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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向猪和《紫川》致敬】借猪的构架,继续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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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迪几乎被大海吞噬。
  黑色的海面,黑色的天空,乌云翻滚,大雨倾盆。舢板帆船在风暴中剧烈地颤抖。他伏在船板上,一手抓住桅杆,一手握桨,朝着天边漏下的一丝金光,奋力划行。
  狂风刮得他喘不过气,又或是呛进了海水,肺里淤塞住了,铁板一样硬。他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力气、温度和意识都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流逝。握桨的手也一点一点地松开。松手的一瞬,他陡然惊觉,闪电般捞回船桨,紧紧握住,就像握住他的生命。
  雷声轰鸣,震彻海天。他强忍痛楚,几近晕厥。隐约间,他听到一个久远而熟悉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守护。”他毫不犹豫。
  父亲的笑声传来,充满嘲讽:“你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如果是我……”
  “您守护了谁?斯特林叔叔,还是妈妈和我?”他愤怒地嘶吼:“我们寄人篱下!妈妈煎熬了十六年,痛不欲生!这就是您的守护?!”
  父亲的声音变得失落:“你恨我?”
  “不!”他大喊。咸涩的液体涌进嘴里,不知是雨水、海水还是泪水。
  “你要做什么?”父亲又问。
  “我要,超越你……”他抬起头。天边那束光亮越来越近,渐渐溢满整个世界……
  “阿迪醒了!”一张俊俏的脸探过来。帝迪心里没有来地冒出两个字:“天使。”
  “天使”羽乔神色紧张:“先别乱动,也别说话——你烧了三天三夜,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小羽毛也烧糊涂了吗。”熟悉的笑靥明媚绽放。帝迪眼睛一热:“伯母……”成夫人抚摩他的头:“好孩子,受委屈了。”羽乔撅起嘴:“我也委屈。妈妈又叫我‘小羽毛’。”帝迪笑了:“小羽毛……”羽乔佯怒,瞪他一眼:“我不跟病号计较。”说着,羞红了脸。
  “公子且宽心,”齐柯大夫走到床前:“您的情况已经稳定。只是最近受过内伤,抵不住风寒,导致肺部感染……”
  “自作自受。”吴迟特有的冰腔袭来,帝迪忍不住打个冷战。成夫人威严地咳嗽一声,恐怖医官立时住了口。
  “年轻人没个轻重,受了伤又逞强,以后不能这样了,”成夫人轻嗔一句,话风突转,“说到底,不是我家孩子的错。明天咱们就搬回成府,看谁还敢谋害我的孩儿!”
  雷奥正好走进房间,一听这句头都大了。他毕恭毕敬地鞠躬:“夫人见谅,副统领现在……”
  “需要好好养病,”成夫人掩好被角,站起转身,“这儿的床这么潮湿,只会加重病情。”
  “可您换了这架钢丝床,被褥也都是您带来……”
  “窗户上的琉璃碎了,插销也坏了,夜里又起了风怎么办?”
  “您不是都修好了吗?”
  “木框朽了,撑不了几日。还是说,师团长阁下要我成家出资修缮这幢楼?”
  “那样最好。”雷奥忍住没说。他好生劝道:“夫人,陛下的特使这几日就到,您……”
  “我委屈几日倒没什么,但我的孩子不能受罪。”成夫人走近两步,“我也不难为您。您派兵护送我的两个孩子回去,我留下做人质。成府原本就属于您的监护范围,权当换一个地方限制居住。”
  雷奥只想吐血。皇帝知道他把成府用作拘禁所,不扒了他的皮才怪。可帝迪已经在他的监管下病危一回了,再要病情反复……他咬了咬牙,含糊一句:“请夫人多等一日。”就匆匆行了礼,逃也似的跑掉了。


IP属地:江苏433楼2017-05-29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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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柯和吴迟依次做过检查,也退出房间。帝迪迫不及待地问:“羽乔又动用皇后的玉佩?”
      羽乔挽住母亲的手臂,嬉笑道:“我是打算这样,可惜没用上。妈妈和我走进大门时,正好碰见阿迪的部下和秀字营的人打群架……”
      “等等!谁跑来打架了?”
      “丹格利和十几个宪兵。秀字营人多势众,下手又狠,可阿迪的部下没一个喊痛的,真了不起!”
      “后来呢?”
      “后来白莘冒出来,喝令住手,”羽乔站起来,摆出威武的样子:“‘你们,竟敢殴打上官!秀字营再亲信,你也就是个师团!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还有脸号称皇帝亲勋?’秀字营就被镇住了,丹格利他们趁机脱身。”
      帝迪松了口气。想必石燃不赞同他们的行为,否则丹格利就不止带十几个人来了。
      “再后来,轮到母亲大人隆重出场,”羽乔两手交叠,昂首挺立,宛若端庄的女士:“‘劳驾,哪位好心人帮忙指个路,我来探望我的孩儿。’阿迪的部下当即行礼,秀字营的全懵了。还是白莘好心告诉他们:‘这位是成氏家主夫人。’他们才明白,连滚带爬地通报长官去了。”
      “雷奥没那么好说话吧?”帝迪笑道。他以为将见识到羽乔舌战秀字营的风采,不想成夫人叹了口气:“以这位师团长的脾性,宁死也不肯放行。多亏了迪儿的卫士。胡波那孩子,为了探明你住的地方,给他们抓了去,关了一夜,那时正好逃脱,半路撞上,直接领我们来这儿。不是这样,等雷奥发觉不对,你只怕就……”她流出眼泪。
      “妈妈别哭,阿迪会难过的。”羽乔宽慰道,又握了握兄长的手,“好在师团长不死板,母亲要请齐柯大夫和吴医官过来,他都一口答应了。”
      “胡波人呢?”
      “在楼下熬药,”成夫人犹豫片刻,“他不肯上来,怕你看见他手上、脸上的伤,心里不好受。”
      帝迪沉默一阵,道:“羽乔,能帮我找他过来吗?”
      “没问题!”羽乔轻快地奔出去。成夫人收敛笑意:“迪儿有话对我说。”帝迪点头:“请伯母尽快带羽乔回成府。我已是刺客的标靶——伯母稍安勿躁,我有办法对付,只是不能分心。”
      成夫人注视着他,良久,才轻声道:“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儿的。否则,我虽然比不上烈焰夫人,也必用余生讨还公道,无论对手是谁。”
      “伯母这样说了,孩儿岂敢有事?”帝迪微笑着,为成夫人拭去再次涌出的泪。
      胡波站在门口,不知不觉攥紧了两只拳头。


    IP属地:江苏434楼2017-05-29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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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夫人母子离开后,帝迪命胡波请来雷奥。
        “师团长阁下,我需要保护。”帝迪的坦率让雷奥一愣。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心惊:“忠诚于陛下的人坚信我的性命可以换来河丘的长治久安,师团长阁下意下如何?”
        “我只听命于陛下。”雷奥生硬地说。
        帝迪看向窗户:“我不希望打碎琉璃、弄开插销之类的事再次发生。”
        “我会查出是谁干的,给副统领一个交代。”雷奥阴沉着脸离开。帝迪心下稍松,只觉嗓子冒火似的难受,胸口也闷重得厉害。“不过躺着说几句……”他暗暗苦笑,闭目调息。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连谨慎的雷奥也不免觉得帝迪杞人忧天,被一场感冒吓破了胆。帝迪也不解释,每日只是用药、休息,渐渐恢复了些体力。
        夜晚又一次降临,空气中弥漫着夏初草木浓郁的香气,知名和不知名的夏虫也蠢蠢欲动,准备清清喉咙搅闹静夜了。但惊醒帝迪的是一阵无端而起的寒凉。
        “胡波。”他轻轻地唤道。胡波靠近床边,刚要说话,却被纱布似的东西捂住口鼻。“别动,深呼吸!”帝迪小声喝令。胡波下意识照做,不一会儿就昏倒在地上。
        帝迪喘息两下,稍微抬高了声音:“阁下还不现身吗?”话音刚落,床尾便站了一个浑身罩在黑袍里的人影,像是平地钻出似的。
        “隔壁房间的两位,怎么样了?”帝迪有些紧张。
        “黑袍”格格地笑:“放心,跟你的卫士差不多。无论睡多久,总能醒来。除了你。”
        “就像你对阿维那样?”
