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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别经年】
“扶桑？”她怎得不知叶城有如此繁茂的扶桑花园，或者，她已经不在叶城了……赵倩纤局促不安的扯着还在滴水的衣襟，垂着头，偷偷打量周边的景色，入眼的红色张扬而热烈，反到令她生出点儿窘迫之感，这副样子……怕会污了这满园的生机吧……
朱瑾将斟满热茶的杯子推给她，瞧出赵倩纤的不自在，衣袖轻扫，笑盈盈的看着她肿胀的双眼瞪的圆鼓鼓的。
赵倩纤惊了半饷，摸了摸利落干爽的发鬓，身上也不再粘腻难耐，如梦初醒，这才松了神色：“是了，你能瞬间将我带到此处，必是会玄门术法的。”
“没错，所以我可以帮你，不，应该说只有我可以帮你了。”
“我，”只急切的一个“我”字后，她犹豫了，攥着双手，敛眉想着什么。
朱瑾也不出声催促，悠然的执杯，目光落于远处的扶桑花上，花枝摇曳，到也瞧得津津有味。
“我想要变好看，想变得特别特别好看。”思了又思，虽带着些许不确定，说的话也算掷地有声。
“好，”放了杯子，勾出一个笑，梨涡浅浅，朱瑾如是说：“若是拿你最美好的记忆交换，你可愿意？”
赵倩纤几乎是在朱瑾话音刚收，就点了头。
“最美好的记忆，你知道是什么吗？”朱瑾撑着桌子弯腰站着，俯身瞧她，目光灼灼，似要逼退她某些想法。
“我……我不太说的清，左右，你会知道的，那便替我看看吧，我也很好奇，你说的美好的记忆是否全部都是……”想起那人，赵倩纤的眸中又是愁思绵延，下意识的嵌着下唇瓣，圆滚滚辨不清五官的脸面，生出几分娇憨可爱。
“其实你这样就挺可爱。”得到答复朱瑾很是满意，把玩着袖口的缎带，不紧不慢的坐回原处。
“我？你是第一个称赞我的人，该说姐姐你独特，还是他们没能慧眼识珠呢？”话中满是自嘲，才生动起来的面容顷刻又窝成了一坨。
朱瑾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换了个话题说道：“我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你回去后想个由头出来些时日，不管是去庵里抄经祈福，还是去外散心，总之空出这百日，我自会完成你我的约定。”
“好，”谁又真的在意她到底去了何处？“现在……”
“我送你回去，数三个数。”
……

第二日，朱瑾刚搁下碗筷，便哈欠连天的说要去小憩个把时辰，少司哭笑不得打趣道：“阿瑾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的，真是应了你的姓氏。”
朱瑾笑得坦然：“就算是猪，我也是最漂亮的那个。”说完，仰着脑袋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去睡觉了……
刚阖上门，朦胧睡意顷刻消失，眼中一片清明，快步走到窗边，赵倩纤早已等在岸的那头，左右瞅瞅，乘着四下无人，右手一旋，带着她一同回到扶桑园中。
瞧着赵倩纤正襟危坐，眨巴着星星眼满含期待的盯着她，朱瑾表示压力很大。
朱瑾清了清嗓子，端的整整截截道：“我们要开始了，咳，你可能要受点儿罪。”
“没关系，我什么都可以承受。”
人这么一副任君宰割的乖宝宝神态，朱瑾也不好意思再装了，回霜收电，放软了目光，透着那么一点儿不忍心：“从今天起，我会施法将你的嘴封起来，这意味着就算你饿到发狂，也没法吃任何东西。”
“好。”视死如归状。
“呃，你不用这么悲壮的，我自不会饿死你，每日我会来渡你真气，死是死不了，就是难熬了那么一丢丢。”
“莫要小瞧了我，不过是不吃东西，以前我也试过，饿的晕厥过去，却丝毫不见成效。”
“那是因为没有我，”朱瑾负手而立，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哦，对了，我只能在入夜后来几个时辰，你若是无聊可以翻翻其他人的记忆，打发打发时间。这院子里可有九十九个人的宝贝回忆，都是极美的画面，看了心情也会变好，你想看谁的，只需要摇三下那朵扶桑的花枝便好，生活，可比话本子有趣的多。”
