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恨水长东
【猫猫小百科】
本章题目并不出自《诗经》。
本章部分内容参考《魔兽》、凤凰网《坂东玉三郎：女形与艺道》、坂东玉三郎作品《杨贵妃》选段。

□ 1
开往下关时，海陆军士攻击三千人，如今，却只有千叶亮司一人带着不过百人的残兵败将回到了主城绘堂。酒井玄瑞在海战中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余下的舰船退回了军舰港，黄濑命人带着酒井从海路去往英国养伤。紧接着不仅是下关，起义军以扫荡之势北上，一举占领了大半个水户，如今藩军就只剩下一座主城可守了。
“家茂公因为身体抱恙离开了江户，往京都这边来了，一桥庆喜公派的援军大概明早就会到。”千叶满脸疲惫，却不得不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失了下关，作为主帅，千叶在回城的第一天就引咎切指向藩主谢罪，砍掉了自己左手的尾指——他本该切腹但眼下的战争实在是离不开他。
黄濑叹了口气：“就怕明早到也来不及，泥腿子们已经往绘堂来了，实在是兵临城下啊。”
藩主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额上系着一条白绫，腰间挂着刻有家徽的村雨丸，潇洒帅气间也透露出一种凛冽和肃杀。
大名府上下已经准备好迎战了，城内的平民已经都撤了出去，绘堂的三个路口分别守着三路军队，西翼由龙马家主带领，东翼是千叶家禁卫的一、四两个番队，中间是最精锐的藩军，余下的部队全部驻扎于水户藩的心脏——绘堂城大名府。
“宫部润次郎的部下都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统编制军队，跟别的乌合之众不一样，这您是知道的，”千叶苦笑着说，“家主大人，若是天意欲要亡我……怎奈夫人何？”
黄濑皱着眉头看着他：“这话怎么问？”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您出了闪失，按规矩，夫人是要殉葬的。再者说，现在是战时，没人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落到敌寇手里。”
“啧……要是别的泥腿子还好说，为什么非得是宫部这个变态？”
宫部润次郎武德败坏，是个彻底的不齿之徒，残忍对待战俘，而且上次找灰崎来绑架黑子的也正是他。黄濑气得嚷嚷起来：“靠啊，秀吉的敌人是德川家康公，所以宁宁很安全，而我们却要面对一群没素质的泥腿子，这不公平啊！我反悔了，能去跟他们联系下把宫部换成伊藤或者高杉么？”
“家主大人……”这还挑上对手了还，以为打《街霸》还是《拳皇》呢？
“我怎么可能让小黑子做殉葬那种傻事，太蠢了。小亮司，要是我死的比你早，你就把他送到小玄瑞那里去。”
“我只担心夫人不会跟我走，”千叶担忧地说，“德川家光公不也是为了一个小姓终身未取么，家光公仙逝之后那名小姓自愿在灵前切腹殉情了，为守贞洁还特意没有露出腹部。”
“你这话听得我牙软，”黄濑苦着脸，托着腮帮子，“小黑子现在在哪？”
“回大人，主殿不安全，夫人依照您的吩咐留在厢房里，没有您的允许龙马家的忍者不会放任何一个活物进去，矢野君也在夫人身边，万无一失。”
黄濑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去跟他商量一下。”

□ 2
作为水户藩藩主夫人，黑子在这时完全发挥出了他应有的魄力。安排城内的平民撤离，调配军用物资，去军队中鼓舞士气，去临时医院慰问伤兵。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从人群中走过，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深受鼓舞，他们看到曾经只能那样仰望着的藩主夫人脸上沾满了血污，紧紧握住每一双伸向他的手。这正是军士们现在所需要的。
从临时医院回来以后，黑子一直待在厢房休息。黄濑进来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柄苦无仔细地看着，锐利的尖端闪着寒光，漆黑的刀身线条十分流畅、漂亮。
“小黑子！”黄濑急急地走过去，“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要碰武器了吗。”