        “黑袍”的影子微微一晃:“你知道我。阿秀告诉你的?”
        帝迪默认:“黑纱阁下,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黑纱又笑了:“帝林的儿子,值得我说出一桩秘密。”
        “是什么?”帝迪种很不好的预感。
        黑纱近前一步,缓缓道:“你的父亲,重伤而死的真相。”
        帝迪脑中轰的一声,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全数散去。他一字一句道:“是你,下的手。”
         “当年,哥达汗怂恿卡兰暗算我,反倒是马维救我一命。处决你的父亲,算是我支付给他的报酬。可惜我重伤未愈,又不知阿秀把帝林伤到何种程度,只能一击即退。”黑纱很遗憾似的。
        帝迪镇定心绪:“我死了,叔叔会与人类三地同时开战。你宁可叔叔做魔神皇,而不是光明皇。”
        “我们本就是神族。阿秀与我同一血脉,当以神族皇帝的身份君临天下。”黑纱叹息一声,“可惜了,年轻人,你与哥维一族不同。你的父亲和你都没有做过必死之事,但你的叔叔,也是你的君主,需要你的性命成就不朽帝业。放心,你的阿维兄长很快就去陪你,下一世,只做阿秀的子民吧,足以平安终老。”
        蓦地,帝迪的心脏狂跳。他按住胸口,竭力调整呼吸。
        “没用的,这是陷于濒死,身体的本能反应。当然,是你身体的误判。不要试图抗拒,让痛苦早一刻终结。”黑纱悲天悯人的腔调让帝迪直想放声大笑,但剧痛和窒息令他全身紧缩。
        “和你的父亲相比,你更像阿秀,宁可自蹈死地,也不让卫士因你而丧命。可惜啊,你不姓林。”黑纱似乎真的很惋惜,连叹了两口气。
        帝迪强忍晕厥的冲动,努力向左侧倾,艰难地出声:“我,还有,话……”痛楚顷刻消散,就像铺天潮涌瞬间退去。
        “看在阿秀的份上,再给你十秒钟。”
        帝迪狠狠吸进一口气:“我死了,林家第一个完蛋,你真希望,林氏皇族,只剩下,几只鸽子?”
        黑纱稍一错愣,一丛银芒没入他的右臂。“你使诈!”他向后掠出,身形明显迟缓,不等他左手拔剑,左臂又挨了一下。
        “该死!”黑纱双手持剑,宛若一道霹雳灼亮夜空。帝迪侧翻落地,凌厉的剑锋擦过他的颈侧。电光火石间,他抓过床头的玻璃杯奋力掷出,窗框应声裂开,琉璃砰然震碎。“什么人!”楼下传来严厉的呵斥和纷扰的脚步声。
        帝迪没有丝毫的喜悦。黑纱又举起剑,显然是要在卫兵赶到前了结他。刚才的一掷耗尽了他仅有的力气,此刻只能勉强撑起上身,根本避不开第二击。
        “就这样,和妈妈、父亲团聚吧……”他闭上眼睛,成伯母、羽乔、石燃依次从脑海闪过,只留下女子的笑容和泪眼。“依蓝!”他拼命一错身,“叮”地一响,剑尖刺中绑在左腋下的暗器匣,最后一发毒刺应声击发。黑纱惨叫着退开,合身撞开窗户逃走了。
        “副统领,副统领!”粗粝的呼喊和大队军士一道闯入。帝迪认出雷奥的身影,心头一松昏迷过去。
        《新光明帝国编年史》:“802年5月3日夜,河丘军法处长帝迪副统领在秀字营机关驻地遇刺受伤,举国震惊。光明皇震怒,严令统领处、监察厅联合调查,限期破案。”


      IP属地:江苏435楼2017-05-29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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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迪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副校长阁下,您这是……”眼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半边面孔上挂着一颗鲜红欲滴的“水蜜桃”,又诡异又好笑。德昆不乐意了:“你还笑!老子差点没命,还不准老子哭一哭?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家伙!”
          帝迪哭笑不得:“副校长阁下,您确定清楚那四个字的意思吗?——难不成陛下这回派你做特使?”
          “啥子特使,俺们佐伊族骑兵团就保护你小子。你这医官说,你怕是熬不过去,我寻思着你路上有个伴儿也好,就叫小子们置办棺材了,最大号的,咱俩躺一块儿都不嫌挤。”
          帝迪一阵恶寒:“赶紧烧了!给陛下知道,你这一身肉不够砍的。”
          “那赶紧!”德昆出溜一下不见了人影。吴迟拎着医疗箱走到床前。帝迪没好气道:“吴医官,吓唬老实人有意思吗?”
          “不许说话。”吴迟安静地做完检查,才冷冷地反驳:“处长又伤了心脉,就算表面正常……”
          “里面也正常!”帝迪赶紧打断,“我有预感,这回也死不了。吴医官有什么危言耸听的诊断只管朝我来,不要惹得人心惶惶。”话虽如此,他想及当时情形,还不由得心悸。若不是石燃托羽乔捎来的暗器匣,他早被黑纱“心疾猝死”了,就算吴迟也难以验出端倪。黑纱武功之高,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你找我要的迷醉口罩,原来是要用在胡波身上,”吴迟的眼镜片闪了闪,“究竟什么人,连秀字营精英也没有一搏之力?”
          帝迪沉默。过了会儿,他问起另一件事:“陛下给德昆将军的命令是什么?”
          “确保你的人身安全与自由。”
          “自由……”帝迪下定了决心,“通知霍不逊,马上安装并启用新型护卫系统。”
          “地点?”
          “成府。今晚,我与你们在那里汇合。”
          吴迟领命,临出门前扭头说:“处长安慰安慰胡波吧,他受了很大的打击。”
          傍晚,帝迪在秀字营和佐伊族骑兵团的共同护卫下回到官邸。沐浴、更衣、收拾行装,整个过程,胡波只字不说,十足一个赌气的孩子。帝迪无奈道:“刺客的武功在陛下之上,你要是清醒着,我没办法出其不意。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么做,否则你我都没命。”
          胡波抬起头:“再来一回,大人要我怎么做?”
