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隐者扯回缠绕住的银发，“我见过泄密者的下场，还没那么喜欢自虐。”
“那就好。”金发王者凑上前来，“我的吻应该比刀子更合适你的心脏。对了，他们命令我们何时出发？现在我连获知个消息都变得那么困难。”
“他们为什么不想见你？”隐者质问。
“我哪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后就开始了。”吉尔伽美什侧过头，好像个受了责备的孩子，“我觉得，那天晚上，他们进过我的房间。因为，我的结界被什么东西动过了，却没有见血。”
他们果然在怀疑什么。隐者记起那晚，牛奶中被兑入安魂草汁的事实。一定是吉尔伽美什有什么特殊之处，令他们也感觉到恐惧……
“你在猜测我的身份？”金色的帝王紧贴着他站立，胸口挨着他的后背，“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他们的要求是什么？”
“他们要求我们即刻出发。”漆拉回答。
去往弗里艾尔的路上，吉尔伽美什也带着那卷羊皮书，不时地拿出来阅读。漆拉注意到他的表情时而平静，时而冷漠，偶然还会自言自语。他们选取了最接近火源的一座亚斯兰城镇作为落脚地点，这里与西面的国土相比，贫瘠而炎热，到处都是裸露的黄褐色泥土和坚硬的石头地表。
“这里离努非利斯有多远？”漆拉抬头看看天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叹了口气。这里原本是水源的土地，但是近些年却变得越来越合适火源体质的人居住。
“往东四里格是褐合镇，再往东不到三十里格就是弗里艾尔最西面的重镇努非利斯。我如果御风前往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
“不需要我吗？”隐者诧异。
“我怕，把你晒黑。”金发的王者愉快地笑起来，“走，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换身衣服去努非利斯。那地方鱼龙混杂，外邦人很容易被盯梢。”
整座小城只有三条街道。在这三条街道相汇合的地方，是城里唯一的旅店。上次投宿的阴影依然留在漆拉心头，因此当他看见店门旁那块在风中已经裂出数道缺口的门牌时，犹豫勾住了他的脚步。
“怎么了？”吉尔伽美什回头。
他们在离开格兰尔特之前已经换下了自身属于魂术师的祭服，穿上了普通民众的亚麻长衫，外面披着白色的薄羊毛斗篷。但是，他们自身的气势和举止，却和平民格格不入，因此一路上总能获得别人的回头眺望。
“我……”
“你怕有跳蚤？”金色的帝王撇嘴，“放心吧，这家店我住过，还算干净。大不了，你睡在我怀里。”
“谁要睡在你怀里？”漆拉的脸突然红到耳根，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那就快进来。”吉尔伽美什催促，“再罗嗦下去，他们得围观了。”
旅店不大，陈设却相当整洁，随处可见的白色纱帐遮挡住了透进房屋的刺眼阳光。“店主，我们需要一间大一些的房间。”没等漆拉说话，吉尔伽美什抢先开口。
“一间？我们俩？”隐者蠕动嘴巴，却被某只手一把堵住。
“是啊。”金发王者先是大声，接着将嗓音压到莫辩，“一间房间不容易出问题。总不至于天天商讨问题我都要跑老长一段路吧？”
“唔，唔……”漆拉愤怒地瞪眼。
“这两位先生……”店主伸出头来，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这两位先生，是要一间房吗？”
“是的。”吉尔伽美什微笑。
“莫迪（Modi），带两位客人去302号房间。”店主吼道。
从楼上慌忙跑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姜黄的乱发，瘦小的身材。一瞬间，漆拉觉得他就是莱莫，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

房间在三楼的最东面，布置简洁优雅。男孩把他们送到后敬了个礼。“两位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拉下窗边的铃铛就行。”
“谢谢。”金色的帝王优雅地回应微笑，“晚餐放在门外就行，我和这位先生不喜欢别人打扰。”
“是。”男孩再度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门随即被关上。
“对了，你的人什么时候带来消息？”吉尔伽美什一边说一边脱掉斗篷挂在一旁。
“应该还有几天。”漆拉回答，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却发现没有茶叶，便蹙起眉头。
“忍忍吧，这地方可不比格兰尔特，要什么没什么。”金发王者再次拿出那本羊皮书卷，在手中翻阅。
太阳缓慢地移动着影子，把它们从西边驱赶向东边。在窗口的阳光即将消失殆尽的时候，吉尔伽美什打破了持续整个下午的沉默。“漆拉，你过来，我找到了一段有趣的文字，关于伊利西恩的。”
“‘筑城者’伊利西恩？他不是歌谣中的人物嘛。那些歌谣有多少真实性，连王室中专门研究历史的学者都不敢确定。”隐者搜遍了整个房间，才在架子的最上面找到了一些茉莉花瓣。把它们丢在热水里冲泡，至少能让花香稍稍驱散等待的枯燥，“也许是杜撰出来的人物，就像乌鸦和十四姐妹的故事一样，骗骗孩子和年轻少女的。”
“我觉得不像。”金发王者嘴角挂着笑意，声音里却一点也无，“因为，这是一篇墓志铭。应该是雷格朗从地宫中的某块石板上拓下来的，而且，他还标注了地点。”吉尔伽美什取出那份地图，摊开，仔细搜寻着相同的序号，“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目光追寻着手指。“血祭地点。”名字脱口而出，接着带来的是凛然的寒意。