“让我留着这个吧，”黑子把苦无收进袖褡，“万一出了不好的事……我不能活着丢你的人。”
黄濑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拉起黑子的袖子，把里面的苦无取了出来还给龙马矢野，然后把黑子抱在怀里。自从奇兵队起义之后，他每天都会挤点时间出来，放空大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把心上人抱在怀里，莫名的安心，莫名的踏实。他依然经常会想起两三年前那和洒满阳光的午后，黑子笑着对自己说：“其实你很善良啊。”
善良吗……可是，善良又有什么用呢？
世界是残酷的啊。
“小黑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如果我出了意外，你一定——”
黑子一把捂住他的嘴。
黄濑把他的手拿开：“这些话我必须说，要是有个万一就不至于措手不及了。”
“你不会有事。”
“这是战场，谁也说不好。兵者，死地也，切不可易言之。”
“没有商量的余地，”黑子就是不肯听他说，“你无非就是想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那不可能，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的。你明知道的，我不会答应。”
“别这样，小黑子……你听我——”
“我不听！别说什么人生还很长让我带着你那一份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蠢话，要是有那些时间去考虑这种事还不如好好想想怎样让自己不要出事，好好地回到我身边来。”
“小黑子……”
“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许再说这种话。”
“……好吧，”黄濑亲了亲黑子的额头，“不说了。”
“别去想那些了。”
“好，不想了。那想些什么？”
“都好，总之不要想死这样的事。”
“唔……咱们家院子中央那棵大大的寒樱快开花了呢。”
“嗯。”
“如果在三月之前一切都能结束，樱花开了以后，我们去河边看樱流海吧。”
“……好。”

□ 3
黄濑和众家臣坐在本殿内，黑子紧握着他的手守在他身边，大名府之外已是杀声震天，火光四起，枪炮声连绵不绝。不断地有人来汇报战况，但没有一个好消息，缥缈的希望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殆尽，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那种东西。
“藩主大人！我军西线全军覆没！龙马家主……自绝以示忠心，城西失守了！”
“大人！我军东翼遭到奇袭！快要挡不住了！”
“藩主大人！叛军已经向大名府逼近了！我军的防守线……已经退至一番街了！”
大名府就在一番街上，出了大门右转就是了。黑子回想起曾经他和黄濑手牵手走在夜色中的一番街上，看晚风拂柳，新月如钩。而现在这条街已经千疮百孔，尸首横陈，血流成河。
黄濑一直静静地听着，一步一步走入绝境也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动摇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直至最后一刻。
最终，士兵架着浑身是血的千叶走了进来。
藩军已经覆灭了。
“家主大人，”几位家臣痛心疾首地跪倒在地，“不能落为俘虏，受那群贼人之辱啊！”
有人往黄濑手边送上了一把切腹用的怀剑。
黑子紧紧地攥住黄濑的手，不让他去拿那把剑。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眼前，他一定会崩溃掉。
“没事的，小黑子，”黄濑没有接那柄怀剑，而是语气轻松地笑了笑，“真遗憾啊，可能……没办法陪小黑子看樱流海了呢。”
“不要，求你……”
“老师曾经跟我说，在这个年代坚持自我会很难，我本不想随波逐流，但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难得走到这一步就再也走不下去了。对不起小黑子，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小黑子……我，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黑子不停地摇头：“别说对不起，我不怪你。”