          “活着,别让我分心。”帝迪系好披风,走出门。胡波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再来一回,他不会上当。没了大人,胡波活着做什么……”


        IP属地:江苏436楼2017-05-2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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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做什么……”
            西南官道上,哥姗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扪心自问。她年逾半百,早过了女子最珍贵的年华,却无夫、无子,家族亲眷还肯来往的,无一不是冲着她肩上的统领职衔。
            这也无妨,反正她从未指望与谁好好相处。也不需要无谓的温情。如同她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的数字,冰冷但可靠。
            她的血曾经热过。帝都流血夜,她冒着死于乱兵的危险,恳求总长制止过度杀戮,结果却是解职、查办。远东沦陷,总长急于同流风开战恢复信心,她将巨大的战亡数字摆上桌面,希望最高权力们看到折损在他们手上的、活生生的人命。然后,没有任何解释,宪兵直接把她从休息室里带走、监禁。她不慌张,因为无济于事,也没有必要。总统领阁下还需要她和她的数字运转庞大的行政机构。
            她只是厌恶,落在最令她厌恶的那个男人手上。那个男人的手上、身上早已沾满血污,从远东战场到帝都流血夜,“帝”字战旗所过之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她也厌恶蝼蚁般的庸众,不幸又不争,但这不是漠视生命的借口。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毫无顾忌地与他冲突。也不指望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吃到什么好果子。
            软禁的第一天,厨师给她端上一份近乎全生的牛排,她一声不响地切割、进食,间或饮一口红酒,好像她受邀至帝都最有名的餐厅,对不绝于耳的奉承、讨好熟视无睹。看守似乎被镇住了,接下来的态度稍稍恭敬了些。
            这算得了什么?她暗自冷笑。“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是贵族学校毕业生的基本教养。他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有这等下作行径,不过辱没了自己,也辱没了监察厅——尽管这个机构令人不齿已久。
            但是后来……
            哥姗掀开车窗帘的一角,道旁的树木飞快地掠过,就像飞掠过去的时光。许是尖风迷了眼,几滴泪溢出眼角。朦胧的视感像极了那一天。
            那一天,是她软禁的第三天。下午六点三十分,她照旧分秒不差地走进餐厅,却破天荒地愣住了。餐桌中央燃着一盏造型考究的烛台,雪白的餐布上摆放两套雪白的餐盘,餐盘旁边,各种刀、叉、匙整齐排列,闪动着优质的银辉。最离谱的是,那个男人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
            “你来了。”他站起来,为她拉开座椅,做出“请”的手势,自然而流畅。她疑惑地坐下,第一次发觉军法官制服的剪裁颇为得体,即使用于参加盛宴也不至于失礼。
            晚餐理所当然地丰盛,她却味同嚼蜡,想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他也沉默着,吃了一半才突然想起似的,招呼亲卫近前,取来一只深紫色天鹅绒首饰盒,推到她的面前。
            她冷淡地问:“这是什么。”他简洁地回答:“礼物。”她又问:“什么名目?”他想了想:“生日礼物。”她淡淡地笑:“下官的生日已去两个多月。”他微怔片刻,坦然道:“那就当作明年的。”
            她打开首饰盒,告诉自己只是出于礼貌,不想竟真的被里面的物件吸引住了。那是一串珍稀的海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色泽华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疑是她最为钟爱的。
            “阁下破费了。”她竭力显得淡然。他皱了皱眉:“就这样?”她不解。他泄了气似的,小声嘀咕:“真难伺候。”她不觉恼怒,站起身:“有劳阁下,下官这就告退。”他抬起头,似乎有些歉意:“好歹把饭吃完——勉强牛排过得去。”
            莫名地,怒意消散无影。她重新入座,说服自己只是礼貌而已。难得冷血修罗如此好脾气,她再我行我素未免显得气量狭窄。但过于大度又不符合她的做人准则,于是,她冷嘲道:“厨师的手艺的确见长。”他霎时变了脸色,转头道:“去,把厨师抓起来,终身监禁!”亲卫应声奔出。她皱了皱眉:“下官并没有投诉。”他顺口说:“投诉也没用。”稍倾,他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他们得记住,监察厅的地盘上,只有我能欺负人!”理直气壮得,好似一个给小弟们定规矩的孩子王。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哥姗放下帘子,闭目靠上车厢壁,轻轻抚摸手里的首饰盒。那次复职后,她鬼使神差地派心腹打探这副项链的出处,才得知那日的晚餐全是他夫人的主意——帝林几次欲言又止,只怕也是他的夫人勒令他不得泄露实情。那个令“紫川三杰”为之倾倒的温柔女子,与她的交情不过酒会上的匆匆一面,却这样精心而巧妙地保护她,丝毫不介意她与她的丈夫处于敌对立场。
            有这样的女子为妻,帝林即使冷酷到底,也不会比参星总长更加凉薄吧?这个念头一朝滋生,就再也收拢不住。她甚至想,那些血债都算在他身上未免有失公允,大多时候,他不过是参星总长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利剑,若是换了别人,“帝都流血夜”绝不会一夜而止。
            她尽力克制过这些荒谬的想法。她原本是清楚的,人有了交情,就很难客观,所以她极力避免,不料竟为一个她曾刻薄地嗤之为“无知妇孺”的女子,破了戒。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得知他兵谏犯上的消息,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开门投降。可惜……
            首饰盒轻轻地张开一条缝。哥姗仍闭着眼睛,手指探进盒子的间隙,却在触及的一刹那缩了回来。海珠冰冷得冻手。她得知他去世的那一日,也是如此。
            那一日,紫川第十代总长将他送进圣灵殿。她没有去参加仪式,在家里呆坐到第二天早上,总长的信使敲响她的家门。她命仆人拦住信使,慢条斯理地梳洗、上妆,换上一年只穿一次的礼仪裙装,第二次打开那只首饰盒,戴上项链。收拾停当,已将近正午。她走进正厅,准备领受她的结局。新朝百废待举,正该处置几个叛逆以正视听。紫川秀虽然兵力雄厚,但帝都人心还在紫川宁那里,用她的人头取悦前任总长和旧贵们,十分合宜。
            何况,她活着做什么呢?


          IP属地:江苏437楼2017-05-29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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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以身作棋
              当西川大陆的信史积累到一定程度,有心者便会惊讶地发现,无论从属于哪一个族群,只要主动冠以“人”之称谓,就难免宣称他们爱好和平。譬如以好战、嗜杀出名的极东塞内亚族的公主卡丹女士就坚信父兄发起的针对人类世界的名为战争实为屠杀的行动并非来自于愚蠢的野心,而是为了躲避更加凶残且完全无可理喻的野蛮人,不得已为之的无奈之举。在极东不同部落间穿行流浪、弹奏一把七弦竖琴或横式琵琶的游吟诗人也似乎能为这一观点提供些许将信将疑的证据,至少当他们深情唱诵碧蓝的天空、静谧的森林、轻灵的鸟啼、还有为心上人羞红的脸颊时,总能收获不输于钱罐子分量的眼泪,抑或是拥有不输于他们赞叹过的美貌的姑娘献上的热吻乃至定情信物,即使他们下一秒钟会被妒火熊熊的小伙子们追杀到碎尸万段。
              大约美好的事物如同美貌姑娘的热吻,亘古以来就供不应求,运气好的话,能有个大家都服气的来分配,且不管他是秉公还是秉私,被分配的人们是兴高采烈还是忍气吞声;碰到运气不好的时候,谁都不服气谁,只好各凭本事、胜者为王,慈悲为怀的史学家就得重重记一笔“群雄并起,生灵涂炭”,比如784年到787年间的东西大战,直打到十室九空、精疲力竭,才迎来各族期盼已久的珍宝——和平。
              所谓有一就有二,继“爱好和平”的悖论显形于世,有心者又将发现下一个:“歌咏自由”。
              何谓自由?学者们浩繁卷帙的解释加上上千年的历史实践,基本可以归结于一句话: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与志同道合者汇合,因地制宜地创造出符合各自意愿的生活方式,几代之后固定下来,就可以名之为“文化”和“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传统是地域之母和自由之父共同孕育出的令人敬畏莫名的可怕生命。
              文化传统之所以可怕,在于它强大的无意识惯性迫使个体屈从,遮蔽、并进而扼杀个体的意愿,这等于杀死自由,即它的父亲;同时狂热迷恋自己的母亲——地域。比如“为远东而战”就比“为生命、财产而战”听起来无私得多;“为魔神堡流尽最后一滴血”甚至能把臭名昭著的战争罪犯打扮成爱国英雄;787年后的帝都、远东人士若是欺侮路过的魔族妇孺,往往能够得到谅解,若是干脆进入极东领地扰乱当地治安,就简直跟卫国英雄一般地荣耀了。这种思维模式深入人心后,佐伊族和蛇族也会很自觉地为一小块脏兮兮的兽皮“捍卫民族尊严”,爆发几场令英明神勇的光明皇陛下头痛欲裂、“眼不见为净”的“荣誉械斗”,最后由迟钝的官僚机构收拾血泊上的残局,或埋或烧,或关或杀,义正词严地敷衍了事。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西川大陆(可探测区域)东西长近万千米、南北长四千千米,可谓幅员辽阔,诞生的文化传统自然也多种多样、大相径庭。比如河丘即使处于最野蛮的部落时代,也奉行不知所起的“躯体崇拜”,无论何等深仇大恨、劫掠杀伐,分裂躯体都被视作可耻行径或者奇耻大辱,很容易造成两败俱伤的死局,只有牢记教训的部落才能幸存,久而久之,杀戮行为就小心谨慎到繁文缛节的程度。待到以“不得杀人”为基础教义的神学在河丘丘西道扎根,淳朴的乡民受了醍醐灌顶,就把每每累个半死的杀人事务一股脑抛给官署衙门,一身轻松地皈依去了。但在文明程度较高的流风、紫川,罪大恶极者不斩首示众便无法以儆效尤,若是罪涉谋逆,不诛尽全族就算君恩浩荡。至于极东的魔族王国,每年不剥皮肢解千八百个简直不像话!
