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寄北
字数：4750
主题：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题目解释：
将书信与思念(等。)寄给北方的友人。

一、
王二公子王棠被贬了。
作为平素深得皇帝重用的宠臣，他突然就被贬谪到一个偏远的南蛮小岛上去了。
天子震怒的缘由明面上没有公布，但禁不住宫中的闲言碎语，王棠他居然胆大包天到拒绝公主的垂爱！
当时御书房中向来油嘴滑舌的王棠梗着脖子就是不答应，天子怒极反笑，看来平时是将你惯坏了，天子望了望桌面的舆图，你就到芩岛给我反省反省吧！
缪朝定都于北幽，这芩岛可是穷山僻壤，和京都一北一南，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身子骨弱点的人往往就死在路上了。御书房里的大公公攥着拂尘的手抖了抖，不住对王棠使眼色。
王二公子倒是满不在乎地收下圣旨，行礼时恭恭敬敬念了句，微臣谢主隆恩。
天子摔了个砚台让他快滚，王棠听话地滚了出来，出门前还顺走了奉茶宫女手中茶盘上的茶具。他看中这越窑瓯可久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御书房，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过了几日，一匹黄马拉着个不起眼的车厢就在四月初启程了，车上坐着一位俊朗的公子和两个仆从，罪臣贬谪按理说是越低调越好，出京那日还是有不少人在郊野相送。
王棠作为王齐攸之孙，礼部尚书王儋州的次子，从小被金尊玉贵地供养着，一路风尘倒也不见多么憔悴，还有心情在各地采风问俗，遍尝当地特产，时不时还吟首诗作篇赋，诗文传回京都又受好一阵热捧。
天子知道这事时面上形容不大好看，王棠还真以为他是去游山玩水的，却也没下什么圣谕。于是王二公子的贬谪之路愈发地清闲怡乐。
翻过太衡山后，路明显陡峭了起来，越是向南丛林瘴气越是险恶，人烟逐渐变得稀疏。这日，辘辘的马车声停了，仆从从当地居民里探问出此地是昌岭，这半个月因为大雨，前方涨洪将过去的路给淹了，怕是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行人。
王棠不甚在意，礼貌地问这附近可有哪里能够借宿。乡民说顾瞻顾大人住在附近。顾瞻是顾高轩之子，顾高轩左迁至此，于四年前病故，其长子顾瞻在此守墓，一年前被朝廷任命为昌岭知县。
王棠谢过老人，这一两月恐怕要叨扰当地大人了。

四、
　　至此之后，王棠常与顾瞻相约，二人西窗夜谈。
一日王棠饮着顾瞻依古法造的金波酒，惬意间对顾瞻道，“不瞒老兄，我家中藏了一坛好酒，名叫断肠红，乃天子所赐，当世少有，其味佳，可叫铁石心肠者流涕，可令琴瑟和谐者断魂。我几年前尝了一口，它的味道至今未能完全忘怀。”
“世有千愁，解忧惟向杜康看。这样越喝越苦的酒，的确难得一见。”顾瞻手中拿着小酒盅，间或一抿，并不多饮。王棠曾就此事问过顾瞻，才知道他先天不足，经多年调理身体看上去虽与常人无异，却也不敢贪杯。
“想是到了断肠处，断肠人只能借这苦酒浇愁。那一口苦里，复杂滋味可是胜过我这人世几十年所尝。”王棠轻轻摇头，像是在品咂那收藏于记忆深处的味道。
顾瞻闻言笑了，“我从未醉过，这酒若真如溪客所说，怕是值得为它醉一场了。”
“那待我归京后请眉嘉到家中饮酒如何？”王棠放下酒樽，郑重地向友人提出邀约。
顾瞻摇头，“我要为家父守墓十二载。”
王棠知道缪朝有一个古礼，至情至孝者会在父母去世后为双亲守墓，时间多为二十七个月，最长可达十二年，在此期间儿女不远行，称为“居忧”。
“以十年为期何如？”，王棠问，“我们以十年为约，十年后我在京都备佳酿，置美馔，于府上侯君前来，一醉方休。”
顾瞻看过去，这时王棠的双眼澄澈得像浸满星辰的溪水，真挚、坚定，仿佛残酷的光阴在面对这样的一双眼时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好。”顾瞻不能不答应。他一生很少为做出什么决定而犹疑，却在答应这个十年之约时感受到了一丝不可知的悲意与凄惶。顾瞻不知，这是否是来自命运的提前昭示。
明月在天，清风过野，这一刻，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这一诺怕是抵得过世上的千金。