“看……记忆……还真是奇特的方式……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
“乖~姐姐我走了，”话音刚落，只听“咻”的一声，园中哪儿还有什么红衣女子，赵倩纤抬了一半的手堪堪定在空中，本欲挥动的手腕拐了个方向抚上唇畔，汗颜，是什么时候被封的嘴，果真像她来去无踪般今人猝不及防啊。抬了步子，缓缓触及离自己最近的那朵扶桑，一、二、三，圈圈点点的光晕中，一对颇为俊俏的小儿女依偎在一起，画面甚是唯美，可惜女孩儿是个盲女……屈膝坐于地面，静静观望着她不曾经历过的人生……

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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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倩纤第二十次绝食的时候是在她十五岁那年，为了预防自己忍不住偷吃东西，她将钥匙给了关系还算过得去的三姐，让三姐把自己锁在房中，谁想她这三姐忒不靠谱了些，前头锁了门，后头跟着夫君去游历山水了。家中人瞧着紧锁的门就晓得四小姐又作妖了，也就懒得从她门口经过，省的平白受她哀嚎贯耳，也就没留意到她到底被关了几日。
她到底关了几日她也数不清了，只知道三姐再不来她就要活活饿死了。就在她饿得昏昏沉沉只能哼哼的时候，突的听到窗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有人吗？有人吗？谁在里面？”
她差点以为是幻觉了，直到又一声传来，这才费力的张口：“有……救……救我……”这一声真的是气若游丝，好在少年听力不赖，屋外的少年听到回话，使劲的掀开窗子，打开一看傻眼了，这算什么窗户，顶多算一个透气孔，只树干粗细的一个口子，别说过人了，溜进去只猫也够呛啊。
这个就不能怪赵老爷虐待她了，在倩纤生母还在的那几年，她娘俩住在一个院子里。倩纤小时候就胖，她娘可操碎了心，奈何人家姑娘人小胃口大，吃起东西毫不节制，她娘决定严格控制小倩纤的食量，人小丫头心眼儿也多，白天不让吃就晚上逛厨房，被逮个现形后不仅封了她的窗户，入夜更是要在房门上挂一把大锁，如此费心，结果还是继续往圆润了发展，也是糟心。
透过那方空处，屋外人瞧不分明里面的情况，只能连声询问。
“饿……”这个字是说的有多艰难。
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少年在身上一顿摸索，只翻出了个馒头，掰成两半一左一右丢了进去。“够着了吗？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她到底没坚持住，不仅没吃到馒头，更没见着救她的人，等她恢复过来时，已是两天后了。
“两日前可有人来做客？
“吴家老爷啊。”
“我是说……年轻的公子……”
丫鬟漫不经心的端来碗粥，塞到赵倩纤手中，随口回答道：“吴小公子吴含。”说完神色不耐的转身继续擦拭桌椅了。
而那个傻丫头呆呆的端着碗粥，小心翼翼的念着某个人的名字，一不小心红了脸颊。
这是初遇，是赵倩纤的记忆中最明亮的场景。
而再次遇见，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对她如旁人一样，嗤之以鼻，鄙夷嫌弃，说不受伤那是假的，他的冷嘲热讽比起不想干的人，伤她更甚，可他有什么错，只是因为发了善心，便平白招惹来一个丑女，可能他真的很难受吧。她有时会想，若当时吴含知道里面饿晕的姑娘是个胖到辨不清五官的人，还会那般热心的救她吗？
朱瑾承认在看到赵倩纤的记忆的那一刻是有些心疼她的，她的记忆除了儿时有娘亲的那数年是彩色的，就只有吴含相关了，可如果连那人偶尔温和的一句“喂”，偶尔心情不错的一句“多谢”都被细心收藏，就连拾到那人随手丢弃的木雕都能视为美好回忆的话，她的半生究竟有什么是真的称作美好的呢？