              这正是文化传统的最可怕之处——非个人之力可以撼动。新光明帝国鼎立,帝国官僚在河丘的每一次过度杀戮都会诱发不同程度的民变事件;而极东各族族长的杀戮数量和质量若是不能“达标”,则难免诱发蠢蠢欲动的野心。
              想通了上述关节,极东哥昂族长的内心像被寒风拂过,寒颤泠泠地波及肩背、双手。扶住凭几的右手筋骨绽出,拿在左手的纸页也不经意似的抖了抖。


            IP属地:江苏439楼2017-07-02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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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的多岚正是一日之中最可观的时候。稍斜的辉光将整个石峰崖顶映照无余,也将石峰侧首下的森林映照得葱翠欲滴。正前方的缓坡草原还比不得夏秋时的旺盛茂密,但那昂然生长的势头总看得人心里降了天火似的,满身干劲,直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创一番前无古人的业绩。
                “前无古人的业绩,自然得配上前无古人的手段和代价。”哥维心里说着,舒展腰身,斜靠上凭几,发觉身下的藏青毡毯已被烘烤得暖过了头,而正坐于侧后方的年轻女子也烧红了面颊。
                “石峰崖连草都长不了几颗,该搭一顶篷子遮阳。”哥维微笑道。
                哥昂族长老会议正、前“至尊长老”哥温的遗孀与实际继承者里雅夫人端正地行一拜礼:“族长大人说过,‘无限风光在险峰’。有了遮挡,就不美了。”
                这个回答颇让哥维开怀。他伸手取过酒杯,不想是空的,刚要起身,酒壶已递到眼前,却被他挡开。“里雅,我带你上来不是替代侍女的。”他有些严厉。里雅烫了手似的缩回,放下酒壶,俯身下拜。
                “做你该做的。”哥维不再看她,转脸朝向崖下的草原和遥遥可见的沙漠。
                “是。”里雅直起身:“河丘劫贡案和亲王夫人进谏的情报是总长府内务处长周正传来的,是皇帝的默许。”
                卡丹暗示紫川秀牺牲帝迪,从而名正言顺镇压林氏、紫川旧贵和流风族。这等谏言会给皇帝招来“帝王凉薄”的青史恶名,本不该有第三人知道,更不该泄露出来,免得臣子们寒了心。除非皇帝有意留在场,用作事后传话的,而能做此事的只有为皇帝处理阴私事宜——比如从无懈可击的明旨诏书中翻译出赐尽密令并予以执行——的亲信。
                里雅的判断令人欣慰,但哥维并不是一个轻易知足的主君。“里雅认为,皇帝为什么要我知悉此事?”
                “或许是,皇帝不赞同亲王夫人的谏言,希望族长大人牵制她。”里雅咬了嘴唇,偷瞄一眼他的侧脸,愈发地不自信了,“也可能是,皇帝在暗示族长大人谨言慎行,帝王的恩宠,就算是视若己出,也不定靠得住。”
                哥维看向里雅。里雅的头垂得更低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也紧紧地捏起。他笑了:“虽然不中,却也胜过诸多长老。继续。”
                里雅轻轻地舒了口气,现出微弱的笑容:“劫贡案情报一半是罗列涉事者关联,一半概述案件全过程,没什么细节佐证,却认定是林氏勾结紫川旧贵和流风族,利用第一舰队司令诬陷河丘军法处长,致使两人同时被拘禁、第一舰队和军法处群龙无首。那么,在皇帝看来,对内,军法处长身背劫贡嫌疑,很难再争取各方援手,恢复律治的计划不得不推迟,监察力度和控制局面的能力也会弱化,军方与军法处、河丘与帝都的矛盾却会加剧,很容易爆发民乱;对外,第一舰队司令官短期内难以撇清‘勾结林氏、陷害同僚’的罪名,束手束脚的,说不准就让倭寇钻了空子。皇帝若要保住河丘财源,只能向本土势力寻求支持。成氏虽然举足轻重,但在实务上,还是林氏的优势明显。林氏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皇帝换取正经的皇族身份,这也是他们弄出这些事的目的。皇帝虽然看透了,却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向林氏妥协,要么接受卡丹的谏言。若是后者,林氏只怕也有准备,用光明皇族后裔的身份和河丘的财富,联合紫川旧贵和流风族,用人类同盟的名义对抗皇帝的魔神皇身份,再从中渔利。”
                哥维完全转过身,正对里雅,像观赏自己亲手打造的艺术品,难掩心中的得意,又有些缕缕的怅然。八年工夫,出身低阶的里雅脱胎换骨,从一个含垢忍辱的俾妾蜕变成一位聪慧持重的大族主母、哥昂族一方首领,即使失去他的扶持,也足够独当一面了吧?
                “这是最新的情报。”哥维把攥在手上很久的一叠纸页递给里雅。里雅双手接过,先习惯性地查看右下角,多数都有标示情报员身份的暗纹章,只有两张和前日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印记,想必也是周正的手笔。再粗略地浏览内容,不觉吃了一惊:“军法处长遇刺?这……”
                “不要急。”哥维提醒道。里雅的脸红了红,连忙屏息凝神,细细地阅看。看完后,她放心地笑了:“有德昆将军和秀字营一起护卫,黑纱想装糊涂也不行了。皇帝到底念旧,驳斥了亲王夫人的谏言,又阻止黑纱暗中行动。只要不开战,皇帝就没有必要收拢部族势力,族长大人也就安全了。”
                “没有必要,就不会去做吗?”哥维问道。
                “皇帝没办法长期驻跸,又没有成年皇嗣可用,这时候收拢了权力,不是便宜外人吗?”
                “黑纱为何刺杀帝迪?”
                “他和卡丹一样,都希望皇帝成为真正的魔神皇,带领神族统一西川。”
                里雅的语速很快,不经意流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娇俏活泼。哥维看着心情大好,只是那份怅然也更强烈了。
                “所以,他会轻易放弃毕生追求的东西吗?”
                女子敛去笑容,淡金色的眼眸不安地垂在眼帘下:“里雅不明白。”
                “黑纱杀我,是为了铲除几十年以后的隐患,皇帝派萧林来护我,他就此收手也无妨。但是神族一统天下的契机呢?”
                里雅低着头,咬着牙不出声。她已经想到了,黑纱惨淡经营许多年,不会再错过这一次。帝迪在河丘有民望,在远东有身份尊贵的朋友,还有监察厅旧部的势力,一旦被陷害致死,皇帝就有充分的理由清洗人类各派,把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所以,黑纱一定会趁着帝迪伤病未愈再次下手,而皇帝之所以让族长大人知道这些……
                “血眼虫!就为了几只虫子,皇帝还是不肯放过族长大人吗?”里雅昂起头,嗓音嘶哑。
                哥维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里雅,关心则乱是上位者大忌。难得黑纱中了箭毒,只能就地养伤,由**控血眼虫,就能把他找出来,除之后快。即使皇帝不打算让我出手,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黑纱中了箭毒,秀字营也没留住他,万一又给他逃了……族长大人说过,血眼皇族体质特殊,只要重伤不死,功力都会突飞猛进,到那时,他不会再放过您!皇帝是要您给他的侄儿挡灾啊!他凭什么……”里雅双手撑着毡毯上,泪水一滴滴地落下。
                哥维想安慰她,却没由来地烦躁:“我会请皇帝下旨,委任你做第一任哥昂部族执政官。不管我能否生还,都没人敢动你和你的儿子。”
                里雅惊讶地抬起头:“族长大人,我……”
                哥维站起来,绕开里雅走出毡毯:“我回不来,于你更有利。”
                里雅慌了:“不是这样的,族长大人……”
                “心照不宣就好,”哥维冷淡地打断她,“不要对我太恭敬。”他沿着盘山道朝下走,一个转弯就消失不见。里雅跌坐在毡毯上,按在手下的情报纸页被她抓得皱成一团。
                “心照不宣……”她反复默念这四个字,泪水汹涌地溢出。心里像被撕扯似的难过,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清明着:哥温毒杀前任族长,族长大人残杀了哥温报仇,虽然她也痛恨哥温趁人之危强要了她,但她的儿子哥炎到底承继了哥温的血脉、财产和爵位。为了自保,她不仅利用主母身份收拢了哥温的旧部和对族长大人不满的势力,还与他们密谋反叛,虽然被哥哥阻止,族长大人也没有追究,还继续扶持她、栽培她,可终归是不会原谅吧。就算族长大人要用她安抚哥温旧部,她的儿子长大后,能和杀父仇人相安无事吗?
