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之计。”
“再次潜入黑暗之中，看来罗网的计划还在延续。”卫庄眯了眼，偏头看向不知道盯着哪里发呆的盖聂，轻笑一声，“师哥，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还真担不起鬼谷纵横的名号。”
“想去就去。”他提着鲨齿，来到白屠跟前。浅色的眸子折射出冷而肃杀的月光，“天明之前，我们得与龙且汇合。”
盖聂轻轻点了点头，身形一动，消失在夜色里。
绝崖之上，夜风如钢刀。血腥味早已散的一干二净，然而那些草木上深褐色的痕迹，以及横陈遍地的罗网地字级杀手的尸体，依旧明晃晃地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激烈战斗。
盖聂掩了气息，于林间静立。二十丈外，便是那血透重衣却依然铁骨铮铮的将军。驰援的影密卫与秦军迅速地清理着现场，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看姿势与说话的中气，章邯伤得并不重。但是很明显，他满身的血，绝不会是惊鲵的。
秦军与活着的影密卫身上没有战斗过的痕迹。那么之前参战的影密卫必然死伤殆尽，章邯在这些人赶到之前，也定然是以寡敌众。而现在惊鲵逃脱，说明之前必有强援来过。
此时此刻，能够顷刻间了解如此之多的地字级杀手，除却天宗晓梦，不做他想。
只是，依着章邯的性子，若是惊鲵逃走，他必然追击。当初在噬牙狱底，面对自己与卫庄，他也悍不畏死地追下了东海。哪怕晓梦不助他，他也会孤身前往。想必，是被晓梦拦下了。
天宗晓梦，不涉俗尘，无喜无悲。章邯死活，与她何干。
盖聂抬头望向天际皓月，只觉那月色明亮得刺骨。晓梦再通透，亦是十八岁少女，亦会有好恶，亦会生情愫。人之常情罢了。
望月望得瞳孔发酸，他才低下头，轻轻合上眼。待酸痛退去，盖聂重新睁眼，无意间却将视线穿过林木重重叠影，对上了那黑衣将军掩藏在深邃眉骨阴影里的目光。
他不置一词，足尖轻点，身形如轻风般向后飘去。
盖聂走得并不快。行出约莫一二十丈，便听得原本远离的气息逼近身后。他不急不缓地拔剑，转身，闲庭信步地闪开章邯的进攻，悠游得像一羽白鹤。
“你还敢回来？”章邯眉目冷厉，一身尚未干透的血迹，衬得他苍白的肤色杀气腾腾如无常索命。盖聂不置一词，三招之内，将那长短双剑先后挑飞了出去，然后整个人向前疾电般射出，如同天山之上一头银白的雪豹，将章邯牢牢罩在了一颗数人环抱的古木之上。
那把平淡无奇的木剑，生生钉入了树干一尺深。
“盖某无力对抗全军，于乱军中取上将首级，还是有相当把握。”盖聂依旧没有神情，语气比起之前那句“你根本解释不清”，少了三分力道，却更加无孔不入，寒冰刺骨。比起晓梦那一招天地失色，分毫都不曾逊色，“看起来，惊鲵先生手下留情了。盖某多虑。”
盖聂的气息混合着清寒的冷意与淡淡的雄性气息，无知无觉间便笼罩了章邯全身。他们贴得太近，近得章邯能够看见那双日光下是暖色的瞳仁此刻深如千尺寒潭；近得那眼底皓月星斗般的目光能够剑一样直截了当地刺进他心底；近得二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盖聂，以为你的运气还会和残月谷一样好吗？”章邯眉心绷得死紧。盖聂的动作轻佻得近乎放肆，如若手中有剑，他已经一剑穿过那颗近在咫尺的心脏。正欲以呼哨集结部队，却忽然有雪山般冰凉的气息兜头罩下，猝不及防地侵入口腔。
章邯瞪大了眼，来不及将愤怒转化为行动，身体已然本能地一拳狠狠击出，却被那人以掌生生接住。素日冷淡得几乎无情无欲不食人间烟火的侵略者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噬咬着他的双唇，左手紧紧包裹住章邯的拳头。那手带着一层练剑而生的茧，温度微冷，形状却依然修长得赏心悦目，恰如它的主人，这个从来不加修饰日日风雨兼程，却俊美得未曾老去分毫的妖孽；这个心机峥嵘满手杀戮，却仍旧一身风霜高洁，纤尘不染的怪物。
侵略持续的时间很长。更要命的是，那个怪物却不知停顿与疲倦。章邯从来不知道盖聂一个运筹帷幄的纵横家，撑死一个千里不留行的刺客，竟能有如此繁多而磨人的攻城略地之法。肺部的氧气渐渐耗尽，他苍白的肌肤在夜色的掩映下，泛起一层不易察觉却无比暧昧的粉红。
当章邯快要被窒息耗尽意识时，那外表俊美温和的暴君才暂且放过了他。新鲜的空气流进肺腑，他涣散的意识与眼神还未来得及完全归位，就听见那熟悉的低沉声音用熟悉的冷淡语调道：“在下知道，惊鲵不会手下留情。”
“晓梦大师，答应帮助将军了么？”
状似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却因“晓梦大师”四个字，而生生刺得章邯清醒过来。怒意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甚。他咬紧了牙，目光中灼亮的火焰似乎要将盖聂烧成灰烬。而后者千尺寒冰，仿佛连十八层狱火都撼动不了分毫。
哦，他并非分毫未动。那从来殊无笑意的唇角，被章邯目中的火光，烧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然后，盖聂抬起手，撕开了章邯胸前的皮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