经过此地时,他就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想法。
                        没有什么地方比这种峡谷更适合诱敌深入,更妙的是,天璇那边还没有人探到这个消息。
                        慕容离来到军营的第一天,就让庚辰杀掉了埋伏在军中的暗探,并严令众部加强防范,决不能让天璇和天权的探子靠近军中半步。
                        如果让天璇和天权知道,游戏就不太好玩了。
                        慕容离告诉主帅,挑选那些身手矫健的士兵攀上山脊,埋伏在峡谷两端,中军与天璇天权正面对战,从左翼开始溃败,就能顺理成章地向右侧山谷撤离,将天璇与天权的先锋引入峡谷中,一旦他们发现不对,就将前方端口封死,后军转前军,正好是瓮中捉鳖。
                        主帅听得万分激动,脱口而出道:“好!好一个关门打狗!”
                        慕容离看他一眼,没说话了。
                        他伸出手,仔细摹画着那处地势的每一条纹路,在心里计算着双方的成败得失。
                        天权兵力之盛出乎他的意料,天璇主帅虽然不如齐之侃那般天生将才,却也不容小觑。
                        遖宿的攻势逐渐缓慢,甚至有些乏力,直到现在隐隐有了后撤的趋势。
                        可是现在还不到遖宿败退的时候,慕容离心想。还有很多东西潜藏在那幽暗深渊中,没来得及舒展开第一片花瓣。
                        火候还不到,怎么能心急。
                        慕容离招了招手,庚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人。”
                        天璇大帐内,执明与公孙钤相对跪坐,随从被通通遣散出去,就连顾梁亘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执明赶了出去,临走时还趴着帐帘想往里赖,被执明一瞪眼只得委委屈屈地松了手。
                        公孙钤看着不由失笑,见执明回头望他,那笑一时也收不回来,只得握拳掩在唇边。
                        执明撇嘴道:“想笑就笑呗,本王又不会怪你。”
                        公孙钤轻轻咳嗽两声:“顾大人的性格,倒是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执明见没了人,坐姿顿时懒散下来,歪歪斜斜一靠道:“他看着要多正经有多正经,不然太傅也不会让他来跟着我。要让太傅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早就一顿板子把他赶出去了。”
                        公孙钤道:“顾大人必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执明看着公孙钤疑惑道:“是吗?本王倒是没看出来,你知道,本王向来是不管事的。”
                        这话说的太实诚,公孙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执明显然也就随口一说,没指望公孙钤回答些什么,很快就换了话题。
                        “你和阿离是不是很熟?”
                        阿离?公孙钤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执明说的是谁,他想了想自己和慕容离相处时的些许光景,不由苦笑道:“我曾真心待他为知己。”
                        “那你能不能猜到本王为什么会执意到这里来?”执明说话的口气过于淡然,公孙钤看着他镇定的表情,几乎不能相信那个脱口而出的答案。
                        “慕容离到这里来了?”
                        执明点了点头。
                        公孙钤紧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执明失笑:“本王自然有本王的办法,你别紧张啊,本王是很喜欢他,也不至于蠢到在阵前将数十万军马拱手想让,再说了,陵光不会同意的。”
                        公孙钤微微放松了眉目,但手指依旧紧紧地攥在一起,“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执明摇了摇头,“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公孙钤思索一会儿,突然抬头对执明道:“你来就是为了见他?”
                        执明摸摸自己的鼻子:“有这么明显吗?”