黄濑点了点头，拉开黑子的手：“小黑子，等我回来。”
“你去哪儿？”黑子紧张地问。
“我会回来的，我答应你。我答应过的是哪一样不是说到做到？相信我，好吗？我一定会回来。”
黑子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颤抖着放开了手。黄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抽身站了起来。
“家主大人！”
“我大名府的人还没死绝呢，”黄濑拎着刀走了出去，“就这样让他们顺利地拿走我的一切，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 4
“保护家主大人！”
余下的藩军、龙马家的忍者一齐从大名府杀了出来，没人愿意甘心等着被俘虏，他们都拼上了最后一点力气、最后一滴血，作为水户大名黄濑家的家臣，他们应该是以高傲的姿态伫立在战场上，直至最后一刻。
黄濑用拇指轻轻顶开村雨丸的刀鞘，一步一步走向哇哇叫着挥刀砍过来的倒幕军。在对方的刀锋马上要碰到自己的脖子的时候，他突然拔刀闪身加速，一道光一样冲过层层人群，一串又一串的火星在刀光剑影中炸开，瞬息之间，黄濑已经站在敌军防线的后方，收刀回鞘，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向敌阵深处走去。
在他身后，七八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轰然倒地。
神道无念流·拔刀斩！
“七人斩！那是什么怪物？！”
“那是……那是藩主！是藩主！”
“他的首级悬赏过千万啊！”
一时间，人群就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每个人手中都高举着明晃晃的长刀，刀锋上映出血色。
“真麻烦啊，这比道馆的‘十番打’还难缠吧？”黄濑无奈地笑了笑，拔出刀来举过头顶，摆出迎战的起手式，“我说，要是这样我还能活下来——叫你们现任恒道馆馆主来给我发一个‘免许皆传’的称号啊！”
他高速地挥刀，每一次斩击都凌厉不拖泥带水，古流刀术中的所有招数尽出，他的周身不断绽开喷涌而出的血花，毫无温度的金色眼瞳在无边的暗夜中如同古井中的火炬。
战场上不断有人倒下，有同藩主一起拼死抵抗的大名府守军，也有受到重创的倒幕军士兵，生命在刀尖不断流逝，战火狼烟弥漫着风雨如晦的天幕，人命如纸般脆弱。
黄濑也不是没有受伤，毕竟地方数量实在是太多，他能苦苦支撑全靠意志，靠着野兽嗜血的本性。抛开一切顾虑，快意淋漓地斩断一切的恶。
倒幕军多少有些被这个男人震慑到了，他身上已经千疮百孔，血从额上流进眼睛，左臂的肌肉和韧带已经被完全切断，断臂无力地垂下，血顺着手指滴在地上，渗进土里。
战场上余下的两百名战士，全部阵亡。
即使他已孤身一人，这个被誉为“水户的日轮”的男人身上依旧散发出来自森罗地狱般的强大杀意，倒幕军不得不畏惧他周身的王的气魄，和傲视一切杀气满盈的眼神——那不是人类的眼神，更像是恶鬼，或者说野兽，他站在那里，不像是一个垂死的人，而是一只金色的雄狮！
金狮子是天神之一，是最高傲的动物，没有人能让它陷入绝境，人马座的猎手也曾不能将它逼下悬崖，他的尊荣和骄傲不允许自己就那样卑微地死去，它会在崖边愤然转身，扑向猎手的利箭和枪口！
“你们这些，卑贱如蝼蚁般的东西……怎么敢把你们的刀口对准我？！”
他狂妄地笑着，单手凌空挥刀振去刀上的水。村雨丸到现在依旧霜锋雪刃，闪着寒光，没有沾上一点血污。村雨丸有一种特性，沾染人血之后会自动析出水珠，把刀身上的血污都洗掉，血沾得越多，水就析出得越多。刚才黄濑凌空那一振就像村雨清洗叶子一样。
“藩主大人，”倒幕军的首领，宫部润次郎走到了他面前，“拜托了，死在这里吧。”
“呵……不好意思呢，”黄濑用仅能视物的一只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答应了我夫人，要回家吃他做的寿煎饼呢。”
带着电光般的稻妻纹的长刀横于胸前——神道无念流·蜻蜓八相！

□ 5
黑子穿上了血红色的广袖戏服，化着最古艳的妆。
他静静地坐在本殿门口，望着外面，杀声震天却充耳不闻。
家臣们均已殉国，真绫和千夏两个丫头同家中其他女眷一起在后院投了井，千叶亮司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家主回来，龙马矢野就跪在黑子身后。敌军已经杀到了家门口，负责把守最后防线的残留的藩军还在苦苦抵抗，大名府被攻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黑子只是静静地坐着，他丝毫不怀疑黄濑说过的话，他知道黄濑一定会回来，他只要等着就好了。