                “既然您知道,里雅还会背叛您,为什么还要用豁出性命的功劳,换皇帝做我的靠山?”里雅流着泪撕碎手里的纸页,看着它们被风刮下山崖,混入一片白雾似的杨絮,散落在丛林深处……


              IP属地:江苏443楼2017-08-1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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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之交的河丘城美丽绝伦。但凡露出土壤的地方,必会结满各色花朵,无须刻意修剪,就是冠盖西川的胜景。城郊的著名景点如鎏金海滩、出云群峰、古丘遗址等一如既往地游人如织,城内的般若河畔、河丘大学、葫芦市集等地更是连衽成帷,举袂成幕。虽然颇有些有识之士为“劫贡案”的后续发展惶惑不安,外地游客却不以为意,照旧享用这歌舞升平的表象,哪管今夕何夕是何光景,至多遥望着闹中取静的成氏府邸,就着茶酒笑谈两句:暂住在里面的当事人之一会不会趁机与意中人红袖添香一番?
                  无聊的看客倒没有全猜错,帝迪在成府的生活大多时候的确很惬意。
                  特使哥姗抵达河丘将近半月,对涉案要员的调查稳扎稳打地展开,各衙署虽不方便有所建树,也能有条不紊,日常公务并无敷衍。皇帝虽摆明护内的态度,对军法处长是否回任一节却含混得很。帝迪索性安心避嫌,除了自己的卫队和103成员,其余部下一概不见。103也暂时中断与军法处其他部门的联系,一面继续课题研究,一面将大半精力放在成府的护卫系统上。有了得力干将精心操持,帝迪深感插不进手脚,每日听取一次简报以外,就是大把的自由供他挥霍,少不得与上门探病的陆依蓝师妹交流读书心得,为修改毕业论文找些灵感。
                  这一日下午,他为核对一条史料,正在图书室的阁楼里翻找一期《圆桌骑士》旧刊,成府长子成沐青引着一位“贵客”走了进来。
                  “阿维?”帝迪惊喜交加,直接从梯子上跃下,唬得沐青张开双臂去接,反倒把帝迪撞得重心不稳,幸而哥维手快,险险扶住两人。
                  “阿维别介意,沐青从小就习惯帮倒忙。”帝迪开玩笑道。沐青面子薄,登时烧红了脸,朝哥维客套两句,施礼告辞。房门刚一关上,余下两人就相视大笑。
                  “拿未来的成氏家主取乐,阿迪是不打算在河丘混了吗?”哥维戏谑道。
                  帝迪狡黠地笑:“冤有头债有主,下官分明是受哥昂族长胁迫的。”
                  哥维夸张地扬眉:“贵官这是要诬陷同僚?”
                  “诬陷”二字让帝迪愣了愣神。哥维自知失言,赶紧转换话题:“黑纱内劲霸道,伤得不轻吧?”
                  帝迪恢复笑容:“不用这般小心。虽说我用辞委婉些,但也诬陷了杨威。二一添作五,我和他算是扯平了。”
                  哥维摇头:“劫贡主谋哥云是杨威的亲信,下手的弗克兰是杨威的爱将,杨威闯军法处之前,也确实与林睿单独会面,而且是在掩人耳目的棋盘街。你怀疑他和林氏有私下交易,是有理有据的。”
                  帝迪勉强笑了笑:“我也不差,一满盒将军行带回官邸,还被秀字营抓了‘现行’。”
                  哥维叹气:“你非得实话实说吗?就说那是陛下赏赐的,雷奥不信又如何,还担心你叔叔不帮你圆谎?”
                  帝迪怔住: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招。
                  哥维见他这副样子,不觉好笑:“陈氏书局的少东家不比我反应慢,他不说,是确定你不会用。”
                  帝迪自嘲道:“林睿设的这局,果然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得道多助,阿迪就算自捆手脚,林睿也不是你的对手。”哥维拉帝迪坐到窗前,反客为主地倒出两杯果茶,“你不顾物议,以成氏入谱子弟身份入驻成府,是为了保护成夫人母子。你受拘禁时,只有他们近身探望又不被搜身,黑纱自然知道,伤了他的暗器从何而来。秦沣是我的挚友,我又自诩为唐先生的私淑弟子,总不好袖手旁观。”
                  帝迪有些惊讶:“你是说,有办法拿下黑纱?”
                  哥维反问:“如果我能在黑纱闯入前五分钟示警,你有没有把握再次重伤他?”
                  “没问题!”帝迪毫不犹豫,当下取出一副象棋,把成府的防御布置全盘演示一遍。哥维目不错珠地观看完,称赞道:“103名不虚传。”
                  帝迪也不禁得意,随口谦虚道:“不完善的地方,还请阿维兄长不吝赐教。”
                  “确实漏了一步。”哥维抬起头,“阿迪吃了这么大的闷亏,不想‘投桃报李’吗?”
                  帝迪一下泄了气:“103讨论过,但就算重伤的黑纱,也没人能跟踪。林氏产业星罗棋布,谁知道林睿把他藏在哪儿?抓不着现行,老狐狸能推得干干净净。”
                  哥维笑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帝迪了然:“阿维需要什么?”
                  哥维道:“一个秀字营中队,行动结束以前,由我全权指挥。——你不用出面,我自会找雷奥要人。”
                  帝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哥维莞尔:“我来河丘助人为乐,当然会向陛下报备。”
                  帝迪没有丝毫笑意:“秀字营固然精锐,但外人号令不动,如果是我,绝不会选他们。”
                  “黑纱在秀字营的地盘上杀人,雷奥连个影子都没抓着,我给他们机会找回场子,有什么不乐意的,”哥维拿起几案上的玉如意,随手把玩,“你要是舍得,就再把胡波派给我。”
                  帝迪隐约觉得不妥,却找不出破绽,再三权衡后,松了口:“答应我一个条件:只动口,不动手。你的身手未必在胡波之上。”
                  “好,我答应。”哥维不假思索。


                IP属地:江苏444楼2017-08-18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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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没了日头下的燥热,风也凉爽得很,但对巴郎来说,周身还是润乎乎的,好似抓一把空气就能拧出水——“空气”是巴郎新学的词儿,他从此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不等于什么都没有,没搁物件的空处里都是空气。神族、人族还有远东那些族,都得呼吸空气才能活。空气好,就活得舒爽,有力气。空气要好,就得多种树,得绿油油的那种,花花草草的也行,所以河丘的空气该是顶好的。可巴郎还是怀念极东的空气,干硬得硌人,很是带劲。
                    巴郎是哥昂族长的近身侍卫,也是哥昂族长的表亲,这是他在河丘的第五个晚上。族长把他一个人丢在成府钟塔顶楼,看守一只裹在黑布里的大箱子,千叮咛万嘱咐,每天早上塞一块蜂胶进去,一旦箱子里断断续续的铃声密集响起,就拉动窗前的无声警铃。族长向来神秘得紧,箱子里养着什么,有什么用处,他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自打七八年前被族长逼着认字起,脑子里就隔三差五地冒出点儿“想法”——这也是书塾里的先生教他的,字认多了自然会有。他觉得族长最近发呆,哦不,是“沉思”的时候多了,说的话也多了,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还偷偷默下来琢磨了好多天,愣是一句都看不懂。
                    “不好!”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可哪儿不好呢?他望着天上的星星,苦恼地长吁短叹。如果他还在族长身边,没准能看出点儿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族长把他这个常随支出去,倒让巴勒跟着。巴勒是他的族兄弟,靠得住,就是脑子比他还慢,往常族长单叫一个侍卫跟着的时候,从来没巴勒的份儿,莫不是这一回要够傻气才能派上用场?
                    没多久,“想法”就像冬天的河床一样干枯了。巴郎开始模仿书塾先生思考的样子,在距离较长的两面墙壁之间来回走动,走到启明星高高升起,也没有新的想法降临他的脑瓜。但他马上顾不上计较了:黑箱里的铃声忽然连续起来,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响成一片。他冲到窗前,用力抽拉警铃绳索,直到下方腾起一阵闪闪发亮的烟雾,同时,一道闪闪发亮的影子冲出烟雾,速度之快,眼睛都跟不住!
                    “血狼!”巴郎吃惊地瞪大双眼,下一秒推翻了自己的第一想法。这个影子比他见过的血狼头狼还要快十倍不止!再下一秒,他的想法又变了:发光的影子突然迟钝,像是撞上一张——不,是一次又一次撞到网里。可他看不见网,只听见细微的“嗤嗤”声,像是箭矢破空。这个想法一冒出,他就矮身伏倒,后怕得直喘粗气。每回打仗都有被自家人误杀的,他可不想当那号倒霉鬼。至于下面是什么古怪,族长没交代,他也犯不着用生命看稀奇,何况族长说过,保护好自己的性命,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可是,巴郎最想要保护的族长大人这会儿在哪儿呢?


