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赫赫恺歌☆原创】WITNESS大幅修改重发（赫恺/长篇

32.4
五天后，天气依旧是阴雨连绵，王祖蓝强撑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站在诊疗室外，透过一小块玻璃看着室内的情况，医生正在给陈赫做眼部检查，而被检查的人跟这两天的表现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一言不发。
木偶，王祖蓝想到了这个词，失去了郑恺的陈赫，像是个木偶，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也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主动反应。起初王祖蓝非常担心陈赫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和李亚男轮流陪伴着，可他们却意外的发现，陈赫并未有任何激进的举动。
想到这里王祖蓝更是感觉异常痛心，他无法接受陈赫变成现在这样，他宁愿陈赫像个疯子一般大闹一场，然后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就算陈赫今后会变成一个暴戾无比，甚至企图自杀以求解脱的人，王祖蓝都能应对，可如今对着这样安静沉默着的陈赫，他和李亚男都毫无办法。
医生结束检查开启了诊疗室的门，由李亚男将坐在轮椅上的陈赫推回了病房，王祖蓝进了诊疗室向医生询问检查情况。
“所有器官并没有异常，之前因为后脑的伤造成他时常会昏厥的情况现在也不会再出现了……”
“可是他的眼睛，好像看不到颜色。”王祖蓝想起之前在病房里让陈赫把椅子上红色的包递给他时，陈赫在犹豫几秒后竟拿起了黑色的袋子。
“我知道这个情况，刚也给他做过测试了，确实存在这个问题，但问题并不在他的眼部和视觉中枢上，我想，造成这样的情况，更多的可能是心理问题。”
走回病房时经过连接医院两栋楼之间的长廊，王祖蓝停下脚步看着外面一片阴暗的天空，也许，在陈赫的世界里，从今往后，就只会是这样的灰暗了。
他忍住那汹涌而来的一阵酸楚，扶着一边的栏杆有些踉跄的继续走着。

32.5
陈赫坐上王祖蓝的车后，车窗外的街景开始移动，街道上那些他熟悉的招牌都变成了由三种颜色拼凑而成，黑、白、灰。
右手手指轻抚着左手腕上的手表，色彩对他来说已经是多余的东西，对于自己现在这样怪异的身体状态，他没有讶异过，也不怪任何人。他不怪那个毅然将他独自留在这个世界，自己却就这样离去的人。他答应过对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们还能在一起多久，他都统统接受，因为他爱他，他愿意接受对方所给予的一切，包括在对方离开了这个世界后他还要继续苟延残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痛苦。
他知道王祖蓝非常担心他，但他无法给出任何反应，在他的大脑和感知神经之间，像是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屏障，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知，也无法像王祖蓝期望的那样大哭大闹一场。他的心脏和大脑都不是自己的，他很想突破那厚重的阻碍，让自己疯狂的去思念郑恺，去体验最痛苦的悲伤，可是他做不到，身体里的细胞像是自我保护一般，在拼尽全力阻碍着他去思念有关郑恺的一切。
王祖蓝接过他递来的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客厅里还是他和郑恺从北海道回来的那天一样，行李箱被凌乱的丢在一边。
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同两年前他在李晨的陪同下回到家中的情景重合了，只是现在身后的变成了满面愁容的王祖蓝，而他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再依赖着幻觉去过活。
餐桌上摆放着电脑等设备，靠近沙发的地面上属于他手掌上的血迹此刻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恢复了一些对色彩的辨别。
在向王祖蓝反复说明自己没事，并想一个人待着后，王祖蓝仍旧不愿离开。
王祖蓝的语气中甚至带着恳求：“我不会碰任何东西，也不会打扰你……”
陈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蹲下身整理起散在家里的物品。
充满了他与郑恺回忆的物品充斥着他的视觉，他们在旅行前在家中生活的场景在他脑海浮出来，几乎要把他周围的氧气都全部吞噬，让他无法呼吸。
之前木然的神经也终于像是冲破了那层厚重的阻碍，迟滞的悲凉感在积累了好几天后，终于向着他汹涌而来。
王祖蓝静静的站在角落，看着陈赫像是个迟暮的老人一样，动作迟缓的蹲下身，无比眷恋的轻抚着行李箱中的衣物，将衣物一件件的叠好，收入自己的怀中像保护易碎品一样护着，嗅着衣物上还残留着的气息，在无声的哭泣中泪流满面。
行李箱就快要收拾完毕，陈赫都只是静静的流泪，并未有任何情绪大幅度波动，直到陈赫看到了被放置在行李箱角落的一只数码DV机后，脸色突然变了。他脸部的肌肉僵硬着停留在悲凉的表情上，DV机像是一件他想要去得到却又同时不敢去触碰的东西。
王祖蓝大致能猜到DV机里有属于他们俩旅行时拍摄下的影像，见陈赫迟迟没有行动，他上前几步，轻轻将DV机拿起后对陈赫说：“别勉强自己。”
几秒后陈赫慢慢站起身从他手里拿走了DV机，从一边拿出了数据线，喃喃道：“只有一小段而已。”
电视屏幕从蓝色切换到播放的画面，陈赫用双手捂着脸，透过指缝看着电视画面，王祖蓝依旧站在沙发后默默看着他。
电视机里播放着郑恺和他在NISEKO滑雪时的场景，镜头里郑恺正在被教练教导着基本要领，刚开始笨拙的跌倒，陈赫听到自己毫不收敛的嘲笑声，还有自鸣得意的在教郑恺腿部怎么用力，接着他看到郑恺戴着滑雪镜张着嘴对他说着什么，可是噪音很大，听不清晰，猜想也是对他的嘲笑十分不满。
到了后面郑恺在训练区滑得越来越好，朝他的方向比了一个手势之后就快速的往山坡下滑去，再后来画面就被切断了，陈赫记得那是他急着去追郑恺，匆匆关闭DV后交给了后面的教练保管。
在低头擦去泪水的时候，王祖蓝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王祖蓝与他的关系并不算太亲近，但由于王祖蓝的特殊个人能力，他们交流的方式也变的与其他人不同，对方有一双能从每个人脸上读出内容的眼睛，陈赫在王祖蓝的面前也无需掩饰什么，悲伤也好绝望也罢，他知道王祖蓝此刻非常能理解他的心境。王祖蓝也一定明白，这段短暂的影像，将会是他陈赫日后的精神寄托。
陈赫在做了个深呼吸后尽力保持正常的语气回道：“至少，还有这么一段影像留给我……”
在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关闭电视时，出乎意料的，又有一段新的画面出现了。
画面中起初只有轻微的沙沙声，但陈赫已经看出来那是在滑雪后住酒店的房间里。确定这段不是他录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在他睡着后，郑恺录下的。
陈赫全身的神经立即绷紧，脸部的肌肉都变的僵硬，双眼盯着电视机屏幕。
画面晃动了一会，首先他看见的是他自己的睡脸，接着他听见了郑恺那独特的清冽低音在空荡的客厅中响起，这一刻郑恺那熟悉的声线仿佛是穿越了所有的时间空间，带着罕有的温情在同他说话。
“现在是半夜两点，快两点半，陈赫，现在你睡着了，看啊，你睡得多沉，跟一只猪一样，相反我现在睡不着了。”陈赫听见郑恺轻柔的笑声，他僵着身体慢慢站起来，他好想看看那个时候的郑恺，想再看看郑恺的笑容。
“陈赫，我们今天，看到了一场婚礼，你一定很受触动，所以你刚才，会突然问了我那个问题……”郑恺的声音放的很温柔，大概是怕吵醒在一旁沉睡着的他，接着画面里出现了一只手，下一秒郑恺白净的脸就出现在了画面里，陈赫震惊的看着电视机屏幕，不受控制的一步步走过去。