六、
　　海外贸易进行得十分顺利，为缪朝带来了大量的财富，这日外国上贡给天子特产，其中有一种水果，名曰夏瓜，品尝者形容其味“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天子赏赐王棠夏瓜一个，富家公子如王棠愣是没舍得吃，他嘱托奴仆好生储藏，准备等顾瞻来时一齐享用。
天知道这年王棠府上因为久置而坏掉最终白白丢弃的瓜果有多少了。
一日，天阴欲雪，王棠回到府上的时候听见顾瞻来访，他立马令身边的流霆去提醒厨房准备肴席，又让清雷拿出藏了许久的断肠红，满面春风地向书房赶去。
王府的书房内藏品颇丰，王棠怕一日顾瞻到来而他外出不在，等待的时辰会过分无聊，便嘱咐下人，如若顾瞻顾公子来访，先将他请至书房，看茶，好生招待。
等到入了书房，王棠却发现只有黄伯和一个小童，他笑问，“你家公子人呢？”
“老爷仙逝了！”黄伯放下背上行囊，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个黑色寿盒与一坛酒。
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惊得王棠整个人如堕冰窟，昏昏沉沉，只听得黄伯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老爷他先天不足，成人后便一直很爱惜身体，平时人也很好，去年冬天突然就生了一场急症，人几日就没了。老爷的衣冠葬在了老老爷的旁边，临走前嘱咐我们一定要送他的骨灰过来，好……好和大人对饮……”老汉再也忍不住，失声流涕。
老汉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悲痛，又指着旁边的一个密封的酒坛，说，“老爷生前好酿酒，在世时常说好酒当待懂酒的人来尝，不然酒与井水又有何差别，虽然与大人您交游的时间不长，但老爷一直把您当做知音。这坛春温酒是熙元十九年老爷酿造的，他说那一年的稻谷与雪水最好，刚巧又收到了大人您送来的椰，老爷便试着加入椰汁酿了一坛新酒，味道尚可，原想着今年赴约时与您同饮，怎耐天不遂人愿……”
房中寂静。“你们先出去吧。”王棠低低地说。
众人躬身告退。
夜晚不知何时来临，王棠将春温酒和骨灰盒放在桌面，取出两个酒樽面对面摆置，往里面倒满佳酿。
“顾兄啊，我盼你来喝这杯酒可盼了十来年了。”王溪客举杯，对着半空一饮而尽，蜡烛在铜铸的烛台上淌下一宵残泪。
这年是熙元二十九年，缪朝近三十年来最寒冷的一年，冬月初四缪国境内遍降大雪，北幽的楼阁与昌岭的山林俱裹银装，天子降旨特赐群臣至冬庭赏雪，王棠闭门，七日不出。

后记：
这七天的深夜里，在屋檐下为主人守夜的清雷有时会在睡梦中被寒风冷醒，屋内不知何时点燃了蜡烛，房中人的身影映在昏黄的窗纸上。从屋内传来轻微的杯盏叩击声，自家老爷坐在小桌一侧，对面同坐一散发披巾之人，二人仿佛相谈甚欢。
那坛春温酒和酒窖里王棠珍藏二十年的断肠红，第七日俱尽。

【End】

艾特大领导@海清珏 @莫失555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