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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明华长公主 作者:陈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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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渐渐清晰,他远远看到漆黑的草原上有一女子披着阔大的连帽斗篷,斜靠在一矮坡上的一株矮树下吹笛,脚边只生了小小一堆火,火光十分微弱,发出惨淡迷黄的光,勉力支撑着,使黑暗无法完全铺展下来,风吹来她的斗篷和裙袂扬起,猎猎做响,那笛声却一反这深黑夜里的阴森冷清之意,十分旖旎,仿佛春天的少女,满怀期待地在草原上吃吃笑着接过情郎手里的一朵花儿,簪在鬓边,温柔而多情,柔滑而甜蜜,海里王不由地会心一笑,心想这大概是哪个女子在这萨班推节在等情郎约会,倒是吹得十分甜美可人。
那笛声缠绵了一会儿,却渐渐低了下去,低低地百传千回,似乎是女子与情郎分手后的相思入骨,一缕情丝,似怨似慕,爱念无极,令人心中一直沉下去,心中也随着那笛声反复纠结起来,那笛声却忽的拔高起来,嘹亮清远,忽然开阔起来,海里王心中一惊,只觉得忽然驰骋在沙场之上,金戈交并,旌旗猎猎,豪情万丈,然而那笛声却一连升七八调,渐渐高而险,仿佛绷到极紧,让人疑心就要断掉,正似战场杀到险恶之处,生死难料,进退维谷,马儿悲鸣,伤者哀嚎,笛声越发紧张,最后缓了下来,却宛如月下的战场,凄清无限,满地尸骸,笛声似诉似怒,哀怨之极,似是与人永诀,生离死别,人间至伤,上天入地,不能求得心中一刻安宁。
海里王怔怔站着,只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半生戎马倥偬,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人生起伏,这些日子更是殚精竭虑,却遭致大败,志不得伸,越发有英雄末路之感,如今听到这笛声,触动心事,更觉胸中哀愁翻滚而起,那寂寞孤苦之情一发难忍,无论如何都不能排解,他忍不住往那女子又靠近了些。
马儿嘶叫了一声,却是惊动了那女子,那女子转过来吃了一惊,慌忙退缩躲藏到树的后边,海里王连忙道:“莫怕,我只是听吹笛的,没有恶意。”
那女子抬脸看了看他,海里王借着火光看出原来这女子身上披的斗篷是粗布,缀着许多补丁,十分简陋,手里捏的笛子却是一杆普通的黄不溜秋的竹笛,很是简陋,看着像是大寰商人偶尔带来的杂货摊上的物品,一双眼睛生得很美,半边脸上却有着骇人的伤疤,眼睛微有湿意,似是才哭过,看着十分年轻,他吃了一惊,看着倒觉得像似大寰人,他心中暗疑,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那女子微微畏缩,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他越发疑窦道:“你不能说话?你是大寰人?”
那女子一双眼睛迷蒙深邃,很是茫然的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帐篷,示意是那里的人,他伸出手来忽然握住那女子的手腕,使力一捏,那女子脸色一白,身子立刻便软了下去,嗓子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眼泪也从眼睛里夺眶而出,水光淋漓,他呆了呆,感觉到手下那女子的手腕全无抵抗,又看了看那女子一双手上老茧伤痕密布,想了想帐篷那边正是乌拉部族的营地,便道:“你是乌拉族的女奴吧?”他当年远征中原,乌拉族也是主力,当时掠了不少貌美而能歌善舞的大寰女子作为奴隶,这名女子年纪尚轻,想必是随母被掠来,大概长得美,遭人嫉恨被破了相,而将奴隶拔舌断手致残更是常事,他沉默了一下,心中有些微微的罪孽感和怜惜,便和声道:“刚才是我用力过度,对不住你啦。”一边去扶起她,那少女却越发畏缩,只管往后躲。
他有些尴尬,只好柔声道:“你的笛声很美,是不是你母亲教的?”大寰人一贯就是这些风花雪月间下功夫,偏偏这一曲打入了他的心怀,令他驻足。
那女子点点头,仍是有些害怕地看着他,身上一直在发抖,终于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逃下坡去,直接往帐篷那边逃去了。
海里王并不阻拦,看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远,听那脚步声确实全无内力,一路往乌拉族驻地那儿奔去了。
海里王心中的猜疑略略松懈下来,这时却闻到一丝微微的酒香,他低下头,果然看到那被土块围着发出暗红色光的火边,放着小小的一个酒罐,他哑然失笑,想来是那少女悄悄和情郎约会,也不知去哪里弄了一小罐酒来给情郎喝,没想到遇到了他,想是过于惊骇,连这好不容易弄来的酒都不敢要了,直接逃掉了。
他蹲下-身,拿起那酒罐,果然里头只有小半坛子的酒,火光下色泽诱人,想是悄悄从哪里弄来的,坛子微温,酒香缓缓地出来,既温暖又冷洌,甚至隐隐有些辛辣之意,十分迷人,他有些惊异,这酒的香味他却是从来没有闻过,似有一股甜香,却又微微有些苦涩。他有些见猎心喜,加之适才情怀满腹,正想畅饮一番,以酒开怀,然而他一贯谨慎,想了想,还是从身上找了根银针来探入酒坛,试过无毒,便忍不住小小地尝了一口。
好酒,甜而滑地滚入喉咙,然后激起暖洋洋的醇厚辣味,真是好酒,海里王心想,看来乌拉族这些年深受大汗宠爱是真的,这样的好酒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连女奴都能偷到。渐渐酒入愁肠,再漾上心头,英雄气短,末路情仇,种种滋味,催着他不知不觉一口一口的将那酒喝尽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浮起来,风似乎变小了,天地间安静下来,只有那一小簇温暖的火跳动着,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光,仿佛是高飞于尘世浮云之上的海东青,自由自在,不是迫不得已折翅在王府里一日一日看着闲云潭影,物换星移,而是劈风斩云,驰骋雷电中,是旌旗猎猎如吼,拍上身上的甲胄铮然作响,是立马横刀于广阔天地,一望无际的草原,骑马从清晨到天黑都到不了尽头,一碧如洗的蓝天下,大军雄壮如龙,高高燃烧的篝火中,他与征战的兄弟们以碗相撞饮酒,男儿志气满怀在胸中……
阿蘅轻盈而谨慎地悄悄接近了那倚在树边一动不动的海里王,他瞳孔有些涣散游移,脸上带着微笑,虽然仍看着她,却是笑道:“王妃。”他回到了父汗还在的那个时候,王妃是父汗精心挑选,温柔娴淑,出身的部族强大,因此兄长虽然猜忌于他,却也动不得他,是一切都还美好之极的少年时代,王妃伸出温暖的双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衣带,仿佛每一次出征前的温情眷眷,于是他如同每一次出征一样,用最温柔的笑让她放心。
“回魂”起作用了,阿蘅微微松了口气,段英这小子配的酒还是有些用,她当年到底是悄悄找他要了些,这次出征想到疆场无情,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这东西倒是镇痛的好东西,便带上了……果然用上了,然而他如今不过是精神恍惚,似是醉了,应该能悄悄偷出令牌,若是想要趁机杀了他,却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知道这酒到底能让他醉到什么样子的程度,她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冒险,自己重生一回,武艺和海里王差太远,万一一刺不中,今夜所有计划便要全数泡汤。
她下了决断,双手轻巧,很快便从海里王身上摸到了令牌,然后一刻也不曾耽搁,轻身一掠,已轻飘飘地跃上了海里王之前骑着的马上,缰绳一抖,马儿一跃而起,往城中王府飞骑而去。
海里王府里因为过节,张了不少灯,光明璀璨,阿蘅蒙了面,悄没声息地潜入了王府内,她之前已事先前来踏勘过,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之前接头的地方,那里李星望早已打晕了个侍卫,换上了侍卫服,略略易容了一下,阿蘅将令牌递给他,低声道:“快,那酒也不知能顶多久,一旦醒来肯定会觉得不对。”李星望低声道:“你不换么?”阿蘅摇头道:“我身材差甚远,仓促之间易容不似,我暗中接应你,之前找人教你的鞑靼语你都学会了没有!”
李星望苦笑一声道:“教的那几句已是练熟了,只怕对方有别的话说我却是听不懂的,时间实在太急了些。”
阿蘅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少不得行险一次了。”
李星望拿了刀整了整侍卫服然后便走了出去,阿蘅隐在他身后跟着,夜已深了,一路倒还顺利,快到地牢前有一园子,颇为阴暗,李星望才走进去,黑暗中忽然有人悄没声息地袭击于他,李星望心中一惊,拔刀一架,对方居然也是个黑衣夜行人,他一怔,却不敢弄出动静,生怕引来大队人马,对方一击不中,一双雪白银刀更是急攻过来,声息小,攻势急,二人一声不吭,在黑暗中你来我往打起来,却都各自心中有事,招式都是又狠又急。
阿蘅远处看着已觉不对,越看越觉得那对银刀眼熟,忽然掠了过去,低声喝了声:“纪容!”
那黑衣人身势一顿,李星望一怔,手上动作也缓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却也各自认出了熟悉的眼睛,纪容那深邃的双眼看了看阿蘅,缓缓道:“公主?”
阿蘅冷哼了声,有些头疼,如今军中两个主事的全在这里了,若是今日有个万一,朱雀军可就成了笑话了,她淡淡道:“少废话,你带了多少人手?李星望下去骗开牢门,你们掩护,将人救出来,速战速决!”
纪容眼中冰雪似有融化,低低吹了声口哨,黑暗中出来了两个侍卫,果然也都穿着王府的侍卫服,又有个文士模样的人,纪容低声道:“公主,没有令牌,这是我安在王府里的幕僚内应林洛,只能试试看诈不诈得开牢门了。”
阿蘅低笑了声,示意了下李星望,李星望将怀中的令牌拿了出来,林洛低低呼了一声,连忙拿了过来反复看了看道:“果然是真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纪容低声道:“公主,不如让林洛持令牌下去,假称海里王要提此人审讯更好一些,他精通鞑靼语,应变更佳。”
阿蘅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行动,自己和纪容却隐身入了黑暗中。
林洛带着李星望以及另外两个穿着侍卫服的暗探走了下去,阿蘅和纪容躲藏在一假山石头后,枝叶扶疏掩映,遮盖住了他们,纪容看着阿蘅蒙着面,一双眼睛亮如晨星,紧紧地盯着入口处,全身蓄势待发,这是一个意外,想起前些天对长公主的愤懑,纪容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却也知道此情此景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能沉默,没想到阿蘅却忽然开口了:“一会儿救了人出来兵分两路分头跑。”
纪容呆了呆,阿蘅继续道:“我们两人都在这儿,塔城危险,海里王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失了令牌,今夜过节,一定要赶在城门下匙之前出城,若是我们二人都被困于王城内,那可是大事不妙。”
她因为要掩人耳目,因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凑着纪容耳朵再说话,纪容只觉得耳朵热得不行,归拢心神正色道:“城中我有安排了地窖,可先躲藏一二,颇为隐秘,万一城门下锁,可暂时躲藏在那里,待风头过去再出去……”一边却也知道如今是两人都在城内,却是不能缓缓等风头过了,大军群龙无首,祸事便要生,一念及此,想到自己是违背军令出来,更是有些不安起来。
阿蘅点点头,事已至此,如今唯有希望那“回魂”的效力能拖得更长一些了,否则海里王一旦清醒,发现令牌丢失,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封锁城门,大搜王城。
纪容低声道:“听说蓝胜并未受到严刑,但愿他还有体力。”
阿蘅垂下睫毛,不再说话,却看到地牢门有响动,那林洛领先,果然带着人出来,后头两个侍卫手里押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脚上皆是重镣,一路叮叮当当,想来正是独孤晟,阿蘅和纪容大喜,他们带着独孤晟一拐走到走廊深处,纪容已是抢上前去,刀光一闪,叮当几声,已是将那镣铐劈开。独孤晟已是认出他来,低声笑道:“有劳将军。”一边目光一闪,却已一眼看到在纪容身后一声不吭蒙着面的阿蘅,他双眼仿佛亮起火光,却又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塔城无帅?”
阿蘅并不看他,只身一闪已到了院墙上,纪容知她意,拿了件宽大的斗篷给独孤晟披上遮掩囚服,低声道:“快走!”


50楼2017-01-2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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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都是身负武艺,唯有林洛被个暗卫挟着一起跃出王府,左一转右一转众人到了个阴暗的小巷子内,那里早已备下了几匹马,他们翻身上马,连忙往城门疾驰而去,到了城门,所幸今日过节,城门口还有不少牧民回来,只是如今形势严峻,盘查却甚是严格,士兵一一用鞑靼语盘问,入城时阿蘅和李星望是悄悄盘在一辆牛车下头进的城,如今他们一行目标太大,却不知那海里王的王府令牌有没有用了。
    正在城门排队之际,忽然看到远远有人带着一队士兵奔过来,用鞑靼语喊着什么,只看到城门的百姓忽然一阵混乱,而守门的士兵则警惕地竖起长枪,便去推那小门,阿蘅一行一看情势不妙,交换了下目光,纪容上前果断抽刀一刀将那城门正在关门的士兵的头砍了下来,城门口登时大乱!阿蘅等人急忙翻身上马,催马强行闯出了城门!