“你问我，现在幸福吗，我知道你问的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后面，一定还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抱歉我没有及时回应你，可我现在，好像有些后悔了……”郑恺在电视屏幕里轻轻笑起来，陈赫跪在电视柜前，缓缓伸出手去，伸向了电视屏幕上那张他万分思念的脸。
“新郎新娘说：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将携手一起面对，同甘共苦，生死与共。那样的誓言，我想……”屏幕里郑恺的表情十分认真，眼里流露出来的深情让陈赫心颤。
只见郑恺有些羞怯的微微低下头：“结婚这事，我好像，还真的，从来没考虑过，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时也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出这些……”郑恺又重新抬起了头，十分郑重的说，“我想，我不会拒绝，陈赫，真希望我们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许下这样的誓言，不为耶稣上帝，也不为任何神明，只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经历，我们，应该去完成这件事。”
接着郑恺表情中的轻松消失了一些，将自己和沉睡着的陈赫都拍入画面里后轻声说着，“我刚才没有回应你，是因为，不管是不是迷信，那个一直伴随着我的预言，一直都让我感到不安，我怕，如果我……”郑恺的眼里释出不舍和无奈，“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背着这样美好又沉重的誓言活下去，所以，不如我们，以后再计划这件事吧。陈赫，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真的……”
郑恺对着屏幕微笑着，那是一双让陈赫永世不忘的清澈眼睛，现在这双眼睛正穿透所有痛苦抚慰着陈赫破碎的心。
陈赫听着画面中的人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陈赫，我爱你……”
电视屏幕画面停留在郑恺最后的笑容上，隔了几秒后，又恢复到了全蓝界面，显示没有其他可播放影像。
王祖蓝听到了陈赫的悲凉哭声，泪水沾湿了被陈赫抱在怀中的那些属于郑恺的衣物上。
背对着他跪倒在电视机前的陈赫，佝偻着背像个老人，王祖蓝有生之年从未听到过这样悲痛凄惨的哭声。他无法控制的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在陈赫沙哑绝望的哭声中终于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多年前，他为了练习微表情识别，疯了似的拼命观看影视作品，在他所观看过的那上千部作品中，有悲剧也有喜剧，但都比不过他这两位挚友的境遇。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他不敢相信为什么老天还是不肯给他们一个完满的结局，还要将郑恺从陈赫的身边夺走。
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所有生离死别都在这一刻再次折磨着他，从杨颖和王宝强的出事到邓超和郑恺的离去，本就因为难以承受团队的分崩离析而远离警局去了心理治疗室的他，仍旧难逃挚友们的死亡带来的痛苦。
长久的沉默后，王祖蓝才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抬头却发现陈赫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但似乎已经停止了哭泣。王祖蓝缓慢的向他走去，在与陈赫面对面时才发现陈赫仍旧在不停的流泪，眼里尽是空洞的绝望。
在王祖蓝无措时，陈赫沙哑着的嗓音突然在安静的客厅中响起。
“如果，如果我当时，向他说出生死与共的誓言，一切，就会不一样了……”陈赫抽泣着靠着电视柜坐倒在地面上，怀中的衣物仍被紧紧攥着。他太了解郑恺的性格，若是他们真的许下了那么坚定的誓言，在最后的危险关头，郑恺也许就不会就这样毅然决然的把他抛下，不论是生是死，他们都该一同去面对。
陈赫知道现场勘查有找到被绑在窗框上的登山绳，郑恺一定做好了要同邓超一起逃离的准备，是什么原因导致最终没能成功他不敢去想象，也更加无法去设想郑恺在炸弹爆炸前，都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郑恺在弥留之际，内心一定有着对他们之间这份感情的不甘和遗憾。
陈赫的眼前不停的闪过郑恺在临别前看着他满含着不舍的眼神，他哽咽着断断续续说：“要是我能在北海道的时候，就把这些话告诉他就好了……如果，如果这一切注定不能给改变，他注定会这样离开……起码……起码让他听我说出了这些后，他走的时候，就可以没有遗憾了……他是那么想听我对他说这些誓言，他那么想听到……可我却没有告诉他……”
王祖蓝听着陈赫断断续续的呢喃，眼里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他上前抱着陈赫的肩背，想要安慰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在踏进这个屋子之前他还曾鼓起勇气告诉自己，要让陈赫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仅仅是这么短短几分钟内，他仿佛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被加在陈赫身上犹如炼狱一般的痛苦，但他终究只是个局外人，所能体验到的痛也许不过是陈赫所经历的百分之一。没有经历过至亲至爱的人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劝慰陈赫让他放下已经离去的郑恺，重新面对今后惨淡的人生。
王祖蓝松开了自己的手臂，陈赫所背负着的痛苦，他连碰都不敢去触碰。在看到陈赫又重新开始整理郑恺留下的东西后，他再也无法在那个被悲伤填满了的公寓里待下去。他逃离似的又回到医院，照顾还没从昏迷中醒来，对现在的所有状况都一无所知的李晨。
在病床边陪护着李晨，王祖蓝甚至有一种希望李晨永远都不要醒来的想法，这样李晨就不需要面对这样惨烈的事实。
可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接着他就看到李晨的眼皮慢慢撑开了。
“祖蓝，发生了什么事？”
王祖蓝想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面目惨淡，才会让李晨一醒来看到他时就问出这样的问题，可他面对着刚恢复意识的李晨，不知该说什么，该把真相告知，还是先试图瞒着。
“是邓超，出事了吗？”李晨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有些焦急的问道。
王祖蓝垂下头掩面哭泣，尽管眼睛已经酸疼到不行，他依旧感觉到滚烫的液体从眼里滑落。
“晨哥，他们，他们，都走了……”
李晨的手指从他手心里滑落，他侧头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口齿因为重伤的关系还有些不清楚：“我，我睡了，那么久么……”

32.6
在李晨出院后，与王祖蓝约见在了海边，将骨灰撒入大海是邓超从前的愿望，两人都戴着口罩和手套，李晨看着自己在平静的海面上映出的惨白的脸，海水在他的凝视下渐渐变暗，最后成了那夜天空中的星光点点。
那天他同邓超在楼下的路灯下拥抱告别，互道珍重，李晨主动提出两人各自转身，一个离开，一个回家，都别在回头看对方，邓超了解他不爱离别的场景，自然立即应允。
但一直走到了主干道上都没回头的邓超不会知道，在身后站着的自己，在他们各自转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转过身去，邓超能听到的脚步声，并不是他离去的脚步声，而是他一步步向着邓超的背影走去的声音。
