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鹿丸都没和宁次说出口。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在意起宁次的了,或许是因为他太优秀而多看了几眼,或许是因为令他受致命伤而对他多有愧疚,或许……根本没什么理由。
当他发现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向宁次靠去时,他自己也有些吃惊,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对头的事。情啊爱啊这些也不是非得性别不同,只不过两个男人的少了些。于是他自然地放纵了感情的发展,却又无视一样将它深藏起来,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再也回不了头。
“宁次哥哥也喜欢鹿丸君呢。”雏田蹲在那一方矮石前,喃喃地抚摸着。鹿丸站在她身后,心里有些落寞。就凭宁次看见他时展露的那样的笑颜,谁都能看出宁次的意思,可偏偏宁次却不擅长感情的事,自己控制不住,又没发现别人都知道了。
以村子和任务为重——他的动机总是正派到不行,几乎理想化,所以即使他总是冷淡的样子——当然他不是有意的,大家还都是和他很要好。就鹿丸说,大家对他多多少少是有几分敬佩的。
他的猜想在那个午后验证了。
按计划的那样,他引导所有人进屋,雏田假借上厕所的名义在外边用白眼偷偷观察——鹿丸说没确定时不要告诉大家的好。雏田许久未归,鹿丸便找了个散步的借口出来找她,见她靠在墙边流泪,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也许不该这么说。在这之前他对这件事也毫不怀疑。
“看见了?”鹿丸靠着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鹿丸君……”这么说着,她的眉头令人心疼地皱了皱,“我看见了,那是宁次哥哥的经络,虽然很弱……”她擦了擦泪,努力恢复往日的温柔坚定,语调还是不由自主地变了。“刚才,还发生了什么吗?我刚才……”她有些犹豫,神情很是后悔。
“门忽然自己拉开,宁次的气息就不见了。我猜他是不是出去了……里面聊了一些……可能刺激到他的话题。”鹿丸猜雏田肯定发现了屋里的骚动,主动接了下去。
鬼故事中总说见鬼的人会感到不安,可阴冷的气息接近他时,鹿丸感到的却是熟悉的安宁,仿佛宁次真的就在这儿一样。他能和宁次交流——他听不见,看不见,可他就是能知道宁次想说什么。同样,他也有种没来由的自信,他,还有他们的意识都能为宁次所知,就像一年前他还在时一样。
最初气氛变得紧张,是宁次身为幽灵的存在带来的影响。李的表现,让鹿丸确信他和天天已经感到那是宁次了——这两人和宁次的羁绊是最深的,他能感受到的东西没理由他们感受不到。那时鹿丸感受到宁次的气息变得不稳定,可宁次的心境不会因为简单的事就动摇,若是这种不稳定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那就是宁次哥哥了。”雏田接着说,“我感到凭空有谁拍我,我吓了一跳,后来才想起那可能是宁次哥哥。再用白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啊,我感觉到他的存在也是一阵阵的。”鹿丸心不在焉地接话。
那天,祭典快结束时,他鬼使神差一般去求得一张许愿签,本想许愿战争不再、木叶强盛、母亲平安这些,谁知把签握在手里时脑中却被挖空似的一个愿望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数次回放着和宁次相处的时光——他要是还活着就好了……可他确是回不来了。强迫自己认清现实,他晃了晃头,心烦意乱地草草许了个愿便走了,想来被当做愿望的还不知是哪一个。鹿丸做情报工作较多,长期做着基于现实有条有理的分析,让他把那些他听过却一点儿也不相信的传言忘得七七八八——初次感受到宁次时他才想起,井野说过几次,那间庙的签都很灵的。
若是真的把死者召唤回来,让他回去是不是才最好?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活人做活人的事,死人已经和这世界无关了——虽然常常想念逝者的鹿丸觉得这是有些无情。
“鹿丸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雏田问,直觉告诉她宁次是回来找鹿丸的,要说未了之事的话日向家是没什么了。
“我不清楚……也许……”该让他回去才是……可鹿丸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让他回去的方法。并且,鹿丸意识到——十分自责地意识到,他根本不想宁次回去,何种姿态都无所谓,他希望能在宁次身边。
感情这种东西,还真是会打乱思考……
出去散了两小时步,还是没个头绪。不了解的事情先不提,手头上还是有些可以做的事的。如果大家不安定的情绪会影响宁次,那么首要任务就是安抚大家了。虽然自己知道的似乎比其他人多一点,但李和天天那边和宁次太过亲近,恐怕不太会听他的,有点麻烦,还是小心些为好。井野和丁次好办,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绝对信任。小樱是很聪明的,但总归是被吓住了,满脑子智商使不出来,就算自己不行还有井野呢。鸣人那个笨蛋肯定是不会主动察觉到什么,安抚好别人他也会跟着安分的……说来他根本就没把幽灵当回事好吧?