                        公孙钤道:“想来顾大人不知道慕容离已经到了这里吧。”
                        执明干笑两声:“自然不知道,不然他就是把本王敲晕了带回天权,也不会让本王过来。”说完后,执明又略带警惕地看向公孙钤道:“你不会告诉阿亘吧,本王好不容易把他支出去的。”
                        公孙钤摇了摇头,心中想如果慕容离到了这里,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你觉得阿离来了,会怎么对付我们?”执明这样问,神情坦荡地像是毫不在意慕容离将要对付的是天权的盟军天权的将士乃至于他本人。
                        “你不怕。”公孙钤仔细地观察着执明的神情,最后用一种肯定语气阐述道:“你不在乎慕容离会带来多大伤害,你在意的是另一种东西。”
                        “是啊。”执明点点头:“我没见过阿离现在的样子。我确实很感兴趣。”
                        “你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公孙钤颇为谨慎地选择着措词。
                        “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执明摆摆手,笑道:“说本王不学无术,混吃等死……可你相不相信,这一场仗,本王不会输。”
                        公孙钤看着执明,那人依旧是懒散的姿态,眼中却明亮到熠熠生辉,他嘴角带笑,那笑三分留于自己,七分送给世人,明明该在乱世中身不由己,偏偏又如盛世中万般随心。
                        乱世不过掌中玩。天下以为将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却不知他斜依一隅,观世事分明。
                        也不知道是谁看错了谁。
                        曾有人说,兵者,诡道也。
                        战场上的风云瞬息,由人也好,不由人也罢,单以心机相论,公孙钤不是慕容离的对手。
                        纵然万般小心,当公孙钤看清面前刀削斧凿般的峡谷时,心中不由凉了大半。
                        几乎是出自于本能的,他停马想要鸣金收兵,然而为时已晚。
                        总会是晚的。
                        嘶吼终于从公孙钤的嗓中冲出,但是已经没有人能听清他的话。
                        他的视线被巨石遮挡,已经看不见峡谷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只瞧见有士兵从山崖上策马而下,瞬间冲散了中军前部,他想要让军队后撤,才发现两翼后方早也埋伏了军队,前有劲敌,后路被劫,他停马止步,心里难得有了些许茫然。
                        中军已经乱了,战场从这一刻开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已经不可能和执明所在的后军汇合,能不能活着任凭天意。
                        只希望执明能安全撤离,如果天权王死在这一仗中……
                        公孙钤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再想下去已是无益。
                        他拔出自己的剑,这剑许久未曾出鞘,他握着的手都能感受到那渴饮鲜血的震动。
                        男儿立志战天下,如果今日便是他最后一战,不求史书留名,但要痛快尽兴。
                        杀,杀,杀。
                        峡谷中,有大量巨石从两侧山坡上滚下,伴随着血肉被砸成泥团的闷响将谷口堵了个结实,号角声在峡壁上方悠悠响起,仿佛预示着地府被缓缓请开的大门。
                        巨石不断地被遖宿军队推下,天权和天璇的将士面对这种状况毫无办法,只能被迫四处躲闪,但是光秃秃的峭壁下又有何处可躲?两端峡口都被堵死,纵然能飞飞檐走壁也无法逃出生天,也有人试图爬上两侧的山岩,但一块巨石在滚落的途中总会碾过很多人的身体。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遖宿军队最后要做的,只是清理一下战场,往还留着口气的人身上补上一剑,然后把这次的赫赫战功送到遖宿王毓埥的桌案前。
                        慕容离站在峡谷的最顶端,默然看着下面宛如阿鼻地狱般的场景。
                        鲜血独有的气息乘风而上,轻沾衣带般拂过他脸旁。
                        其实他很讨厌血的味道,总会让他想去瑶光国破时满地熟悉而残缺的尸骸。他踏着亲人的鲜血一步步往上,心中想的是为何只有自己还活着。
                        不,他早就不算活着了,他只是从尸山里爬出来的一只恶鬼,唯有用别人的鲜血才能抚平他心中的躁动。
                        他脚下踩着如云尸骸,身姿翩翩宛若谪仙。
                        真像一幅画。
                        孟章看到慕容离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他一步步向着慕容离走去,和他并肩而立。
                        “你觉得这场景,美不美?”
                        “我自己作的画,当然觉得美。”
                        “瑶光灭国时,是不是一样的美?”
                        “不,瑶光灭国时,要比而今惨烈千万倍,我的父兄通通为国殉葬,而陵光却还稳稳坐在他的王座上。”
                        “你想灭了天璇?”孟章侧眼看向慕容离。
                        出乎他的意料,慕容离犹豫片刻后,竟然微微摇了摇头。
                        一丝笑意爬上孟章的嘴角,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好了起来,为了这份好心情,他决定现在告诉慕容离一个小秘密。
                        “你这个人,心狠手辣。设下埋伏让天璇的军队死伤大半,不过,这还不够。”
                        慕容离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箫。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不一把火烧了天璇的粮草,你怎么能放心的下?要是我没猜错,你早就派心腹去了天璇军队的后方,是不是?”
                        “没错。”
                        “那你知不知道,天权王执明,也在军中?”