                  IP属地:江苏445楼2017-08-20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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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维正抓着巴勒翻进一道院墙,刚走出两步,就被十多个护院打扮的持刀力士围在当中。
                      “总长府特使请求协助。”哥维低声道,将一个令牌甩给领头的。
                      护院小头领就着灯笼看清令牌上的徽纹,慌忙行礼:“大人恕罪。”
                      “不要声张。”哥维阻止小头领后面的话,“其他人照常警戒,你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当值头领将二人请进主楼正厅。哥维刚用过一道茶,着装严整的主人就出现在眼前。
                      “原来是哥昂族长,不知何等要务非得在下协助不可?”
                      哥维放下茶盅,却不起身:“小事一桩,不过是恰巧与方歧先生手谈时遭了刺客,为免方先生无端受累,只好辛苦宗家了。”
                      林睿听得面色铁青,平日的“涵养”全然遁去。哥维白日里确实在方歧那儿做客,方歧居住的贤德里也确实与他所在的光明里相邻,至于刺客,他府上就藏着一位有前科的,莫非那老怪物听到了风声,故技重施却又没得手,反被哥维追到这里?不可能!就算哥维侥幸再逃过一劫,也绝对没本事跟踪,这个所谓的“浪荡公子”只有一点名副其实:疏于习武,功夫在哥昂族内也不过中上,若不是皇帝有心看顾,早化作冢中枯骨了!帝都的细作传来密信,怀疑哥维受了皇帝密令剿灭黑纱,难不成是遍寻不得,干脆打上门搜查来了?
                      林睿暗暗冷笑。他敢把黑纱藏在私邸,就不怕任何人明察暗访,哪怕秀字营倾巢而出、掘地三尺,也别想在此翻出半件“证据”!想及此,他和缓了脸色,从容道:“不知族长阁下要我如何协助?”
                      “好说,”哥维笑着起身,“久闻宗家这里有一方莲池,趁着天色将明,熹光微露,正好与宗家讨教一副残局,既不辜负风雅,又可守株待兔。”
                      林睿差点气急攻心:活腻了拿自个儿做饵抓刺客没人拦,凭什么拉我挡剑!
                      “宗家可有为难之处?”哥维不怀好意地打量他,“这个刺客的体貌特征完全符合帝处长的描述,陛下限期破案,统领处、监察厅各自下了巨额悬赏,宗家是高风亮节不肯贪功呢,还是有心无力为君分忧?”
                      “体貌特征?”林睿牙疼似的,“在下孤陋寡闻,还第一次听说不掩藏形貌就去行刺政要的。”
                      “是他欲盖弥彰!”哥维煞有介事,“两次都罩一身黑袍,式样、材质、尺码,连蒙面巾的系法都完全相同!”
                      林睿忍住抄椅子打破他脑袋的冲动:不愧和紫川秀厮混了五年,一般的流氓嘴脸!可惜腹诽远不足以解恨,林氏宗长又不无恶意地回敬道:“御前侍读倒是用心,不枉陛下恩宠多年。”
                      “陛下的恩宠岂是白得的?”哥维假装听不懂,故作无奈地朝外走,“既然宗家不屑于邀宠,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他走出门厅,随手按住引他前来的护院头领,和颜悦色道:“有劳足下带我去东园莲池。”
                      “等等,”林睿追出来,“特使奉了皇命,在下理当奉陪。”言毕,他却像逃避瘟疫似的疾步走开。
                      可哥维忽然不着急了,吩咐护院取几套“上好的”棋具。棋具取来后,他又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指定一套,命侍卫巴勒“好生端着”,随他同行。
                      林睿远远听到这番毫不见外的对谈,冷脸上一阵抽搐。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哥维当真在莲池旁的石桌上摆出一副别开生面的残局。
                      “方先生不吝赐教,与我秉烛对战至此,我这点道行最多只能少输三两子,不知宗家可否拼到和棋?” 哥维仿照河丘习俗手持折扇,将合拢的扇头轻敲棋盘边缘。
                      “和棋”二字存心激将,但林睿打一开始就存心敷衍。只是他扫过一眼后,便着了魔似的心痒难耐,渐渐将整副身心都投了进去。直到一声尖锐的警哨把他手中的棋子震落在地。
                      “什么人!”
                      林睿茫然地抬头,只见哥维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拦住一个黑衣人的去路。“不好!”他急速掠出,终归晚了一步,哥维的身躯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块,重重地跌落草丛,泉涌似的红色液体四下飞溅,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不知何时,天已大亮。


                    IP属地:江苏446楼2017-08-22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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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皇族梦碎
                        802年5月17日,河丘城东光明里至林氏长老会机关驻地全部戒严,最外一层是身着标志性黑色作战制服的秀字营军士,靠内一层是同样的标志性黑色,但与秀字营军服款式不同,眼尖的围观者很快辨认出那是军法处的宪兵,而最里一层被围墙阻隔,只能在远处的高楼上隐隐约约地遥望见,差不多也是黑压压的。围观群众——尤其是记者们——原本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甚至连帐篷都急忙忙地搭好了,却在铺床的时候听到几声惊叫和万马奔腾般的喧闹,下一秒就被接二连三的不明物撞击弄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蜷缩起身子护住头颈胸要害,待得人声和人身的“海啸”过去,才颤巍巍地揭开裂成丝丝缕缕的帐篷布,惊讶地看到街边冒出陈列状的公告板队列和在公告板前挤压攒动的脑袋。待站起来,回过头,又被见首不见尾的人造长龙震撼得魂飞魄散。
                        长龙的起始是一个不起眼的报亭,门口贴了一张大白纸,上面粗大地描了几个黑字:“公告详情见《时事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孙东,又是孙东!凭什么秀字营和军法处的独家都给他——”现场的记者不约而同地仰天长啸,嫉恨之气直冲云霄!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这会儿军法处主事的两位之一是咱们少东家呢?”警戒线500米开外的街边咖啡馆里,林氏商会旗下《至公报》记者于奇唉声叹气地放下咖啡杯。
                        对面的孙东瞥了他一眼:“不知陈氏书局何时礼聘阁下的?”
                        “哎呀,咱俩啥交情,你少东家可不就是我少东家?再说了,”于奇突然压低嗓门,“我可一直,身在林家心向陈、成。也没外人,还装啥啊!”说罢,朝老同学抛了个十足的“媚眼”。
                        孙东差点没吐出来:“这么早卖主求荣,确定合适?”
                        “什么主不主!合着我签约林氏商会就是为奴为仆,陈氏书局雇佣你就是平等相待?”于奇似乎真有点生气。
                        “是我双重标准,我道歉。”孙东要站起鞠躬,被于奇一把按住。
                        “大礼免了,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透露点这上面没有的就成。”于奇拍了拍桌面上的最新《时事报》。
                        孙东爽快认账:“哥姗统领与雷奥师团长联名发函监察厅,建议关门审理此案。”
                        “这不废话吗!嫌疑犯是林氏大佬,受害人是军法处长和魔族族长,摆明了没法放上桌面。也没那个必要。”于奇郁闷得呕血,好不容易诈了老同学一回,却被这么轻易地打发了。
                        “无论你套出多少内幕,《至公报》都不会刊发,何苦为难自己呢?”孙东难得好言相劝。
                        “只有你讲职业道德?”于奇的嘲讽有一股子前所未有的认真,“老规矩,我问,你答:直接重伤哥维的是魔神皇卡特的军师黑纱?”
                        “是。”
                        “先去成府行刺再被跟踪到林睿府上?”
                        “是。”
                        “当时林睿正跟哥维下棋?”
                        “是。”
                        “哥维上前拦截才被重伤?”
                        “是。”
                         “黑纱打伤哥维就钻了密室?”
                        “是。”
                        “你们早在密室守株待兔,逮个正着?”
                        “是。昨天深夜,雷奥师团长亲自登门,依次邀请林衡先生、我和林靖议长做见证。我们从密室的外围出口进入。黑纱本来也打算从那里返回林府,但被追踪来的秀字营军士惊走了。”
                        “黑纱在密室藏了很长时间?”
                        “是。生活物资很齐全,而且不是一次性添置。”
                        “哥维真的伤得很重?”
