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院落中开启一道光门,回到白天去往的那座海岛之上。藏河死后,收集亡灵去尤图尔城的任务再度回到他身上,就像多年前一样。而他此刻故地重游,只是为了带自己使徒的灵魂去往尤图尔,那座被沉入地下的古城。
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何要如此行事的理由,似乎这一切原本就植根于自己的意识中。
一束铂金光芒钻出他的斗篷,在漆黑的夜色中如同一道闪电四处游走。漆拉闭上眼睛,感受这把剑对岛上残存意识的反应。突然,他睁开了眼睛。西流尔……他看到了一颗心,在岛的深处跳动。他在这里……漆拉收回魂器,开启前往尤图尔的空间之门。
这次旅程,他只找到了两个使徒已经残损的灵魂。他们快消失了,完全不像那些死于非命的亡者,这让漆拉多少感到某种慰藉。但是他却没有找到鹿觉,魂器对他的意识没有一点感应。是因为他没有死已经离开……不,不可能……还是……某种可怕的念头跳出漆拉脑海。要让自己这件魂器对某个头脑失去指向,除非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不再是他自己。想到此处,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苦涩溢满口腔。
再度回到格兰尔特,漆拉把庄园托付给了贝奥斯老人和他收养的孤儿们,自己搬去地宫居住。对新任王爵的召见将会在第二天进行,漆拉作为变动者也必须前往十字回廊觐见白银祭司。留宿。当他接到白银使者下达的这个指命的时候,不由暗暗吃惊。紧接着,他又从晚餐里认出了掺有安魂草成分的牛奶,就更加确定这种猜测。
他们一定是在试探什么。隐者疑惑,显然这并不是针对自己的。他们究竟对谁心存戒备?他开始一一梳理新进王爵。究竟是七度,四度,二度,还是那位一度——吉尔伽美什。他的双眼已经见过二度和四度王爵,而七度王爵不足为惧,剩下的就只有那位新进的一度王爵,那个位任四度的女子口中的怪物。
我一定要见见他,吉尔伽美什,这个令我失去曾经拥有的家伙。
三天后,漆拉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朝着‘心脏’地下一层的最后一个房间走去。历任新进的一度王爵都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直到拥有属于自己的居所和领地。
幽深的回廊里空无一人,走道尽头,两扇包裹着青铜的木门紧闭,看起来严丝合缝。漆拉对这里十分熟悉,他抬起手,发现门上竟然没有设下任何警戒,稍稍一用力,就打开了。他居然如此自信。这位刚刚被降级的王爵用力推开门,大步走进去。整套卧房共有四个小室组成,最外面的是起居室,接着是更衣间,再往里是寝室,寝室的内侧是一个不大的浴池。‘心脏’里有很多房间都有这样的浴池,可供单人或者双人使用。
里面传来水声,漆拉有些好奇地往里面走,即使他知道这样并不礼貌。穿过更衣间,明确地听见水声是从寝室一旁的浴池内传来的。浴池的门外悬挂着不少白色的帷幔,漆拉止住脚步,等待着里面的水声停止。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帷幔之后,晃动了两下,接着他突然掀开帷幔,浑身精赤地走出来,完全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漆拉。
“来找我有什么事?”来人把湿发甩到背后,一丝不挂地擦拭着身体。他的头发、眉毛、睫毛、甚至是耻处的毛发,都是最灿烂的金色,闪亮而蜷曲。披散的发丝如同一顶最为华贵的王冠,笼罩在他的头顶上。他身体健壮,流畅的肌肉线条显示着肉体中蕴藏的无穷力量。
“我……”漆拉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专程来看我洗澡的吧?”那张高傲优雅的面庞上挂着一丝调侃的笑意,如同春风吹化凛冬的冰雪。他缓慢地走近呆若木鸡的漆拉,伸出手拨开那垂在面庞上的一缕银丝。“认识一下,吉尔伽美什,你是叫漆拉吧?”