这一次，朱瑾真心的希望有一个人出现，将她好好的放在心间，将她视为珍宝，真正的拥有只属于她自己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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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赵倩纤拖着酸软无力的身体悠悠转醒，揉着眉心慢慢起身，脑袋依旧昏昏沉沉，鼻尖萦绕着泠泠沉香之气，呆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吱呀”一声闷响，光亮从半开的房门处透了进来，反射性的眯起双眼，抬手虚挡着望过去，这才看清逆光而来的那张俏生生的脸。是了，竹思阁，女儿会，酒，朱瑾。
“醒了，来来来，解解酒，”朱瑾端着碗热汤快步走来，瞧着她那副半梦半醒的懵懂模样，忍不住调笑道：“难得来一趟竹思阁竟灌成这样，怕是纤儿再也不敢来找我玩乐了。”
几口汤水下肚，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人也清醒了，摁摁额角，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别说，下次可真不敢来了，本来想着昨个儿女儿会，来此和你们几个姐姐妹妹厮混耍乐，谁知你这妮子给我灌了这么多黄汤，这下可好，女儿会热不热闹我是不记得了，此刻只剩下宿醉后的苦不堪言。”
“哎哎哎，莫要往我身上推，昨夜姑娘们是带了几壶酒，本想趁着月色风雅一把，作作诗行个酒令什么的，刚寻了块草地话没说两句，你倒闷不做声的偷喝了起来，后面……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回忆起这么个场景，赵倩纤脸颊飞起两片红晕，不好意思道：“好像确是如此，我，我没尝过酒的滋味，感觉甜甜的挺不错，这才……”
朱瑾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的开怀，颇有几分得意：“这酒是少司酿的，甘甜可口，喝起来虽不似什么辛辣的烈酒，但它后劲儿大着呢。”
这话可不假，认真算起赵倩纤也只喝了整两杯，人就开始犯糊涂了，酒是喝的不多，疯可没少撒。想到这儿，朱瑾似是忆起了什么画面，嘴角扯了开，又忙绷住面皮，憋笑憋的辛苦。引的倩纤侧目一脸茫然，心下却升起不好的预感，问得小心翼翼：“我喝醉了，应该只是睡死了过去吧？”
朱瑾敛了笑意，正直无比的点头：“当然了，睡死是肯定的。”
“那就好……”
“不过在那之前嘛，”朱瑾坏笑着凑近，怼了怼她的手臂，故作神秘道：“想不想知道纤儿的酒品到底如何？”
“啊？”她能说不想吗？
“纤儿与流氓只差了这么一杯酒。”
明明是稳坐于床前的，听得这话还是惊的赵倩纤一趔趄，反手抓住朱瑾的手腕，有些急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朱瑾淡定的拉开她的手，不慌不忙的将倩纤的双手叠于膝上，摆了个端庄无比的姿势，这才回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调戏了个少年郎，逼了逼婚罢了，真没什么。”
赵倩纤眼皮颤了几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扭头扑回床畔钻进了被子里，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在记忆苏醒前还是让她先去死一死吧！！！