                        “心脏穿透伤,失血接近全身血量的三分之一,伊恩教授赶来救治,存活几率不足两成。”
                        “这就是一次谋定后动的围猎,”于奇靠上椅背,眼神有些飘忽,“居然在林睿眼皮子底下找着了密室,还诱使黑纱行刺,趁机跟踪,还TM地跟上了!跟上就跟上呗,林睿照样推个干净,可偏偏老狐狸也给算计在场,眼睁睁看着一个魔族大族长、实权副统领、受宠的御前侍读、军法处长的至交好友,生生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他倒一根汗毛没掉!说他不知情?密室是黑纱偷偷挖的?林睿自个儿都不能信!够狠,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族皇族,为了所谓的人类兄弟,舍命抓现行!林家算是完了……”
                        “林睿是完了,但林氏,至少林靖一派可以全身而退。”看着玩世不恭的老同学这般模样,孙东有些不忍。
                        “没了林睿,林家就是个P!”于奇越发激动,“枉你孙东聪明一世,成家就一玩平衡木的,林家倒了,立马玩翻!谁还能阻止帝国吞并河丘?!”
                        “律治。从来如此。”孙东平静道。
                        “噗——”于奇喷了满口的咖啡,一边呛咳,一边笑,“说你天真,你干脆傻了!紫川秀宁可宝贝侄儿屡屡遭人暗算,宁可十六年前的大战再来一回,也不肯给林家一个虚有其表的皇族身份,又怎么可能自带枷锁,真心恢复限制皇权的河丘律治!”
                        “虚有其表?”孙东冷笑,“没有亲族倚傍才是紫川秀真正的后患。既然他不打算,或者说不敢,效仿魔族故事广纳妃嫔,那么他能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这大陆上最狡猾、最凶残又最根深蒂固的一群人,让他们轻易利用‘虚有其表’的皇族身份和长辈名义来对抗未来女皇的权威吗?他正是不想让林氏找到开战的借口,才一再默认帝迪对林氏的刺杀、陷害网开一面!河丘律治是约束林氏的最佳武器。”
                        “‘河丘’?你是说君主独裁下的区域律治?”于奇冷静下来,不无讽刺道,“那你们真得日日祈祷皇帝陛下万寿无疆而且永远健康了。”
                        “谁说世道一直如此?”孙东拿餐巾擦了擦嘴角,放下几张纸币,“未来女皇亲政以前,我们还有时间。”
                        “咱们走着瞧,到底谁才能救河丘!”于奇也丢下钱,站起来。
                        两人不欢而散。


                      IP属地:江苏449楼2017-10-06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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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有注意到,从咖啡馆二楼窗**下来的目光。
                          只有格外好奇的人才有可能发现,这扇窗户安装的是双层玻璃,足以隔绝最轻微的声线颤动。窗内的隔间也是特殊设计成,狭小、密闭,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凸凹不平,使房间里的声音纤毫毕现,而不会被回声干扰。表面上,房间的功能是方便私人谈话,实际却是为了窃听。一根金属管穿过一楼地板、墙壁、天花板,从二楼地板冒出,将某一张餐桌前的谈话不加修饰地传送到室内。这样的窃听室有十多间,窃听范围足以覆盖整个一楼咖啡馆。此刻,栉远画廊主人何楚所在的窃听室正对应孙东、于奇刚刚离开的那张餐桌,他的对面坐着林氏商会第一商行的主理林西。
                          “孙东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少东家的账都不买,不想竟是个软心肠的,否则倒是个好苗子。”林西笑道。
                          “妇人之仁,”何楚很不客气,“于奇摆明了玩弄悲情,志在情报,这都看不出,当真给知遥小姐丢脸。”
                          林西微笑着,没有应声。何楚暗恋陈知遥的事,瞒得过陈府上下,却瞒不过共患难的兄弟。他经营的画廊也因此得名:“栉”,与知遥小姐的“知”谐音,又暗含“栉风沐雨”之意,一则暗示自家身世凄楚、前路艰辛,二则隐晦道出这份不敢示人的单恋虽苦犹坚;而“远”,与知遥小姐的“遥”同义,一方面提醒自己与心上人保持距离,另一方面暗指他要将这份感情铭记终身。
                          大抵经历过地狱的人,总需要些能放在心上的东西支撑内在的骄傲和尊严吧。林西如是想着,忽然发觉自己的灵魂侧面似乎的确有一点空荡荡的。
                          “于奇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何楚打断了林西的沉思。
                          林西摇了摇头:“孙东知道的,迟早都要披露,于奇干扰不了大局。话说他‘自荐枕席’,林家却看都没看见,也够惹人怜惜的。”卧底多年总算见得一缕曙光,他的心情自然很好。
                          何楚却皱起眉头:“不可大意。林家栽了跟头,少不得草木皆兵,我不想钻野林子给你收尸。”
                          林西淡然道:“放心,我这个级别的,林家更喜欢制造海难。——何况这一次纯粹是林睿作茧自缚,跟我还真扯不上半点干系。”
                          “林家却不会这么想,你这种身居高位的‘外人’,寻常时节尚且少不了被惦记,现在更是清查重点,正好新仇旧怨一块儿报了。”何楚越想越不踏实,“保险起见,还是让石公子找个借口把你关进军法处。”
                          “不妥,我毕竟是林靖的养子,抓了我会让‘鸽派’不安。”
                          “军法处总得关几个林家人‘严加审讯’,也不能只抓‘鹰派’的吧。你不是林家血脉,正好合适。”
                          林西还想反驳,却输给了何楚的眼神:“好吧,我权当休个假。”为免何楚再生出什么麻烦主意,他换了话题,“默林先生还不打算让石公子见识我们的真身吗?这样固然有利于保密,但多少会影响效率。”
                          何楚犹豫片刻:“是我暂时无法认可他。默林先生尊重我的意见。”
                          林西凝视他:“你确定……”
                          “我确定,不是因为他娶走了知遥小姐,”何楚毫不避讳,“这也是方先生的意思。”
                          “石公子与帝林有杀父之仇,方先生担心他利用我们对付帝迪或者监察厅旧部。”林西仍有疑虑,“那么,大哥您呢?”
                          “大同小异,”何楚神色平和,“什么时候石燃彻底理清他与帝迪和监察厅旧部的关系,什么时候才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们的一员?”林西狡黠地笑,“大哥是注定不肯受他节制了。”
                          何楚坦然道:“默林先生和方先生都不曾视我们为部下,他何德何能。”
                          林西点头:“还有一件:顾岩的事,大哥如何决断?他并非个例。”
                          何楚陷入沉思。漱桉先生和默林先生虽然暗中训练了他们,但从未限制过他们。最初的时候,他们还算接过一些类似命令的安排,这几年,就是他们自己,有时加上方先生,一起商量着去做。这般松散自然没法结成纪律严明的组织,唯一称得上宗旨的,便是“保护河丘,保护成氏”。前者太过抽象,后者就被大家执行得很彻底。正因如此,顾岩敢于违抗他的指令,让林原的弩箭瞄准帝迪射出,实在是号称“帝国鹰犬”的军法处长死活与成、陈两家的安危相去甚远。但对于如何保护河丘,大家也并非没有各自的思考,结果便是各行其道,尤其是对军法处的态度,分歧之大近乎不可调和,就连他的弟弟何执,也对军法处的宽刑倾向持有异议,尽管这完全符合河丘传统。至于如顾岩这等恨不得取帝迪性命的,也很有几个,只不过背后的原因和目的不尽相同罢了。
                          “让徐眉亲自跟他们说:‘帝迪是方先生要保的人。指望借刀杀人的尽管去做,只要受得起教官和大哥的怒火!’”何楚终于有了决断。


                        IP属地:江苏450楼2017-10-07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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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格外好奇的人才有可能发现,这家看似不起眼的咖啡馆,二楼所有窗户竟都安装了双层玻璃,足以隔绝最轻微的声线颤动。窗内的隔间也经过特殊设计:狭小、密闭,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凸凹不平,使房间里的声音纤毫毕现,且不会被回声干扰。如果仅此而已,那么这里不过是咖啡馆老板为特殊客人提供的私密空间。厚重的墙壁、地板中埋藏着连通两个楼层的特制金属管,上端管口大多时候关闭,一旦开启,一楼大厅里某一张餐桌前的谈话便被不加修饰地传送达对应的二楼私密室——实际是窃听室内。这样的窃听室共有十二间,窃听范围足以覆盖整个大厅。真正的顾客对此一无所知,但栉远画廊主人何楚和林氏商会第一商行的主理林西不在其中,刚刚两位记者的谈话和争执已一字不落地落入他们耳中。
                            待侍者收拾餐具的声音传来,林西关掉窃听管口,笑道:“孙东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少东家的账都不买,不想竟是个软心肠的,否则倒是个好苗子。”
                            “妇人之仁!”何楚鄙夷道,“于奇摆明了玩弄悲情,志在情报,这都看不出,当真给知遥小姐丢脸。”
                            林西无声地微笑。大抵经历过地狱的人,总需要些能放在心上的东西支撑内在的骄傲与尊严吧。何楚执意暗恋陈氏书局大小姐,连经营的画廊都由此冠名:“栉”,与知遥小姐的“知”谐音,又暗含“栉风沐雨”之意,一则暗示自家身世凄楚、前路艰辛,二则隐晦道出这份不敢示人的单恋虽苦犹坚;而“远”,与知遥小姐的“遥”同义,一方面提醒自己与心上人保持距离,另一方面暗指他要将这份感情铭记终身。但凡遇到影响陈知遥风评的人和事,哪怕只是何楚本人的牵强附会,也不要指望再和他好好说话了,除非换话题,或者沉默,直到何楚自己醒悟过来。
                            林西很明显选择了后者。何楚等不到回应,叹了口气:“于奇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他只怕会向林家‘自荐枕席’。”
                            林西呛了口茶:“刻薄了点吧。他是个投机分子,这个时候向林家表忠心无异于雪中送炭,日后回报最丰厚。但他的话没说错。河丘不能没有林家,至少暂时是这样。”
                            “他套话的本事不小。”何楚仍有顾虑。
                            “他有本事套话,林家也得有胆子说出去。你觉得林睿敢抛出黑纱换自由?”