    后头那带队的人正是海里王,他喝了那酒,神魂俱散,飘飘欲仙,然而他到底身有武艺,又兼一贯领军意志坚定,恍惚了一阵还是醒了过来,已觉出那酒不对,大吃一惊,又发现自己的马已不见,连忙将自己身上彻底检查了一番,发现令牌已不翼而飞,便知自己着了道,他一直认为蓝胜是个小小参将,虽然有几分勇武,却不致于重要到能让对方甘冒奇险来救,因此并不十分在意防范,如今居然被人引着踩了陷阱,如若当时被人谋杀,那真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想到此处,他冷汗涔涔,连忙赶回王府。
    一问之下果然地牢蓝胜被林洛持令牌提走,他又惊又怒,林洛已投了他三年之久,想不到三年前这暗线便已埋下!却不知这鞑靼王城内还有多少内奸?再想起那名女子,他更觉得紧张,连忙率了铁卫一路疾奔追击,因是夜晚,城门唯有东门一小门开着,因此他直接便往东门追来,恰恰和阿蘅他们撞了个正着。
    阿蘅强行冲出城门,低声道:“纪容,分两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北边驰去,李星望自然是紧紧跟上,独孤晟眼光一闪,催马也跟上了阿蘅这一路,纪容则带着两个侍卫往南而逃。
    黑夜里风迎面撞来,天上乌云滚动,风里开始夹了雨丝,后头追兵马声夺夺,听起来只怕有数十骑在追击,又不断有箭矢飞过,阿蘅伏在马背上,尽量避免目标太大被箭射到,一边使劲催马,急速飞奔,甚至不能回头一看是否纪容逃向哪个方向,然而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独孤晟牢牢地跟在她的身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前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草原,经年风霜仿佛经过身侧往后劈开的风,不断急速退却,阿蘅只是向前,心中似是空茫一片,不知所生为何,所来为何,又似是满腹杂念,纷纷扰扰,身后那一人,却是她诸般困扰所生的源头,这般亡命途中,她迎着风居然还有空想起一句话:“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


    51楼2017-01-2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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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4章 归去
      阿蘅一路疾驰,想是纪容在准备的马上下了功夫,这马脚力甚佳,她骑射上功夫又好,居然渐渐后头的追兵声音远了些,然而这里大部分是草原,平坦广阔,遮拦甚少,只要他们沿着蹄印一直追下去,总有马力不继脱力的时候,而纪容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追兵追着,想到正副两帅今夜都如此狼狈,她心中不免就焦灼起来。
      前头忽然隐隐有水声,她熟知地形,知道那是克鲁伦河,心中暗忖着跳水逃生的可能性,一边却又担忧独孤晟身体是否还能受这水浸之苦,正踌躇间已到河边,忽然后头独孤晟住了马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她吃了一惊,勒了马缰连忙下马去扶他,一边去摸他脉门,心头却是冰凉一片,适才并没有检查他身上到底有没有伤,只怕这一番奔逃他已气力不继,她双手发着抖抱起他身体,忽然身体一麻,身体的大穴居然被制住,她一呆,抬眼却是看到独孤晟漆黑幽深的眼眸。
      他低下头低而急促地说道:“你舍命来救我,我很高兴,我放你下水去,你用内力护住心脉,闭住气,顺水漂流,待穴解了脱身,便自己回塔城,追兵我引开。”一边低了头吻了吻阿蘅发着抖冰凉的唇,却并不流连,果断却轻巧地将她放入水中,一边转过头对已经呆住了的李星望道:“你也下水吧!”
      李星望脸色苍白看着被水冲下去的阿蘅,却忽然坚定道:“我和你引开追兵!人少了他们会发现的!”
      独孤晟也不勉强,翻身上马,一手牵着阿蘅原来骑的那匹马,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往河水的上游疾驰而去,李星望牢牢跟上,三匹马的蹄印清晰地留下,后头的追兵的蹄声越来越近,而水里的阿蘅身子轻,早已被水一路冲下去了无痕迹。
      水流湍急,阿蘅身不由己在水中,闭着气,心中却一片冰凉,茫茫然只想到了多年前,她得知独孤晟燕子矶中伏的那一个夜,是绝望的漆黑和冰冷,如同今夜,
      也不知在水里飘了多久,直到天大亮,她身上的穴位才解开,她咳嗽着游到了岸边,浑身*地上了岸,站在水边,看到湍急的水里隐隐约约自己的倒影,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天地茫茫,她忽然低低的笑起来,前世今生,那个人一直都是不同的,她永远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她拧了拧身上的水,毅然地往上游掠去,身上已经很疲倦,她却依然脚下发力疾奔,倏忽如影,她的神智清明,心中清醒无比,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喜欢那个人,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人,十方菩萨,九天神佛为证,她前生这世两辈子所有的贪嗔痴怨都已经系到了一个人身上,迎风执着的那一支火炬,虽然炽热烫手,她却终究无法脱手。
      她并不敢沿着河流跑,担心鞑靼兵派人搜索,只能绕了个圈去上游,也不知奔了几个时辰,终于又远远看到河水,水里却顺水飘来了一具马的尸体,身上全是乱箭,她依稀认出那是纪容原来备的马,因是逃命,配的都是暗色的棕色黑色的马,她的心沉了下去,那样的追击,几乎绝无生路,她站在河边将那马尸体继续扔入水中,身心疲累,终于忍不住无力地跪在河边。
      河水仍是川流不息,她望着水里自己的面容,忽然水中一动,水花四溅,一个人宛如游鱼一般从水中突然冒了出来,双目炯炯地看向她。
      她怔怔对上那双熟悉的双眼,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那人却已从水里游了过来,伸手温柔的去擦她的脸,低声道:“别哭了。”
      她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
      独孤晟也不顾身上水淋淋的,用力的拥抱着她,低低地笑起来:“你折回来做什么,我是真龙天子,怎么会死,你哭什么。”
      阿蘅身上发着抖,任独孤晟紧紧拥抱着她,却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她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李星望呢?”
      独孤晟有些酸道:“我们跑到半路,就遇到了塔城来接应的朱雀军,你猜带头的是谁。”
      阿蘅心念数转,一时脑子混乱不堪,难道是纪容?不可能这么快呀。独孤晟已淡淡道:“领军的是你大哥。”
      阿蘅呆了呆,独孤晟笑道:“燕军来了,鞑靼追兵必不敢继续追,我不想和你大哥碰面,就跳了水往上游游。”
      阿蘅心里滋味难言,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何到了塔城,自己那装病的伎俩自然是瞒不过他,略一猜测自然知道自己去哪里了,想必纪容不在军中的事情也被揭穿了……想必自己和纪容身边都有大哥的人……因此这接应才来得这样快。
      独孤晟仍然道:“大概你回来没有沿着河流走,和你大哥他们错过了。他们应该和李星望一路沿着河往下找你。”
      阿蘅不说话,风吹来,他们二人身上尽皆*的,她奔逃了一夜,不免打了个寒噤,独孤晟伸出手臂揽住她,低声道:“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息歇息,想法子把衣服弄干。”
      阿蘅看他唇色苍白,脸上也是清白交加,显然也是疲惫之极,默默不语,和他往附近的小山坡走了过去,果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好在之前要算计海里王,她身上带了火镰,便找了些干草和干马粪来,生了一小堆火起来,二人围着火,独孤晟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精壮的上身,阿蘅也解□上原来背着的包袱和外衣,仍穿着中衣,烘烤外衣,转眼却看到独孤晟上身遍布着鞭痕和刀伤,都已被水泡的发白,她心里一紧,知道是他之前战场上受得伤还有被俘后只怕也吃了不少苦。
      独孤晟看她眼圈还有些发红,十分可怜可爱,知她心痛于他,便笑着道:“皇后,朕的身体雄壮否?”
      阿蘅脸上一红,转过脸去不理他,却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罐金创药来递给他,所幸瓶口封得紧,并没进多少水。独孤晟打开闻了闻,自己极快地涂了药,却又笑道:“我手上有伤,却是擦不到背后的伤口,还得劳烦华澜兄了。”
      阿蘅听他忽然叫出从前的称呼,心中却又百感交集,当年他们征战中,她也曾替他裹伤涂药,百无禁忌,她仍是不说话,却接过那药,走道到他身后,当真替他擦药起来,伤口溃烂发白,她心中只是揪得发紧,独孤晟却也静静看着面前火光,一边烘烤着衣物,不再言语调戏于她。
      阿蘅终于低低说了句:“为什么要把我扔水里。”我明明早已放弃了你,要和你一刀两断,你有家有国,何苦真能做到如此地步?这般险恶境地,做作不得,他是当真愿意为了她去死……意识到这一点的阿蘅心头辗转酸涩,她从来一直认为自己一厢情愿,而独孤晟之后对死人的痴情不过是悔恨是同情……她料不到他当真能做到这一步……千里迢迢悄悄潜入军中她还只当他心血来潮的胡闹,但是如今……如今……她手指颤抖,万万不敢想那一个答案……
      独孤晟怔了怔,注视着火光淡淡道:“当年燕子矶你为何要替我挡那一掌,你当时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阿蘅语塞,不再说话,心中却百转千回,那一次,那一次自己是觉得夹在大哥和他之间实在太苦,不若替他死去,教他心中永远都有着她,她跪在大哥帐前,求大哥发兵,大哥拒而不见,她看着那绝望的夜晚落幕,觉得情爱一事,没有半分道理可以讲,她学了多少谋略智策,却没有办法救她的爱人,既然如此,不如同生共死,如若上天垂怜,能让自己替他顶过这般劫难,那便是她的福分。
      独孤晟忽然道:“即使当年我们是兄弟情分,在知道崔华澜和崔华仪是同一人以后,你觉得那能赴死的感情,是兄弟情还是男女情还重要么?”
      阿蘅不说话,独孤晟依然淡淡道:“存在任何真挚的感情,都是日渐加深的,时间长久、相处融洽之后,自然有血肉连心的爱,兄弟情也好男女情也好,你又何必对开始的方式思量太多?”
      阿蘅擦完最后一道伤口的药,有些自悔不该发问,情意露得太多,低低道:“我再去找些烧火的干草,你受了伤,在这里呆着。”
      独孤晟知她虽然扮男子数载,其实内心情感却分外内敛矜持,是个十分固执而害羞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数年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的情意了,因此也并不继续逼她,只应了声好,阿蘅拣了包袱皮,打算用来装干马粪,这草原上多用干马粪来烧火,她四处搜寻了一番,还捡到了些枯枝干草,毕竟心里挂念着独孤晟,又赶紧回到那小山坡下。
      远远却看到独孤晟斜倚在一山石下,她心里一惊,担心他神智昏迷,连忙跃过去,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皮袋,脸上微微有些红意,看到她脸上神色仓促,知她担心,不由地一笑道:“我以为你这水袋是水,没想到居然是酒,味道还不错,我喝了些御寒。”
      阿蘅看着那水袋,神色古怪,她适才要拿那包袱皮去包马粪,将里头的水袋笛子杂物都拿了出来放火边……没想到独孤晟看到了以为是水……独孤晟还在念念叨叨:“想不到你们大燕还有些好酒,喝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连伤口都好像不太疼了,酒劲儿还挺大,我都有点晕乎乎了,你也喝一点驱寒吧,你也泡了一夜的水,别生病了。”
      阿蘅看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说话也开始有些颠三倒四,有些哭笑不得,那皮袋里,装的正是之前刚拿去算计海里王的“回魂”,她带了一小坛子,却担心一整坛酒的话会引起海里王怀疑,毕竟女奴不容易拿到整坛的好酒,于是倒了一些到水袋里……罢了……那回魂原就有镇痛的功效,他如今想必身体十分疲惫,身上又有那么多伤……
      她将找来的枯枝马粪都扔进火堆里,拨了拨火让它更旺,转身看独孤晟躺在那里赤着上身,恐他着凉,摸了摸他的衣服,已是半干,便去拿起那衣服披在他身上,那衣服还是囚服,粗糙简陋,她心头一阵酸软,想到他贵为一国之君,抛下了一切来到自己这里,她低下头去注视着独孤晟,他已闭上眼睛,脸上神色是放松的,嘴唇上和下巴全是青色的胡茬,颧骨突出,眼窝凹陷,整个人憔悴不已,哪里还像那个意气风发傲气满满的帝王?
      她忍不住伸手去轻轻触摸那开裂的嘴唇,独孤晟却忽然睁开眼睛,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对着她笑,阿蘅呆了呆,看到他眼神依然涣散朦胧,和之前海里王一样,便知他仍在幻梦中,想起昨夜那惊险万状的诀别时刻,他匆匆忙忙给自己的那一个清浅却承载了所有爱意的吻,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微微低下头,与他唇舌相接,独孤晟初时有些呆滞,后头却仿佛本能被激发,这个吻渐渐被加深,唇舌缱绻交缠,热烈而渴望,心旌摇荡,爱念无极,这是他们第一次这般深入的接触,成婚十余载,阿蘅的泪水一连串源源不断的滚落下来,独孤晟双眼迷茫,神智昏乱,却仍知道去吻她的泪珠。阿蘅拿起那水袋,将里头剩下的酒,一口一口的含着哺喂到他口中,这是“回魂”,愿她的“回魂”,能给他带来些许快慰,哪怕只有这一刻,这一时,这个地方。


      52楼2017-01-21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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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晟仿佛做了个长而旖旎的美梦,梦里心神荡动,曾经那些甜蜜的回忆依然在,梦里无穷无尽地开着无边无际的花朵,放松而沉溺。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身躺在一个小房间中,午后浅薄的日光洒落在地上,有淡淡的一点金黄光晕,身上已经被妥善地包扎过,盖着软被,温暖而舒适。他动了动身体,外头已有亲兵端着个托盘进来,居然是李星望,他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独孤晟问道:“这里是哪里?公主呢?”