一直走到没有路灯的地方，他才停下了脚步。他默默看着邓超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控制不住蹲在地上难堪的哭泣，只是当时的他还并不知道，那会是他和邓超今生最后一次见面。
他和邓超，终究还是两条平行线，从生到死，都没有任何的交集。
白色的粉末被风吹散在空中，最后落入宽阔的海面，李晨从来都没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到，那个同他一样高大的男人，如今竟只剩下他手中那么方块大的体积。
海风愈渐变大，连同他的泪水都被快速吹干，只在脸上留下苦涩的绷痛感。

32.7
他们没有再找到陈赫，公寓里被整理的干干净净，所有属于郑恺的衣物都消失了，只剩下陈赫一个人的。
李晨看着还被连接在电视机上的那只DV机：“为什么，连这个，都没带走……”
王祖蓝红着眼眶静静看着，脑中全都是那日在陈赫身后看到的那段DV影像内容，喃喃道：“也许是因为，他不敢再看第二遍……”
李晨垂下手，将这样物品轻轻放回了原位。
李晨和王祖蓝用尽从前在警局的人脉关系去找，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陈赫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在他们已经绝望到去申请辨认这个城市被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无人认领的浮尸时，李晨和王祖蓝同时受到了一封信，确切来说，这封信并没有通过任何物流传达，而应该是由陈赫本人放入他们各自家中的信箱。
信的内容很简单，陈赫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们也保重。
没有提到任何有关陈赫身居何处的信息，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话，李晨看着手心里的这张纸，轻飘飘的像是他与陈赫这辈子仅剩下的联系一样的分量，他甚至有预感，自己也许再也不会有同陈赫见面的机会了。
在他收到信的隔天下午，曾经的下属给他打来了电话。
“有他的消息吗？”李晨照例问道。
“没，不过，我今天路过墓地，就去看了看他会不会在那，虽然没看到陈赫，但有个新的发现……”下属的说话方式是警务人员的常规用词，此刻在李晨听来十分怪异，像是把陈赫当作了一起重大案件的嫌疑人。
“什么发现？”
“是在，墓碑上……”
李晨赶到墓地时已是黄昏，还没走到那块墓碑时李晨就已经看到了墓碑的变化，原本被刻着郑恺一个人名字的墓碑如今不仅变大，还被刻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没有其他任何亲戚朋友的名字，也没有年份日期和照片，冰冷坚硬的石材上只印着两个人的名字，而原本的单人墓穴也被改成了双穴。
李晨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突然跪倒在地，虽然他没能见到陈赫，但陈赫的想法此刻清清楚楚的被展现在他面前。
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跪坐在墓碑旁，李晨红着眼眶从裤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后放在了墓碑上，又给自己也燃了一支。抬头望着那半边被金黄色的夕阳光照亮的天空，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们团队七个人在沙漠集训时看到的美景。
时光荏苒，属于他们的这一场剧，终于被残酷的命运拉下了帷幕，表演者们都已纷纷散场，他转身看去，如今只剩下他和王祖蓝孤独的站在剧院中央。
他们仍会继续寻找陈赫，但这寻找的意义已经不单是为了要了解陈赫的下落，而是他们都知道，一旦他们停止寻找，属于他们七人之间的联系，就会彻底中断。
他和王祖蓝继续给那间公寓交水电费，每个星期都轮流去那间公寓里查看陈赫是否有回来过，他明白，他和王祖蓝这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李晨对着金色的天空再次留下了眼泪：“超……求你，快让我找到他吧……”

32.8
半个月前，陈赫在距离机场不出五公里的一家咖啡店的小包间里安静坐着，十分钟后，有人轻敲了两下门后走了进来。
陈赫对着来人的脸看了一会，很快就想到了这个人是谁，在巴黎时，郑恺说的那个律师同学，陈赫在想起这个人的职业后，就大约知道了对方约他见面所为何事，他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
“飞机晚点了，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我先到等你才对。”
同他简单的打了招呼后对方在椅子上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
在对方拉开文件袋的瞬间，陈赫的心中出现了反感的情绪。
在写有他的名字，并在的右下角有着郑恺亲笔签名的文件被放在他的面前时，这种反感情绪到达了最高点。
陈赫微微侧过了头，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对这个律师所说的话毫不理睬。
对方明显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会，随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了刚才官方的说话态度，转而将语调变的十分柔和：“陈赫先生，关于他的事，很抱歉。我……我跟他，在高中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只是毕业后不在一个地方，疏于联系，才慢慢变得陌生，那次在巴黎，他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对方似乎也陷入了回忆，慢慢对陈赫说着，“跟我说起你的时候，他看上去，很幸福，我想，你一定是让他拥有了对生活最美好的憧憬。”他抽出另一份文件摊开在陈赫的面前，“一共有两份，另一份，是将来提供给他出狱的父亲，你在他心里，跟他的家人，一样重要。这是他生前的意愿，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
陈赫看着有印着自己名字那份文件后跟着的巨大金额数字，只觉心脏被阴霾包裹着，他控制不住的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哭的无比苦涩痛哭出声。
原来，早在法国的时候，郑恺就已经计划好了自己的遗产分配。
那日下午巴黎的咖啡馆里，郑恺若有所思的表情，竟是在考虑自己的身后事。
陈赫将脸部埋入自己的双掌，抵在桌前沉默半响后，才哽咽着回答对方：“好，我接受，只要是他给的，我都接受……”

32.9
从烟盒里拿出最后一支烟，他看了眼墙上有些老旧的时钟，刚好指向下午四点整，他心想着太好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下班。
不是清明节，墓地鲜有人来扫墓，他也乐得清闲，点燃烟后，搁在桌子上的脚都不由自主的轻松晃了起来，抽完这支烟再去上个洗手间，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却听到身后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以为是领导来视察，赶紧将腿从木头桌上放下。
转身看过去，来者是个高大的男人，背光的原因，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确认并不是他的某位上级后，他才微微放松下来，将指尖的香烟掸了掸烟灰：“有事吗？”
对方在原地站了一会，一大步迈入了这间屋子，他这才看清来人的脸，是个十分年轻的男人，脸上却尽是那个年纪不该有苍凉表情。
男人的声音还算和善，却因为情绪的关系而异常低沉：“我要在墓碑上，加个名字……”