大门被撞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狼狈不堪，但他在黑子眼里却依旧如日轮班温暖耀眼。
“小黑子……我回来了。”
黑子迎了上去：“欢迎回来。”
“我有好好的……遵守约定吧？”
“嗯。”
黑子伸手仔细地擦干净黄濑脸上的血，那双手的触感依旧轻柔、带点冰凉。黄濑把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压在了黑子的嘴唇上。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深深一吻。
黑子伸手扶住他，往本殿之内走去：“我去帮你挡一会儿。”
黄濑知道黑子打算做什么，他并没有多说，只是把已经断成两截的村雨丸交给了他：“好。”
黄濑摸了摸黑子的头，放开了他向本殿内走去。黑子看着那个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人了，明早不会有人抱着他对他说“早安”了。那个背影让他想起他们的婚礼上，那个人穿着礼服站在高大的朱红色鸟居下，晨曦从那边照过来，在那个人周身形成一圈暖融融的光晕。
他的男人，光芒万丈。
突然传来马的嘶鸣，桃之助还在这里，似乎是预感到主人的结局而异常焦躁不安。黑子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脖子，翻身上马，决然冲出殿外！
他绕着大名府飞奔，每一个看到他的藩军士兵都留着泪向他致敬，然后怒吼着杀入敌阵中——这座大名府，已经不用守了。黑子从一具尸体上拽过箭筒，每跑几米就放一支用来点火的燃烧箭，府上内外很快就烧起大火，冒出呛人的浓烟。
龙马一直飞奔着守护在黑子身边，无数苦无、手里剑、千本从手指间翻飞掷出，为黑子提供保护，狙击掉妄图伤害他们大名府藩主夫人的叛军。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忠心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守护着自己的君主。
他是龙马家的次子，往下没有弟弟妹妹，往上只有一个大哥。大哥是真正的上忍，是有资格留在历史典籍上的伟大的忍者，天生的杀手，一直是黄濑英四郎手里的一把利刃，在他暗杀名单上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但他矢野总是不行，在训练中他就总是对防守严密的暗杀对象束手无策，更别说实战了，他甚至有一次把自己卡在暗杀目标家里的房梁上出不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丢尽了龙马家的人，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那位桀骜不驯的公子哥。
“因为小矢野和哥哥本来就不一样啊，哥哥是利刃，而小矢野你是盾啊，拼尽全力想杀了某人，拼尽全力想保护某人，那种事情不一样的。怎么样，要做我的盾吗？”
他方如梦初醒，从此对黄濑家的少主言听计从。
就像发掘他的才能的人所期望的那样，他果然成为了世界上最好的盾，在他保护范围内的人绝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手里没有武器了，就用身体去挡，腿断了还有手，手断了还有一口好牙，咬也要把胆敢伤害夫人的人咬死，这就是他的使命，他穷尽一生要去做的事情。
可再坚固的盾，也有支离破碎的那一刻。
“夫人。”
黑子赶忙勒马，回头看时，龙马浑身上下已经扎满了各式各样的箭矢，血流如注，甚至有两柄贯穿了他的后心窝。
他再也跑不动了，再也保护不了什么了。
他欣慰地笑着跪了下去：“能为夫人效忠，龙马矢野三生有幸。”
说完，他直挺挺的向前倒了下去。
黑子咬紧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这孩子已经尽到了他自己最大的使命，从大名府的大门里冲出来跑了这么远黑子甚至毫发无损。这个平日里不甚言语的孩子，到最后一刻，竟是笑着的。
密集如雨点一般的飞箭不留给黑子任何悲伤的时间，他只得打马继续向前飞奔。没有了盾的加持，冰冷锐利的利箭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皮肤，还有几支箭扎在了他的右臂和小腿上。黑子痛得眼前一阵眩晕，但丝毫没有放松手中的缰绳，他咬牙拔掉那几支箭，继续点火，焚毁这个肮脏的世界。