        李星望满脸僵硬,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将上头的碗拿了过来给他道:“吃粥吧,这里是塔城,已经安全了。”
        独孤晟接过那碗,的确觉得腹中饥饿,然而依然追问道:“公主呢?”
        李星望脸皮抽了抽道:“公主和纪将军因擅离职守,都受了罚……纪将军受杖四十,公主在关禁闭中……”
        独孤晟略略放了心,几口便将那粥吃尽,李星望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你就一点不担心你的处境?那天陛下领军搜索了很久才找到了你们。”
        独孤晟微微一笑道:“担心有什么用,又不是第一次和崔华辰交锋了。”崔华辰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揭穿他的身份,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星望脸皮又抽了抽,颇觉得自己就是那瞎着急的太监,拿了那碗便走了出去。
        塔城城守府中,阿蘅回了塔城,被崔华辰勒令安顿下来好好歇息,对外却只说是关禁闭,她被服下了安神的药,果真好好睡了一觉。醒起来吃过些稀饭,便被崔华辰传召。
        崔华辰一身锦绶玄黑长袍,上头绣着金色的团龙纹路,峻目微启,眉飞斜睨,淡淡道:“鞑靼那边已派人来下了降书,朕打算受降,封他个异姓王。”
        阿蘅怔了怔道:“鞑靼王城本就很难守,真要打也很快便能打下来的,倒省了这王位,以后麻烦。”
        崔华辰道:“不能再打了,粮草和钱财都已不足,所以之前才让你们速战速决,没想到朕的朱雀军主帅和副帅,居然放下军务,两人同时去救一名小小的参将!朕不得不使了些手段,离间了海里王和鞑靼王,如今他们君臣离心,相互疑忌,也没有了守城的意志。”
        阿蘅默然不语,崔华辰看她脸上隐有愧色,却并不悔恨,心中一叹,和声道:“朕将你安排在朱雀军,让纪容做你副手,你当知道朕的意思。”
        阿蘅呆了呆,抬眼去看崔华辰,他看她不解,心中又是暗恨纪容这个呆头鹅不解风情,他的妹子国色天香,怎么居然有男人不动心?他继续道:“纪容无论人品、才学、忠心,都堪配于你。”
        阿蘅一愣,终于道:“纪将军对我无意,而且……我不想嫁人。”
        崔华辰知只能徐徐图之,不可逼迫太甚,如今独孤晟那棒槌千里迢迢追来,又演了一出生死相许的大戏,他这妹子如今必是心软感动了,自己万万不能将妹子逼到对面去,有妹子在,杀他只有让妹子恨自己一辈子,如今之计只有赶紧把那棒槌赶走,便道:“你可知大寰那边如今隆福太后病重么?”
        阿蘅一惊忙追问道:“母后……隆福太后病情如何?”,崔华辰摇头道:“只是传闻,并不知详情,那独孤晟只说去五台山礼佛,然后数月不归,朝中大事皆交给那秦王,那秦王颇为坚忍,这般诱饵他都能忍住不咬,居然破绽丝毫不露,然而太后却是病重了,若是独孤晟一直不出现,朝中只怕就要生变。”
        阿蘅心乱如麻,崔华辰却是用言语挤兑她道:“你是不是也想和他回大寰去?”
        阿蘅抬起眼,茫茫然道:“回去?”
        崔华辰厉声道:“你又要放弃大哥了么?谁弱一些你便要站在谁跟前,是不是?你可知道你回去是什么身份?妹子?禁脔?”
        阿蘅慌忙摇头道:“我并无此心!只是……太后对我很好……我很担心她的身体。”
        崔华辰淡淡道:“依朕看,只怕是秦王坐不住了,使招把独孤晟逼出来而已,隆福太后是秦王的靠山,他万万不会让她有事的,独孤晟救了你,这次朕可以装作没见到他,三日之内,你让他赶紧走,否则就别想走了!朕好教他尝尝我大燕大牢的味道!”
        阿蘅垂下睫毛,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了。”那亡命途中生死关头强烈的爱意,那曾经的缠绵,在回归现实以后,都是如此的脆弱,他们之间早已划下鸿沟,死不能分割他们,生却让他们难以相守,这就是现实。
        崔华辰长眉舒展,伸出手轻轻抚摸阿蘅长而密的头发,淡淡道:“乖,这次你们两清了,以后各过各的,好好当你的护国长公主,好不好?”
        阿蘅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哥哥莫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独孤晟正躺在床上思忖如今境地,想起阿蘅这次必然已经软化,再想起那旖旎的梦境,心中又是酸又是软,他一头打算着想必崔华辰这次要见他,他该如何和他提出和亲的要求,为了娶到护国长公主,和大燕和平共处,开放互市,边境那边略略让些,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言语上还得多斟酌,崔华辰是个真正的老狐狸,可不像阿蘅,是个外表精明的傻孩子,只有他好好宠着她。
        正左思量右打算,门帘一挑,阿蘅却走了进来,独孤晟看到她,精神一振,脸上笑盈盈道:“不是被关了禁闭?你大哥看来也是假装而已,他以前对你那样严厉,如今也知道对女孩子不可这般严苛了?”一时心中放松了些,心想崔华辰居然肯让阿蘅来见他,想必肯让步了,脸上的笑又更深了几分。
        阿蘅垂着睫坐到他床前,伸手去替他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知他身体强健,已是好了七八分,心里略略放了心。
        独孤晟反手握着她把脉的手,一边忍不住微微摩挲着,看她并不缩回,更是意外之喜,笑吟吟道:“我那天做了个好梦……”
        阿蘅并不敢去直视那双目灼灼的眼睛,打断他的话道:“母后病重。”
        独孤晟吃了一惊,阿蘅继续道:“想是秦王坐不住了,你却不能不回去!”
        独孤晟紧紧握着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和我一起走!”
        阿蘅抽回手,坚决地摇了摇头。
        独孤晟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掩着那冷清迷蒙的眸子,想起梦里那风情万种,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哑声道:“也是,太急了,我先回去,然后遣人来向你大哥求你和亲好不好?你也想母后的吧?”
        阿蘅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独孤晟心沉了下去,伸手去握着那纤细的肩膀,沉声道:“阿澜,你看着我!”
        阿蘅双目抬起,和独孤晟眼神一触便转开,眼中如星坠云陨,静似寒渊,耳上的朱雀坠子微微悠晃着,上面镶着的宝石清冷冷的闪着星芒,她冷声道:“大哥让我嫁给纪容。”
        独孤晟脸上肌肉尽皆僵硬,恶狠狠道:“你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我!”
        阿蘅抬眼看到他满是攫取意味的双眼,如同野兽一般锐利,轻轻闪身,站了起来,低声道:“这次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就当时还了从前我救过你的恩吧,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你也不必再愧疚觉得欠着我什么……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吧。”
        独孤晟仿佛全身落入冰冷的河水中,他寒声道:“你明知道我对你的不是愧疚!我爱你!”
        阿蘅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道:“我让李星望给你安排行李马匹,你晚上便走吧,母后还等着你——我对不住母后……”一边转过身掀起帘子便要出去。
        独孤晟在后头森然道:“我不会放弃的。”
        阿蘅脚步顿了顿,走了出去。
        独孤晟颓然躺了下去,却知道如今情势,不能不走,母后病重的消息必然是崔华辰带来的,这是逼自己走,这消息也必然是确实的,自己又输给了崔华辰,然而他还是不理解,他都做到这般境地了,为何她还是心如铁石?他按了按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腔焚了多日的火,烧得他难耐之极。
        夜晚的时候,李星望果然备好了马匹行李,将他送了出城,他只能低声对李星望道:“好好照顾公主。”
        李星望沉默许久,低声回到:“皇上也好好保重。”
        独孤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说话,翻身上马,纵马而行,疾奔出约莫一里地,他似乎听到了远远的城楼上传来了笛声,风太大,听不清楚。
        来时秋暮,到时春暮,归去又还秋暮。
        丰乐楼上望西川,动不动八千里路。


        53楼2017-01-21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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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4章 受降
          燕帝坐镇,武将的事情办完,文臣们下死力气来回奔波,和谈很快一切谈妥。鞑靼王丧服降帜,面缚舆榇,亲迎燕帝入了王城,受降仪式举办完,燕帝在汗宫举办了个宴会,宴请鞑靼降臣。
          宴会按草原风俗开的,以示燕帝之宽仁体恤。大大的厅内铺着华丽的波斯绒毯,鼎钁酒器,舞乐歌姬一应齐备,雪白的马奶酒,酸甜可口的乳糜,芬香鲜嫩的烤羊,珍馐美酒如流水般送来,极尽豪奢,宾主尽欢,仿佛之前那些死过的人流过的血都已被人遗忘一般。
          崔华辰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帝衮,龙黻博带,玄色正服,袍襟下端绣着江牙海水纹,脸上虽带着笑,双目深沉,说了几句后杯盘重开,酒过三巡,君臣和乐,场上开始自由敬酒攀谈起来。
          因是国宴级别,阿蘅穿得相当隆重,广袖高髻,玄裳红裙,宽宽的腰带上系着璎珞玉佩,厚厚数层的华丽礼服让她坐下就懒得起了,一直坐在那儿担当背景,可惜坐在对面的海里王炯炯的目光一直射过来,教她吃东西都没能好好吃。鞑靼王被封为顺安王,海里王作为其胞弟,封了个勇义侯,作为武将来说,阿蘅对他还是颇为敬佩的,不过自己狠狠算计了他两次,虽说战场上原就是不择手段,如今份属同僚,不免还是有些尴尬。
          海阳的确是认出了她,虽然那日那少女脸上有疤,但秾丽眉目却一模一样,然而那夜的少女双目迷蒙潋滟,楚楚动人,如今这位护国长公主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光微一转顾,犹如冷电青锋,年纪虽轻,身上却已隐隐有着那血战沙场、屠戮人命磨练出来的气势,举止高贵优雅,又非一般小家女子所能有,再一想到他两次中计,都是险之又险,剑走偏锋的计谋,偏偏自己都上了当,简直叫人匪夷所思,他忍不住一直打量着阿蘅个不停。
          纪容也参加了宴会,却一直忍不住去看阿蘅,他被杖责了四十杖,因燕帝心中不悦,那四十杖是结结实实的,他又心中愧疚,撤了内力去受罚,因此受的伤也是实实在在不打折扣的,养了几天出来,蓝胜却已失踪,当日燕帝带去搜寻的亲军也只是缄口不语,公开的说辞只说是那夜逃亡中失踪。
          他知道此事是燕帝处理的,也不敢使出那些暗地刺探的手段,长公主又关了禁闭,今天还是那逃亡之夜后他第一次见到阿蘅,心中牵挂许多事情,忍不住端了酒杯上前致意。
          阿蘅看他来敬酒,想起那夜若不是他,自己的营救计划未必能这般顺利,有些感激,便要一饮而尽,不料那马□□酒略有些膻味,她着实有些闻不惯,眉头皱了皱,纪容原擅察言观色,忙道:“公主请随意,卑职干杯为敬。”


          54楼2017-02-0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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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蘅颇觉得有些不过意,仍是一口干了,低声解释道:“这酒我有些喝不惯。”纪容难得看到她脸上出现局促的表情,心中一边暗道这才看出公主年纪还小了,他心头仍挂着蓝胜,便问道:“我那日回去路上便遇到了朱雀军前来接应的军队,却不知公主那夜是如何脱逃的?蓝参将如今在哪里?”
            阿蘅垂了睫毛,听着席上彩衣女奴唱着歌,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分头而逃,后来遇到皇兄来接应的大军,蓝参将却失散了,之后搜寻战场没有找到。”
            纪容默了默,心里敏感的觉得应当另有别情,然而任他脑子再怎么推测,也万万想不到阿蘅之前与独孤晟相识,只能接受了这一说法,他看阿蘅眉间隐隐有些郁色,反过来宽慰她道:“两军对战,总有牺牲,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公主不必挂怀。”
            阿蘅只是看着那长辫女奴弯下柔软的腰露出雪白的赤足在跳舞,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纪容想起那次他迁怒于阿蘅,脸上带了些愧色道:“慈不掌兵,是卑职那日出言不逊,公主只身涉险,勇义非凡,卑职错怪公主了。”
            阿蘅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勇义侯海阳大步走了过来,端酒道:“这位便是妙计无双满腹韬略的护国长公主了么?果然有倾国之色,真正是有美人计的好资本,海阳甘拜下风!”
