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幕 尾声（4） 少年与花之夜
“你还真当我愿意把世界还给你啊，苏晓樯柳淼淼那天晚上说了那么多情话，我知道都是给师兄你说的，可她们后来说其实不是喜欢你，其实只是憧憬你。”
今天夜里晚风正好，繁星低垂，在天台上一览无余，城市的喧嚣被远远地隔绝开了，只有游离的风在天台上匆匆经过。
“那时我明白了，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我只是憧憬过，当我真的变成你，我才明白那不是我，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你不想有女生喜欢你了？”楚子航目视着远方的楼群灯火通明，轻声叹气，“你只是......不喜欢不劳而获。”
路明非盘着腿，看着高楼下灯火林立，车海川流，慢慢把头埋进胸口。
在这个黄昏的夜里，天台上静静的，远方星空闪烁，野雁在很遥远的地方缓慢划过，在淡薄到透明的云层里留下一行透明的影子。
“也许吧。”路明非小声说。
到现在师兄还是习惯性地替他说话，他哪有那么高尚呦，被师兄这么说他自己都要信了。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端坐着靠在天台的烟囱上，事到如今，曾经有关他过去留下的困惑都已经解决，但他还是觉得很空虚，他看着远方的高塔，觉得胸口沉沉地埋着一口气，夜晚的冷风拂着他的头发，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正在成为与过去的自己完全两样的男人了。
他多次回想起男人最后说过的话。
“可是凭什么呢，就凭他是我的爸爸吗，这世界上对我好的人太多了，一个从来不管我的爸爸能怎样呢。”
楚子航说着。“我一直这么想着。”
“可是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爸爸就是爸爸啊，是这个世界上对我再好的人都不能代替的人。”楚子航平静地说，“何况他是个很伟大的人。”
他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破绽，整个人在微微地颤抖，像是陷入了痛苦中。路明非叹了口气，心说师兄你当然明白了，只是你明白得太晚了，你和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可是，事到如今再悔恨也来不及了，人总有那么几件事是应该永远铭记，”楚子航恢复了平静，“每个人都有。”
“嗯。”路明非想起了陈雯雯和诺诺。
真丢人啊，师兄在说很感人的话题的时候他还在回忆辛酸的暗恋。
“被爱着真的很好，”楚子航的声音淡淡的，“仍旧被思念的人惦念着真的很好。”
路明非记忆里师兄是个很少感慨的人，总是一副“这个世界与我无关”的表情，结果还是不能免俗。
男人间的友谊就该是如此吧，可如果只是这样未免太平淡了。
于是他们一起眺望夜色下的远方，看着校长楼的塔尖忽明忽灭。
“师兄。”路明非忽然说。
楚子航侧过脸，与他四目相对。
“我盼望着你，憧憬着你，希望成为你那样的男人，可我不是你，我就是我，我是路明非，是扔到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路人甲。”
“属于路人甲的故事结束了，”他感慨道，“他找回了他的朋友，他们俩在天台上说说话谈谈心，明天一早，他们都会忘记这个夜晚，路人甲化身黑龙，他的朋友变成手握长枪的勇士，他们挑一个最好的时间拼个你死我活。”
“刚刚找到对方，就要拔剑相向，”楚子航飒然，“真是讽刺的命运啊。”
“有什么要紧？师姐还活着，奥丁也死了，我们都了无牵挂，”路明非笑了笑，“源稚女曾放下一切赌我赢，这次我赌你赢。”
“他说你眼睛里藏着狮子，才肯赌你赢。”楚子航默然，“我像是眼里藏着狮子的人么。”
“师兄，从头到尾你都搞错了，为了父亲和承诺，你不惜一切代价，”路明非打了个哈欠，“你的眼睛里藏着龙啊。”
我背负着一族千年的仇恨，所以不能再逃了。
因为命运失去的很多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
楚子航点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路明非，像是要短暂地记住那个印象里从未改变的衰仔形象，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的景象，那个眼神里有些茫然有些卑微的男孩，今晚过后，不会再有人抱着酒瓶对他抱怨命运不公，他也不会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未曾出口的话已经来不及开口了，楚子航翻身跳下天台，随着地心引力在空中下落，缩成一个影子，在高楼间渐行渐远，路明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际，直到看不清为止。
“师兄，你回来了，真好啊。”路明非默默地看着下方，躺倒在天台边缘，好像发条用尽的木偶，一动也不动。“真好啊。”
“哥哥，哥哥。”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原来你在这儿啊。”
“你来做什么。”路明非心情很好，“催命小鬼？”
“别说得那么难听，”路鸣泽坐在他旁边，两条腿垂在楼顶，自言自语，“我们只是达成了契约。”
“之后去做什么。”路明非始终注视着下面，川流的车海如同流动的光河，夜已经深了，他看着脚下的城市那么热闹，隐约有市中心深夜的喧嚣传来。
“哥哥想去哪？”少年侧过头打量着路明非，目光里隐隐带着火焰。
“帮我一个忙好吗？”路明非收回目光，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你说。”
“奥丁抹去师兄的言灵，你会的吧。”
“哥哥你打算对着自己来一发？”路鸣泽似乎并不意外，“抹去他们记忆里的路明非？”
“我想过了，这个故事里，没有路明非才算一个完美的结局，魔女拥抱王子，少年完成夙愿，他太多余。”
“可那太残忍了。”
“从今以后，只有尼德霍格，只有龙，不再有名为路明非的少年，也不会有质疑他存在过的追寻者。”
“然后呢，去毁灭世界？”
“去毁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