最后一支燃烧箭用掉的时候，大名府已经火光冲天。
黑子伤痕累累地走回本殿，华美的戏服已经遍布豁口，血染在猩红的戏服上竟看不出差别。他下了马，想让桃之助离开，可忠贞的黑马无论如何都不愿弃主人而去，他只好解下马鞭照着桃之助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一鞭：“快逃！”
桃之助悲嘶一声，撒开四蹄冲出了八暑地狱一般的大名府。
黑子手脚并用，拼尽全力爬上了大名府中最高的本殿的屋顶，他的脚下是一片火海，再往远处，倒幕军已经呈压倒之势，突破大门，攻进了府内。
他站在屋顶上，神情肃穆而悲怆地望向远方缀满星辰的夜空，张开双臂，宽大的戏服随着有力的动作在风中猎猎作响。

发现火烧起来的时候，黄濑欣慰地笑了一下。他本就想让千叶烧掉这座宅子，现在果然烧掉了。“我和你一定早就心照不宣，现在就是燎原烈火的时刻。”不愧是他的小黑子。
千叶将白纸覆于锋利的刀刃之上，双手呈给黄濑。
“这些年，小亮司真是辛苦了。”
“效忠于您，九死不悔。”
黄濑端坐在大殿中央，拉开自己的衣襟，精壮的腹肌上血迹还未干涸。他接过怀剑，将锋利的刀尖轻轻抵在腹部。
他闭上眼睛，却感觉眼前一片明亮。吉原的路两旁开满了绚烂的八重樱，风轻轻吹过，淡粉的花瓣纷纷扬扬。不远处的树下，有着淡蓝色头发的少年穿着他最喜欢的扬卷的戏服站在那里。
慢慢回首，垂眸一笑，是那旷世的温柔。

□ 6
“老子不是跟你们说了绝对不许伤害藩领和家眷的吗！你们没脑子吗！”火海之外，青峰暴跳如雷，“他是战犯，一定要送去见桂小五郎先生，能不能处死他还没有定论，谁让你们——”
“可是宫部先生说……”
“管他说个屁！你们是谁的兵？！把宫部给老子叫过来！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梅之助大人，宫部先生已经，被藩主……宫部先生已经，壮烈殉国了。”
青峰一愣，喃喃着：“……死了？壮烈殉国，哈哈……还用这么高级的词儿，很有政治色彩啊，啊？”
“梅之助大人……”
“梅你大爷！”青峰失控地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衣领，暴怒地大吼：“你们他妈的把老子最铁的哥们儿逼死了你们明不明白！去你妈的谷梅之助！这他妈还是那小子给老子起的名儿，他还是我老爹最得意的门生！你们明不明白！妈的，他当年救了老子一命，老子带着兵回来把他弄死了，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被揪住衣领的小军官吓得脸色煞白，周围的人也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不能否认他们也曾无比尊敬他们的敌人，藩主的那份从容与决然，让那个高大的男人浑身充满了王的气概。
青峰气得有些头晕，他缓了缓，哑着嗓子问：“藩主夫人呢？谁见了？”
“不，不知，”小军官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们只看到他出来放了火，烧了房子，然后退回府里去了。”
突然有人惊呼着指向火海里，青峰抬头，惊诧地发现大名府本殿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穿着血红色戏服、淡蓝色头发的人，像一朵妖艳的白罂粟，浑身散发着极致之美和死亡之美。他居然在跳歌舞伎剧目中的一支舞。
那人用手轻轻地打着节拍，在屋顶上旋转，有力的动作表现了万军之战的壮烈之景，身姿却又轻盈曼妙。风声像是吹进了极恶地狱的深处，夹杂着恶鬼的哭嚎和战死沙场的英灵的怒吼，火场里劈啪作响，为这支舞伴奏。硝烟后的明月静静地洒下月光，世间的一切，其万事万物仿佛就是为此刻而生的，为这支舞而生的，为这个人而生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刀，观望着这震撼人心的舞蹈。
“薄……樱？”青峰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
“极恶地狱之端必有光明，云雾解散心中唯有明月。二十一年繁华一梦，荣华一期酒一盅。
”
清婉的唱腔在浮世之间回荡，观众都是些不懂歌舞伎艺术的下层武士，但他们此时却能感受到这种高雅的艺术所传达的强烈感情。大师与一舞祭献于天地，祭献于亡灵，他歌颂着世上一切的爱与一切的美，控诉着一切的罪与一切的恶，赞美着神灵之圣明，悲叹着世事之无常。
