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说说我都做了那些事？阿姨您很清楚。那些阿姨您不清楚的，都是您的猜测，不是吗？”
薇安并没有让自己对夏文佩的不满和胸中的怒火一样一下喷薄而出。相反地，她收住了自己毫无防备的表情，伸手抹掉了紧咬在眼眶中倔强的眼泪，把和夏文佩一样官方而颇有深意的微笑 35 度挂上了嘴角。夏文佩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薇安的挑战，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这个几年前曾经卑微地恳求自己要见夏雪的小女孩，今天会用自己通常用来对付别人的冷漠和刁钻来对付自己，夏文佩内心恼怒极了。
“至于夏雪的失踪，别人也许不了解，但是您和我心里都清楚，如果不是你自己的跋扈强压，夏雪当初也不会离开，更不会出事，我们都不会失去夏雪。所以，阿姨您刚才问我，如果夏雪知道我在干什么会怎么想。我倒想问问，如果夏雪知道您曾经做过什么，她又会怎么想？”
薇安并没有给夏文佩思考的时间，她也并不期望从夏文佩那里得到什么回复，她只是轻轻地、冷冷地，淡淡地，微笑着继续把刚才夏文佩施加给自己身上的压力，一点一点再还回给夏文佩。
夏文佩对于薇安的态度和问题毫无招架之力，很明显，今天的见面并没有按照她的计划顺利发展，薇安这攻防的转换来得也太突然，夏文佩有点错愕，内心感到有些尴尬和受伤。
薇安觉察到了夏文佩的不自在，心里竟然升腾起了小小的得意和欣喜，她知道，这一次的交锋，她赢了，她也知道，她们这一次的见面， 并不会有什么结果和意义，薇安不想再像往常一样软弱被欺。
虽然，这一次是夏文佩挑起的局，但是已经处于主动优势的薇安决定自己亲自来结束这个尴尬的局面。

她用眼神示意服务员过来，一边礼貌地对愣在座位上的夏文佩说。“谢谢阿姨今天来我店里看我，但我还有事要先去忙，阿姨今天的
消费记我账上，就当我请阿姨喝茶了。我的生活方式和处事原则，阿姨
从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的选择或者我做的事情就是错误的。我们不理解和无法接受的事情有很多，他们也并不是都是错的，有时候，可能错的是我们自己。最后我想说，既然我和阿姨之间的交集都已经不存在了，以后还是不要相互打扰的好。”
薇安缓缓地将最后的一段话用一种完全不带情绪起伏的陈述语气全部说出来以后，仿佛也是把这些年以来对夏文佩，也有可能，对这个世界的忍让，统统倒出来关在了心门之外。
她的心里忽然感觉到非常轻松，她甚至觉得，早就该用这样的方式向那些不理解自己的人竖一个大大的中指了。
纵然内心波涛汹涌，薇安还是云淡风轻地拿起自己的包包，微笑起身转向服务员：“今天这一桌的消费，记在我账上，我出去办点事。”
薇安离座前又转身冲夏文佩笑了下：“那么，阿姨，我先出去了， 您再坐会吧。”然后就径直向店门口走了出去。

夏文佩这时才发现，当年柔弱的薇安不仅仅是打扮得像夏雪，在性格上似乎也像极了夏雪的强硬与叛逆。
薇安她现在到底在搞些什么？虽然今天在气势和形势上都输给了薇安，但是夏文佩毕竟是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她觉得，薇安背后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有关夏雪的秘密，她一定要继续查个水落石出。
从那天起，夏文佩便从此得了严重的失眠症。

第 07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是真的。 但是所谓的难，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从来都相信，人的性格是会随着人生不同的经历不断变化的，每个人都是。
所谓，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变。
——张文彬

没想到阴郁这种东西会一路跟随在身后，想甩都甩不开。
夏文佩从薇安的咖啡店心情复杂的走出来，一路走回到了北京的家里，一路上她都一直想着和薇安刚在咖啡馆见面的场景。显然她对于这次见面的薇安，有一种陌生而又不可思议的感觉。
陌生，是因为这次见到的薇安，和以前那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已经大不一样。
更让夏文佩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因为夏文佩仿佛能在薇安身上看到夏雪的影子，两个人简直是太像了。
种种困惑盘旋在夏文佩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进屋，她发现家里的房门并没有锁。
“吴姐，是你回来了吗？”
推门进屋后，发现客厅多了几只很大的旅行箱。循着浴室的水声走过去，夏文佩看见正在自己房间床上玩电脑的张文彬。
“妈。” 张文彬抬头瞥了眼夏文佩，转回去继续专注在自己的电脑上。
“恩，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 “我是说，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下。” “我以为你还在青岛呢。”
“怎么浴室不关水？不要老玩电脑，对眼睛不好。” “哎呀，知道了。”
母子二人的对话淡漠而生分，这似乎是夏文佩家的惯常，尤其是近几年，大家的对话都出于必须，而很少夹杂感情色彩。