“嗯。”尴尬爬满了漆拉的表情。他不知道吉尔伽美什还要这样裸体摇晃多久。而且,他似乎没有穿衣服的意思。
“你觉得我这样不好么?”金发的王者笑得更厉害了,几乎从微笑变成大笑,玫瑰色的嘴唇间,露出白如珍珠的牙齿。忽然,他伸手挑开漆拉披在肩膀上的斗篷,从腋下拦腰抱住他。呼吸中,一种醇厚的橡木香气弥漫开来,唤醒了漆拉丢失已久的嗅觉。
这种感觉,就像冰封的冻土里钻出了浅绿的幼芽,就像是贫瘠的荒漠上开出了如雪的鲜花,令人为之陶醉。
“既然来了,就陪我一会儿,反正闲着也无聊。”吉尔伽美什在他耳旁低语。那声音有种醉人的魔力,令人无法拒绝。
恍惚间,漆拉感到寒冷袭上了肌肤。他的外衣不知何时被对方解开,一直拉到腰际。而对方的一只手,正搭在他的心脏部位。“你干什么?”羞耻感立刻唤回了他的神智,“你?!”
三只冰箭一瞬间抵上吉尔伽美什的颈侧,但是这位无冕之王却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一丝鲜血顺着脖颈曲线滴落下来,带来些许灼热。
“难道你不希望解除笼罩在你心上的黑暗桎梏吗?”刚才还温柔如夏日暖阳的话语,顷刻间变得比隆冬朔风还要锐利,“我要是死了,你就没有任何机会挣脱它了。”
冰锋融化成水,坠落地面。漆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斜倚在吉尔伽美什的怀抱里,任由他解开自己剩下的衣服,让它们柔软地滑落下去。他现在变得和身后这金发男子一样,仅剩下了一件衣物,那便是包裹灵魂的躯体。
“这样才对嘛,你来找我,不就是希望我们能坦诚相待么?”那双比最深凝的蓝宝石还要纯粹的眼瞳,流露出天真的笑意,就像最洁净的明星。
吉尔伽美什用他强健的臂膀,引导着漆拉往前走。拨开层层透明的帷幔后,墙壁上出现了一面可以视作镜子的光滑石壁,倒映着两个人的修长身影。“告诉我,为何无法正视自己的美丽。”金发的王者托举着漆拉的双臂平直展开,让他的身体正面全都投影在光滑的石壁上,“创造者将他所有能想象到的华美都融合在了我们的生命中,灵魂与肉体如同一对不可分割的伴侣紧密结合,为何要以羞愧之心相待?”
“因为……”
漆拉感到心脏在抽绞,仿佛数把匕首深深地刺进去剜转,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此刻有两股力量,一股冰冷,一股灼热,在他体内交锋,仿佛要把他撕扯成碎片。站立在身后的吉尔伽美什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痛苦,搂着他把他转过来。
“谨以此方式,带来祝福。”
第一个吻落在漆拉的额头上,就像晨曦的第一道浅灰,驱散夜的深谙。但痛苦依旧持续,血管痉挛纠结,仿佛无数张看不见的细小昆虫口器,贴附在内壁撕咬。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着,额头和后背迅速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
“还挺顽固嘛。”
吉尔伽美什挑了挑眉毛,落下第二个吻,吻在心脏部位。他的舌头轻柔地舔舐着胸口的皮肤,引起某种刺痛。就像是有火焰贮满了胸腔,驱散严寒带来的痛楚。
漆拉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向后仰倒,弯曲在吉尔伽美什的臂膀中。他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许多混乱的、零散的记忆出现在脑海,它们纠结着、闪动着、比划过水面的浮光还快,仿佛被一个漆黑的洞口牵引,旋动成一个巨大的涡流。
通向终点的漩涡。它开始迅速夺取这具身体中的意志。
“漆拉……漆拉……”有哭声在耳旁尖叫着他的名字,比数千只蚊蚋一起嗡鸣还要令人烦躁。“漆拉……漆拉……漆拉……漆拉……”
清醒,我必须要清醒。他竭力睁大眼睛,支撑脑海中的仅存的理性。
也许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那张刚刚还挂着笑容的面孔冷沉下来,目光锐利地收紧了。金发的王者稍稍屈起身体,似乎寻找着什么。一抹纯净的金色从他覆盖在漆拉胸口的手掌中心游出,像一株会生长的植物,迅速把根系扎进泥土。它在皮肤上蔓延、游走。先是向四周分散,接着又在瞬间凝聚在一处,彷如溪流汇入江河一般,朝着某个点游动。