“月影早已消融，去路重重。来路失，回首一场空。骄者难矣，恰如春宵一梦；猛者遂灭，好似风之前尘。断舟浮海，相望孤城；犹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
这是歌舞伎传奇大师薄樱存世的最后一部震世名作，经后人记述整理并编曲，命名为《八千代金狮子编曲》。

黑子终于坚持不住了。火势越发凶猛，烧过了屋顶，浓烟和火苗将他吞噬包裹其中，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可是还是越来越觉得坚持不住了。伤口的剧痛，失血过多的眩晕，火焰的灼烫，火场扬尘引起的哮喘，他已经痛苦不堪，连抬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内心里却由衷地感到解脱。
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火场里，剧烈地喘息着，而每次吸入的烟尘又会刺激得他更剧烈地咳嗽，呛出来的眼泪刚刚划过脸颊就被高温烤干了。他边咳嗽边躺在那里，感受着火烧到他的衣服，烧上他的头发，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肤，意识渐渐模糊，另一些东西却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手牵手去盂盆兰节的灯会，第一次去原野上看星星，第一次爬上军舰看大海……
还有在婚礼上，朱红色鸟居下的那个背影。
“如果在三月之前一切都能结束，樱花开了以后，我们去河边看樱流海吧。”
果然……一切都结束了啊。

□ 7
寒樱是种非常名贵的古樱花树，开花比别的樱花都早，通常在二月底就开放了，一开就是满满一树的倒钟形绯色花朵，非常壮观漂亮。
大名府一隅的温泉边上有这么一株高大的寒樱，树下是一条河，这河不是人工造景，它从山上奔流而下，经过了大名府，又奔向远方，穿过树林和原野，最终注入大海。风吹过时，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起起落落，最终飘零在河面上，清澈的流水带着满满的樱花瓣顺流而下，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条樱粉色的河流，人们称之为“樱流海”。
今年树下，还添了一座新坟，石碑还没有刻好，只好先立了一块木板，上书两个合葬者的名字。
桃井在坟前放了一株红色的石蒜，手按在膝上深鞠一躬。这种石蒜科的植物，佛教里称作“曼珠沙华”， 是从中国传过来的，传到这里之后就被人们赋予了告慰亡灵的意义，花语是“期待着再次与你相见”。
青峰拎着一罐酒和一把太刀跟在桃井后面，桃井让开之后，他就往坟前一坐，默默地开始喝酒。一个美国女军官倚在大门上，抽着长烟斗，静静地望着战火洗礼之后的蔚蓝天空。
其实那坟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对模样精致的后藤娃娃，其余一切和墓主有关的东西全被那场大火焚烧殆尽，倒幕军也没有找到尸体，一点存在于世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如薄樱花瓣一般飘零，湮没在历史车轮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我把你的村雨找回来了，”青峰将那把满是血污、断成两截的太刀放在墓前，“可惜它已经死了。”
武器也是有生命的，而此时的村雨丸已经无法斩断任何东西了，再也无法析出水来洗去刀上的污秽了，沾上血只能加速它的锈蚀。
至此，“村雨丸”便流失于世，被称为“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妖刀”，记录于《南总里见八犬传》中。
“战后审判已经结束了，你们保守派能够出席审判会议的……就只有酒井玄瑞了，传票递交到他手中的时候，那家伙因为忍受不了逆贼之名……吞枪自杀了。”青峰喝了一口清酒，洒了少许在地上，“你们华族就是太要脸，死抱着那点尊严不放，搞得失去了一切——听说他还有个未婚妻呢。”
“死抱着那点尊严不放……”阿列克斯向空中吐了一口烟圈，“不正是枝头的薄樱吗？”