这时候，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夏文佩才尴尬地意识到，张文彬这次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Someone‘scoming ？ dealing?”一个裹着浴巾的蓝眼睛外国男孩子从浴室走出来，问张文彬。
“Yeah, it’s mymom.”张文彬冲着浴室回应。
“Oh, sorry. I didn’t know.” 外国男子道着歉退回了浴室。“这是？”夏文佩疑惑地问张文彬。
“我男朋友。”张文彬很自然地扔给了夏文佩这枚炸弹，脸上挂着一副你‘爱接不接’的态度。
“哦。”夏文佩尴尬地退出了张文彬的房间，多年来的素养让夏文佩习惯了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轻易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即使有
情绪也不会马上爆发出来。然而，夏文佩这一切根本逃不过自己儿子的眼睛。
看着母亲严重瞬间闪过的惊讶以及努力地对自己慌乱情绪的掩饰， 让张文彬有些得意，有些幸灾乐祸。

夏文佩并没有把精力放在他们的对话上，她的脑子刚刚从和薇安的对峙中解脱出来，就又踩入张文彬带来的这团迷局中。她需要尽快把这几团乱七八糟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需要让所有的事情回到她习惯的井井有条的，她能够掌控的状态中去，要不然，她会疯掉。
她不明白她辛辛苦苦努力维系的家，为什么总是闹出一些超出她所能理解范围或者掌控能力之外的事情，她感觉自己活得好累，她觉得应该继续磨练自己的冷酷无情。
饭后，神情严肃的夏文佩让张文彬到书房来找她，张文彬对妈妈有这样的举动，完全不意外。
“那个Shawn，真的是你男朋友？” “怎么，有问题么？” “我以为，你跟曹家的小女儿 ” “我们只是朋友。”
“我以为你们当时，是奔着结婚交往的，你们不是还一起搭伴去了英国吗？”
“没错，然后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男朋友。”
“可是，她在那边还是有常常打电话问候我，我以为你们快结婚了。”
“是你以为，还是你希望？”
“ 晓婷很在乎你，你和 shawn 的事情我可以不加干涉，反正你们最多就是玩玩而已。可你必须要和曹晓婷结婚！必须！”

“ 随便你怎么想。没错，我是要结婚的，但绝不是跟晓婷，我只会跟 shawn 结婚。”
“ 这不可能！我坚决不允许你们这样乱来！”
“不允许？你凭什么？我有征求你的意见吗？我们会离开中国不再回来。当然我们会要一个孩子，把孩子生在美国。已经算是在考虑你的感受了，有孩子，至少让你在国内对悠悠众口有个交代。”
“这不是交代不交代的问题！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 可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一直都是这样，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是——专制，独裁，做自以为是的暴君。你以为硬逼着我跟晓婷结婚能改变什么吗？我告诉你，这样除了伤害晓婷，绝不
会让任何事情变得更好。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不能伤害爱人，作为一个朋友，我不能伤害朋友。”
“你自己去解决你们 你们无耻的小问题。我说了，随便你跟哪个男人交往，可你必须和晓婷结婚！你们不是初恋吗？你不是明明能喜欢女生吗。为什么！”
“这么多年了 呵，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我告诉你，我和我姐不一样，你永远别想把我藏起来，我是不会逆来顺受的，你放弃吧。”
夏文佩恨恨地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抬手打张文彬。
“ 你已经害我失去了姐姐，如果你还想失去我，那么我只想告诉你，我乐意之至。这几天我会去趟厦门，shawn 暂住在我们家，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人为难他。”
说完，张文彬就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书房，但是他并没回房间， 而是直接从门口拎着箱子离开了家。

对于张文彬来说，在姐姐失踪，父亲病逝后，这个家曾经有的那部分温暖又完整的含义便在他所经历的青春期随之瓦解了。
平时他跟夏文佩并不亲近，反而和姐姐夏雪的感情非常好。忙于事业又对子女要求过高，往往造成的结果就是孩子抱团而各自独立。
夏雪对于张文彬的关怀和照顾似乎弥补了张文彬未能从夏文佩那里获得的母爱，所以从很久以前，张文彬有事都是宁愿跟夏雪说，也不和夏文佩多做交流。
跟他说她不明白，也不试着明白，浪费时间。这就是张文彬对母亲的态度。
所以，这次回国，张文彬并没有打算在北京停留很久，其实也并没有打算通知母亲，他只是在北京中转一下整理些衣服然后和男朋友一同再去厦门而已。
被张文彬丢在书房的夏文佩一天中连续被两个晚辈驳了面子，这让平时呼风唤雨的她，一时接受不能。
她不禁觉得，相比较张文彬来说，夏雪算是比较听话的了，起码， 在婚姻大事上，夏雪就算内心有一百个不愿意，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愿的。