“血祭地点？”金发王者转过头，“能给我讲讲吗？”
“那地方是……是处决王族中叛国者的地方……”漆拉叹了口气，脑海中再度闪烁着水晶刀刃上冷彻骨髓的寒光。
“这就对了。”吉尔伽美什漠然地接了一句，“这上面提到了‘刺心’的仪式……还挺吓人。”他不忘补充一句。
“铭文上还写了些什么？”漆拉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这一切。
“你感兴趣？”金发王者侧目，等待隐者的回答。
点头示意。
一丝笑容爬上了那张优雅俊朗的面孔。“这上面提到，‘筑城者’伊利西恩是尤图尔城的奠基者，这个称号是他和他的儿子，以及他的孙子共享的。并且，他还是地宫主要建筑的设计者和督造者，确立亚察（Alcha）宗教体系的开创者，以及王族的祖先。”
“他是冰帝家族的先祖……”漆拉默念。
“是，大概在他去世后200年，尤图尔的统治者开始对外称王。从那个时候起，冰帝的称号一直延续至今。”
“那他是怎么死的？”漆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既然是墓志铭，就会有记载。”
“等下，这里的词我还不太熟。”吉尔伽美什把羊皮书卷翻到了前面一页有许多词条的地方，逐一对照。“在地宫落成的那一天，他所信仰的神要求他的家族进行奉献，他们抽中了他的次子漆拉。”金发王者突然停下，“会是你吗？漆拉，和你名字一样啊。”
“怎么会呢？”隐者皱眉，却并非因为不相信，而是感到莫名的心悸，“这至少是几千年前的事吧……”
“至少六千年，不会迟于这个时间。”金色的帝王肯定，“他们要求那个年轻人献祭，然后，他的父亲伊利西恩出面代替了他。墓志上说，他把城主和家族族长的地位交给了自己的长子伊希尔（Ishil），让次子陪同他前往血祭地点，慷慨赴死。之后，他们就把他安葬在了那个祭坛的下面，并在墙壁上竖立一块石碑，记录这一切。”
“那他的儿子呢？”隐者低下头，感觉呼吸急促，“他的次子漆拉……”
“没有，这上面没有提到。说不定其他铭文会再提起，我找到了就告诉你。”金发的王者凑过来，双臂环过他的肩膀，“那个血祭方式，应该很痛苦吧？”
“是的。”漆拉觉得有东西卡在了喉咙口，蛰刺着舌根，“所有的背叛者都是被迫行刑，很难想象有人会自愿牺牲。”
“被迫？”吉尔伽美什低语，“如果有谁要那样对我，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怎么会呢。”漆拉觉得有一丝难辨的紧张出现在这个环抱自己的男子身上，“谁会要求你献祭呢？”
没有回答，吉尔伽美什默不作声。漆拉低下头，发现金发王者环绕他的双手间玩弄着一把小小的匕首，仅有手掌长短，通体翠绿的锋刃上刻满繁复的花纹，刀身狭长纤细，几乎无法区分刃口和把手。与其说这是一件武器，不如说这东西像是某种特殊植物的树叶。
“这是什么？”隐者问。
“该到吃晚餐的时候了。”金发王者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拉了一下窗边的铃铛。
莫迪来得飞快，接了命令后又匆忙离开。当他再次到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头顶藤匾的妇人。“先生，您要的晚餐。”莫迪引着妇人进屋，将藤匾放在矮几上，“两份手抓饼，一片烤羊排，以及奶茶，请您清点。”
“很好。”吉尔伽美什把匕首夹在手掌中，用拇指摩挲它的表面。
“需要我替您切好羊排吗？”男孩继续询问。
“不了，谢谢，这件事我们自己会处理。”金发王者把匕首捏在两指间，沿着羊骨的缝隙削切。漆拉注视着他的动作，有些暗自惊讶——眼前的这个男子几乎未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将羊骨和羊肉完全分离，并且干净到骨骼上不留一丝筋腱。“有水果吗？”他把匕首在一旁的白布上抹了抹，擦净油渍。
“只有椰枣和香蕉泥。”
“各来一份。”他吩咐道。
吃晚餐的时候，吉尔伽美什仍然在翻阅那册羊皮卷，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漆拉，你知道血祭地点有几处吗？”
这是什么问题……“地宫里只有一处。”隐者学着对面的人把羊肉裹进饼里，再抹上一点椰枣泥，“其它地方……尤图尔遗迹里面有一处。”
“没有了吗？”
“是的，没有了。”他咬了一口饼，里面羊肉的汁水溢满口腔，还裹挟着一丝椰枣的香甜。
“这就不对了……”思索的褶皱爬上那张俊美面孔的眉头，“雷格朗翻译的铭文中记述了三处血祭场所。并且，记录这个的石板是加密的，上面的文字分两处地点各自镌刻了一半，只有将两块拓片叠合，才能拼出完整的文字。如此隐藏起来的东西，不可能说谎。”
“那么你觉得第三处血祭地点在哪里呢？”漆拉问，“它又是什么样子的？”
“它是一个石阵。除此之外，这上面也没说明。”吉尔伽美什用舌头舔着那把匕首的刃口，接着又用它戳起一块羊肉，“不过，我打算找机会去看看原文，这需要你的帮助。”

“等回去再说。”隐者吃完最后一口，给自己斟满奶茶。
“就依你。”金发王者收起匕首，“我打算今晚去努非利斯看看，你去吗？”
“他们不宵禁？”
“该宵禁的是我们吧。”这个答案让漆拉难过。
最近三十年，弗里艾尔这个国家一直向西方亚斯兰和北方的因德扩张，通过改变地理环境来达到有效控制，因此摩擦不断。他们自身的国家体制比较松散，基本各个城邦各自为政，只有在战时才会团结一致，所以就有了最大限度的行动力——不需要通过白银祭司的自由行动。
“这可真是头疼。”漆拉看着把自己头发染成棕红的吉尔伽美什，皱了皱眉头，“你干嘛这样？”
“弗里艾尔没有天生金发的本国人，除了奴隶。”金色的帝王开口，“不想露馅就得小心。”他仔细地用朱砂加上赭石勾描眉毛，接着把金丝编进染红的卷发中，“如果想随意游逛火源，还需要在皮肤上做些装饰。”他转过头，“你的这身白肉就是撕破谎言的利剑，根本不需要开口。”