佐助那边就有点麻烦,所幸他主动找上鹿丸了。毕竟独臂,大概也是借口逃开玩牌这样不方便的活动吧,佐助颇有兴趣地找鹿丸问起这事。对佐助这样的聪明人,扯开话题倒不如直截了当说清楚。一切都保持原样最好,什么都不变,他不希望大家知道那是宁次而产生情绪的波动,同样也不希望佐助知道这些。佐助够聪明,以他四战后的沉稳担保,他完全有把握佐助会帮他。
也许瞒着佐助真的会比较好,李的那句话鹿丸是明白的,在他说出口之后鹿丸才意识到,佐助和他们分开太久,他曾和李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佐助无法理解他们对宁次的念想。
之后,就在鹿丸和佐助说话的时候,他感到宁次又无征兆地不稳定起来,坏掉的影片般有些被撕扯变形的感觉。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祈祷宁次不要消失,只听拉门向一旁撞去,一怔之下才感觉到宁次已经走远了。
“第二次了。”佐助玩味似的看着鹿丸,颇有兴趣地期待着他的行动。鹿丸头脑一阵空,刚本能地想追上去就被佐助的声音带回了现实。不能冲动。他的视线从门移回佐助,血红的眼瞳一闪又变回了黑色。
“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佐助说。
刻不容缓,鹿丸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情况”,不给别人时间反应就跟了出去。
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游丝般似乎牵引着他,他无法分辨这是指引还是直觉。
粼粼的波光,星空下的静谧。
他松了口气,这时才听见刚才一直有意无意忽略掉的心跳,咚咚,咚咚。虽然还略有不稳定,但那确实是宁次的气息,他躺在那儿,看着天上的小东西煌煌闪烁……很奇妙不是吗?明明看不见他,但他那无形的身姿却让他别无选择地走了过去。如果没感觉错,他还有那么点儿开心。鹿丸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样挺好。他索性也躺了下去,手臂枕在脑后,和宁次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安稳的气息充盈着胸口,那是两人在一起时常有的气氛,这让他想起了做任务露营的时候。睡前和宁次聊了一会儿木叶的同伴,小声地说了些人家的坏话——他看上去才不是这样的人,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又偷偷笑几声,两人躺在地上时也是看着这样的星空。和那时几乎没有分别,宁次就像是还活着一样……
鹿丸一惊,全身绷紧,背后渗出冷汗——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惊疑地斜瞥一眼,那边似乎没什么反应,稍微放松了一下。
宁次虽然已经是幽灵的形态,和他说话时却一点也不像个已死的人。按理说……好吧幽灵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什么道理能解释的了。如果鹿丸自己死了又有幸以幽灵形态回到人间,那肯定是找到重要的同伴家人,问清楚如今何年何月,了解死后发生过什么,感叹一番大家都活着真好,难得不怕麻烦地叮嘱一堆死前来不及说的东西,若是运气再好一点还能告诉母亲父亲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总之绝不会像宁次这样这么接近活着的状态。
或者他真的只是回来看看,没什么要交代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死得太突然,和自己是什么都没说上,如今见到自己不会是这种样子。
鼓膜被心跳击打着,鹿丸有些克制地转过脑袋。眼前空荡荡的,却能看见他的侧脸,和浮在他嘴角的浅浅的微笑。
那样美丽,那样迷人。
“宁次……”不经意地唤出声,宁次转过头,目光相触的一瞬鹿丸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心中想法却分明起来。
试一试,对,只是试一试。
“宁次,你……”问出来,直接问出来,“……还记得一年前的事吗?”
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的气息,他的脸庞,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鹿丸保持着最后一个嘴型,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变化。
他消失了?永远消失了?离开了这里?不……
脑内擅自地想着些什么,胸腹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样不好吗……这样不好!不好!!
他发现自己眼角流下泪来。他几乎不想承认,他慌了,他不承认这个事实——宁次还会再回来,一定!
然后侧身将脸埋入臂弯,为自己的软弱哭泣。
可以确定了,他的猜想是真的。虽然就证据来说还是不足,但那些都是不打紧的事情了。对,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概也想不起四战了吧,就这么一个幽灵徘徊在人世,不知对他是否有不好的影响,是否和他不稳定的存在有关?自己能为他做什么?自己希望为他做什么?他是灵,我是人,连一个货真价实的触碰都不存在,我能为他做什么?
冷静,冷静下来。
努力深呼吸几次,耳中心跳声渐渐平定……水声依旧轻灵,草地柔软,星星柔和地闪烁着,无论刚才还是现在,无论宁次在不在,它们都是这样,不会改变——麻烦死了,死去这种事情真是……
宁次已经和这个世界没关系了。对,已经没关系了。宁次必须回到那边的世界才行。
真是,令人恼怒不止的……悲伤的真实。
可是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鹿丸感到有什么东西胡乱混杂进了自己的意识,努力睁开眼睛,才发现刚才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困倦地闭上了眼。
宁次不在了,自己就这么悠闲吗……鹿丸长叹一口气,不想回那吵闹的地方。夜风有些凉,对忍者来说倒是没什么。漫天星辰旋转着摇摇欲坠,水声也渐渐隐没。他想,他也许还能思考的,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睡过去了。
星空已掩去一半,淡淡彩虹镶边的天际嵌着一丝丝暗灰色的云,太阳快出来了。
昼夜回转,万物生息。大概吧,这些景色就是让我这样的人看着的吧。
从有些扎人的草地上坐起来,身上是不熟悉的厚重感。鹿丸低下头,盖在身上的是他曾看过几眼的旅馆提供的被子。
“……死了一次连脑回路都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