                        慕容离猛地回头,看见的是孟章满含笑意的脸。


                        IP属地:新西兰13楼2017-04-01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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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他在报复,慕容离这样想。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反应不出来任何东西,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心脏像是被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踏过,剧烈收缩到无法呼吸。
                          血液在身体里翻涌奔腾,几乎能感受到血管被他们撞击而一下下鼓胀的节奏。
                          等到慕容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牢牢掐住孟章的脖子,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孟章脸色开始发紫,两只脚掂着想要踩住地面,双手耷在慕容离那只手的两侧,想要掰开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慕容离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挣扎了许久,终于慢慢放松了力道。
                          孟章颤抖着扯开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捂住喉咙艰难地咳嗽。
                          慕容离握紧了自己的箫,转身从崖顶上飞身而下。
                          孟章听到风声抬眼,却只看见了转瞬即逝的一片红衣,他明明连气都没喘过来,却扯着嘴角想要笑。
                          于是他倒在地上,抓着脖子开始大笑,此刻他衣服上沾满了泥污,一手抓下去连指缝间都嵌满了尘土。
                          真是狼狈到了极致。
                          庚午慢慢走到孟章身边,蹲下来伸出手,擦掉了他眼角欲掉未掉的一滴泪。
                          听到外面渐渐响起的兵戈之声,执明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长舒一口气,也没管军情奏报上的王八还没画完,甩手就将笔扔在了脑后。
                          顾梁亘看着满桌被执明画了王八的奏报,心都在抖。
                          执明问顾梁亘:“你带剑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执明便没再说话,他在案几后端正地跪坐,膝上横着一柄长剑,神情是难得的肃穆。
                          顾梁亘没敢轻举妄动,遖宿军队既然已经攻了过来,公孙钤那里必然出了变故,天璇区区副相自然可以舍弃,执明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执明没动,顾梁亘那句护卫王上先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顶帐篷隔开了外面的兵戟相撞与拼死搏杀,帐内空气像是结了冰,冷涩到无法流动。
                          厮杀声渐渐地近了,顾梁亘的心随着这逐步逼近的声音,越跳越快,他握住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平复胸腔里难以言明的躁动。
                          突然,一阵风闯进帐内,顾梁亘侧头看去,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战士匆匆赶来,单膝跪在执明面前。
                          “王上,我们守不住了!”
                          执明表情半点未变,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微微颔首,顾梁亘随即听到了利刃出鞘的泠然摩擦。
                          执明握剑起身,战甲相撞发出的声音掷地铿锵。
                          顾梁亘看着执明,深吸一口气,今日这一战,执明不退,他便不能退,纵然是最蠢笨的法子,他亦无怨无悔。
                          你既生来为王,我必誓死追随。
                          天璇与天权后军的抵抗出乎庚辰意料的顽强。
                          按照原本的想法,他们这支偷袭的军队该打天璇后军一个措手不及才是,然而当他们绕过大半个战场发起进攻时,意外地发现天璇竟然早有准备。
                          为了这次偷袭的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慕容离亲自挑选了军中身手极高的人,然而他们却被天璇的普通战士拖了这么久。
                          庚辰万分恼火,他的目的是烧掉天璇的粮草,而不是在这里和旁人干耗。
                          还好天璇后军最终不敌,他策马找了许久,终于发现了粮草所在的地方。
                          竟然还做了伪装……
                          庚辰冷笑一声,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划燃后扔到了粮草里。
                          火借风力,转瞬间便成滔天之势,天璇军队却已无力去救。
                          庚辰面不改色,座下战马却忍不住地向后稍稍退了几步,动物对于火总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
                          庚辰安抚似地拍了拍自己的战马,一拉缰绳向粮草后方绕去。
                          总要再添一把火,才能烧得干净。
                          庚辰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刚要将它点燃,却觉得手腕一痛,他下意识地将手翻转,用掷暗器的手法将那火折子向着偷袭他的人掷了出去。