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处处留心，单凭这点就在我之上。隐者缓慢地脱下自己的亚麻外袍，换上火源人常穿的坎肩和灯笼裤。和吉尔伽美什不同，他在里面加穿了一层丝质内衣，而不是直接将胸膛袒露在外。
“他们会把你当成女人的。”金发王者套上坎肩，弯曲的手臂显出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弗里艾尔的男人相当野性，从不介意裸露自己。”他挑起嘴角，“你要是长胡子也就算了，可惜你没有。”
“你不是也没有吗？”隐者反呛。
“呃，不谈这个。”吉尔伽美什尴尬地笑了笑，抬起手，挥出一道气流，将他们裹挟其中。旅店蓦地消失在眼前，他们同时跃上天空，看着下方的大地逐渐伸展绵延。
这是漆拉第一次御风。他知道在因德，绝大多数魂术师都会这个。但是在亚斯兰，目前能做到的就只有吉尔伽美什一个。加上之前他对火源魂术的施展，隐者大致能猜出他的天赋应该就是白银祭司曾经提及的那个。
‘四象极限’。漆拉伸手环过金发男子的腰，脑袋里尽量不去想那张脸上的表情。他感到对方的手穿过自己腋下，掌心贴上心口。“我喜欢你的心，我要它。”对方微微屈起身体，把头埋在他颈侧。“你会把它给我吗？”
“我们是朋友。”隐者回答。
远处闪动着火光，空气中传来食物的辛香以及脂肪烧焦的气味。努非利斯，弗里艾尔西部第一重镇近在眼前，在它远方天幕的剪影中，矗立着一盏灯塔，一座终年喷发不止的火山——努非因斯波利斯（Nufoincebolice），‘神迹之塔’。

“看见没有，那座顶端喷涌火焰的大山。”顺着吉尔伽美什手指的方向，漆拉看见那座高山的顶端被火焰，乌云和闪电笼罩，“努非因斯波利斯，弗里艾尔500座火峰中的第二高峰，仅次于他们帝国中心的火峰 ‘生命之星’。”金发王者微微前倾身体，降落在一条偏僻的街巷中。
这里十分安静，四周都是高耸的石墙，应该是城中富人聚居区的后街。吵嚷声从东南方传来，听声音似乎进行着什么表演。“我们去看看。”吉尔伽美什说道，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这里的夜市很有特色。”
“我们是来完成任务的。”漆拉皱眉。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只想和他游山逛水，而将正事抛诸脑后。
“不会耽误正事的。”金发王者转身搂住他的肩膀，“说不定……我们能碰见那个拉格斯，岂不一举两得？”
胳膊拧不过大腿。隐者被金色帝王拖拽着朝前走。折过两道路口，前面豁然开朗，一条可供六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出现在面前。街道两旁，全都是拥有圆形拱廊和镂空窗棂的楼房，一幢接着一幢，绵延至前方的一座小山丘上。在那山丘的顶端，伫立着大片宏伟的城堡建筑，被某种古怪的红光染成鲜血般的殷红。漆拉注意到，这条街道上用作照明的除了火把以外，还有一些垂直于建筑外墙的‘滴水口’，只是这里面流淌的并不是水，而是炽热的岩浆，它们在回落下方‘蓄水池’的过程中，给建筑周围带来难以想象的光和热。
“‘生命之星’的地下宫殿里就是如此照明的。”吉尔伽美什凑近漆拉低语，“根本不用担心被风吹灭。”
“也不用担心被水浇灭。”隐者并不打算太靠近，只是远远地观望，“这地方对于水源之身的人来说，简直是地狱。”
“所以拉格斯才要定期返回啊。”金发王者微笑，笑容温暖柔和，“弗里艾尔的这种布局，对于其他三个国家来说都是灾难。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四国中最松散，最混乱的国度才能获得一席之地，与其他三国分庭抗争。”
“我知道他们没有国王，只有外遇强敌的时候，各个城邦的儧主才会听从一度王爵的调遣，选出一位统帅指挥联合军队。同时，二度王爵会代表他们的白银祭司挟军行动。至于平时，每位儧主就是他们自己城市的国王，彼此间常有摩擦，祭司也见怪不怪，只要不出大乱子，就不会管。”
“你对政局很了解嘛。”金色的帝王缓步向前，“不过，有个东西你可能不知道。就是每座城市的儧主地位并不是固定的，而是许多家族在不断地竞争，彼此间充满私斗和暗杀。而且，他们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如果一个家族要剿灭另一个家族，必须做到干净利落。否则，一旦被攻击的家族有人活下来成为证人。那么，作为杀人者的家族就要被全部当成祭品，带往‘生命之星’进行奉献。和亚斯兰王族中叛国者的命运一样。”
最后这句令智者感到胸口疼痛。

最后这句令隐者感到胸口疼痛。
喧嚣声变得更大，仿佛急雨洒落湖泊，又似风暴刮过山隙。“走，我们去看看。”吉尔伽美什在前面带路，熟悉得就像走在格兰尔特的街道上。人流逐渐密集起来，漆拉看见往来的许多人穿着都很少，男子们都是坎肩配短裤，也有些人在外面披上鲜艳如火的斗篷，用别针固定在肩膀上。女性大多佩戴面纱，穿着露腰的短衣和长裙，头顶的发髻盘曲成塔状，夸张又妖冶。
忽然，隐者停下脚步，不愿意向前走了。
“怎么了？”金发王者扭头。
“那里。”漆拉用手指去。在大约二十步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浑身上下唯一的衣物就是她的面纱。除却这点，她身体的其余部分未着寸缕，倒是乳头上穿刺着小环，上面悬挂着银链子，一端系在项圈上，一端和腰带相连。
“一个奴隶出身的舞姬。”吉尔伽美什解释，“弗里艾尔有很多从别的国家拐来的奴隶，很大一部分都是女子。他们的男性可以同时娶好几个妻子，还可以拥有不计入数字的女奴，和亚斯兰的婚姻方式很不一样。”
“我知道因德也不允许多妻，这地方……”