樱的花期只有一个星期，在一夜之间开到极盛，又在一夜之间凋零，而在凋零之前的那一夜，它才是最美的，华美而坚贞。就像武士，只要还活着便尽情地过轰轰烈烈的人生，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有如薄樱一般，以孤寂绝美之姿高贵决然地飘落枝头。
所谓薄樱，不正是如此？
最后，青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走出了在火海中唯一幸存的这座小院。
“这是为了新时代必须流的血，这气息便是新时代的风。”
1866年2月，高杉晋作带领奇兵队起义成功，与幕府军决战与绘堂，一举夺得了藩政权。同月，与萨摩藩结成同盟，放弃“攘夷”口号，向英国购买武器。7月18日，幕府以“犯上作乱、私自与外国交往”为借口，发动第二次征长战役，却接连败退。8月29日，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病逝，代理将军德川庆喜见败局已定，遂以“将军之丧”为名退兵。9月29日以天皇名义下令停战。此后，倒幕运动蓬勃发展，幕府政权趋于崩溃。
1868年，明治天皇颁布《五条誓文》作为施政纲领，进行一系列改革，史称“明治维新”。

—————END—————

喂......完结了啊，没人来撒花吗？！没人撒本喵自己撒！
花......花......花......花.......

【后记】
当本喵把最后一章的手稿拿给青浅（相当于本文的责任编辑）看的时候，浅儿说，从第一章我看到你把时代背景设定为江户末期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喵说，算BE吗？
浅儿想了一会儿，说，不算。
什么才算是Bad Ending？如果最后两人没有走到一起，如果因为战争而阴阳两隔，那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BE ，而在这个结局里，两人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是彼此相爱着的。
在最开始更新的时候就有很多人问本喵，说这个故事是BE吗？本喵真的很难给出回答，因为这个故事真的算不上HE，但本喵又无论如何不想将它划分到BE的范围里去，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本喵所追求的应该是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吧。
江户末期这段历史是很多艺术作品的创作舞台，就是因为时代的浪潮实在是太过荡气回肠动人心魄了。借这个机会，本喵其实也是想为幕府正名，让更多人明白，在那种时代背景下，并没有哪一方是绝对正义也没有哪一方是绝对错误的，革命具有多重的性质，那些注定要被历史淘汰的事物也有令人肃然起敬的部分存在。
这部作品真的是猫猫倾注了很多自己的经历和情感去创作的，在写到孝允老师从容地谢罪的时候本喵就哭了一次，写到最后一章时也是频频落下泪来。本喵也有想过，除了这个结局，这个故事还有更美好的发展吗？
想了很久，答案依旧是：没有了。在这个风雨如晦、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里，能够如此耀眼地活过、如此热烈地相爱过，又能如此悲壮地殉情——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能够一起面对，还有别的什么所求呢？
非常感谢大家能够一直阅读到这里，也希望黄黑一直能够如此相爱下去。谢谢大家。
另外，正文未刊载的番外将会收录在单行本里，单行本《花魁道中》将会收录包括《竹蜻蜓》《凤求凰》《点绛唇》《三途川》四篇超长番外。如果有哪位小天使想要本子的话，请先填写以下情况征集表单告诉本喵你更偏爱哪种装帧和你所能接受的价位区间，并且通过QQ：3223737694联系青浅，或通过群：421260215联系本喵。由衷地感谢大家能一起守护我们最亲爱的黄黑！谢谢大家！新年快乐！

正文未刊载的番外将会收录在单行本里，单行本《花魁道中》将会收录包括《竹蜻蜓》《凤求凰》《点绛唇》《三途川》四篇超长番外。如果有哪位小天使想要本子的话，请先填写以下情况征集表单告诉本喵你更偏爱哪种装帧和你所能接受的价位区间，并且通过QQ：3223737694联系青浅，或通过群：421260215联系本喵。由衷地感谢大家能一起守护我们最亲爱的黄黑！谢谢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