                          庚辰转头,正对上慕容离那张结了冰霜的脸。
                          “主人。”庚辰口气中难以掩饰地带了些震惊。
                          慕容离看他一眼,翻身下马将掉在地上的竹箫捡起。
                          庚辰看着被慕容离当暗器掷出的古泠萧,只觉得手腕更痛了几分。
                          “主人。”庚辰策马上前几步,“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执明在这里。”慕容离回头:“你帮我,找到他。”
                          庚辰皱着眉,开口道:“主人……”
                          慕容离观察着庚辰的神情,脸上表情骤然一变。
                          庚辰心中大惊,拔剑挡在自己胸前,只听双剑相击一声脆响,便被一股大力从马上掀了下去。
                          庚辰借翻滚之势在地上顺手一撑,正要跃起,就看到一片冷光稳稳地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慕容离的剑冷,目光更冷,庚辰毫不怀疑自己有死在慕容离剑下的可能。
                          “执明在这里的消息,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不论后世怎样书写,这一仗都势必在史册中占据极为重要的一笔。战争的魅力,大约就在于它的阴差阳错和诡变莫测。
                          隐隐占据上风的天璇与天权联军惨败,遖宿军队似乎再次找回了当初连吞两国的气势,刚刚有所倾斜的胜利天枰,又开始上下不定地摇摆。
                          而天权王执明失踪的消息,就是那颗最重的筹码。
                          天璇战败与执明失踪的消息是一同传回天璇王都的。
                          陵光将奏报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丞相看着陵光的神情,也顾不上大不敬的罪名,直接抢步上前将那纸团捡起展开。
                          “王上……”
                          “好一个慕容离,本王当初诛灭瑶光,怎么偏偏漏了他一人。”陵光咬着牙,字字句句都是从齿缝中迸裂而出。
                          “王上。”丞相稍稍镇定了一下,很快就将轻重大致理了个清楚。“王上,这仗虽败了,兵马粮草损失多少却还未可知,当务之急,应是寻到天权王的下落。是死是活,总要给天权一个交代。”
                          陵光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本王大意了,想着有公孙副相坐镇,接连几次又是胜仗,竟然就由着天权王去了前线。”
                          丞相心里早已悔到不行,天权与天璇结盟,乃是天权王一手促成,而今他消息全无,天权国内若有宵小之辈乘机作乱,转与遖宿结盟,天璇倾覆之日,即刻便在眼前。
                          就算天权果真君臣一心,天权王失踪总归是天璇保护不力,倘若天权朝臣迁怒天璇……
                          丞相看一眼陵光,不愿再往下想。
                          执明尚且没有消息,公孙钤却被人救了下来。
                          公孙钤在战场上身中数箭,终是支撑不住,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却意外遇见了故人。
                          仲堃仪。
                          虽然仲堃仪和他比起来,更像一个病号。
                          公孙钤虽然身中数箭,却没有伤在要害,且箭上无毒,拔出后稍加疗养,便可无碍。
                          仲堃仪那当胸一剑,却是差点要了性命。
                          “你既伤成这样,怎么还往战场上跑?”
                          公孙钤说来也是死过两回的人了,如今问起话来倒是比从前直接许多。
                          仲堃仪苦笑道:“在战场上遇见公孙兄当属偶然,我……我一直以为公孙兄已不在人世。”
                          公孙钤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慕容离当时是天权的兰台令,我也曾怀疑给我下毒是天权的意思,然而等我醒来以后,却得知救我的人是天权王的暗卫。”公孙钤摇了摇头,似乎仍旧觉得这件事有趣极了。“虽然没死成,但是天权王却要求仍旧将我下葬,反正棺材是现有的,我还活着的消息就这样被瞒了下来。”
                          “我曾去你墓前祭拜过。”仲堃仪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当初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毒杀了你,只是怀疑慕容离,因此派人前去探查,得到证实以后,我便想要为你报仇。”仲堃仪顿了顿,才道:“这伤也是那时留下的。”
                          公孙钤微微皱起眉道:“慕容离出的手?”
                          仲堃仪摇头:“不,是王上。”
                          王上?公孙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天枢王?天枢王竟然还活着……不对,天枢王一向对你礼遇有加,怎么会……”
                          “公孙兄。”仲堃仪打断了公孙钤的话:“若有一天,我弑君杀主,你可还愿与我相交?”
                          公孙钤看着仲堃仪毫无玩笑的神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仲堃仪嚼着满嘴苦涩,偏偏脸上还要带笑:“我当时,真如鬼迷心窍一般,满脑子都是天下大义,为了自己的道,做出什么来都不为过。我早就知道那药有问题,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见我最后一面,我却在他将手下势力尽付与我之后,说出那样的话……”
                          公孙钤沉默良久才道:“你后悔了。”
                          “是。”仲堃仪答得干脆:“我后悔了,从见到他开始,我就后悔了。”
                          公孙钤立时笑出了声:“见到才后悔?倘若你没见到,就真准备将孟章当个死人?”