“这我们管不着。”金发王者耸了耸肩膀，“这个国家的普通女人……呃，有点奇怪。如果有外乡人拿这个批评她们的丈夫，她们会不顾一切地替她们丈夫说话，同时把这种婚姻制度吹捧上天。”
“和别人分享丈夫，还要叫好？”漆拉想起了格兰尔特公爵夫人阿诗丽。
“对啊。”吉尔伽美什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调侃，“也许她们和水源的女人不一样，对那方面的要求不是很高，更乐于清心寡欲，就像你。”
“你不提这个会死吗？”隐者怒瞪回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舞女被几个男人拉扯进一旁的酒馆，动作里写满被迫。我……
“你想帮她？”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金发王者把他拉近自身，直到贴上自己胸口，“别犯傻了，你若帮她，我们这次任务就彻底告吹。再者，你只能救她一次，不能救她一辈子。各人有各人的命运，你干涉不了的。”
诸神为什么要如此书写命运？漆拉望见许多牺牲者的脸出现在两旁建筑被火光照亮的石壁上，或是哀愁，或是忧郁……其中有两个，看起来和束海、藏河那么相似。你们在恨我吗？恨我没能挽回你们的生命，还是恨我把你们引向死亡……
“他们本应离去，但是法则却被篡改了，这一切都需要被修正过来。”吉尔伽美什突然插言，幽灵的影子晃动了一下，消失了,“走吧，我的目的可不是让你来找墙上的鬼影。”
当他们靠得足够近的时候，漆拉终于注意到，自己刚到此地时听见的嘈杂声是从哪里传来的——有个大型的马戏团，正在努非利斯山丘前的大广场上举行演出。他们用木栅栏围了半个广场的地皮，撑起数个伞盖状的营帐。帐内帐外，各类人群川流不息。隐者再度看到了近乎裸体的舞女，摇晃着胸部的装饰，博得围观男子的叫好。另一边，三四个穿着白色长袍，脸上勾描着奇异红色花纹的女子对此指指点点。她们的黑色发辫里精心地编织着金丝，末端挂着树叶坠子。从她们的神态上看，她们对绕着舞女尖叫的男人们相当不满。
“生命之神的侍女。”吉尔伽美什低语，“她们全都是魂术师和不婚者。她们拒绝结婚，以此来获得和男性相等的社会地位，无须像一般女性那样佩戴面纱。”

今天最后一点有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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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阵叫喊吸引了漆拉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朝舞台那边望去，看见一个老人带着一名银灰发色的少年走上台去，表演起属于水源的魂术。“吉尔。”他伸手拽了拽金发王者。
“我看见了，那个男孩很特别。”吉尔伽美什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仗着身高四处观望，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片刻的凝滞迟滞后，他突然移动脚步，朝着戏台的西北角走去。漆拉定神细看，发现那里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浅麻色的头发，一身破烂的袍子，正在和几个火术师执骰子。
拉格斯，这个外逃六年的叛徒！漆拉迅速跟过去，冷不防踩中一只过路的猫尾巴。
刺耳的尖叫，目光的相对。拉格斯的眼眸里闪烁着恐惧，他嗖地起身，抛下所有赢得的钱，扭头逃跑。走那边！吉尔伽美什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无声的手势，堵住他！
越着急就越是忙乱，围拢过来的观看者成了最大的障碍。拉格斯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漆拉身上，却没发现另一边向他靠近的吉尔伽美什。如果用我牵制他的注意力，就能让吉尔伽美什抓住他。漆拉开始在人群中全速穿梭。
“有水源的奸细！”拉格斯突然大叫。顿时，人群中混杂的火术师们警觉起来。
变乱一触即发。
“抓住她！抓住那个女人！”吵嚷声突然炸响，就像有火把投进了惊惶的牛群。刚刚还在忙着寻找奸细的火术师们顿时被新的情况吸引。“抓住那个女人！她咬伤了她的主人！”远处有人怒吼，“抓住她！抓住那个贱人！抓住她！”

今天的有令人不适的地方，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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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求求你们让开。”漆拉看清了那个混乱的源头。是刚刚那个奴隶舞姬，她的嘴巴到胸前全是血迹。“不要让她逃了，那个婊子！”后面一大帮人粗暴地驱散人群，活像野牛一头扎进河水，搅翻河底泥沙。
“到底是什么情况？”隐者听见旁边有人低语，“现在越来越搞不懂他们了，一会儿说有奸细，一会儿又是女人……”
“谁知道呢，我们还是让开点好。”
漆拉看不见吉尔伽美什的身影，而现场的魂力反应又十分混乱，似乎四个国家都有人在场。忽然，他的目光捕捉到拉格斯那头略带浅金的短发在火光下一闪而逝，朝着奴隶舞姬的方向迎面奔去。他在那里！漆拉看见金发王者几乎飞跃到了叛逃者的对面。就在这最后一瞬间，拉格斯突然折了个弯，混入追捕舞姬的火术师人群，朝着他迎面而来。莫非他发现了吉尔伽美什？隐者看见金色的帝王冲着他比划手势。不要作声，不要动魂力，拦住他！