“你觉得，方凯怎么样？”四年前，还是在这个书房，夏文佩和张伟一起验收相亲的成果。
“和别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并没有什么不同是什么意思？我问过方凯的父母，那边都对你很满意，希望你们试着相处看看。现在就看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您能接受这个回答吗？” “你总是要结婚的，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而且我说过，只要你
结婚，你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管。”夏文佩的声音有一些颤抖。“那我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方凯合不合适。” “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
“文佩，不要逼孩子。她有她的想法，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大事。” “我不逼她，不逼她都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现在公司
状况并不好吧，我们不是跟方氏合并，就是被方氏压破产了然后被收购。我想促成这件婚事，也是希望做实这次并购计划。我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啊。”
夏文佩几乎是带着委屈的语气质问张伟。
“我不想你的孩子背负我的人生，毕竟，这是你的女儿，我不合适发表太多意见。但是我相信方氏不会因为这点事而取消并购计划。夏雪，如果不喜欢，你不要为家里为难自己。”说完，张伟就走出了房间。
“根本就不知道状况，还在那里故作潇洒！我这样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夏文佩几乎是想要咆哮出这些话。
“所以，是为了这个家是吗？”
“你想想，你现在这样，你弟弟还在国外读书，生意如果做砸了，我和你张叔还剩下什么。你为我们想想好吗？你不要当妈妈在要求你，或者命令你这样做，你当妈在求你好吗？”
“一定要这样吗？”
夏文佩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我只要跟方凯结婚，以后我的事，就都由我自己做主了， 是吗？”
“你结婚以后，你的生活就是你和方凯的事情了，只要你们生活顺利，我们这边不会干涉。”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只要我跟方凯结婚，我以后的人生就与你无关了。”

几年前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夏雪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或者是在哪里，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几乎就又要发生一遍，夏文佩愣愣地陷进写字台后的老板椅中，她感觉上天一次又一次地跟她开着命运的玩
笑。
夏文佩并不理解，自己的儿女在终身大事的选择上，为什么总不
能顺自己的意思，做皆大欢喜的选择。
她坐在书房的桌子前，看着张伟和自己的合照，内心感到非常的孤独。
上一次，起码还有张伟陪在她身边，这一次，又会是谁助她一臂之力呢？
“老张，你要是还在，我也不用那么辛苦。”

第 08章
我们总是习惯性地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做最高标准的要求：
我们希望和他们凡事不用解释，我们希望和他们可以一直保持默契， 我们希望他们的选择会和我们不谋而合。
然而，再亲密的人，毕竟还是一个有独立意识和思想的个体。于是，所谓的猜忌和误会，往往会存在与最亲密的爱人之间。于是，最爱的人往往才是伤你最深的人。
——薇安

“ 薇 安 ？” “您好，您是？” “我是张文彬。”
“啊，好久不见，你回国了吗？” “回来办点事，方便见个面吗？” “当然，时间地点你说吧。”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你店里找你吧。” “你怎么知道？”
“我妈都告诉我了。”
张文彬和夏雪虽然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但是，因为母亲高压的教育方式，两个人从小就结下了深刻的革命情谊。
张文彬从小逃学，不写作业，都是夏雪替他 cover，他常常觉得， 有一个这样够义气的姐姐，一定是上天赐他的礼物。
他从小就崇拜姐姐夏雪，因为无论任何事，只要夏雪愿意，她就能做到最好。而他，愿意且乐意做夏雪的小跟班，跟着这个姐姐到处去玩耍。
因为夏文佩的严厉，张文彬始终有种感觉，就是夏雪在他成长中扮演的角色，除了体贴关心的姐姐、替他出头的“哥哥”，甚至还包括无微不至的“母亲”。
他习惯了凡事仰仗着夏雪，因此，也很轻易地和薇安的生活有了交
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三个人到哪里都是一起。从某个角度来说，
张文彬见证了夏雪和薇安成长和爱情道路上几乎所有的经历。
直到张文彬出国留学，他一直都觉得，夏雪和薇安，不仅仅是他的两个姐姐，也是两个他最好的朋友。
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对薇安有超过友谊的感情，后来发现，这只是他对夏雪的深厚感情，投射在了薇安身上而已。
张文彬到咖啡馆的时候，薇安已经在店里最角落的位置准备好了水果和咖啡，像是等了他很久，这正是上次她和夏文佩见面的位置，只不过， 这一次靠墙的，是薇安自己。
至于薇安，张文彬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是除了夏雪之外，她和她那段最难忘记忆的最直接和鲜活的纽带。
和夏文佩不一样，张文彬的身影存在在很多很多薇安美好的记忆中，他差不多存在在夏雪和薇安孩提以及少女时代的大部分重要场景里都有出现的一个人
他几乎是夏雪之外，薇安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