            阿蘅脸色微变,纪容吃了一惊,却看海阳仍笑着道:“那日听过公主一曲笛声,如今再听这些俗音,只觉拙劣污耳,如今想来,那夜有曲、酒、色三绝,海阳为了这三绝失了令牌,原是值得的。”
            纪容眼神闪动,阿蘅微微一笑道:“侯爷盖世英雄,昔日各为其主,有所触犯,如今既属同僚,还请王爷海涵。”说完喝了酒,脸上表情大方坦荡,海阳原本满怀怨愤,忍不住出言讥诮,不料看到阿蘅坦荡清明的眸子,一腔怒火居然发不出来,复又想了想,终于有些自嘲地笑道:“公主之心性果非常人也,两次败在你的算计之下,海阳着实心服口服。”
            阿蘅微微一笑,斟酒回敬于他。
            纪容看喝了酒的阿蘅脸上浮起淡淡粉色,又看了看海阳,心里想到海里王适才说的几句话,忍不住有些大胆的猜想,却一时不敢往深里猜测,然而心中却又有了一丝深愧自己无能的感觉。公主那夜究竟如何取得令牌,他一直想不通,如今却捕捉到了片鳞只爪,而公主为何要深入险地救之前她并不看重的蓝胜,他又在想是否那日自己言语过激,让公主冒险行动,这猜测太无稽,却让他为误解公主而生了愧疚感。
            宴席人多眼杂,海阳也只是敬酒后便回了坐席,唯有纪容心里存了这事,又不敢打听,一个人在肚里思量。
            宴尽而散,燕帝并没有继续在王城停留,而是派了原蓟州大营驻军过来驻军,带着原鞑靼皇室的顺安王、勇义侯等回了燕都,护国长公主以及朱雀军副帅纪容也随帝辇回了定州。
            战事初定,燕境基本平定下来,大寰没有出兵骚扰,其他小国也已膺服,这时候崔华辰便要忙着稳定百姓人心,推行各项仁政,任命各地官员,派遣驻军,忙了个团团转,百忙之中,他还是找了纪容来谈心。
            纪容回了燕都闲了下来,得了崔华辰召见,还以为是要给他什么新的任务,没想到崔华辰却是看似随意地问他出征和长公主的相处情况。
            纪容心念电转,一边揣摩着帝心,一边谨慎回道:“长公主殿下思谋深远,果决非常,臣等皆拜服钦佩。”
            崔华辰抬眼去审视纪容,只见他长睫微垂,神色淡淡,却不掩秀美清雅之态,经了这次战场历练,从前那眉目间的阴郁之气尽去,更添了几分英华,心中不由更觉满意,仍出言试探道:“朕听说朱雀军并不是很服长公主的帅令,你看朕是不是该让长公主换个位置。”
            纪容心中一惊,连忙道:“朱雀军此前一直令行禁止,未有违抗长公主军令的,此前或有些将士心中有些不服,但经过塔城一役,皆心服口服!”
            崔华辰微微一笑道:“朱雀军令行禁止,那也是你这个副帅压着罢了,并没长公主什么事,她到底年纪轻了些,威信不足,若不是如此,你也不会瞒着她去塔城了,而她也未能收服你这个副帅,最后造成主副帅两人同时轻离大军的情况,若不是朕及时赶到,大祸已是铸成。”
            纪容双膝跪下叩头道:“此事为微臣擅自做主,与长公主无关,请陛下责罚。”
            崔华辰只道:“总是她威望不足罢了,此事之前也已罚过,朕不和你计较,朕打算让她卸了朱雀军主帅的职务,由你升任。”
            纪容背上出了一层薄汗,深深叩头道:“臣愧不敢当,长公主智勇双全,请陛下仍让她统领朱雀军。”
            崔华辰低声笑了笑道:“起来吧,如何吓成这样,长公主身为女子,总要嫁人,如今燕地也算基本平定了,朕也不打算让她在军中了。”
            纪容勉强站了起身,听到崔华辰所说长公主要嫁人,又不好继续反驳,然而犹如明珠将要藏于暗室,苍鹰归于金笼,他只觉得一种淡淡的惋惜之意在心中升起,崔华辰走了几步却又道:“朕将长公主安排在你军中,你应知道朕的意思。”
            纪容怔了怔,崔华辰看他不解其意,只得再进一步挑明:“爱卿年青未娶,又是文武双全,朕原以为这些日子,你们配合征战,总能生出些默契。”
            纪容呆了一会儿,终于慢慢领会到了崔华辰的意思,脸上渐渐升起了蒸腾的热气,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应答。
            崔华辰笑了笑道:“如今看来,你是无意?”
            纪容结结巴巴道:“臣不敢……不是……没有……”
            崔华辰忍不住笑道:“到底是不敢有意,还是确实无意?”
            纪容终于重新控制了他的舌头:“臣愚笨,公主金枝玉叶,聪颖非常,臣不敢肖想。”
            崔华辰转过脸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眼里却幽黑难测:“朕今日给你挑明,便是觉得你配得上她,你若是无意,朕也不强求,若是对长公主有意,朕会给你些机会,只是长公主性情倔强冷清,要得她允婚不容易,她若不点头,朕也不会逆了她的意思强行赐婚教她不开心,你明白吗?”


            55楼2017-02-0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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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4章 求娶
              天下太平,日子也变得慢了起来。阿蘅回京后就住在宫中,私下仍是让人打听了下大寰的消息,知道独孤晟已是“从五台山回宫”,然后亲身到太后跟前侍疾,太后的病已是好转。阿蘅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隆福太后待她极好,而她虽然不知原来的阿蘅是去了哪里,她占了阿蘅的身子后,也是实实在在地替她承欢于隆福太后膝下,若不是命运叵测,她原是能好好地做她的长公主下去的……她想到这些,心里多了挂念,越发觉得不安,种种烦忧纠结,教她每天只是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来。
              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这日崔华辰却是遣了人来教她到御花园内闲谈,谈了几句看她有些懒懒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这不打仗你就懒起来了,脑子给我多动动,如今方开国,诸事都是一团糟。”
              阿蘅打了个呵欠道:“大哥那么多臣下,哪里用得着我呢,圣心如海,深谋远虑,还是让臣妹好好歇息吧。”
              崔华辰道:“你嫂嫂说你连教云霁下棋都能睡着,看来是闲出来的毛病,还是给朕拿个治军的章程出来吧。”
              阿蘅懒懒道:“霁儿一步棋要想几盏茶的时间!简直和大哥从前一模一样,这天气热成这样,叫人怎么能不发困。”
              崔华辰一边道:“再热你也少用些冰,不可贪凉了,朕适才传了纪容入宫,说说那治军的事。”
              阿蘅却想起一事问道:“纪容现在还掌着暗阁么?”
              崔华辰点头道:“已在安排接手的人了。”
              阿蘅默然不语,崔华辰微微一笑,知她关心什么,淡淡道:“隆福太后听说看到独孤晟从五台山回来,精神大好,病体渐消,听说已能起身了。大寰秦王依然按兵不动,这一招的确够狠,如果隆福太后病重独孤晟都能忍住不出来的话,宫变只怕就在瞬息了……不过,独孤晟目前依然没有子嗣,秦王却已成人,听说隆福太后病渐好,正打算替他择妃成婚。”
              阿蘅看着荷塘不语,崔华辰走到她身侧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痴儿,忘了吧。”
              阿蘅轻轻捏了个碟子里的橘子,轻轻剥开橘子皮,然后低低道:“从前有次行军,接连行了三天三夜,和独孤家会师后,他悄悄递了个橘子给我,原来是他军中好不容易分的,他一直收着,专专地遇到我留给我,那橘子涩得很,皮又厚,可是那是我觉得最好吃的橘子……我当着他的面全吃了,大哥……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这般待我,我们其实聚少离多,但每次遇到,他都能给我留着一些战利品,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我却每次都盼着和他见面,想着法子和他多呆一些时间,总是打听他的消息,一见到他心里就开心。”
              “从小大哥在我身边,看着我,教着我,给我指路,我出错大哥指点我,我莽撞大哥约束我,我想走远一些大哥便帮着我走得更远,他却令我欢笑悲伤皆为之绕,令我软弱不堪,牵肠挂肚,患得患失,我曾在他身上看到我一生所向,我也想尽我所能让他振翅高飞,我们当时都有着能为对方奋不顾身的勇气,便是最后有缘无分,只是情这一字,不知所起,不知何从,他就是我命中的劫数,一步步沉沦到底,直至无可救药。”
              “宫里的那三年,最后的时光其实我很不甘心,我想着,我不想死啊,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想继续和大哥下棋,想骑着马周游天下,想有一个孩子,和大哥曾经教导我的一样,教导他成长,看着他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等他长大,送他去看我没有看过的地方……我还有这么多想去做的事,还有这么多的愿望没有达成……我一点都不想死……憎恨也好悔恨也罢,都顾不得了,我想再活一次……我想再看到他,能和他一起生活在一个地方……这么些年来,我只要想到那个人,就彻夜难眠,闷闷不乐,即使当时觉得他根本不爱我,即使后来命不久矣,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贱?但是我心无慧剑,斩不断这情丝三千……我知大哥一切为我好,想教我幸福安稳,但是即使没有嫁给他,我也做不到心里这般的想着他,然后嫁给另一个人?”
              崔华辰听她这话说得说得至诚至性,发自肺腑,脸色微微变了,远远看到纪容在内侍的引导下进了御花园,心头却知此事只怕难成。
              纪容一路走进御花园,远远便看到阿蘅穿着件湖绿的裙裳靠在栏杆边看着水里的锦鲤发呆,雪白的一段手肘露出淡绿衣袖之外,白皙得近乎透明,身上不过略略些珍珠钗饰,腰带长长地坠在碧水裙边,柳色侵衣,绿水迎眸,整个人身上仿佛笼罩了柔光,居然一改从前军中凛冽肃然、深沉肃穆的姿态,显出了女子特有的慵懒妩媚来。
              纪容只觉得心中微微跳了一下,连忙上前叩见站在一旁的燕帝,崔华辰今日也只穿着月白常服,并没有着冠,只用一根簪子挽着乌发,面色沉静容颜若凝,与阿蘅一同站在一起,两兄妹正是松柳之行梅雪之姿,难描难画。崔华辰只是微微笑道:“爱卿请起,朕今日和长公主闲聊,说到治军之策,朕想起你上次说的屯军于边境为民的法子颇为可行,故唤你来详细说说,参详参详。”
              纪容看阿蘅转过脸来向他致意,长眉如画,瞳仁漆黑,眼波澄澄如水,心中又是一跳,一五一十将那兵田之法说了一遍,纪容偶尔询问一两句,阿蘅一旁只是静静听着,纪容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天气炎热,一番君臣对答后,纪容汗流浃背,崔华辰笑着让内侍来斟茶让他坐下歇息,一边却对阿蘅道:“今日风景甚好,不如吹一曲来听听?”
              阿蘅点点头,并不推脱,果然有宫女持了玉笛来给他,她站在荷塘边,横笛而吹,满池荷叶大如盖,微风吹过,满池荷花莲蓬摇曳,红莲绿萍随碧波荡漾,蜻蜓萦飞,红鲤水中畅游,笛声悠悠然然,长日漫漫,人心悄悄,阿蘅长袖飘飘袂裾飞扬,宛若神仙中人,纪容只听得心池摇曳,意意浩荡,脸上似乎仍然泰然若谨,一颗心已湍湍沸沸,无所依据。
              崔华辰心中暗叹,只望他们二人能多相处一些,阿蘅能想明白了,一曲吹毕便道:“朕还有些事先去书房,纪爱卿和公主再商量完善一下,明日呈个详细的折子上来给朕。”
              阿蘅立起来应了,看着崔华辰远去,和纪容说了一会儿,并不眷恋地自回宫了,独留下纪容一个人独立园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突生的寂寞,仿佛这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出了孤苦来。
              夜间崔华辰到皇后中宫去看太子崔云霁,李宛如一边殷勤接着,一边有意无意地问:“听说陛下今日让纪容进了宫和长公主商量事情?”
              崔华辰一听心中洞然,微微笑道:“朕本来想撮合他和长公主,不过兰儿似乎无意,且先放着吧,横竖她还年纪小。”
              李宛如笑道:“纪将军这般的品貌公主还看不上,还有什么人能配得上公主呢。”
              崔华辰略略皱了皱眉,傲然道:“朕的妹子,自然是挑最好的便是了,这事不着急,你也不要乱牵线,兰儿一向生活上粗疏,你却是要盯着宫里的供应,别让那些下人慢待了她。”
              李宛如连忙道:“一应供应,都盯着呢,并不曾慢待。”一边又慢慢问道:“如今后宫空虚……四方初定,陛下要不要选一些官宦闺秀,以充宫掖?”
              崔华辰摇了摇头道:“不必想这些,你只管教养好云霁和云霞便好。”
              李宛如心中存了一事,听崔华辰说了,也并没有十分欣喜,心中反更生了一丝烦扰。
              整个夏天过去了,纪容一直没机会遇到长公主,她似乎觉察出了崔华辰撮合的意思,几乎所有的宫中饮宴,都没有参加。而大燕初立,百废待兴,纪容也忙得很,只是无端端心里多了一丝牵挂,再不能如从前一般清净空旷。
              李宛如心中却是越发难捱,却苦于崔华辰总是忙于政事,人又清冷自持,平日里除了见见孩子,几乎极少有帝后私语的时机。这日她反复想了许久,还是专程端了参汤去御书房,少有的摒退了内侍,再次和崔华辰提到:“长公主的婚事,皇上心里还是没有打算么?”
              崔华辰愣了愣,抬眼去看李宛如,双目锐利幽冷,刺得李宛如心里微微一缩,崔华辰却复又垂了睫毛,淡淡道:“兰儿转年也不过才十六,你着急甚么?”
              李宛如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心中转了半日,看着崔华辰犹如冰雪谪仙一般的容颜,终于鼓足勇气道:“兰儿这些天总有些懒怠饮食,眉低眼慢的,走起路来也和从前的轻盈窈窕大不相同,我问了服侍她的贴身宫女……她这两个月……都不曾换洗……”
              犹如空天劈下霹雳,崔华辰抬起眼睛,冷目如电看向她,一向冷静的双眸里仿佛掀起了疾风暴雨,那一瞬间李宛如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生寒意,暗自有些后悔,接下来她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崔华辰却是胸脯轻微起伏了一会儿,显然在竭力抑制怒气,隔了一刻,才从齿缝中发出几个字:“让那几个宫女管好嘴巴,违者杀无赦!”