“拦住她！拦住她！”跑在最前面的火术师开始不顾人群密集使用魂术，广场四周用作照明的岩浆在魂力的作用下变成一颗颗通红的弹丸，向着女孩飞射。一个挡在女孩前面的路人被射中小腿，尖叫着瘫倒在地面。
“你疯了吗，阿图斯（Aturs）！”跑在后面的另一个火术师愤怒地挥舞手臂，于是那些灼热的液体顷刻间坠落地面，发出‘嗞嗞’的响声，“为了追个婊子，你打算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咬残了我哥的命根子，我饶不了她！”又一波红热的熔岩弹射出去，击中了四名路人，还有一颗落在马戏团其中一顶帐篷上。火焰开始蔓延，仿佛一朵朵颜色艳丽的花，在夜幕中竞相盛放。漆拉听见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和咒骂声，相互拥挤着往出口奔跑。
那个舞姬逃到他的面前，摔倒了。
水源的人？隐者惊诧得不敢相信。这个女孩身上有着微弱的魂力反应，但却像是那种被毁去魂路的状况。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刚刚动用魂术伤人的家伙跑上前来，一脚把女孩踩在地上。
“臭biao子。”他扯起舞姬穿过乳囧头的锁链，使劲抽了七八个耳光。女孩的牙齿成了碎片，带着血掉在地上。“老子们出钱买了你，竟然给我尥蹶子。”他抽出腰间的跨刀，一下子割去女孩的两个乳囧头。刺耳的惨叫声撕裂了夜空，红色的血溅在浑浊的沙地上，暗沉如同凝结的油迹。“母马！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违抗主人的后果！”
“你怎么了，漆拉？”吉尔伽美什已经冲到他面前，“拉格斯逃走了，我让你堵住他的！”
不……我……她是亚斯蓝的子民……可是……我不可以……“别犯傻，你救不了她，就算带回亚斯兰也无用。”金发王者的声音直接响起在他脑中，“她是个被俘虏的女魂术师，他们毁了她的能力，就算带回去白银祭司也……”
那男人抓着女孩的头发，拖拽到广场边缘的一根尖端锋利的立柱旁。“婊子，拍卖你的主家应该告诉过你弗里艾尔的女奴应该遵守的规则，和违抗主人的下场！”
“他要干什么？”隐者呼吸急促。
“木桩。”吉尔伽美什回答干脆，没有任何余地。
“那他们就是该死的。”漆拉上前一步，瞳孔中凝聚起一缕金色，铂金光辉迅速钻出他的衣袖，朝着那个女孩以及抓住他的人飞去。光辉在瞬间穿透两人后颈，接着朝那些叫嚷着的火术师飞去。杀戮只在瞬间，甚至于那些死亡的躯体还未来得及倒下。

“有奸细！”活着的火术师们惊叫，包括那些穿着白衣的生命之神侍女，“是水源的奸细！快去通知城主，还有三度王爵！”他们背靠背聚在一起，接着，广场四周的岩浆开始自地下向上翻涌，逐渐溢出池边，向着广场上浸漫。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爆发出了惨叫，熔岩所及之处，一切尽被火焰吞没。
他们打算烧死所有人？隐者看见有个人从人群中跃起，使用风源魂术飞上天空，却在不到四米高的地方被击落。他坠落进白炽的岩浆中，全身瞬间被烈焰包围。
“我叫你不要管！”吉尔伽美什双手掐住他的肩膀，沉重到听见骨骼的呻吟，“看见了吗？”他抬起头，周身魂力瞬间汇聚至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一抹可以被普通肉眼捕捉的金色细线。当它迸发出去的时候，刚刚那些闭着眼睛运用魂术的火术师们大声叫喊起来。他们中的一个忽然全身喷出火焰，就像一座活的火山，自头顶喷涌出内部的一切。
他在焚烧他们，用魂力引燃他们的魂路。一闪而逝的纯金光线过后，就有一个人尖叫着燃烧起来，仿佛移动的火把，不停地挥舞手臂。靶向攻击之下惨烈的死亡之舞。漆拉惊恐地看见那帮刚刚还在运用火源魂术引动地火覆盖广场的魂术师，此刻正在被自燃的恐怖所吞没。某个漂亮的女魂术师尖叫着逃离她被点燃的伙伴，还没跑出两步，火苗就从她的口鼻窜上天空。她的脑袋在同时炸裂开，燃烧的脑髓点燃了附近另一个人的外衣。
哭喊声在广场上此起彼伏，燃烧的尸体，滑腻的鲜血带来刺鼻的气息。渐渐地，漆拉发现吉尔伽美什的攻击不再限于在场的火术师，而是遍及这里所有的魂术使用者。有个中年男子明显使用地源魂术筑起盾牌向他走来，却在手指快要触及他长发的一瞬间全身着火。金色的帝王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咬紧牙齿，那个人的身体便为火焰撕扯成两半。他的尸体向后仰倒，焦黑的骨头被烈焰吞没。
“吉尔伽美什，你想干什么吉尔伽美什？”漆拉扭开他紧掐肩膀的双手，转过身面对着他。金发王者闭着眼睛，浑身上下甚至不见一丝金色细纹。释出的魂力包裹在他身体四周，随着他的意志瞬间聚焦，化作无坚不摧的金色利箭。“住手，吉尔伽美什！”隐者摇晃着那具身躯，却无法撼动他的意志。“你是因为我没有听从计划而愤怒吗？如果这样，你可以报呈白银祭司降下惩罚！”
那双湛蓝有如车矢菊的清澈眼眸睁开了，金色王者面孔如同凝冻的湖泊。“你说什么？”
“我是错的，我不该妇人之仁，去帮那个女孩。”隐者浑身颤抖。
“你帮不了她。”吉尔伽美什双臂环过他的腰肢，“对于注定要死的，不要试图去扭曲命运的安排。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这广场上的其他无辜者。你谁也救不了。”金发王者凑近他耳朵低语，发丝拂过他的面庞。
山丘上方传来更为吵闹的人语声，援兵到了。
“我们得快点回旅店了，今天的旅程结束。”吉尔伽美什用手盖住漆拉双眼，旋即风声在耳畔涌动。
就在他们升上天空的那一刻，隐者从睫毛的缝隙间瞥见下方那个银灰发色少年的身影，他躲在某个角落里，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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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结束