“哦。”他坐在椅子上转向一边的电脑，“墓位排号多少？”
“6排，01。”
在电脑中查出资料后，他将烟头在烟灰缸中摁灭：“是个单人的啊，是要加亲属名字吗？只要再刻上去就可以了，不过今天太晚了，刻字的人都已经下班了，你要不先写下来……”
“不是亲属，是加逝者的名字。”
“哦……这就比较困难了，现在单人的名字是被刻在墓碑当中的，要再加个的话，要重新做碑才可以，得另外付钱买。”
“可以，要双墓穴。”
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的答应，连价格都没问，他仔细想了一会，得出一个最佳方案后告诉这个男人：“刚好这块地旁边空着，这样就不用惊动现在的那位逝者，直接帮你把墓位扩大，重新再做一块墓碑就可以了。”向对方报出价格后，桌边被放上了一张银行卡。
完成付款过程后，他拿出一边的本子，从上面撕下一张纸，递给那个男人：“墓碑上要刻的内容，写在这上面。”
没想到对方直接递上了一张身份证，告诉他：“在原来的名字旁边，加上我的名字。”
这下把他惊的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印象里，这块墓碑原来葬着的逝者就是个男人，如今却又有个奇怪的男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但碍于对方身上冰冷的气息和爽快的付钱态度，他也不好意思多问。
接过身份证后，他在本子上抄下了两个字：陈赫。

32.10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墓地，第一次则是因为与郑恺重逢，他想要将那块墓碑拆除，却被郑恺拒绝。
在那块被刻着郑恺照片和名字的墓碑前停下，陈赫微微弯腰半跪在碑前，那张有着温暖笑容的黑白照片和被刻下凹陷进去两个字，还有下面的单人墓穴，都被他用袖子抚了又抚，直到将所有的尘埃都抚去，他才停下了动作，静静跪坐在碑前。
这个墓穴里的骨灰，是来自于那个把所有的感情给了他，把生命给了他，把遗产也留给了他的男人。
他与郑恺朝夕相处的时日加起来不过六年，可是他却已经觉得在郑恺的陪伴下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他像个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老年人回光返照一般，在爱人的墓碑前回忆着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光阴。
那个精通运动的人，终究还是比他走的更快，先他一步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留他一人在这个荒芜的道路上，跟随着前面人的脚印，继续慢慢走着。
往事历历在目，与郑恺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细小的藤蔓，爬满了他的每一寸皮肤，爬进了他的五脏六腑，控制着他，牵绊着他，也同时指引着他，在那条漫长的道路上艰难的行走，一步步走向人生的终点。
在那巨大的绝望中，他仍旧依稀看到了道路尽头那一丝微光，他知道那一定是郑恺在尽头等待着他。
只是那束微光距离他还很远，他不知自己还要费多少时日才能走到那里，但终有一天，他会到达。
他们终会相见，他会握起对方的手掌，一起走向那一片苍茫的世界，永不分离。
嘴唇触到那冰冷的石材墓穴时，陈赫的泪水都已经滴在了墓穴上，亲吻所及之处都是冰冷无比的温度，像是他和郑恺之间跨越不了的一道屏障。
这一次，就算他用尽全部的体温，都无法让郑恺感觉到温暖了。
“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你要等着我……”他眷恋的亲吻着那冰冷的墓穴，温柔的说着，“我也爱你……”
离开墓碑后，眼前是长长的台阶，正像是他将要独自走完的人生。
眼前的台阶很容易就能看到尽头的平地，可是属于他的漫长道路，却看不到尽头。
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那只手表，他对着天空沉沉叹气。
他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才能熬过这样悲苦的思念。
TBC

Chapter33（BE结局下篇）
33.1
被自己同村的远亲拍醒，他在浑浑噩噩中醒来，掏出被藏在衣物内侧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离他从家乡的村庄口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36个小时。火车窗户外是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像他村子里那样每家每户都贴着的纸窗户，只有反射着耀眼阳光的玻璃幕墙。
直到出了火车站，他才彻底清醒，不光是被那不亚于他家乡的冰冷温度冻醒，也是被这个中国南方的特大一线城市的豪华程度而惊醒。
旁边的远亲带着些嘲笑的口吻问他：“怎么？找不着北了吧，这就是大城市啊知道不？早说要带你过来见见世面。”
跟着对方走向比他老家豪华十几倍的公交站台时，前面的人还在不停叨叨：“也亏得你爹妈给你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富贵，真是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们家富贵起来啊。我跟你说啊，你从小看那么多书，到了大城市你会发现，根本没用，在这个地方，连学历都没用。”
“那啥是有用的？”
“只有这个有用……”对方转身向他比了个手势，大拇指同食指和中指搭在一起，“钱。”
背着巨大的麻布袋上了公交，他甚至感觉到连公交车司机都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等他们把几个大包堆在公交车中部后，才发现他们周围空荡荡都没人愿意靠近，甚至还有个坐在对面的中年妇女正捏着鼻子一脸不满的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垂下头仔细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似乎也还不至于让人厌恶到这种地步。
这个由玻璃幕墙构成的大城市，连同这辆他从未见过的豪华公交车，都留给他不好的感觉。
下车被带到了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时，他才知道在村子里不停吹牛说自己在大城市干大工程的远亲，不过也就是个城市人概念里的“农民工”而已，亏他之前还非常崇敬的称呼对方为李哥。
在得知这位李哥还因为人员调动直接被调去了另一个工地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恼怒，明明是这家伙说自己在大城市混的很好，父母听了后才打算让他也出去闯闯，现在看来这位不靠谱的李哥根本就是个满口谎言还死要面子的人。
对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满，临走时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好好干吧，工资不会少的，别看那些高楼大厦里出来的小白领们穿的风光，可能每个月到手的钱还没咱们多，再说他们工作居住的房子，可都是咱们盖的。”
他不满的哼了一声，对方倒不是很在意，向他的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个子挺高的男人是个怪胎，其他人都挺好相处，你自己注意吧，有问题电话我，手机会用了吗？”
他点点头转身看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个穿着凌乱的男人，正蹲在工地角落里抽烟，从他这个角度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对方抽烟的动作都十分木讷。
“为什么是怪胎？”