              李宛如身上微微发抖,轻轻发了一声:“嗯……”
              崔华辰握起笔,淡淡道:“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宫吧,此事需谨慎……你不要轻举妄动。”
              李宛如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满嘴苦涩应道:“是。”
              待李宛如走后,崔华辰却是硬生生地将手里的笔杆捏断!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站起来道:“摆驾芷若宫。”
              芷若宫里,织金兰纹纱窗帷长长垂着,日光微微透过窗纱漏进殿中,四下寂寂无声,一眼就能看见阿蘅正侧躺在榻上,榻后头的十二扇屏风上绣着大朵的粉荷,灼灼妖妖,她乌黑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随着绿色的长袖直拖到地面,青色的裙角上满满绣着海棠,一瓣重着一瓣,崔华辰走过去,看到她阖目安睡,红润的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在做着一个极美好的梦,手侧还有一本半卷的书,而那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果然已经有些丰腴起来。
              崔华辰原是满怀恼怒、不满、担忧而来,看到她这般恬静安宁而睡,满腔怒火却尽如冰雪遇了春阳,冰消雪融,长长叹了口气,坐在阿蘅身侧,看着她的睡颜满心无奈。
              阿蘅醒来发现崔华辰坐在一旁,呆了呆道:“大哥有事?”
              崔华辰脸上冷冰冰道:“你怀孕了。”
              阿蘅长眉微微皱了皱,又复松开,微微笑道:“是。”
              崔华辰继续道:“独孤晟的。”
              阿蘅不躲不闪的迎着崔华辰凛冽的目光,眸色清明:“是。”
              崔华辰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已经有些不悦:“你要留着这个孩子?”
              阿蘅轻轻抚摸小腹,低声道:“是。”
              崔华辰看她双目微垂,眼中柔情,口角春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道:“我给你和纪容赐婚吧,时间再长就遮掩不住了。”
              阿蘅抬了脸,摇了摇头道:“不,大哥,纪容是个好人,我怎能如此。”
              崔华辰垂了睫毛道:“他喜欢你,会对你好的,他不会介意的。”
              阿蘅摇了摇头道:“大哥,不。”
              崔华辰无可奈何,阿蘅看着他的脸色,低低道:“大哥,对不起……你让我出宫吧,隐姓埋名……”
              崔华辰摇头道:“不可,离开皇宫,不能确保你万无一失……罢了,这事我会安排,你安心养好……”那个胎字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索性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心中却忽然觉得,不嫁人便不嫁人吧!就这般兄妹一直这般相依为命下去……也罢了。
              晚了点崔华辰派了柳焕来替她诊治。柳焕原就是崔家历来倚重的大夫,当年崔华仪在宫中,崔华辰特特安排了他当了御医,专给她诊治,也替她挡了不少阴谋诡计。阿蘅来到大燕,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柳焕,有些亲切,又有些尴尬,柳焕自大燕立国后便被崔华辰从大寰悄悄接到了燕都,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便是崔华仪没有,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柳焕。柳焕却是颇为从容淡定,把脉半晌后道:“公主身体健壮,胎儿还算稳妥,不过公主神思不定,体脉浮紧,我可开些安胎药,公主想吃便吃,不吃也没什么关系。”
              阿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应了,柳焕便自出去向崔华辰回报不提。崔华辰则赐下了不少燕窝、海参等补品,每日又更是赐菜赐水果的川流不息,更是亲自整肃了一番芷若宫的宫人内侍,一一挑过申饬,一旦有空便去芷若宫看阿蘅,还让乐坊变着法子给公主排新曲子,新戏目。


              56楼2017-02-06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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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坊那边果然花了心思,细细排了不少新曲目出来,太子崔云霁、公主崔云霞一下了学,便往芷若宫跑,看新的戏目,阿蘅脾气一贯又好,好吃的东西又多,各处新上的水果,阿蘅这里都是最好的,崔霁、崔霞自然是一有空余时间便爱找他们的皇姑姑。
                这日却是有杂耍,几个女戏子驯服了几只小狗儿,叼着花儿台上四处跑,活泼泼的十分可爱,阿蘅一看十分喜欢,便连忙叫她们留在宫里,一边遣人去中宫传话道今日有新戏,待太子、公主下了学,便来姑姑这里看。
                结果待到天都黑了,阿蘅有些倦怠了都没看到云霁、云霞来,便遣了人去催,没想到宫人去了颇久才回来,低声回道:“皇后娘娘说谢谢长公主殿下的一番美意,只是近日太子公主的功课疏漏颇多,受了太傅责罚,需好生补过,公主殿下也要陪着太子殿下温书,就不过来了,还望长公主包涵体贴。”
                阿蘅愣了愣,有些自失的一笑,摆了摆手让宫人下去让乐坊的戏子出宫不提。
                此事原也没什么,不料自阿蘅怀孕的事被崔华辰知道后,她宫里的宫人早就被耳提面命,每日公主无论大小事、吃饭吃了多少,睡觉是否安稳,心情是不是好都要一一向皇上禀报,这个小事自然也被报上了崔华辰那儿。
                崔华辰听了这事,却十分敏感,招了负责太子公主读书的内廷女官来问:“今日太子受太傅责罚了?”
                女官回道:“太子公主聪颖可爱,课业都完成得极好,上课也很是专心,并不曾受责罚。”
                崔华辰面上仍是淡淡,挥手让那女官退下,自去了中宫,果然看到云霁和云霞都在诵读诗书,李宛如端坐在一旁督促着他们,看到崔华辰来有些意外,仍是站起来迎接,云霁和云霞也连忙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地扑了过来。
                崔华辰抱起他们,挥手免了李宛如的礼,坐了下来拿起书,一一考问了一番云霁和云霞,两人都应答如流,颇有见解,崔华辰十分满意,亲手赏了他们一人一个玉质的镇纸,脸上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又难得的和儿女闲聊了几句,才又教人带他们下去歇息,然后才转过脸去看李宛如,却挥手摒退了所有的内侍宫人。
                李宛如脸上原是笑着,一眼看到崔华辰的眼神,脸上的笑却慢慢凝结了。崔华辰淡淡道:“今日为什么不让云霁和云霞去看戏?”
                李宛如脸上肌肉微微抖动,半晌才挤出了个自嘲的笑容:“我道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看臣妾和孩子们……原来还是为了长公主来出气了……”
                崔华辰抬了抬眉毛,口气依然温和道:“就是问问原因,并没有别的什么。”
                李宛如忽然笑了起来:“长公主殿下千娇万宠于一身,最好的衣料、最好的补品、最好的果子,都要先尽着芷若宫那边,这些我都不在乎……但是,云霁和云霞……他们是我生出来的,他们是我的!陛下,您不能这样残忍……连我的儿女也要夺走……他们一说起小姑姑就高兴,一有空就往小姑姑那边跑,小姑姑会画画会吹笛会弹琴会下棋,什么都会……小姑姑长得最漂亮,身上总是有着好闻的香气……陛下……您想过我的心情么?我苦苦守了三年……隐姓埋名的带着孩儿,到如今,除了皇后这个名头以外……什么都不是我的了,连孩子,也要是别人的?陛下,您的长公主再好,再完美,她也将有自己的孩子,她怎么可以再来觊觎我的孩子!”


                57楼2017-02-06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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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华辰有些意外一向温和的皇后忽然说出这样激动尖刻的话来,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朕只是觉得她如今怀着孕,看到孩子心情愉快些,而且她那些才学原是从前我亲手教的,如今我政事繁忙,没办法再好好教孩子,她教也是一样的……”
                  李宛如只觉得心头酸涩一片,脸上却已湿漉漉,半晌才涩声道:“陛下是有亲手教妹妹的习惯,却没有时间教自己的孩儿……从前华仪妹妹也就罢了,婆婆早逝,公公太忙,你和她感情深厚……如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又是什么人?又让陛下精心栽培,连前一个妹妹的乳名也要给她,宠爱非常……这还罢了,横竖这是陛下的爱好,可是我的孩子……我不同意……我不能同意,她抢了我的丈夫还不够,还要来抢我的孩儿……”
                  崔华辰听得有些刺耳,皱了皱眉道:“你满口胡说什么,她是朕的妹妹!你想到哪里去了?”
                  李宛如脸上露出了个凄然的笑容,凝视着崔华辰,他今日穿着一袭深紫色长袍,高贵沉敛的色彩烘托出郁郁的威仪气度,头戴赤金簪冠,肌肤清朗透明,眼神深沉若海,锐利如电,这是她年少便嫁给的夫君,是恍若凤凰一般的翩翩美男子。
                  她从妆台上取了面镜子下来,走到了端坐在案前的崔华辰面前,跪坐了下来,将镜子放在崔华辰面前道:“陛下,您看看您……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这般的仪容俊雅,和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一般……一丝皱纹都没有,仪态如仙,风采华章,陛下,您再看看我……看看您的妻子,她已经老了,肌肤不再平滑,头发已经有了白发,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如今我若和您一同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我们是姐弟,再过上几年,母子也有可能的,我已没有资格站在您的身边。”
                  崔华辰脸上微微有些歉疚道:“朕并没有嫌弃你。”
                  李宛如脸上仿佛哭了一样:“是,您对我依然温柔敬重,您甚至一个宠妃都没有只有我一个,我知道,从小我的父母也好、长辈也好,这样相敬如宾的度过一生,娶妻娶德,我也并没有什么不满……但是,陛下,当我见过你和你那些妹妹的感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夫君,是可以这样全心全意的去爱护一个人,体贴一个人,珍惜爱重,如珠如宝,亲手教她,亲手扶助她,为了她幸福殚精竭虑的筹谋……您认为见过这样的你,我还会满足于举案齐眉的这样一生么?”
                  崔华辰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道:“对不住。”
                  李宛如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她有些狼狈的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知道是我的不是,不该犯了嫉妒,陛下对我已经尽心,然而陛下,我的教养让我可以不失态的面对丈夫的移情别恋,也可以对她肚子里头的孩子视而不见……但是,让我看着我的孩子和她亲如一家人,将来还要和她生下来的孩子做兄弟姐妹,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崔华辰微微回过味来,诧异道:“你以为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我的?”
                  李宛如凄然道:“除了您还有谁?陛下,您没发现您和她站在一起犹如日月齐辉,才是最完美的一对么?长公主连纪容都看不上,比纪容还要好的人品,这国中,除了您还有谁?而您对她的怀孕,只是意外,却对她的婚事全不放在心上,完全不怕出了皇室丑闻,不是你的是谁的?”
                  崔华辰脸上有些凝滞,半晌才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李宛如,淡淡道:“孩子不是我的,长公主心中另有所属。”
                  李宛如愣了楞,抬眼去看崔华辰,低低问道:“不是你的?”
                  崔华辰肃容道:“朕几时骗过你?”
                  李宛如身子摇了摇,仿佛放松了一般,又犹如呓语一般道:“当真不是陛下的?”
                  崔华辰叹了口气,温声道:“朕也许对你是不够体贴,这是朕的不是,然而你不该随意怀疑朕的操守,朕既然给了她长公主的名分,就绝不会做出这种逆伦之举,你为我守义多年,生养子女,我更不会轻易负你。”


                  58楼2017-02-0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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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宛如捂住嘴巴,泪如雨下,崔华辰轻轻揽住她,叹了口气。
                    第二日李宛如亲自带了云霁、云霞去芷若宫看戏,姑嫂和乐,看似和平一片,然而阿蘅外粗内细,心中早已知这位嫂嫂对自己有了芥蒂,平日里极少主动再去找云霁、云霞,两边到底不能恢复如初。崔华辰心知肚明,却也知这事根源是在自己身上,却也没有办法,只有徐徐图之。
                    宫里这小插曲,纪容作为统领暗卫的暗阁首领,还是知道了些风声,毕竟崔华辰并没有打算瞒着他,而具体皇上皇后如何谈话内容他是不得知的,他得到的消息是,长公主疑似有孕,皇上皇后为此起了些争执。
                    不提他心中如何滚雷阵阵,严令不许泄露一丝半点消息,心中徘徊纠结了数日,却是毅然到了崔华辰面前,求娶长公主。
                    崔华辰看着下头跪着的纪容,穿着玄色红边将军服色的青年,英挺俊美,沉稳可靠,他心头升起了一丝遗憾,淡淡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纪容毫不犹豫地磕了个头道:“臣知道长公主如今的情形,臣愿担起责任,求娶长公主。”
                    崔华辰眼光一闪,道:“你确定?”
                    纪容诚恳道:“臣一身尺寸之进,皆为陛下所赐,无日无夜,敢不感念于心,而长公主殿下人物娟楚、胸怀大义,臣心慕之,愿求娶之,必让长公主一生幸福美满,绝不负之!”