十
即便是整整两周之后，漆拉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夜的每个细节：灼热的温度，翩然的火光，肆虐的无形之力，仿佛一张巨网，笼罩住那个广场上每一个魂术使用者。而吉尔伽美什就是这张网中心燃烧到白炽的核，放射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总觉得他并不仅仅在使用魂术，一定有某些其它的东西夹杂其中。隐者看着窗外逐渐西落的斜阳，想找个机会试一试吉尔伽美什的进攻方式。手里的牛奶温热，而金发王者已经出去整整一天。
自从上次让拉格斯逃走，这些日子他一直东躲西藏，流窜于诸多肮脏混乱之处，就算是吉尔伽美什也难以获悉他的踪迹。是我搞砸了一切。隐者放松身体仰面躺在长塌上。要是我……
“不给我惹麻烦，我就能早点抓住他。”金发王者湛蓝的笑眼出现在上方，垂落的发丝被夕阳镀上一层仿若火焰飘舞的辉煌。“我抓住他了，不过……出了点小意外。”
意外？隐者讶然。就算上次纵火焚烧了整个广场上的魂术师，也没见他使用这个词眼。“怎么了？”
“我身上还有味道吗？”金色的帝王蹙起眉头，微微拧出个怪异的表情。
味道？漆拉微微嗅闻，发现属于吉尔的那种醇厚橡木气息之后，有股子淡淡的怪味，就像是有人给树木施了肥。
“是不是还有点臭？”吉尔伽美什俯下身体，把脸埋在隐者胸口，嘴唇抵着心跳的节奏，“我搞糟了。”
“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金发王者顺势躺在他身边，这下子气味变得愈发明显，“原本，我在一个不太雅观的地方搜索那个家伙，那个地方唯一的麻烦就是女人太过热情。”
“妓院。”漆拉低语。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吉尔伽美什嘻嘻笑着，“我对那儿的女人没什么感觉，却花了不少时间才甩掉她们。”
“可以想象。”
“你吃醋了？”金发王者不知何时解开了隐者前襟的系带，把手伸进去摩挲，“我喜欢你为我嫉妒。”
“怎么会呢？”隐者回敬一眼，“快说你怎么搞糟的，身上这么臭？”
“看来我还得去仔细洗洗。”他拉过自己的金发闻了闻，“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股味儿，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该死的家伙，要不是为了审讯……”寒冷的光辉一闪而逝，几乎驱散夕阳的余晖。
“他做什么了？”漆拉不再调侃，直言道。
片刻的沉默，吉尔伽美什有点不情愿地开口：“我在妓院追他，这家伙衣服都没穿就窜出窗口往外逃。我原本想用风刃割伤他的脚……结果……那下面竟然是个粪坑，上面扑了层薄薄的木板，风刃轻而易举就切穿了它……”
你不会也掉下去了吧？隐者不敢想象那场面。
“怎么会呢？”金发王者似乎感觉到侮辱，用手支着额头，“不过也比这好不了多少，我得把他从那个臭气熏天的坑里拉上来。他的脑袋上全都是屎，以及各种恶心的玩意儿。”
呵，满头金黄。漆拉悻悻地想，一种颜色，两种效果。

“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出洋相？”吉尔伽美什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向上拉伸，牙齿叼住他胸前的衣服拉扯开，嘴唇擦过左侧的乳头，“你的心就和你的脑子不一样，它在欢迎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还想再感受一次吗？”
“不要。”隐者回答。
“不想弄清楚是谁封印了你的记忆，以及那里面隐藏着什么？”金发王者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开，不劳你操心。”答案似乎冷水，当头泼下。
“你？”金色的帝王仿佛听见了一个最有趣的笑话那样挑起嘴角，“你究竟对灵魂收割知道多少？自己能解开的就不叫收割了。这可不是用魂力给一扇门上锁那么简单，它不仅与你的生命相连，也与那个收割者的生命相连。这是慎之又慎的禁术。”
惊讶之色稍显即逝。“那如何解？如果如此麻烦。”
愉悦出现在吉尔伽美什脸上。“我得好好想一下对策，这件事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他埋下头去，嘴唇触及隐者身体最柔软的部分。
“你就这么想得到我？为什么？”漆拉低语。
“因为感兴趣。”金发王者停止他的动作，“因为我喜欢秘密被解开的乐趣。”
也许远不止此。隐者不想戳穿他。“唔，你还是先去洗一下吧，这气味挺大的。”
“是吗？”那张俊美的面孔纠结在一起，“我先去啦，你等我。”
因为此地缺水，所以洗浴并不像帝都以及更为西边的城市那般方便。不过旅店的地下倒有一处温泉，只是所有旅客必须共用。一个小时后，吉尔伽美什披着件斗篷回来了。他开门的时候，漆拉发现那件斗篷下面什么都没穿。
“你的衣服呢？”隐者问道。
“拿去洗了，气味实在是不好。”他把斗篷撩至背后，露出身体正面，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在烛火下显出立体的阴影，“我一路上还设了气壁，仍然没能完全隔绝气味，这感觉实在是糟糕。”
“不，我不是说这个。”漆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来，“你能在腰上围一条布吗？”
“为什么？”吉尔伽美什把一条腿抬起来，搁在矮凳上，这下子效果更糟了。
隐者一脸尴尬地看着他，舌头都有点儿打结，“这样子……真的……很好吗？”