                          仲堃仪没答话,看着他的眼神公孙钤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那一剑竟然没有刺死你。”公孙钤忍不住感叹道:“天枢王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
                          “我便是随着王上来到此处。”
                          “是吗?”公孙钤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语意含笑道:“天权王追着兰台令到此,上大夫追着天枢王到此,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仲兄,你要不要与在下打个赌,就赌天权王这次,能不能活下来。”


                          IP属地:新西兰14楼2017-04-08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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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说来执明还是第一次离开天权王城,前脚出了家门,后脚就把自己给丢了个干净。
                            太傅听闻执明失踪的消息,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这次却没有顾梁亘在一旁眼疾手快地将他架住了。
                            等到太傅缓过劲儿来,第一反应就是把执明失踪的消息瞒了下去。
                            除了朝中几位老臣,再无人知晓这件事情。
                            执明生死不知,本已逐渐明朗的局势瞬间又晦暗起来,这个消息放出去,不知会勾起多少人别样的心思。
                            于是太傅只暗地里将手中暗卫通通派遣出去,寻找执明的下落。自从上次执明被人刺杀,太傅便将执明身边的暗卫彻底清洗了一遍。
                            这一查,当真是鱼龙混杂,用心良苦。
                            便是将消息隐瞒下来,也满不了多久。这样行事,不过是利用时间差打了一个障眼法,倘若半月之内得不到执明的消息,恐怕天权会自顾不暇。
                            太傅看着先王亲笔写下的托孤书信,双手掩在袖中缓缓握紧。
                            惟愿上苍有灵,护我天权万世太平。
                            顾梁亘刚刚将眼睛睁开,视线都还散漫成一片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一旁惊喜道:“阿亘,你醒过来了!”
                            那个声音仿佛将他飘散的思绪一缕缕抓在一起,意识沉入身体,开始感受到各个部位上传来的针扎般的疼痛。
                            “阿亘,你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
                            顾梁亘眨了眨眼睛,艰难地转头道:“王上……”他刚一开口,便觉得喉咙仿佛粘在了一起,想说话便能感到将血肉强行撕裂的痛苦。
                            执明被他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他倒杯水。
                            “你别动。”只听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慕容离用箫拦住执明道:“你从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份,哪儿会照顾人?顾大人伤得这样重,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执明踌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慕容离说的有理,但是就这么丢下顾梁亘出去,又觉得不太好。于是犹犹豫豫的,看两眼顾梁亘,又瞟了瞟慕容离。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顾梁亘已经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全都咳出来才肯罢休。
                            执明顿时慌了手脚,想上去帮他拍拍背,却看着他满身的绷带不知如何下手。
                            慕容离不动声色地将执明向后拉了拉,庚辰端着茶水上前,将顾梁亘从床上扶起,把杯盏凑到顾梁亘嘴边。
                            执明看着庚辰手脚熟练地给顾梁亘倒水喂药,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一步一蹭地磨出了门外。
                            “阿离,你说,我这个王,是不是太不失败了。”
                            慕容离看着执明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你身上的伤也还没好,早点回去休息吧。顾大人的伤看着吓人,却都是些皮外伤,无碍的。”
                            执明没说话,见状,慕容离上前拉了执明的手,略显强硬地把执明带回了房。
                            执明心情摆明了不好,任由慕容离拉着他,却不肯说话。
                            慕容离也不在乎,只将执明带回房间,教他在面朝里斜靠在床边,褪去执明的外袍,露出里面仔细缠好的绷带。
                            见到那绷带只微微渗出一丝血迹,慕容离心下才略微松快了些,他将手搭在绷带上,道:“该换药了,王上忍着点。”说罢,将纱布从伤口处轻轻揭下,执明背部肌肉猛地一缩,显然是疼地不轻。
                            执明虽然伤得不如顾梁亘那般重,当初慕容离找到他时,身上衣物却也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不知是他的血多些,还是旁人的血多些。
                            执明在他眼前倒下时,慕容离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怕,倘若他晚来一步,也许就再也听不到有人唤他阿离了。
                            慕容离尽可能迅速地帮执明换好了药,等到将新的绷带缠好,执明额头上早已布满了冷汗。
                            那样怕疼的一个人,竟然一声都没吭。
                            往常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执明缠着他说话,现在执明不高兴开口了,两人间的气氛竟难得的尴尬起来。
                            慕容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伸出手去想把执明的身子掰过来,执明倒也顺从地很,就着慕容离的力道侧过身来,看他一眼,就将目光飘到了别处。
                            慕容离看着执明遮上了半边阴影的脸,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执明的手臂。
                            “阿离,你作什么跑到前线来。”执明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问道。
                            “是我不好。”慕容离伸出手去,想要将执明搂着似得将他半抱在怀里。“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若我知道,我……”
                            “我不怪你。”执明推了推慕容离,从他怀中挪出来一点,“你身在遖宿,这些都是你该做的。我就是气我自己没用,阿亘因为我任性,也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慕容离强迫执明抬头看向他:“你知道我要来袭营,早就摆好了阵势等着我。你猜到我会派人来烧掉粮草,你就把粮草分开存放,庚辰烧掉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是不是?”