                    崔华辰面上微微动容,半晌才道:“这世上,什么都可得,就情不能强,即便你如此诚心,朕还是那句话,长公主若是不愿,朕便不会勉强她。”
                    纪容磕了个头道:“臣愿当面与长公主求娶。”
                    崔华辰点了点头,让内侍传唤长公主过来,阿蘅到的时候,崔华辰便挥退了所有的内侍宫人,示意纪容开口。
                    纪容微微抬眼看到阿蘅穿了广袖丝绫鸾衣,腰间系着长长的的珍珠带,拖曳逶迤的裙角下摆晕着深浅渐变的云霞色,较之数月前下颔反而略尖了些,然而双眸含水,面上肌肤仿佛发着光,容色倾城,几不能直视,而周围突然就这样安静起来,几乎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连忙低了头,将适才那话又说了一遍。
                    阿蘅微微有些讶异,又有些感动,仍是拒绝道:“纪将军,您的美意,我十分感动,但是,您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真心真意喜欢你为你好的女子,愿意为你生下子嗣,到那个时候,我占着你妻子的位子,这对你和她不公平,这事情我是不会同意的,真对不起。”
                    言语委婉,却一丝余地都没有留的拒绝了,纪容心下失望之极,心里一阵乱,千万种情思不定,重重叠叠、明明灭灭,崔华辰温言抚慰了一番,便教他退下,纪容恍恍惚惚的下去了。
                    天渐渐寒凉下来的时候,崔华辰的生辰到了,百官入宫“上寿”举行盛宴,共庆燕帝万福,旁边高丽等一些小国都派遣来了使节,奇怪的是,大寰居然也派遣了使节团前来,团长翰林侍讲顾旷,行步舒徐,人如淡菊,仪容俊雅,词气通明,南滇王段英也亲自带了使节团过来,仍然是红衣金冠,面容秾艳,一双含情桃花眼,却是一到燕都便递了国书,求娶护国长公主,以求两国友好。


                    59楼2017-02-0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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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4章 旧欢
                      顾旷在接下任务出使抵达北燕之前都是满怀愤懑的,横空出世的北燕对大寰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就应当在它刚崛起忙于战事之时断然出兵,在其气候未成之时将其打压成属国,没想到关键时刻建元帝独孤晟却跑去五台山参禅清修,对北燕的崛起视若无睹,理政的秦王年纪尚幼,一步也不敢多走,更是不敢擅动边军,乃至于北燕终于坐大坐稳,如今疆域颇广,简直是卧榻之侧的伏虎饿狼,谁知道哪日便要露出獠牙南下。
                      好不容易独孤晟回来,却只是擢升了自己为出使北燕的使团团长,然后派了大内侍卫统领沈椒园和几个侍卫、几个文官作为使臣出使大燕,出使前也没有什么交代,只定了个调要两国友好。
                      这教顾旷着实烦恼,老实说朝中比他资历深比他经验足的官员大有人在,他年轻资历浅,这次被陛下钦点为使团团长着实叫很多人包括顾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顾旷见到那个高坐在宝座上的北燕天子,玄色帝服,广袖博带,扶着御座扶手,轻晃的冕旒后头容色疏冷,淡漠高华,恍如九天上仙,平静的目光却让他依稀有了种熟悉的感觉,而待到使团致礼后,燕帝开口道:“寰朝使者一路辛苦了,请上座。”
                      顾旷如遭雷殛,这声音犹如冻泉冰水泠泠流动,清冷慑人,声音的主人曾经在一个个夜晚指点他弈棋论茶、观书释义,他重他如兄,敬他如师,然而他却病逝了,之后便是长公主的失踪,他觉得他的生命仿佛失去了一大块血肉,令他痛苦万分。
                      然而他今日居然在金殿上似乎见了故人……这简直跟见鬼了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了他那套完美的外交辞令,然后上头的曾经视之为师为兄的燕帝也优雅流畅地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外交辞令,然后大家一副相见欢的样子坐了下来开始宴会。
                      他则一直仿佛在梦里一般地完成了他的贺寿使命,然后还看到了许久没见到的死对头段英,那家伙长高了些,穿着南滇王服,金冠璀璨,唇色艳红,笑得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样似曾相识的情形让他想起从前……那个潇洒明丽,笑容洒然的少女还在的时候,每当想起来,心里就隐隐作疼,那些回忆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样的幸福,他找不到什么去形容那个女子,像广袤的蓝天下原野上的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四散而去,任何人都留不住,最后的记忆里她说她已心有所属,他以为是段英,她失踪了,他以为她是去了南滇。
                      可是为什么段英会在这里出现,求娶北燕的护国长公主?
                      他忽然心中涌起了愤怒,他一直以为他们在一起,幸福快乐,难道他一直以来的揣测是错的?还是段英抛弃了她?他脑子混乱成一团,忽然出现的故人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思维漫无目的的四散着。
                      直到散了宴席后,燕帝却遣了人将顾旷、段英都引入了偏殿内,顾旷和段英坐在偏殿内面面相觑,顾旷终于忍不住道:“公主当年不是随你而去的?”
                      段英愣了愣,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得幸灾乐祸,顾旷觉得自己没看错,那绝对是幸灾乐祸,他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我倒希望她真的能和我一同去南滇……”
                      顾旷认真地直视了一会儿段英的双眸,他知道段英虽然一向嬉皮笑脸没正经,这话却应该不是假话,他皱起眉毛道:“那公主到底去哪里了……”
                      段英玩弄着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道:“呆小子你喜欢公主吧?”
                      顾旷满脸通红,段英却难得的没有笑他,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缓缓道:“我也喜欢她。”
                      顾旷呆了呆,哼了声,段英没有理他,却也说了这句话以后便沉默了。
                      两人默默相对,直到殿后传来掀起珠帘的声音。他们一起转头去看,便看到崔华辰换下了那套礼服冠冕,穿着一套墨蓝色的常服走了进来,顾旷忍不住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喊了声:“侯爷!”
                      崔华辰微微笑了笑,这笑很淡,却是顾旷熟悉之极的从前大部分淡漠的定北候偶尔赞许的表情,这令他受到了鼓舞,眼圈却不由的红了起来,崔华辰淡淡道:“很意外吧?一切都还好么?”
                      顾旷在他平静犀利的目光中一颗胡思乱想的心终于宁静了下来,很快想清楚了一些问题,低声道:“我一切都好……侯爷是诈死?”
                      崔华辰微微一笑,顾旷有些感慨道:“也好,想必……陛下也知道了您的身份,才派了我来做使臣……”他忽然有些感激独孤晟没有对北燕采取激烈的外交手段了,否则今日他站在这里,将会面临一个多么难堪的境地,然而……派遣自己过来,想必便是考虑到自己和崔华辰之间那浅浅的师生之情了。
                      崔华辰却是不理他,笑道:“今日只叙旧,不提家国事。”一边拿起桌上的一个金铃摇了摇,一个内侍低着头走进来,崔华辰问道:“长公主还没到么?”
                      那内侍低了头道:“还没有,奴婢去催催?”
                      崔华辰道:“不必,让她慢慢来。”内侍应声下去,殿内依然无人伺候,只有他们三人。
                      段英却忽然精神抖擞道:“陛下,小王求娶长公主一事……”
                      崔华辰淡淡瞟了他激动脸庞,道:“她如果愿意,朕不反对。”
                      段英脸上却微微掠过一丝失望,然后重新又鼓起了希望,满怀期待地看往偏殿入口那摇曳的珠帘上。顾旷看到刚刚说过喜欢阿蘅的他忽然如此作态,心中却忽然升起了个怪异的想法,一时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
                      珠帘摇动,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登时满室华光,仿若氤氲生香,她一身鹅黄色宽松裙衫,外披暗银花厚袍,双目澄净如初,不染尘埃,人若淡菊,静如黄花,典雅昳丽的宽袍广袖尽显风姿无双,进来抬眼看到他们便微微一笑,顾旷完全呆住了,段英却笑吟吟道:“公主殿下一向可好?”
                      阿蘅轻轻道:“一切都好,不知故人们可都安好?”
                      顾旷满脸通红地看了看崔华辰,又看了看阿蘅,呆了半天后终于道:“一切都好。”心中却仿佛掀起惊涛骇浪,他一向温雅稳重,虽然已暗自猜测公主的心上人是崔华辰,否则如何解释公主离开了自己的母亲和哥哥,来到了北燕,然而为什么她是护国长公主呢?晚上宴会又已见过皇后,甚至已有皇子皇女,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一边却又忍不住的越想越远。
                      段英显然早有准备,笑语晏晏,和阿蘅早说起从前的事情来,顾旷一边呆呆地看着阿蘅,一边答着崔华辰的问话。
                      最后崔华辰看阿蘅脸上略有倦意,便不动声色地结束了这次叙旧,然后亲自将阿蘅送回了寝宫,路上看阿蘅有些意兴阑珊,笑道:“原是怕你无聊,想着从前和他们相处还算开心,便问你要不要见他们,如今看来倒是相见争如不见了。”
                      阿蘅垂了睫毛,想了想,也笑了笑,却什么都没有说,自己算不上是个恋旧的人。当日一心想要重新开始新生活,认识新朋友,打点了新的心情,准备整装待发在新的征程,结果自己早就泥足深陷,被牢牢束缚在孽缘中,没见到他们之前,尚有些眷眷的温情在,真见了面,反而觉得缘尽之时中间隔了千万山水,不复从前胸怀坦荡之时,是自己对不住他们。
                      月色如昼,阿蘅回了宫,却夜不成寐,拿出从前顾旷送的那支玉笛,想起从前那少年一颗完全摊开炽热坦率的心,立于月下,吹起了笛子,旧欢如梦,空余月色。


                      60楼2017-02-06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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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夜沉沉,长空如洗,银辉满地,纪容一个人在皇宫城墙外独行,燕帝寿辰,使臣大臣齐聚定州,又是大燕才安定没多久,纪容这些日子都绷着根弦亲自在四处巡逻警戒,生怕被心怀叵测之人伺机行刺,月色下皇宫内隐隐有笛声吹来,纪容不觉怅然而立,全神贯注去捕捉那仿佛忧思无限缱绻悱恻的笛声。
                        正是满腹心事之际,却忽然遇到了故人立于月下,丰神清俊,长身玉立,刀削般的五官丰神威峻,神情之间一派慵倦闲适,笑微微道:“纪将军,一切可安好?”
                        纪容吃了一惊,问道:“蓝参将,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独孤晟唇边噙着一缕淡笑道:“故友重逢,可有空叙叙旧?”
                        当日独孤晟失踪之事,燕帝和长公主都讳莫如深,纪容忽然见到他,不免心生疑窦,然而想起昔日出生入死的情分,心中到底是有些惊喜在的,他之前的人生都是在阴暗处谋划,身旁都是下属,讳莫如深,并无朋友,独孤晟算得上是他真正意义上意气相投的朋友,想到此处,便欣然道:“可到在下居所一叙。”
                        纪容一个人清静惯了,加上从事的事又多是机密,因此自己的府第也是伺候的人极少,花厅内两人相对而坐,小菜几碟,好酒一坛,二人居然是第一次能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畅谈一番,说到当时失踪的原因,独孤晟只解释说当时昏迷流落在外,后来家中忽然传来消息老母重病,于是便回家伺候母亲,因为母亲是大寰人,不想离开大寰,于是自己也不适合在留在北燕。
                        这话其实也是实话,纪容唏嘘再三,恳切承诺将来什么时候再想回来只管找他,一边却也想起自己接连失意,人生半辈子,良朋知己,没有一个能留在自己身边,忍不住多饮了几杯酒,酒意上涌,独孤晟开始有意无意地问起长公主如今是否还在统领朱雀军,朱雀军和一些从前熟识的将领的近况。
                        纪容说了几句,忽然忍不住道:“有时候真觉得还是征战的时候好。”
                        独孤晟默了默,居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是啊,那个时候,可以无视身份、背景、立场,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胜利,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心情去想男女情爱,偏偏在许多年以后,经年风霜潮水般退却,惘然回首,才发现那时候那种全心全意的托付、同声同气的相知、奋不顾身的牺牲,那些寂寂烽烟,金戈交并瞬间的温情,刻骨铭心到骨血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纪容又痛饮了两杯酒,他与独孤晟相谈甚欢,想起长公主为了营救他所作出的牺牲,心中隐隐作痛,低声道:“当初长公主去救你……为了从海里王那里拿到令牌……做了很大的牺牲……虽然最后没有将你带回来,她付出的,我也希望你能牢记在心。”
                        独孤晟那日只知道阿蘅冒险救他,却不知道还有令牌这一档子事,不由地追问道:“令牌是怎么拿到的?”
                        纪容自悔失言,避而不谈道:“没什么,公主当时花了不少心思……”一边含糊地用别的话题引过去。
                        独孤晟瞳孔微缩,他岂是一般人?代入阿蘅立场略想了想,若是令牌是在海里王手里,时间又那样紧,若是要最快速度接近戒心甚强的海里王,拿到令牌,应该怎么做?他心头缩成一团,却也知道纪容为人警醒缜密,不可过于关注引起他的警惕,只得说了些武艺将兵的轶事,勉强喝了几杯酒,便站了起来和纪容告辞,自出了居所,心头澎湃,终于忍不住潜入了燕宫中。
                        他武艺高深,对宫中一般值守也算熟悉,而北燕的后宫又极简单,除了皇后、长公主的宫殿,并无其他后妃,更明显的是,他并没有费太大的劲儿便找到了阿蘅所居住的宫殿。
                        夜已经很深了,独孤晟悄悄地潜入,看到她寝殿外头的小房内仍然点着灯,两个值夜宫女坐在那儿闲着无聊在边做针线边十分轻声地交谈。
                        独孤晟原想悄悄迷晕了她们再进去看阿蘅,却被她们的闲聊吸引住了。
                        一个声音甜美一些的低声道:“公主今夜是怎么了,这样晚才睡,上了床还翻了半天的身子,明儿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我们又要吃挂落。”
                        另外一个声音略低沉些的则道:“那也没办法,陛下早交代了,公主每日睡得好不好,吃了多少,都要一一上报,不能轻忽的……”
                        “陛下对公主可真是上心。”语气里夹了艳羡。
                        “主子的闲话莫要多说,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了,我看明日不如让太医来看看才好,主子睡不稳。”这看来是个沉稳细心的。
                        “上次太医来诊的时候也说过,月份到了后头身子重了,睡不好是正常的,让我们夜里一定要好好值夜,随时准备主子起夜……”
                        “也才四个多月吧?这就开始睡不好了,岂不是还有的熬?”