漆拉下腹部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簇金色的印痕,即使是最纤细的笔尖也无法描绘那种流动若水的线条。“原来在这里。”吉尔伽美什埋下头,轻轻吻上显出体表的爵印。流动的白色火焰瞬间点燃了一切,焚毁那些在耳旁啸叫的幽灵。
疼痛,撕扯着神经。
漆拉挣扎着侧过头,瞥见石壁的镜像中,有白光显现,从那个俯身在他躯体上的形体中央倾泻而出,目力所及处一片洁白,浑如落满大地的新雪。
最后的意识涣散消失,耳旁唯余空虚与死寂。
时间被静止在了一点,如同凝固的琥珀。
许久,许久之后……破碎的意识缓慢地重新聚合,最先恢复的是触觉,接着是嗅觉,然后是听觉。厚重的木质香气让他觉得宁静,就像漫步在清晨雾气缭绕的林间。而那道白光,他所期待追逐的白光,此刻就环绕着他,平静地拥抱着他。它在亲吻他的身体,甚至是两腿间的隐秘之地。漆拉很喜欢这种触感,因此将腿稍稍分开一点。
那种柔软包裹着自己身为男子需要遮掩的部分,带来从未有过的愉悦,直到他睁开双眼。
吉尔伽美什就躺在他身边,让他的头倚枕在自己胸膛上。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在腰间缠上了一方白色的亚麻布围腰,两条金色的,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宽的金色饰带从右下腹横过左胸,固定在肩膀上。“你能告诉我,是谁对你使用的这个黑暗魂术吗?”
黑暗魂术?漆拉脑中一片空白,他记不起任何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发的男子冰冷地注视着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他的表情预示他在严肃地思考,“这样的反应也是对的。”他自语,“我并没有解开所有的封印,那样对你来说冲击太大。我只是好奇,究竟是谁,因为什么原因,要在你的灵魂中施加那样强大的枷锁。”
这个问题令漆拉愕然,但他明白吉尔伽美什没有说谎。
从许久之前开始,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存在某种残损,有时候还会有一些陌生的片段突然跳出来,譬如那座被称为尤图尔的古城的过去。他甚至能叫出那座废墟中每一条街道的名字,或者对某个建筑产生恐惧,却完全不清楚背后的原因。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回答,挣扎着离开金发王者的胸膛和他的臂膀,却被重新按倒在床上。对方抓住他的手腕绷直他的身体,并且跪在他两腿之间。然后,嘴唇再次触上他的爵印。
记忆开始混乱。
这是第六百四十九个吧?还够不够?
似乎不能稳定呢,那东西现在越来越不稳定了,我担心这座城。
今天早上下城区抬出了将近200具尸体,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死在那里。
他们什么都不管吗?可他们是这座城的管理者啊!
……
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虚晃的鬼影。“吉尔伽美什你停手!”漆拉大叫起来,用力挣脱钳制自己双手的束缚,然后虚弱无力地躺在那里喘息。“让我走。”他喃喃地说。
“是你来找我的。”金发的男子凑近他,几乎鼻尖碰着鼻尖,“现在却来抱怨我没有放你走,是不是有点儿冤啊?”他笑眼柔和,金色的发丝如同光网,笼罩在漆拉面庞四周。
属于这位曾经的一度王爵的黑色魂术长袍被扔到了他面前,还有柔软的羽毛斗篷。漆拉在吉尔伽美什的注视下一件件地穿好衣服,遮挡起所有裸露的皮肤。“说实话,我觉得你穿的像个哭丧妇。”金发王者用手轻轻按揉起眉头,“比修女还要规矩,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高兴。”漆拉把斗篷披上肩头,双手拉着两边把它紧裹在身上,低着头向门外走。
“记得有时间就来找我。”吉尔伽美什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自信的姿态。
漆拉回了一下头,就顺手关上房门。于是,那金色的身影被留在了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