                            执明看了慕容离一眼,没说话。
                            “你不应该来的。”慕容离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来的,这里不适合你。”
                            “可是阿离来了。”执明小声道:“我知道阿离来了,所以我就来了。”
                            “你是一国之主,怎么能随便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慕容离替执明将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放到脑后:“我能来,你却不能来。”
                            见执明头垂地更低,慕容离忍不住凑到执明耳边道:“你别来,我,担心你。”
                            执明低低地笑了一声,抬眼看着慕容离道:“阿离也会哄人了。”
                            “我没有哄你。”慕容离将手按在执明背上,只觉得自己微一用力就能摸到骨头似得:“我不知道你来,所以才下这么狠的手,庚辰……庚辰没有告诉我你也来了这里。”
                            执明叹了口气道:“阿离,我累了。”
                            慕容离愣了愣,随即起身,替执明将被子拉上盖好。
                            “你好好休息。”慕容离见执明合上了眼,才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听到木门合上的吱呀声,执明缓缓睁开了眼,他盯着帐顶看了许久,好像那帐顶是他没见过的稀奇东西似的。
                            阿离,若我说,我是为了你特地赶来的,你可信我?
                            我用自己做赌注,赌你会不会心软罢了。
                            庚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慕容离站在执明房前的台阶下,负手持箫,仿佛门神似得守在那儿。
                            哪家能有这样眉目如画的门神,若让人临摹一副,只怕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都没人要了。
                            庚辰走到慕容离身边:“主人。”
                            慕容离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庚辰知道,慕容离心里还憋着火了,当初若不是还要留着他帮忙找到执明,只怕慕容离早就一剑杀了他。
                            也不知道慕容离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他从来不后悔差点儿害了执明的性命,光看这次,慕容离为了执明放跑了天璇天权快一半的军队,就该知道这不对。
                            人一旦动情,有了牵连,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变软。
                            这些东西,都不是他们应该需要的。
                            他是留给慕容离的暗卫,他的任务是帮助慕容离复立瑶光,执明的出现,可以算是最大的阻碍。
                            所以,当他知道执明也来了战场的时候,犹豫许久,还是没把这个消息告诉慕容离。他知道执明是个好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如果执明真的在乱军中身亡,对瑶光来说,没准是件好事。
                            温柔乡,最能消磨人的意志。
                            只可惜,最后还是被慕容离发现了。
                            “你以后,不准再打执明的主意。”慕容离冷着脸道。
                            “是。”庚辰略微颔首,这一次是种种机缘巧合,况且,他与执明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机会太好,全当一试。
                            他也没有勇气再一次挑战慕容离的底线。
                            “主人,遖宿已经看到这次的战报了,您何时回去?”
                            “不着急。”
                            “主人。”庚辰稍许抬高了声音:“遖宿王不会看不出来此战的古怪之处的。您若还想回到遖宿,就不该在此多做停留。”
                            慕容离皱起了眉:“执明的伤还没有好。”
                            “主人,王上也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天权不知王上生死,时日一久,必生内乱。”
                            慕容离终于舍得把脸转向庚辰,开口呵斥道:“退下。”
                            “是。”庚辰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最后自己给咽了回去。“我去熬药。”
                            慕容离再次恢复到刚才的姿势,他将执明带到了隐蔽在山间的一所草屋,这草屋也不知是何人所建,当初慕容离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无主之地了。
                            他将这草屋稍作休整,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大用处。
                            从慕容离站的地方望下去,只能看见袅袅云雾和苍翠绿顶,山中多有虫叫鸟鸣,偶尔还能听见远处飞瀑流泉击打磐岩的闷闷沉声。
                            若能抛开尘世间种种纷繁过往,与执明独居于此地,纵是梅妻鹤子,也不抵此间万种风情。


                            IP属地:新西兰15楼2017-04-10 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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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阿离,阿离。”执明跟在慕容离身后满屋子转悠,慕容离突然回身,执明没注意,整
                              个人撞了上去。
                              “哎哟。”眼见执明就要掉在地上,慕容离手一捞,将执明拽了起来。
                              “阿离。”执明见慕容离肯转过身来,赶紧拉住他的双臂,道:“阿离,我要回天权。

                              “不准。”慕容离冷冰冰地从嘴里迸出两字。
                              “阿离。”执明道:“天权现在对我生死不知,我再不回去,要出事的。”
                              “你伤还没好。”慕容离回到。
                              执明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边转边说道:“阿离,我早就好了,你就让我走吧。”
                              慕容离看他一眼,只言不发,转身欲走。
                              “阿离。”执明急了,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慕容离竟然用起了轻功,转眼就从屋里消失
                              了。
                              执明那声阿离直到他离开才完全出口,顿时气闷,恼恨地一把将手拍在桌子上。
                              “哎呀。”执明对着自己通红的手掌吹了一口气,心疼地看了半天。
                              “王上。”顾梁亘出现在门边,执明一抬头,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他的手道:“阿亘,
                              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好呢。”
                              顾梁亘将屋内扫视一圈,问道:“慕容离刚刚来过?”