“难道你不是长成这样的？”金发王者不以为然地回答，“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何况，身体本身便是华裳，为什么裸身就变得可耻？是哪一套把世人给教得如此畏首畏尾，满脑子自相矛盾。”
漆拉突然发现，自己在吉尔伽美什面前，一句道理也说不出来。“他在哪里？那个拉格斯，你把他关在了哪里？”
“放心，他逃不掉的。”金发王者把斗篷解下来，围在腰间，“我想，应该在让他说实话之前，先给他一个惊喜。”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改变大地颜色的时候，吉尔伽美什和漆拉就离开了居住的旅店，一路向南出城。他们走了近二十里格路，来到靠近三国边界的一片丘陵。这个地方漆拉以前从没来过，只是在地图上看见过一个微小的点。也因为接近了地源，因此这里并不像靠北一点的地方那样炙热贫瘠，反而充满被地下岩浆加温的水，处处喷涌着间歇泉。数百座散落在雨林间的密集山丘相互围拢叠靠，排列成一座天然的地上迷宫。
“跟紧我。”金发王者提醒，“这地方，容易迷路。”

狭窄曲折的小道湮没在过膝的草丛中，漆拉发现那些小山并非是山，而是人工构建的一座座金字塔，塔身被植物据满，因此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山。随着逐渐步入中心地带，隐者觉察此地的黄金魂雾浓度陡然升高，就像突然跨越一道看不见的界限。
“这地方有名字吗？”他问。
“也许有名字，但我不知道。”吉尔伽美什抬手按下面前死路尽头石壁上怪兽的眼睛，石壁 ‘轰隆隆’地向一旁退去，露出一条隐藏起来的路。植物陡然消失，整齐的石路通向一个由四座金字塔环绕的狭小广场，广场上怪异地分布着十二个深坑，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被拔走了。
金发王者脚步不减，但是隐者却稍稍放缓步伐，仔细地观察起那四座金字塔。他发现它们每一座都正对着一个方向，其上的装饰暗合每一个国家所对应的元素，从门前的壁灯到石头上的刻纹，完全贴合那个国家的特点。
西面的金字塔门前燃烧着幽蓝的冷焰，和亚斯兰‘心脏’地宫内的情况一模一样。而他们刚刚进来的北方的金字塔门前是两盏水晶雕饰的灯，灯的内部透射出光源，仿佛夜空中的明星。这座塔对面的那座，门前的铜盘上托举着燃烧的矿石，发出略显黄色的暖光。剩下的最后一座代表东方弗里艾尔的金字塔，门前和他们在努非利斯看见的一样——红热的岩浆从地底涌出，沿着管道升往高处，再回落至下方的坑洞。
这到底是哪？漆拉走过广场上的坑洞时向下望去，发现那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吉尔！”他叫了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的名字，对方应声停下脚步，“你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一抹短暂的焦虑出现在那张不带丝毫情绪的面孔上。“这个嘛……我有一次追捕魂兽‘捷足’的时候，无意间闯进来的。”
不对，他没有说实话。隐者凝视着脚下古怪的漩涡状细纹，凝听着因为极度安静而如同擂鼓的心跳。这地方没有魂兽，一只也没有，他根本不可能因为追捕魂兽闯进来。这个地方……漆拉抬头看天的时候，金发的王者已经走进了雕刻着地源纹饰的金字塔。
这幢建筑的内部比想象中的更为明亮。宏伟的阶梯状穹顶下，阳光沿着顶端镶嵌的矿脉折射延伸至墙壁，宛如道道金色细纹勾描在黑色的玄武岩底板上。它的下方阳光不能所及之处，燃烧的矿石散发出的温暖光辉驱散了浓厚的黑暗。
“拉格斯在哪里？”漆拉用手摸索着石壁，发现它光滑如同玻璃，却不会反射任何光线，似乎里面有东西把它吞没了。而且，与广场上高浓度的黄金魂雾含量相反，金字塔内部几乎不见一丝魂雾的踪迹，就像是另一道屏障把它们隔绝在了外部。
“他在下面的暗河里，我把他留在那里洗干净了。”吉尔伽美什走到甬道尽头的石室，折向左边。
这间石室和前面的大厅相比显得相当局促。更加古怪的是，这房间的中央孤零零地伫立着一面石壁，上方似乎连接着金字塔的穹顶，却只有一个人的手臂那么厚。在它正对大门的那一面，用极细的笔触刻出了一幅诡异的图画——条条曲折的线条，仿佛大地上冲刷出的河流一般蔓延扩散，上方延伸至横梁上部，与那些自顶端下降的矿脉相连，下方却是汇聚至一个拳头大小的不规则圆形孔洞。
漆拉伸出手指抵入，发现里面也是带有弧度的。而且当他抽回手后，看见指甲里残留下一些深色的油脂状物体，散发着腐败的腥味。
“别碰那个。”金发王者警告。
“这是什么？”隐者把那东西在手里捻了捻。
“出口。”
“出口？”这答案叫漆拉惊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进来的地方，有可能通过了一枚棋子，但是却和自己习惯的那种不太一样。
“这地方对其他三个国家都封闭了，唯独对水源的人敞开大门。”吉尔伽美什继续解释，“而且，进来后就不允许出去，除非……”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快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随着深入地下，光线最终全都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吉尔伽美什燃起一团小小的火焰，照亮面前的一小片空间。除此而外，这地方黑得就算把手指摆在眼前，也无法看清。然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放久发霉，而后又慢慢腐烂。这种气味丝丝缕缕，紧扣着嗅觉，令人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这是墓地的气息吗？”漆拉忍不住问，他有些怀念自己从前对这些气味的蒙蔽。