“说不上来，两年前我来这工地的时候他就在了，这不，两年了，我都要换地方了，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逆反心理作祟，越是被告诫别接近这个人，他越是想要上前同这个人打招呼，看看这个‘怪胎’到底有多怪。
送走了那位李哥，并和这个工程队的项目经理及其他几位工友简单的打过招呼后，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刚才那个角落。
走近了他才发现对方其实已经靠着墙边睡着了，指尖香烟的烟头留着一长段被燃尽的烟灰。那是一张充满了沧桑感的脸，未经修剪凌乱着的头发里已经有了零星白发，应该是有四十多岁，面色不太好，消瘦而发黄的脸上残留着工地工人都有的灰尘污物，下巴和上唇都布满了胡渣，让他觉得这个人似乎比刚下火车的自己还邋遢。在他犹豫着是否不该打扰的时候，对方竟毫无预兆的醒了过来，这人跟他一样，是单眼皮小眼睛，在对方的视线焦点移到他身上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竟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来由的一阵冷颤。
他从未在任何人眼里看到过像这个人那样木然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情感流露，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表达。
他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艰难的编出了一个借口来：“那个，你好，能借个火吗？”
对方听后微微侧过身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从裤袋里翻找出打火机。
他这才发现这个人真的比他高出很多，起码有一米八的个子，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太过矮小的缘故。
对方递来打火机，他伸手接过，是个他不认得的牌子，但光是握在手中的质感也知道是个高级货：“谢谢。”点烟的过程中他小心的打量着对方，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所穿的衣服都不太合身，似乎都小了一号，虽然对方很消瘦，但毕竟骨架摆在那，衣服都在身体上紧绷着，而且对方似乎把不同季节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有长外套，短外套，毛衣，T恤，最里面还穿了一件像是居家卫衣似的灰色衣服，他心想也许是这人太过穷苦，一共就这么多衣服，在这样越来越寒冷的天气里，自然把能穿的都穿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同情这个人，也许对方是来自于比他更贫苦的地区，起码在他的老家他还是能吃饱穿暖，这个人大概是连衣服都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吧。
他放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家乡带来的煎饼：“你饿吗？”
对方早已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低头把最后几口烟抽完。
“我姓李，叫李富贵……”他向对方伸出手去，“喊我富贵就好了。”
对方仍旧垂着头不理他，他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在他就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终于也伸出手，与他轻轻握了一下后就敷衍的放开，仅仅是那么一秒钟，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因为从事这样的粗活而留下了很多茧子。
“那个……”李富贵追上对方缓缓离去的脚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仍是没有得到回答，李富贵心想果然是个怪人，但对方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起码也很主动借了他打火机，抱着初到一个陌生地方要自己主动去打交道的想法，他将自己的包放在一边后就准备上前帮着这个人一起干活，转身发现对方已经戴好了安全帽回到了一边的工地上，推着一辆空着的卸斗车走向了一旁的管道堆。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喊你，大高个了啊。”他也帮着对方将那一根根管道搬上车，仍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大高个？”
对方在搬运的间隙看了他一眼后，就再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他判断着这个大高个并没有对他产生厌恶的情绪，应该只是懒得理他而已，在他们俩将这一堆管道搬运的差不多，将卸斗车都来回推了十几次后，意想不到的，他身旁那个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比他想象中要年轻，并且也没有任何口音，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到时间去吃饭了。”说完这个大高个就脱下了自己的厚实的手套扔在一边，转身走向了食堂方向。
“啊好！”似乎在为对方好不容易才主动同他说话这件事而莫名其妙的高兴着，李富贵也立即脱下手套紧随对方的脚步，这个大高个的背部有些佝偻，在侧面看去尤为明显，“大高个，食堂都有啥吃的啊？”
“菜，和饭……”
这么无厘头的话从对方毫无情绪波动的语调里说出来，让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两人走入简易搭建着的一间板房里，穿着工程队制服兼职做了厨师的一个工友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从一边的柜子下拿出一份炒饭递给了走在他前面的人，然后对着他笑了一下：“你是新来的小伙子吧，叫什么？”
“李富贵，喊我富贵或者小李都可以。”
“好啊，小李。”对方指指面前台面上的几道菜，递给他一个金属饭盒，“自己舀吧，别搞太多啊，后面还有好多人没吃呢。”
他接过后看了一眼台面上的菜，有些蔬菜是他在老家从未见过的，但他此刻好奇的并不是这些菜的种类，他向后看了一眼已经捧着饭盒开始吃的大高个，压低声音问厨师：“他呢，他吃的什么？”
“蛋炒饭啊。”厨师往他的饭盆里扣了一勺白米饭，“从他第一天来工地时候，就只吃蛋炒饭，其他都不吃，工头关照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哦……”确定那个大高个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他继续问，“他什么来头啊？叫什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大家跟他都几乎没有交流的，你得去问工头，不过啊……”厨师扫了那个独自在吃饭的人，“我知道的是，这家伙，没味觉。”
“啥意思？”八卦是每个人的天性，他在厨师的授意下将脑袋凑过去。
对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有次我炒饭时候一不小心倒了太多盐，本来想重新做的，等我回来发现他已经都吃完了，但也没对我说任何意见。我为了确认这件事，第二天的炒饭里面，就啥佐料也没放，他竟然也那么吃完了，还是什么都没跟我抱怨，所以我基本能确定，这家伙……”他指指自己的舌头，又指指不远处坐着的人，“是吃不出任何味道的。”