                              “是啊。”
                              “他还是不同意让我们回去?”顾梁亘仔细观察着执明的神情。
                              “嗯。”执明哼哼一声,满脸不开心道:“阿离真是的,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快半个月
                              了,还是不肯放我们走。”
                              顾梁亘失笑道:“昔年慕容离要去遖宿,你不肯,好一通闹腾,现在你要回天权,他又
                              不肯放,当真是因果报应。”
                              执明撇嘴道:“少在这说风凉话,难道你不想回去?”
                              顾梁亘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道:“不想不想,我把你从天璇弄丢了,太傅指不定在心里怎
                              样给我抽经剥皮了,现在回去,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行啊。”执明仰着头道:“你一个伤号,跟着我也不方便,我看这里山清水秀的,
                              你就留在这儿好好养伤,什么时候天权的大军战至此处,我再来接你回去。”
                              瞧瞧这伶牙俐齿的,真是被惯的不轻。顾梁亘摇摇头,正色道:“不和你说笑,慕容离
                              总不让你走,终究不是个正事,你得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我一天喊三百遍三千遍阿离,他还是不答应。”执明说着又瞟了顾梁
                              亘一眼:“你要是打得过他,庚辰未必不放我们走。”
                              顾梁两手一张道:“我这满身的伤是为谁受的,你这口倒开得轻松。”
                              执明弯腰屈膝,整个人缩成一团球,哀哀地叹了口气。
                              慕容离长身玉立,负箫立在窗边,明明是在听墙脚,却还是一副天人之姿。
                              庚辰跟在一旁,听了半晌道:“主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倘若天权真的生变,王上
                              不会原谅你的。”
                              顾梁亘内功不弱,纵然身上有伤,也能听清楚庚辰他们说的话。顾梁亘对着执明眨眨眼
                              睛,执明心领神会地又重重叹了口气,唤道:“阿离……”
                              顾梁亘听着这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慕容离目光瞬间游离起来,表情忍不住带出些纠结。
                              执明在里面半天没听见动静,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上一把火,就听见门啪地一声被人推
                              开。
                              执明吓了一跳,险些从座椅上跌下来,只见慕容离站在门外,左手捉着一只信鸽,盯着
                              他看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你写封信,给太傅寄回去。”
                              别看执明平常大大咧咧,写封信倒是意外的磨蹭,把自己从天权出来后的各色琐碎小事
                              通通挤在张信纸上,末了还不忘帮顾梁亘求求情,大意无非是说离开天璇是自己要求的,顾
                              梁亘为了救自己也受了重伤,回去以后希望太傅不要怪罪他云云。
                              顾梁亘站在一旁帮执明磨墨,看他把自己写得既凄惨又可怜,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待到墨迹干后,执明煞有介事拿起来通读一遍,想了想,又提笔加上一句话。
                              “若有人惦记我那把多年未修的椅子,太傅只管将他们的脑袋通通摘下来,挂在城门上
                              给我示众。”
                              顾梁亘斜眼过去正好瞟到,忍不住脊背一阵发凉。
                              执明端详半晌,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自己的私印,端端正正地盖上。
                              “阿离,阿离。我写完了,你的信鸽壮不壮?背得动我的信吗?”执明拿起自己的信,
                              一叠声唤着向外走去。
                              不得不说,执明这封信来的相当及时。在天权与天璇的关系即将崩裂的时候,险之又险
                              将他们牵上。
                              太傅腾出手来,拿着执明的亲笔书信将暗中蠢蠢欲动的朝臣王亲扔进大牢。
                              天权承平已久,一动杀伐便是血流三千。
                              阴暗地牢中,有天权王族痛骂太傅蓄谋已久,犯上作乱,太傅亲自起身,展开执明书信
                              送到那人面前。
                              一个“明”字清晰地印在信末,那方私印朝中无人不识,乃是执明亲手雕琢,天下绝无
                              仅有。
                              那人脸色灰败,跌坐在地上发不出一言。
                              第二日正午时分,近一百人被推入闹市,斩首示众。
                              执明回城时,迎接他的便是城楼上高悬的人头,执明撩开车帘仔细看了看,突然向后一
                              跌。
                              顾梁亘脸色大变,伸手将执明扶住,担忧道:“王上。”
                              执明拽着顾梁亘道:“阿亘,你掐本王一把,本王可不是在做梦吧,这些人死了,府上
                              定被太傅抄了个一干二净,你快帮本王算算,本王国库里又多了多少银子?”