                        独孤晟脑袋嗡了一声,已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仿佛天崩地裂,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一种茫然的恍然生了出来,身子重那三个字在他心中翻来覆去的咀嚼,心里的理智才艰难地浮了上来,他轻轻落入那两个宫女身后,点了她们的穴让她们睡过去,悄没生息地进入了寝殿深处。
                        重重帷帐深处,光线昏暗中,阿蘅深深陷在软软的被褥里,身上盖着软被,微微的月光下能看到她下巴尖了些,眉心微微的蹙着,他手指颤抖着,只觉得半晌胸口一小把的热气缓缓上浮,终于忍不住轻轻去抚摸那仿佛泛着玉石光芒的脸。
                        阿蘅却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就睡得不沉,独孤晟手指才触到她脸她就惊醒了,看到有人,她一贯沉稳惯了,并没有大惊小怪的尖叫,独孤晟却怕吓着她,连忙低低道:“是我。”
                        阿蘅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十分意外,她白日见到顾旷作为使团团长出使,早怀疑独孤晟要做什么,跑到燕军中做一个小兵的事情他都做过,趁着使团贺寿潜入也不奇怪了。她手轻轻撑起身体,却小心地让被褥仍盖着自己下半身,只半躺在大迎枕上,低声道:“母后的身体如何了?”
                        独孤晟身子隐在黑暗中,面上喜怒不现,低声道:“已恢复安康了,你……莫要挂心。”
                        阿蘅伸手理了理垂下来的乱发,难掩疲惫,低声道:“你还来做什么,我一切都好……你都忘了吧,咱们相安无事不是挺好么?”
                        独孤晟却忽然俯□来伸手去理她那长长如瀑的秀发道:“那天……不是梦吧?”声音微微发抖,心里却一片澄明,纪容说的话,那天他们逃亡的种种,四个月,一切的一切在他心中萦绕,他洞然一切,通明透彻。
                        阿蘅很明显怔住了,忽然往里头缩了缩身子,让自己更陷入被褥中,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独孤晟颤抖着问:“那一天到现在,刚好四个多月……”他忽然伸手探入被褥,准确无比地覆在了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阿蘅吃了一惊,却躲闪不及,那温柔的大手覆在她只穿了一层薄薄丝绸中衣的腹部时,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脑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合适,独孤晟却忍不住微微在那隆起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阿蘅仿佛被那摩挲惊醒了一番,手一推霍然将他手摔开,往床里头更躲进去了一些,寒声道:“你无礼了!”
                        独孤晟颤声道:“那不是梦,是不是?我……有孩子了?”他眼睛发热,那几个柔软炽热的字吐出来,肺腑间酸软一片,从中小心翼翼地开出喜悦而不敢置信的花来,他小心翼翼的闻着那柔软身体上传来的幽香:“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他手上仿佛仍带着那轻薄的丝绸下隆起的温热光滑的手感,是我的孩子……我的……
                        他从来不知道喜极而泣是什么滋味,这一夜他满心的小心翼翼的喜悦荡漾在胸怀之中,他准确无比却温柔地逼近了阿蘅,抱住了她,仿佛仍然在那一个梦中里一样,牢固而温柔的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阿蘅恼怒地挣了挣,发现无济于事,寒声道:“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没关系!放开我!”
                        独孤晟听若未闻,仍然仿佛抱着千金一般的抱着她,低声喃喃道:“这是我的,是我的,阿澜,阿澜,是我们的。”泪水滚滚落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喜欢得热泪流个不停,泪水滚烫地落到阿蘅脖子上,挣扎着的阿蘅停止了挣扎,垂着头等了一会儿,等独孤晟安静下来,才低声道:“我会好好养大他的……你……还是回大寰吧……”
                        独孤晟微微抬起头,轻柔地拥抱着阿蘅,怀中的热力几乎仿佛烤化阿蘅一般,阿蘅打了半天腹稿,打算准备晓之以理,却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独孤晟将床上的锦被裹在她身上,轻轻抱了她起来,月下他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盯着闭着眼睛显得荏弱的阿蘅,眼睛闪闪发光,他低声道:“我怎么可能放你和孩子生活在别处?就算你恨我……也顾不得了。”
                        第二日清醒起来的两个宫女发现公主在床上不翼而飞,吓得魂魄俱失,很快惊动了崔华辰,公主失踪的消息毕竟事关皇室名声,因此并未大肆宣扬,只是第一时间城门四门严密封锁搜查,派了心腹去城门一一严查出城的人,另一边命人封锁了使臣居住的下处,尤其是大寰使臣团住的地方,一一搜查起来。
                        崔华辰亲自到了寰朝使臣居住的地方坐镇,找了顾旷来问话,顾旷看上去一无所知,对这忽然而来的搜查虽然有些不悦,却对崔华辰心中仍怀着敬意,因此也并没有阻拦,纪容带着人细细搜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然后又去了南滇使臣住的地方,依然是细细搜寻了一遍,段英也一副坦然的样子任由搜查,不断拐弯抹角打听出了什么事,看上去也不似有关。
                        搜查范围只得扩大到整个京城范围,从各个客栈、马车行搜起,然而又要顾着掩盖消息,暗阁所有密探倾巢而出,犹如梳子一般细细梳理,打听消息,纪容心急如焚,不停不歇地从宫里到外头,布置搜查了一个上午,一无所获,身心疲惫却仍不住奔忙,骑着马在秋风中奔走,心中不断祈祷着阿蘅不要有事。
                        在街道上他却被人叫住,他愣了愣,一眼看出了那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正是蓝胜,他身后有着一辆马车,看着他的神色有微微的祈求。
                        纪容心中虽然满是公主的事,仍是摒退了左右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么?”独孤晟低声道:“我今日要返回大寰了,但是四个城门不知为何把守搜查的特别严……还有几个将领都是从前认得我的……我如今却不好暴露身份。”
                        如今非常时期,纪容听他如此遮掩,心中起了一丝怀疑,独孤晟却看了看四周,却拉着他上了马车,马车内空无一人,他打开马车座位下方,里头居然装了十多枝品相极好的人参,纪容吃了一惊看向他,独孤晟低声道:“这次我过来,主要是采办一些人参回去给我母亲配药,你知道寰朝那边好一些的人参一向都是靠这边的货源,只是如今大燕这边在人参这上头不许卖向外国……我确实是没办法了……将军还请体谅我孝心一片……”
                        大燕这些日子打仗,药材、马匹、盐铁、武器这些东西基本是不流通被官府牢牢把握的,再想起蓝胜之前和长公主几无交往,纪容疑心尽去,如今这里离城门也不算远,送他一程也无妨,便道:“那我送你出城门吧……如今城里有事……城门搜查定是严格的。”
                        独孤晟松了口气道:“我猜大概城里是在搜查什么逃犯,只是家慈正等着这药回去配药,我只能求助于你了。”
                        纪容勉强笑了笑,翻身上马,亲自送他过了城门,城门负责的将领本就是暗阁的人,看到纪容亲自带人来,不过是掀开车帘看了看,也并没有仔细查看独孤晟面容,便放行,独孤晟一脸淡定地和纪容告辞,纪容急着回城搜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说了几句再会的话,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马车渐渐远了些看不到城门了,独孤晟才连忙从马车夹层内将阿蘅抱了出来,顾及到她身怀有孕,他并没有敢用太重的手法对阿蘅,既不能点穴,又不敢用迷药,只能用宽布条将阿蘅手脚束缚了嘴里塞了帕子放在垫了厚厚软垫的夹层内,一出城怕她憋闷到,连忙抱了出来,将她手上脚上的束缚都除去,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在怀中,用内力缓缓替她揉着手腕脚腕。
                        阿蘅之前被他打晕,也只是轻轻的,早就清醒了过来,早在夹层中听到纪容傻乎乎地将独孤晟亲自送出了城门。待到被独孤晟抱出来,解了身上和口中的束缚,暗自气闷,却也知道自己重生后武艺内力本就逊于独孤晟,如今又身怀有孕不敢轻举妄动,逃是逃不掉的,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他。
                        独孤晟却只是低声下气地哄她道:“喝点水吧?你胸闷不?肚子饿了吧?”


                        61楼2017-02-06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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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去将那小炉上煨着的银锅子拿了起来,里头正是燕窝粥,他小心翼翼地舀了粥吹凉了去喂阿蘅,阿蘅被折腾了一晚上,也饿了,肚里孩子重要,并不拒绝,将那一碗粥都吃尽后便闭目躺着。
                          独孤晟却坐立不安,马车每一颠簸他就心惊肉跳怕颠到阿蘅,最后干脆过去抱起阿蘅,用双手护着她免她颠簸,阿蘅睁眼看了看他,不说话也不挣扎,独孤晟拥着她一动不动,怀里温暖之极。
                          阿蘅觉得他好像要把她整个人融进他的身体里,贴在我耳边的呼吸急促而清浅,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呼之欲出,却强行压制着怕吹坏了她,她能听到他胸膛那里剧烈的跳动着,她本该生气的,但是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她却气不起来,孕妇本就易疲倦,阿蘅渐渐还是睡着了。
                          秋天的阳光透过车帘照在车子里,独孤晟低头看着她的睡容,又伸出手轻轻地敷在她腰间,心里仿佛化开一般,随着马车起伏不定,眼眶和鼻子又酸又热,不得不闭上,他很难解释如今的心情,他只知道他曾经堕入地狱,每天每天的夜里,他的心那里空荡荡的,听得到风从胸中穿过,行如朽木,踽踽独行,他才三十出头,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整个人早已死去,只余下一具躯壳,上穷黄泉下碧落,他想让那个躺在坟墓里的人能够明白,他爱她,他错了,他后悔,他希望能得到一个赎罪的来世。后来知道她还活着,他仿佛活了过来,于是他做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只想挽回,然而他们中间仿佛隔了生死一般,他那样努力,以为已经接近了她,他那样明确的知道她的心意,她却不肯再次接受他。他几乎带着一种绝望再次回到北燕,以为依然再次会遭遇冰冷的拒绝,他几乎不抱希望,然而他依然只是想能再见见她,哪怕从她嘴里听到的是拒绝的话,哪怕看到的是她冰冷的面容。
                          可是他发现了什么?他早已接受了自己这一辈子将要茕茕孓立孤苦一生的事实,然而他有了什么?
                          一个孩子……一个那样珍贵的东西……那个旖旎的梦,不是梦,不是梦……他不顾一切断然的出了手,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看着自己爱的女人和孩子流落在外,他紧紧拥紧怀中的珍宝,忍不住的想落泪,想谢天谢地谢一切,谢谢上天在他以为失去了一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最珍贵的礼物。前世今生,他从来没有得以这样亲密地抱着她,那一场绮梦,他以为只是绮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他既喜欢,又遗憾自己当时没有清醒,他这一辈子,年少便遭到家门大变,然后失去了父兄,不得不从父兄的保护下站了出来,撑起了家业,乱世中求生,他咬牙要走到那顶峰,做一个神武天纵,英睿无比的帝王,昭昭穆穆,千古一帝,他走到了,才发现原来那路途上所遇到的,才是他一辈子最该珍惜的东西,然而他居然错过了,无数个一个人的夜晚,阔大的御书房里是批不完的折子,这是他穷尽一生得来的东西,孤独的拥有天下。
                          在他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他曾经获得了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爱,他错过了。
                          如今失而复得,叫他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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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4章 相安
                            马车一路行了数日,终于回到了大寰京都,这一路阿蘅几乎没说话,独孤晟话也很少,只是一路悉心照顾,分外细致体贴,仍是心痛万分的感觉到一路行来阿蘅似乎瘦了些。
                            感觉到进了京城,阿蘅难得地睁了眼,有些讽刺地笑道:“皇兄是要明华长公主带着身孕回宫么?”