盛好饭菜谢过厨师后他坐在那个大高个的旁边，看着对方闷头吃饭的样子，他承认自己对这个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像是来到这个大城市后唯一吸引住他的事一样，他非常想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来历，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但就算在老家那种学校都只念到初中学历，在大城市里只能在工地上谋生的他也明白，人与人之间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该去过分探求别人的隐私，特别是在他们，根本还只能勉强算得上是刚熟识的工友而已。

33.2
到了晚饭后，工头直接来找了他，看他干活还挺卖力的样子似乎很满意，主动关心起了他今晚起的住宿问题。
“我没啥要求，跟谁住都可以。”
“倒不是这个问题……”工头轻拍他的肩膀，“只是现在啊，我们住宿的空间有些紧张，等过几个月来年开春后啊，招来的新工会更多，可是板房就那么几间。”
“没关系工头，我不介意合宿的。”
对方似乎就在等着他这句话，带着些假惺惺的歉疚语气向他说明：“目前刚好还剩下一个床位，双人间，不过……”工头向着工地另一侧的那个高大男人看了一眼，“你的舍友，脾气有点古怪。”
李富贵顺着工头的视线望过去，随后回头表示他并不介意与这个人同住一间。
工头立即满意的笑起来，告诉他要好好干，薪酬方面一定不会亏待他这个懂事的小伙子。
李富贵对面前这个人脸上挂着的虚伪笑容有些厌恶，但也无法回避，毕竟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询问。
工头听到他的问题后明显一愣：“你对他很感兴趣啊？”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不可能生来就是这样，他一定有过什么遭遇。”李富贵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出去，却被工头客气的推拒了。
“抽我的吧。”工头从包里拿出比他更好的烟，给他点了一支后，两人靠在墙角吞云吐雾。
“其实我对他也不是太了解，大概三年多了，嗯差不多三年前吧，我第一次见他时候，他并不是现在这么……狼狈的。”
李富贵直觉工头原来要用的形容词应该是‘邋遢’。
“那天我刚好在另一个工地视察，就看到他一直站在工地门口看着我们这，那时候的他，看上去……顶多30岁吧，我原以为大概是这住宅小区未来的业主，来看看自己买的期房的工程进度，后来发现他似乎一直在注意我们的工作内容，并不是对工程感兴趣，我就去问了他。你猜怎么着，原来他是想来找工作的，问了我每天要工作几个小时，要做些什么，但似乎不太关心薪水问题，就直接问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当时工地刚好缺人，我看他人高马大的，应该力气也不小就答应了，只不过……”工头吐了个烟圈后皱皱眉，“他当时确实不太像会在工地打工的人，衣着都很好，人也长的干净，而且，你见过他的手表了吗？”
李富贵摇摇头。
“也是，你们才认识没几个小时，他在干活时候不会戴，可宝贝了。”
对方说了一个连他这个从小乡村走出来的打工仔都听过的名贵手表品牌。
“而且那系列的表，时间越久越保值，特别是他那只，还是限量款的，有机会见到的话，你可得仔细瞧瞧，比黄金都珍贵呐。”工头的嘴巴了啧啧了几声后，继续说着他心中的疑惑，“就是那样一个穿着打扮再加上戴着的手表，都完全不像个该来工地的人，可他就是在这儿工作了，而且比这个工地上任何一个人都任劳任怨，很多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他也会主动帮着别人去做。”
“工头，照你这么说，他的人缘应该很好啊，可是我看大家好像……都说他很怪。”
“因为他几乎不和别人交流，只是一个劲的干活，好几个没见过他本来样子的工友都觉得他是头脑有点问题，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不和工友们一起出去娱乐，也不跟任何人说多余的话，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你觉得呢小李？”
李富贵看着他无奈的笑了笑，他心里有着和这个工头和其他工友们不同的想法，他看向远处那个从地上搬起一根根沉重的管道放入卸斗车里的高大男人：“我想，他应该是经历过，我们平常人没遇到过的事。”
工头也笑了笑：“小伙子你倒是很有文化的样子啊，讲话这么斯文，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起干活，要不适应了。”
“没有没有……”李富贵一脸窘态，他在村里那个初中的水准在这个大城市里根本都算不上合格的学校，只是他比村里其他的孩子都多了一个爱好，阅读。那些被从遥远的大城市送来的各种各样的书籍，是他消磨时间的主要工具，也正因为这个习惯导致了他对那些遥远的大城市抱有着美好的憧憬，才会毅然跟着那个不靠谱的远亲来到了这个离家两千多公里远的城市，“我连电脑都不会使，手机也是这几天才学会怎么用的。”
话题又回到了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工头无奈的叹气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没有身份也没有手机号，给工友们办理保险的时候都没他的份，他就像是个打黑工的，我肯用他也是因为他真的踏实肯干，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我也负不起那个责任啊，没有保险的话，我可得倾家荡产的去赔钱。”
一支烟的功夫加上聊天内容，李富贵已经觉得同工头熟悉了很多，说话也不再忌讳什么：“实在很不可思议，那他就没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吗，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工头你可赚了啊，他一个人给你干了两个人的工作量。”
“要求么？”旁边的男人回忆了一会，“哦，有一个，就说了他的每日饮食问题，只要吃一种东西，蛋炒饭。”
“每天？”李富贵惊讶着。
“对，每天都是，我让厨师给他另外准备，而且他还有特别的要求，饭要少，蛋要多并且嫩，葱也要少一些。”工头撇撇嘴觉得简直莫名其妙，“这三年来，他也从来没跟我提过要加薪的要求，他的薪水还停留在三年多前最低的水准，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不过，看他的生活品质，也用不了什么钱。这样一个人，我也不好意思在饮食上亏待他，你说是吧……”
李富贵敷衍着连连点头：“是啊，工头你也很有情义了。”
工头踩灭了烟头，拍拍他的肩膀，准备离开：“你来了没多久，倒是跟他有了点交流，刚好你们以后住一间，你要是打听到了什么，再告诉我吧。”

33.3
去到由板房建造而成的宿舍时，里面那个高大的男人正从自己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掏着什么，见他进来，动作稍有停顿，随后就无视了他的存在，从自己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表。
李富贵心想真是如工头所说的那样，这个大高个确实很宝贝这块名贵的手表，在结束了一天的工活后，才肯拿出来。
他假装在床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边有意无意的扫过旁边床上的人，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将那块手表戴在左手腕上后就背过身去蜷着身体躺下了，没有换衣服也没有脱下任何衣物，没过几分钟就没了动静。
李富贵讶异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对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对方的工作量比他多很多倍，就算是他这样25岁的小伙子干了半天的活都累的够呛，何况是这个看上去年纪比他大出不少的男人。

33.5