                              顾梁亘只想把执明摔出去,恨铁不成钢道:“王上,天权国库不缺银子。”
                              执明白他一眼,继续扶着脑袋装晕:“谁说国库差钱?本王早就叮嘱过太傅,这些进的
                              可是本王的私库!”
                              顾梁亘忍耐再三,终于还是毫不客气地把执明塞回了车里,那哎哟哎哟一叠声的叫唤全
                              当没听见。
                              回去以后定要好好拜访太傅,这么多年没被王上气死,想必是自有妙招。
                              顾梁亘面无表情地想。
                              在执明回到天权王城的时候,慕容离也同时到达了遖宿。
                              刚下马车,尚未回府,就有人上前请到:“慕容先生,王上在宫中邀您一述。”
                              庚辰紧张地看了慕容离一眼,慕容离神色倒是半分不变,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庚辰回府
                              料理,自己上了宫中的马车。
                              马车渐渐消失在巷口,庚辰远远注视着,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但愿遖宿王不会发现什么。
                              毓埥等在一座亭阁里,现在天气早已转凉,坐于其中有风吹过,在身上带起阵阵寒意。
                              慕容离扫视一周,只见不少精兵带剑隐于暗处,倘若不是刻意去看,很难被人发现。
                              慕容离看向毓埥,他执着茶壶自斟自饮,似是全未发现慕容离的到来。
                              引路的内侍见慕容离站住不动,微微躬身道:“慕容先生,请。”
                              慕容离低头看他一眼,抬脚向亭中走去。
                              “慕容先生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毓埥像是刚发现似得,面上带出几分惊讶,示意
                              慕容离坐在案几另一侧,抬手为他将茶杯斟满。
                              “王上不是已经看过的此战的战报了吗。”
                              慕容离没有去动那杯茶水,半垂着头颇为隐晦地打量着毓埥的神色。
                              “此战大败天璇与天权,本王甚是开怀,慕容先生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毓埥脸上脸
                              上含笑,话锋一转道:“只是本王对着战报,尚且有些疑惑,不知慕容先生可否解答?”
                              慕容离掩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是一贯的冷然:“不知王上有何困惑。”
                              “慕容先生此前与本王商谈之时,曾反复提及粮草之事。”毓埥隐去脸上笑意,眼中带
                              出几分肃然:“此战由慕容先生一手主持,为何竟少了这一步。”
                              穿亭风吹在身上似是更冷,或许是沾染了利刃寒锋的缘故。
                              毓埥一动不动地盯着慕容离,像是猛虎利爪出鞘之前最后的审慎。
                              “我曾派人前去,却没找到天璇粮草所在之地。”慕容离像是完全未曾感受到这一片风
                              雨欲来之意,语气淡漠依旧。
                              毓埥挑起眉道:“难道不是因为见了天权王执明也在,所以不忍心下手了吗?”
                              慕容离终于抬眼看向毓埥:“天权王也曾去过阵前?”
                              毓埥没有说话,慕容离也平静地与他对视,毓埥在估量,判断,取舍,一念之间便能决
                              定他的生死。
                              良久之后,毓埥缓缓放松了身体到:“是吗,天璇军队竟狡猾至此……”
                              在毓埥收到天璇与天权残军逃回近一半的战报之前,没有人知道遖宿王能震怒至此。
                              粮草未绝,粮草未绝。这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纸上,仿佛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倘若一把大火烧干净了粮草,天璇与天权的残军,谁能逃得回去。
                              慕容离打了如此漂亮的一仗,为何竟落下如此败笔。
                              有人让他不忍心了,是谁?
                              慕容离知道,毓埥并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怀疑。
                              但是,毓埥任然决定留下他。
                              慕容离敲了敲手中的箫,心中难得愉悦起来。
                              看来自己之前对他说的话,终于要起作用了。


                              IP属地:新西兰16楼2017-04-16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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