                            独孤晟并不敢看她,默了默,抱紧了她,低声道:“我让人在皇宫附近安排了个小院子,你先在那儿好好养胎,我会选个安稳的法子迎你入宫,封你为皇后。”
                            阿蘅闭了眼淡淡道:“陛下不是出家了么?又封什么皇后岂不是贻笑天下,真不必费那些心思,生下孩子就放我走吧,你不过是想要孩子罢了,皇后我又不是没当过。”
                            独孤晟紧紧抱着她,颤声道:“不要这样说阿澜……你明知道不是的……”
                            阿蘅不再说话,心里也知道自己是故意的,似乎是怀孕以后,人就变得更多愁善感了些,如今好像又更添了恼怒,明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难受,偏偏就要说出来。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要写封信给大哥,说我一切都好,叫他勿念。”
                            独孤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都依你。”
                            他知道这信送出去,几乎就等于告诉崔华辰阿蘅在他这里,然而他无法拒绝阿蘅的要求。
                            说是小院子,其实是个极深的宅院,却和皇城极近,从宫里小门出来,折一段路,小巷深处便是这宅院。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安排了许多侍卫。内里精致小楼一幢,阿蘅住在楼上,往下便能看到园子里的景致,有水有花,正是秋日,蓬蓬勃勃的种了许多菊花,却都不是名品,都是倚着山石栽种的野菊花,浓香四溢,秋阳下分外灿烂而充满了野趣,教人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阿蘅注目园子里烂漫的野菊花良久,那股暗火也消散了些,心中一软,没有继续和独孤晟过不去,拿肚子里的孩子、拿自己的身子来赌气,她是做不到的,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养胎。
                            房里一应齐备,服侍的侍女话都极少,却都极为妥帖,一律唤她夫人,又有大夫来替她把脉,全都是生面孔,让她那担心被从前的人发现的心松快了些。
                            独孤晟每天下了朝便带着奏折直接到了院子里,一边批着折子一边陪着她,阿蘅偶一抬头看到他看着自己,目光中全是小心翼翼却拢不住的爱意,仿佛想将她捧在手里,又想将她含入嘴里。
                            那样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叫她生气不出来,只好装睡,然而孕期容易困倦,往往最后变成真睡,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被子,侍女们轻笑着说是老爷亲自抱了进来,替她宽衣脱鞋,除去簪珥,语气里全是艳羡。
                            碧云散尽,凉天似水,日子忽然就这般缓慢的平静下来,阿蘅有时候想起这样两人相守的日子,居然是从前自己求而不得的向往……她不得不承认,这般养胎,她确实比在燕宫那里睡得更好,心中那些烦忧仿佛暂时被抚平,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暂时的对坐安宁,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旦孩子降生,两人的掩埋下来的矛盾便要爆发。到时候肚里没有那块要顾及的肉,阿蘅要走,独孤晟又能将她怎么样?总不能将她锁起来,若是要以孩子要挟,他更做不出,他爱她爱若珍宝,断不能做这样的事。她……不肯原谅他……独孤晟每一想到此,便越发觉得如今日子的珍惜,每每长久看着她睡着的面容,乌发迤逦,纤长浓密的睫羽安静的栖息,眉目宁静,脸色绯红,岁月静好得教他要落泪。他只有尽力在这段时间挽回这个女子的心,然而他比谁都知道,这个女子,一旦做了决定,九牛难回。
                            他每一日都按捺着自己想要将她拥于怀中恣意亲吻怜爱的念头,最多的亲密举动也只是拥抱,完全不敢轻亵于她,但阿蘅在睡梦中却总能感觉到他男子的气息在身畔,有轻悄柔软的手指轻轻触摸她,悄悄靠近她的肚子。
                            天渐渐凉下来,随着身子越来越重,阿蘅越发懒起来,独孤晟一边命人送了上好的毛皮来,给她裁剪做了大毛的衣服,一边却怕她当真嫌冷不肯走动对孩子不好将来不好生产,日日来了都牵着她的手在园子里走路,又带了只小猫来,却指了专人养,并不肯让她十分靠近,只做个解闷,廊下还吊了些鸟雀,虽然天寒,都围了厚厚的笼布,只为了让阿蘅走出廊下看一看。
                            阿蘅有时候赌气说这园子里的风景看腻了,他只是好脾气的笑,然后第二日重重护卫之下他们去了城郊寺庙烧香,说是为太后祈福,阿蘅看到那里烧了长明灯,独孤晟只说是为莫名消失的独孤蘅而点的,愿她能有个好的往生。
                            阿蘅也烧了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为这个自己不知魂去何处的小姑子祈祷,腹中已有小生命,想起当年从污泥中拾起那个小娃娃,小小雪团一样的时候,也教着她牙牙学语,扶着她的小手让她走路,之后离开独孤家,征战数年,再次见到这个小姑子已在深宫内,寂寞深宫里,是这个乖巧的小姑子时常来看她,然而人各有命,她莫名其妙在她身上重生,她却不知去向,她想上天仁厚,她一定是有了更好的去处,而她则要好好珍惜小姑子这具身躯,不可轻贱,天高如许,天意难测,她顺心而行,也不知是否有负于这具身体,她死的时候,想得是想活下来,可是她并没有想过要借着谁的身体。她死去,却莫名其妙的活来,她踌躇良久,才终于决定接受新的身份重新再来,她在战场上见惯生死,当时并没有觉得十分惆怅,如今腹中多了个小生命,忽然心柔软了起来,多了一丝占了独孤蘅身躯的愧疚。
                            独孤晟却仿佛知道她的心事,搂了她低声道:“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一边将她揽了出去,去看外头的风景,天已寒凉,风景空旷,他们二人散了散心便回去了。
                            独孤晟一直仍在吃素,衣着也极尽简朴,对阿蘅却是无微不至,吃住尽皆一一过问,有时还能自己抚琴一首,以取悦阿蘅,琴艺着实不怎么样,难得他绷着脸皮扎着双手愣是将一曲给弹完,旁边的侍女们想笑也不敢笑,他却只是看着阿蘅笑。
                            随着身子渐重,腰酸这些老毛病,阿蘅却又更新添了烧心的毛病,想吃酸,吃了胃却反酸,然后一阵一阵的烧心,这让她胃口顿减,精神恹恹,独孤晟急得不行,也不知找了大夫多少次,一一过问饮食,几乎三餐都要问到底吃得怎么样,还烧心不。
                            好不容易停了几天的酸食,大夫开了些药膳,吃了才渐渐好些,独孤晟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朝中却开始波澜微起,他冷笑。
                            秦王独孤泓,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之前看独孤晟心如朽木,几乎遁入佛门,废黜后宫,召回秦王,胜利几乎就在眼前,他沉住气,即使是独孤晟离开皇宫去五台山参禅多日,也按捺着一动不动,他有极大的耐心,优势又全占着,所需要的只是等待时机,绝不能授人于柄。
                            没想到从五台山回来,独孤晟服侍太后一段时间后,从宫里消失了半个月又出现,渐渐却打起精神来,朝中的政事开始过问得多起来,仿佛周身缓缓焕发了活力,连参加廷议、朝议的大臣都感觉到独孤晟明显的变化,笑容仿佛回到了他的脸上,虽然有时候仍心事重重,眉心轻蹙,却和从前那犹如死灰一样的不同了。
                            而采取的政策上,更觉得从前那些雷霆锋锐手段收了起来,如今和缓中多了内敛,样样都有深意,中正平和,影响深远,让臣子们欣然叹服,而和刚登基时候时常严行苛刻来立威不同,似乎入了佛门,他多了仁慈少了严苛,待臣下宽和许多,更是推行仁政,样样多考虑民力民生,眼神中多了柔和内敛,前些日子冷了心将目光移到谦恭仁和秦王身上的臣子又渐渐对独孤晟忠心耿耿起来,无他,毕竟秦王还年轻呢,如今陛下春秋正盛,若是不一心往佛门那儿归隐,文武双全,亲自打下来的天下,军权全掌握在手里,怎么看都比资历尚浅年纪轻的秦王更好。
                            而独孤泓更坐不住的是,有消息,陛下常常微服出宫,并且秘密带着太医出宫,他收买了太医,听说是为一个有孕的夫人诊脉,那夫人十分貌美,这个消息让独孤泓更加坐立难安。独孤晟若是有了继承人,他这个秦王便要退居第二,与大位无缘。而什么皇帝出家,真有了孩子,哪个大臣还会不长眼的提那事?从前前朝也不是没有皇帝大兴佛寺出家的先例,最后还不是大臣们装模作样的国库拿钱给佛寺,以怜悯天下不可一日无帝赎出皇帝来?虽然是闹剧,却都皆大欢喜,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说自然有大臣们好好替他想理由。而独孤泓似乎曾经被推到前台,却只是以侍疾的名义进京,从未有过任何名义,一旦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诞生,再一道旨意遣他回封地也是轻而易举。
                            平静的朝廷水面下,开始暗潮汹涌,沉渣泛起。


                            63楼2017-02-0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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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蘅在院中不知外头事态,却敏感的发现一连几日独孤晟都是深夜才来,在她床前静静站着许久,她身子重,睡不踏实,朦朦胧胧间要翻身,却身躯笨重挣扎许久手脚酸软翻不过身,他才上前伸手,有力的双臂轻而易举的替她翻身,又温柔妥帖地盖好被子,她迷迷糊糊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也不知去了外头哪里。
                              待到下雪的时候,朝廷才尘埃落定,秦王独孤泓遣人行刺陛下被当场擒获,证据确凿,宗人府圈禁,封地收回,秦王太妃也被从封地押了回来以同谋罪一同圈禁,其党羽多是附逆之徒,并无什么根基,只捡了几个首罪的处死,其余的流放便完了事。
                              这样一场谋逆大罪就这般轻轻放过,朝臣们之前曾对独孤泓表示过善意的有许多,如今没有被牵连到,敬畏之余对独孤晟愈发敬服,一时朝中尽皆屏息,政令通行越发流畅,无人敢再逆独孤晟的意思。
                              这事震动朝野,北燕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崔华辰看着纪容呈上来的暗阁消息,面容淡漠,手指轻轻地敲着御案。纪容这些天四处搜查,然而公主就仿佛从城中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大寰、南滇的使团都被扣押滞留在了定州,不许回国,严密监视,却仍然一无所获,他甚至悄悄派人去监视查探了勇义侯府,仍然没有查到公主。他万万想不到他亲自送出城的蓝胜,居然是罪魁祸首,叫他如何能想到?从前长公主和蓝胜就几无交谈,他对他们从前的纠葛一无所知,如今站在君前,心中更觉愧对君上,无地自容。
                              崔华辰却在找不到长公主后,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太过问这搜寻的事,这日却拿着大寰的情报沉思片刻,敲了敲桌子,对纪容说道:“拟国书给大寰,就说我朝同意将护国长公主嫁给建元帝,便由你护送长公主,随同大寰使团出嫁。”
                              这话犹如惊天霹雳,纪容完全不明所以:“公主找到了?”
                              崔华辰皱眉道:“在暗阁中找一女子,与长公主身形相貌有几分像便成,面容上略略易容,让她八分像公主,却又不能太像,大概只需要扮演一年左右的时间,待她完成任务回来,准许她隐退转行。”
                              纪容仍然不可置信,然而崔华辰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他半晌才喃喃道:“听说寰朝建元帝已宣布出家……遣散后宫……”
                              崔华辰淡淡道:“他自有办法解决这些。”
                              纪容仍满心迷茫,崔华辰却催促:“你下去办理,尽量在使团办完下聘手续前将那女子训练好,各项宫廷礼节等等都要注意。”
                              纪容手足冰冷鞠躬应后,却又茫茫然问道:“陛下不打算找回公主了吗?”
                              崔华辰看着他,目光略略柔和了些,温声道:“我前些日子已收到公主的信,她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如今她也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只说她在备嫁好了,你只管下去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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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落了下来,一片银装素裹。阿蘅在院中看着雪一片一片的飘落,想着也不知道大哥那边如何了。独孤晟穿着玄色大毛氅服进了来,看到她身披一袭雪羽氅在廊下,忙笑着过来握住她的手道:“也不怕冷着,看了多久了?还是进屋吧。”一边便拥着她进了屋里。
                              阿蘅有些沉默的进了屋子,屋里烧了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独孤晟解了外头的大衣服,里头素衣葛袍,然而他眉目间似有喜气,阿蘅敏感地觉察到了他心情的变化,多看了他两眼。
                              独孤晟烤散了身上的寒气,才贴过她身子旁边笑道:“这些日子朝中事情颇多,冷落了你……阿澜有没有怪我?”
                              阿蘅默默地翻开了一本书,并不接话,独孤晟也不尴尬,心情极好笑眯眯道:“秦王独孤泓那边我已经处理了,我设了个圈套,让太医透露外头养有个有孕的夫人,他终于坐不住,忙忙地派人去刺杀,没想到那里我早设了圈套等着他,全部活捉,审问了一番,包括从前浴桶的事情,那是秦王太妃指使的,我一并让大理寺那边审结,圈禁了他们。”
                              阿蘅想起那事事妥帖的少年,叹了口气,独孤晟挨近她,闻到她身上的梅香,心情更是愉快,笑道:“为给我们的孩子积福,我几乎没杀人。”
                              阿蘅垂着睫毛,一副不太有兴趣的样子,独孤晟又继续道:“今天北燕有国书过来。”
                              阿蘅眉毛一抖,抬眼看他,独孤晟继续道:“燕帝同意了将护国长公主嫁给我和亲,我已派了迎亲团带着聘礼去定州了。”
                              阿蘅双目凛冽起来,独孤晟看她如此,心中一凉,却仍然拥紧了她道:“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大哥的意思,他这是给你设了个进退皆可的退路,给我们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你也不想他将来见不得人吧?无论是大寰还是北燕,他都是公主所出……身份尴尬……”
                              阿蘅沉默,独孤晟依然道:“那边另外安排了个假公主过来,据说身形和你七八分相似,到时候先在这里接见命妇……然后做出有孕的消息……将来孩子养在深宫,大一些只按后头的生辰记录,嫡长子身份无人可动摇,是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你愿意留在这里,等以后找了时机慢慢换成你,你们原本相貌就相似,命妇们不会发现的,我找机会和母后说清楚阿蘅不是亲生的事情,她那样宽慈,一定能接受的……”
                              阿蘅忽然低低笑了声:“我还得感谢你和大哥考虑得周详了?”
                              独孤晟紧紧抱着她,满嘴苦涩道:“若是你不愿意……孩子生下后,我和她和离便是……孩子先跟着你,大一些再回来……你什么时候想让他回来都行……我相信你能给我教好一个最好的继承人……阿澜……阿澜……你想怎么样都好……我都不会反对你……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他艰难万分地说出这段话,眼眶却又热又痛,只觉得心如刀割,万分难舍。


                              64楼2017-02-0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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