那是大约十几天前，元旦前的一天，工地上这群无法回到家乡陪伴家人的工友们和其他节假日时一样，聚在一起喝酒吹牛，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减轻枯燥生活带来的空虚。不知是谁说起了男人对于身体最原始的渴望那件事，大家纷纷躁动着想要去某个工友的房内看他珍藏着的一些小影片。
初来乍到的李富贵显然对这样的情况无所适从，别说是影片了，在老家时候就算是稍微有些露骨内容的图案他都不敢直视，但他本能的抱着一颗好奇心想跟着去，习惯性的回头问了一句后面那个男人。
“大高个，你去吗？”
对方连头都没抬，仍是垂着头抽烟，在他的询问过了好几秒后，才微微摇了摇头，将烟头在地面踩灭后，站起身微弯着背部就走向了他们俩的那间板房。
身后的一个工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看到那个高个男人走远后，轻声对他说：“他还是别来的好，只会坏了大家的兴致。”
李富贵搓了搓被冻的冰凉的手：“怎么说？”
“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吧，咱们几个一起去了街对面那排店铺……”对方给了李富贵一个眼神。
李富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各自喊了一个小姐，工头说他买单，这样的好事大家自然很高兴，可没想到啊，跟着那家伙进去的小姐，没过十分钟就骂骂咧咧的跑出来了，你猜怎么回事？”
李富贵好不容易明白了他所指何事，对方又给他抛了另一个问题，只愣愣的看着对方摇头。
“那个小姐说，搞了十多分钟，用了好几个办法……”他指指李富贵的裤(hexie)裆，“都没让他有反应，我们都说，这家伙啊，虽然长的挺高大，但其实就是个……”
李富贵听着那两个粗鄙的字眼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只愣在原地尴尬的笑了笑。
工友向他解释完这件事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小影片，李富贵考虑了一会，看了几次远处的那间也属于他住宿着的小板房，还是拒绝了。
既是新年了，他也不想让那个男人独自度过，也不知道突然冒上他心头的这种同情心从何而来，但他就是受不了对方那个微佝偻着的孤独背影。
起码也要让对方有个伴，他想，谁让他们是舍友呢。
可这个大高个似乎并未对他这样舍弃了娱乐活动的陪伴而感动，仍是像平时一样自顾自的靠着窗户抽烟。
不远处的板房里传出了几声兴奋的呼喊，随后李富贵听到了属于女性的高亢嗓音，声音断断续续，大概是因为工友们所说的，网络信号太差的缘故，只是那么断断续续的女性(hexie)SHEN(hexie)吟声，都让他躺在床上的身体有些躁动起来。
翻身看向那个仍旧在窗边抽烟的男人，发现对方被窗外时而冒出的烟花光线照亮的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仿佛他的世界里就只是一片沉寂，听不到过新年的喧嚣庆祝声，也听不到隔壁板房传来的夹杂着女性(hexie)SHEN(hexie)吟的工友们的兴奋呼喊。
李富贵被这个男人影响，身体里蠢蠢欲动着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他不禁开始思考着，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样。
没有味觉，品尝不到任何美食的味道；也没有性欲，对搔(hexie)首(hexie)弄姿的女人起不了反应。
像是对外界的事物都失去了感知能力，没有正常人该有的七(hexie)情六(hexie)欲，也没有任何目标理想。
“大高个。”他侧着头问。
对方没有立即回头看他，在吐了个烟圈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觉得，你，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对方意料之中的不回话，他继续往下说，“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会愿意，告诉我吗？”
仍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习惯了这种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的问答方式，换了个姿势后仰面躺着。没想到过了大约一分多钟，那个男人抽完了烟，去到自己床沿边躺下时回应了他。
“你应该，跟他们一起去。”
说完后男人就如往常一样向着墙壁蜷着身体躺下，昏暗的光线中李富贵好像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着，像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他下床走到对方的床边，这才发现这个蜷着身体的男人正皱着眉头，左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身体像是因为某种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他有些担心的拍了拍他的背：“大高个，你没事吧？”
过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热脸贴了冷屁股，李富贵撇撇嘴又回到自己的床上，侧身看着那个颤抖着的背影，李富贵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某本书中的一句话：长期从事繁重的体力活，会让人的大脑思维越来越僵化，等到习惯过这样的生活后，就会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
这句话，也许可以用在这个背对着他睡着的男人身上，有一种可能性在他心中被勾画出来，联系工头和工友们的说辞后，李富贵猜想着，这个曾经仪表堂堂的男人之所以要来这么严酷的环境中工作，每天都干这样繁重的粗活，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在每天工活后疲惫至极，沾到枕头就能睡着，这样就不必为了其他事而烦恼，进而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样的推测让他对这个男人过去的经历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人愿意放弃本来良好的生活环境，转而变成了这样一个邋遢又沉默的怪人。

33.6
在他高烧后的这天清晨，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脸部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后，他心中的好奇达到了顶点。
李富贵小心翼翼的撑起自己的上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他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他想要知道这个男人此时此刻脑中正在想的是什么事。可还没等他做出第二个动作，对方就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这边的动静，他还来不及细想为何这个看似木讷的男人会有那么敏锐的听觉时，对方向他投过来的目光瞬间让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清晨温暖的阳光都在这一瞬间被冰封似的一样冰凉，他像是被一股冰冷的寒潮冻的失去了活动力，而造成他这样感受的来源，就是那个男人在回头看他时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里虽然没有凶狠，也没有冷冽，但那从眼底泛起的深刻悲凉，让他这个与对方过去经历毫不相关的人，也突然停止了呼吸的节奏。