“别去想就行。”金发王者伸手扶住他，“待会，我会把他带去上面。然后，我想让你看些东西。”
随着水声渐进，前方的路也变得稍稍明亮起来。这种光辉不同于阳光，更像是矿脉自带的冷光。当他们穿过一段狭窄的甬道后，前方豁然开朗起来。一处高约二十英尺的溶洞出现在眼前，溶洞中央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有一处瀑布注入潭内。漆拉望见，瀑布的下方，贴着洞壁锁着一个人。
“我让他在这里洗了一夜，应该干净了。”吉尔伽美什沿着石阶下去，抬起手改变洞壁的结构。那人摇晃了一下，瘫软地滑进水潭。
“他不会死吗？”隐者观望，发现这家伙没有一丝反应。
“不会，这条河是温泉，从火源的方向流淌过来的，不会让他因为失温而死亡。况且，他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出去呃。”金发王者再度笑起来，笑容虽然像这洞中的空气一般温暖，但带给人的却是冷冽的寒意。
“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说。”拉格斯蜷曲在水里，因为全身赤裸而更加畏惧。
“这可由不得你。”吉尔伽美什把他从水里提起来，按在石壁上，“你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再商量这件事吧？”
另一条路从瀑布的后方延伸出去，漆拉明显感觉到四周的魂力在缓慢变化，从陌生变得熟悉。
“我们在水源的那座金字塔下？”隐者问道，得到了金发王者的肯定。
“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两天，不找个像样的住处可不行。”
人工的痕迹出现在眼前，一道白色阶梯蜿蜒而上。漆拉已经完全搞不懂这里的空间布局了，总觉得一切都在绕着一个点旋转。“为什么这地方会对其他三个国家关闭？”他冷不防提问，“这里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就是我带你来此的原因。”吉尔伽美什平静地说，“我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却同样不清楚它的来历。”
“你在这里住过？”漆拉惊讶。
“应该说……住了很多年。”金发王者挟制着拉格斯，继续朝前走去。

和地源不同，水源的金字塔上方有数个并排而列的房间，并且在走道前方，还有可以俯瞰下面广场的窗口。他打开最左边的那个房间，把浑身发抖的公会负责人推进去，接着关门结印。“刚刚我们进来时触摸的那个兽首具有识别能力，会自动阻止带有其他国家属性的魂术使用者进入，除非与他一同前来的人中有水源属性的魂术师。”
“水源的人会携带其他三国的人进入？”漆拉觉得这又像是个谎言。
“某些特殊情况。”吉尔伽美什的表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要知道这地方进来不易，出去更难。好了，我想让你看些东西，反复来此地可不是个好选择。”
他们一直往前走，从甬道倾斜的角度看，这条路在向地下延伸。前方的空气变得温暖，魂力也从单一水源属性变得混杂。当通道走到尽头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处巨大的圆形石厅。漆拉觉得这里很像地宫里的那处血祭地点，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杀戮用的祭台，也没有那种阴冷的气氛。
“这里原本记录着一切。”吉尔伽美什伸手拂过石厅的墙面，“可惜全都被抹去了。”
隐者朝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发现石壁上有许多人为的刻痕，凿去了上面所有的文字。“什么都没留下吗？”
“只有一些画。”金发王者摊开双手，做出个无奈的姿势，“所以我才问你，亚斯兰有几处血祭地点。我总觉得，这上面的那个阵，被搬走了，就是我们进来时的那个广场。”
“你觉得那里是血祭地点？”
“我保证。”吉尔伽美什的态度几乎肯定一切，“因为这里的每一处设置都透出那种意味。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筑成石厅墙壁的石头明显透出四种色彩，和上方的金字塔对应。风源的浅白，水源墨黑中布满金线，地源仿佛是树叶沉积出的化石，而火源则似凝固的熔岩，黯黑中裂满血丝。那幅画就刻在火源一方的石壁上，虽然经历了岁月，却恍如昨日新刻。
是梦里的那座石阵。漆拉惊骇。环绕广场的十二根石柱正中顶端，有个东西仿佛太阳一般向外放射光辉。石头……
“什么石头？”吉尔伽美什总能迅速抓住问题。
“我不知道。”隐者摇头，“那是我的一个梦，但总残缺不全。”
“我们可以尝试把它补完。”金发王者从背后拥住他，“你愿意相信我吗？”
漆拉有些犹豫。“我们来此地……”
“是为了追寻秘密……”
金色的帝王缓慢地解开隐者的衣服。“相信我。”他将手覆上爵印，小心地让自身的魂力渗透进去，“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仿佛种子落入泥土生根一般，漆拉觉得吉尔伽美什将他的心带入了自己的思想，虽然看不见，却可以触摸到那种律动。
“我相信你。”他喃喃自语。
脑中现存的一切都开始溶解——责任、使命、甚至是王爵的名号……其实什么也不属于你，漆拉，你拥有的只有这条命……
呼吸逐渐相合，接着是心跳……黑暗逐渐退却，一切都变成了充满生机的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