朱瑾捂着肚子笑得眼泪花花都出来了，觉着纤儿这副生无可恋的小媳妇样儿实在是可爱极了，“得得得，你先思考一下人生，等你想知道了就过来找我，我不介意给你还原一下案发现场。”说完这番话，看到倩纤踢的更欢腾的双脚，这才满意的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一路上抱着个瓷碗笑个没完，少司拿着个油纸包裹正踏上最后一格阶梯，迎面走来，见她笑的恣意明媚，也弯了眉眼，“阿瑾又是做了什么‘好’事，乐成这样？”
“这是什么？”朱瑾缓了缓神情，拿过少司手中的东西嗅了嗅，梨涡浅浅，露出两颗小虎牙，又笑了开去：“文家烧饼？少司怎知我想吃这个？”
“也不知是谁边用早点边盯着楼下小儿手中的烧饼偷偷吞口水？”
“是了是了，知我者莫若少司。”说着不自觉的凑近了几分，歪着头在少司胸前蹭了蹭。
“刚刚就没吃多少，趁还热着快吃吧。”接过朱瑾手中的碗，随着她信步走着。
朱瑾叼着个饼踱到窗边，青草的清新气息伴着微风袭来，沁人心脾，惬意极了。随手撕下一小块儿递到少司唇边，少司偏了个弧度刚好接过，望向远处，慢条斯理的嚼着，待完全咽下，视线落回身旁，“可是与柳四公子柳笙有关？”
“你也知道了？”朱瑾捏着个啃了一半的烧饼暗自惊叹，这八卦群众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
“你说呢？”知道的可不止他一人，去买个烧饼的一路上，小贩都在谈论，连排个队都能从前后的人群中听到赵家四小姐，柳家四公子的名字，非他有意打探他人私事，实在是不想听都不行。
朱瑾咬着饼又开始笑个不停。
少司无奈的摇摇头，负手立于一旁等他的阿瑾笑个够。
其实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能因为主人公是纤儿，所以特能戳中她的笑神经，她一直觉得纤儿就该是这样的，洒脱恣意，想做什么做什么，而纤儿第一次大胆的对象正是这柳四公子。对他朱瑾早有耳闻，都说柳四公子俊美无俦，才学人品皆为上等，该是个不错的成婚对象。

昨夜，当真是个热闹的夜晚，女儿会是叶城的一个习俗，本是为男女互诉情意提供的一个契机，随着世风越来越开放，显然这个契机不再是唯一，到如今演变成一个一城人的约会。到了晚上，各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友人聚会，诗会、灯会、酒会、舞会、歌会应有尽有，朱瑾带着竹思阁的几位姑娘领着纤儿也应景的凑了出酒会。
倩纤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往年的这一天她只会傻乎乎的跟到吴含的诗会上去，被当丫头呼来唤去跑一晚还喜不自胜，真是鬼打眼，也不知以前自己怎么想的。现在乐颠颠的随小姐姐们席地而坐，和她们打闹嬉戏，实在是快活极了。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乐极生悲，她是怎么不知不觉的灌了两杯酒，又是怎么被紫苏的一句嬉笑激的甩开了袖子随便抓了个人求亲？
“倩纤该不是挑花了眼？莫不是瞧谁都不顺眼了？错过了可是要悔的，到时候不要抱着瑾丫头哭啊。”
“谁说，谁挑花眼……眼了，我这就去，抓个夫君，看着……”那时她已是意识不清，连路都走不稳，仍然执拗的扒开朱瑾朝前寻摸着，其实她眼中的人和景早就晕做了一团，分不清看不明，下意识的冲着凉亭边上那个身影而去，白衣翩翩，洁白如雪，这是她当下唯一能辨分明的颜色。刚近了半步，亭下之人似是有所察觉，后退了半步，倩纤当即一把钳住他的双臂，力气大的惊人，那人见她醉醺醺的脚下虚浮，不好再用力，耐着性子道：“姑娘需要帮忙？”
嗓音清冽，格外的顺耳，倩纤突然觉得胸口没那么难受了，抬手摸摸索索的扯下发间的白玉发簪塞给白衣人，沾着水渍的唇瓣艳若桃李，眸中似有水光，对着眼前之人缓缓笑开，出口的话也顺当了不少，“我瞧着你可顺眼了，我把自己嫁给你，你来娶我可好？”
水波之上飘来一片自上游而下的花灯，将这一方天地照的恍若白日，白衣公子神色淡淡，却难掩眸中的震惊，以至于连何时接过了白玉簪子都忘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