仅仅是两秒后，对方就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快速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后，再次回头看他时，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只是像往常一样的木然，就好像刚才的一瞬间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要喝水吗？”对方破例主动对他说话。
李富贵被这几秒钟内发生的事弄的反应迟缓，僵硬的点点头：“啊，喝水，水么……好啊。”
热水被倒入杯中时冒出的热气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轻咳了两声后问：“你是不是一夜没睡啊，被子都给了我。”
对方自顾自的抽出了一板药片，从包装里将药丸取出两颗后递给了他。
“谢谢。”李富贵伸手接过，一口吞了下去，“我好多了。”
“嗯。”对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回答他，“那我去上工了。”
“大高个！”在对方打开门将要跨出去的时候他及时开口，“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对方侧头看着他，木然的眼神里甚至有一丝不耐烦。
他不敢耽搁赶紧往下说：“我说，我想知道你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毕竟他们已经同住了一间宿舍有一个月，毕竟对方为了照顾他一夜没睡，还把被子都给了他盖，他们的关系应该比陌生人进了一步吧，他想。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对方依旧没有回答，向外迈出一步后，带上了门，像是在用这样的动作直接拒绝了他的主动套近乎行为。
李富贵丧气的叹了口气，这个男人俨然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场赌局，赌注则是他究竟有没有去让这个男人说出过去经历的能力，到目前为止，他每一次下注都输了。

33.7
在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出现了转机。
那是一个月后的下午，工地的进程到了最后阶段，他们工程队在上半年就提前完成了很多工作，到了尾声就轻松不少。在其他工友们相约去某洗脚城放松一下的时候，他也还是是像元旦那次拒绝了。
整个工地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舍友，李富贵提议要请对方吃饭，以感谢上次生病时的照顾，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说是去银行存刚拿到手的工钱，再将一部分寄回老家，但自己不会操作，希望他能帮忙，这才得到对方的同意。
两人走过一条单行道，人行道被改造的过于狭窄，他们只能踩着汽车道的边缘继续往前走，迎面而来的汽车有些直接按了喇叭，不知是让他们回去人行道上走还只是在发泄不满。
一辆黑色的轿车经过时，他身旁人的脚步突然停滞了几秒，在他要开口询问时，肩膀突然被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拽住后拉到了一边。几乎同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汽车的急刹，回头看到是刚才那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停了下来，可是只看了一眼就被身旁的高大男人拉近了一条窄巷子里。
几分钟后，李富贵战战兢兢的继续往前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却愈加急促，没过几秒他的肩膀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按住了。
来人的力气很大，让他差点摔倒在地，但说话态度倒是很有礼貌：“不好意思，请问，刚才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比他高出很多，似乎和他的舍友差不多高大的男人，对方的长相成熟且英俊，透过厚外套能看到里面材质上好的西装，也能隐隐看出对方是个身材十分结实的男人，而且对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正义凌然的气息，更是让他不敢贸然跑掉。
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脸焦急的用眼神扫着他周围，一边急切的问：“刚才明明看到你们两个人的。”
李富贵故作镇定的也回头望了望周围：“哦，那个啊，是我亲戚，刚突然有事，走了，先生你认得他？”
对方用严厉的审问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秒：“你亲戚？”
“啊，是啊。”李富贵被看的有些胆战心惊，不自觉的用手挠挠头，“跟我从老家一起来的，我远房表叔。”
对方仍旧不放弃似的继续问着：“他多大年纪？叫什么？”
李富贵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谎他快编不下去了，在他尴尬又紧张之时，对方微微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合适，一边还在继续用眼神扫视着四周的各条小巷子。
李富贵这才缓过神回答他：“他45岁，他叫……叫，可你问这些，要干嘛？我又不认得你。”
“没什么。”对方的眼里透着失望，向他道了歉，随后一步步远离了他，临上车时还不放弃似的在周围又看了一圈，才进了车里。

33.8
上车后驾驶座上的人莫名的问道：“怎么了晨哥？”
李晨视线仍旧停留在右边的后视镜上：“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我已经找了他快四年了。”
“那刚才，没找到？”
李晨给自己点了支烟，回想着自己刚才一瞬间见到的那个画面，那个戴着头盔建筑工人的打扮，和那张沧桑的脸：“嗯，大概，是我看错了，确实也不怎么像他，而且，他也不会在工地上……”
“四年，这么久呐……”开车的人感慨道，“那时候你还没结婚吧？”
却没得到回应，副驾驶的人点了支烟后沉默着望向窗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开，在私人调查所工作的好处是时间自由，不用上下班打卡，但同样的，真有了难搞的案子时候，他们得跟个一线刑警一样废寝忘食的工作，又是一个红灯，汽车广播也坏了没时间去修，无聊之际他试探性的继续问着副驾驶的人：“那四年前，他怎么会失踪的？你那朋友。”
副驾驶上的人朝车窗外掸了掸烟灰，沉吟片刻回道：“发生了很多事，他们都离开了……”
感觉到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八卦的去问，这下似乎是提起了李晨的伤心事，他带着些歉疚的自打圆场：“算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日子还得继续过啊。”
李晨的电话铃声响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后喃喃道：“嗯，不然还能怎么办……”按下了通话键后放在耳边，“小艾，我今天会晚点回去，你自己先吃，好。”挂了电话，李晨默默看着前面的车流，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啊……我答应过一个人，我会……”
绿灯终于亮起，开车的人哼着小曲踩下油门，瞟了一眼副驾驶上刚才在自言自语的男人，惊讶的脚下一滑，车有了个顿挫。
副驾驶上的人没有被汽车的异常而影响，仍旧出神的看着窗外，连滑落在脸上的泪水都没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