                            当年林睿勾结魔族、企图围剿紫川、流风的罪责虽然坐实,但考虑到紫川秀顶着魔神皇的头衔缔结光明帝国,“紫川卫国之战”只好从“正义对邪恶”的伟大抗争降格为“两大军事集团长期对峙的必然结果”,而林家不过是独立的第三方力量,与紫川或是魔族结盟,对新光明帝国来说并无差别,所以即使军方新贵们恨不得把林睿剥皮拆骨,也不能从法律上追讨“公道”。但如果林家暗中庇护魔族军师,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五地议统”时,紫川秀、流风霜、紫川宁、林睿发布联合声明,确定已故魔神皇卡特和失踪的魔族军师黑纱为唯二的战争罪犯,为造成一千三百多万人员损失和近千亿银币经济损失的侵略战争承担责任,并在随后的缺席审判中判处黑纱死刑。林家宗长把黑纱藏匿在私邸密室的行为,足够监察厅先把整个林家投入监狱详加审讯、再以“谋反”罪名对所有林氏族人提起公诉了。
                            何楚将其中的厉害反复想过,终究还有一点不放心:“黑纱屡次现身,只怕紫川旧部和远东方面已经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把林睿豢养的杀手和十五年前的魔族军师联系起来?愚人节也编不出这种笑话!”
                            林西的乐观让何楚大皱眉头:“不可大意。林家栽了跟头,少不得草木皆兵,我不想钻野林子给你收尸。”
                            林西不以为意:“放心,我这个级别的,林家更喜欢制造海难。——何况这一次纯粹是林睿作茧自缚,跟我还真扯不上半点干系。”
                            “林家却不会这么想,你这种身居高位的‘外人’,寻常时节尚且少不了被惦记,现在更是清查重点,正好新仇旧怨一块儿报了。”何楚越想越不踏实,“保险起见,还是让石燃找个借口把你关进军法处。”
                            “不妥,我毕竟是林靖的养子,抓了我会让‘鸽派’不安。”
                            “军法处总得关几个林家人‘严加审讯’,不能只抓‘鹰派’的吧。你不是林家血脉,正好合适。”
                            “好什么……好吧,我权当休个假。”林西终究败给了何楚的固执,“不过大哥是否忘了更重要的事。默林先生还不打算让石公子见识我们的真身吗?这样固然有利于保密,但多少会影响效率。”
                            何楚摇头:“我暂时无法认可石燃。默林先生尊重我的意见。”
                            “你确定……”
                            “我确定,不是因为他娶走了知遥小姐,”何楚毫不避讳,“何况,方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石公子与帝林有杀父之仇,方先生担心他利用我们对付帝迪或者监察厅旧部。大哥您呢?”
                            “大同小异。什么时候石燃彻底理清他与帝迪以及监察厅旧部的关系,什么时候才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们的一员?”林西狡黠地笑,“大哥是注定不肯受他节制了。”
                            何楚坦然道:“默林先生和方先生都不曾视我们为部下,他何德何能。”
                            林西点头:“还有,顾岩的事,大哥如何决断?他并非个例。”
                            何楚沉默。
                            他们这一群有一点堪与黑纱惺惺相惜,那就是真实身份永远不能见光。他们本该在某个肮脏的角落和垃圾一起腐烂,或者在更早的时候葬身火海,但成漱桉和陈默林拯救了他们,让他们被好名声的富裕家庭收养,和望族子弟一起就读名校,又暗中训练他们,使他们精通格斗、跟踪、潜伏、防御、情报处理等特殊技能,却从未试图利用他们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更没有限制他们的行为。是他们自己想做点什么,而何楚年纪最长又深得信赖,理所当然地成为组织者和领导者。但他们没有严明的纪律和明确的计划,只有所有人血誓效忠的八个字——“保护成氏,保护河丘”。前者被大家执行得很彻底,但后者太过抽象,大家的意见并不统一。顾岩违抗直接指令、放任林原行刺的行为甚至得到同情,因为河丘军法处长号称“帝国鹰犬”,换一个平庸些的更符合河丘利益——好笑的是何楚的弟弟何执反对帝迪的理由竟是军法处维护河丘的宽刑传统,而他坚持认为“宽刑”是河丘律治的耻辱。
                            “让徐眉亲自跟他们说:‘帝迪是方先生要保的人。指望借刀杀人的尽管去做,只要受得起教官和大哥的怒火!’”何楚一锤定音。


                          IP属地:江苏457楼2018-02-01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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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宗长、承裔侯爵林睿涉嫌买凶杀人未遂一案很快掀起舆论巨浪,但与此有所牵涉的几方势力已经不再关注案件本身的其他细节。因为单是魔族哥昂族长在林睿府邸遇袭重伤这一点,便足以将林睿乃至整个林氏长老会推向万劫不复,剩下的只有如何善后的问题了。
                              虽然林氏或者暂时归属林氏的势力早不止一次地对河丘军法处长出手,但在这之前,每一次作案地点都经过了精心选择,即使侥幸成功,他们也不难找出令人信服的说辞:“谁有本事在林枫元帅的嫡系、纵横西南三百年的海军第一舰队,以及历经铁与血洗礼、皇帝征服西川大陆的第一亲勋秀字营的面前刺杀政要且不伤毫发?”
                              如此,就算紫川秀的部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职,有心为痛失侄儿的皇帝、或者折损一方守臣的帝国争一争颜面,林家也能轻易谋取“正义”名分,号召全体人类英勇对抗统率非人类种族——凶残的魔族、野蛮的半兽人、诡异的蛇族及其他远东种族——还有人类的叛徒的,较之血洗大半个西川的卡特魔神皇更加阴险狡诈、冷酷无情,却无耻僭越“光明皇”之名的某人。
                              当然,如果某人足够识相,“林氏皇族”也不是不可以用不伤元气的部分族人的性命达成妥协与和平。
                              但是上述两种美好未来都已化作镜花水月,因为一起发生在林氏宗长私邸以及眼皮子底下的凶杀案。而且考虑到受害人的身份和受害程度,林氏众长老觉得紫川秀就算把他们全体送上审判台乃至扔进监狱,也不会让河丘人民难以接受。
                              不难想见长老们是如何地惊惶失措,尽管他们依旧围坐在统治过河丘六道四十六行省的会议桌前,假装还没想明白他们的身家性命或者命运已然捏在他们屡屡暗杀未遂的那人手中。


                            IP属地:江苏458楼2018-02-02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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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很紧张?”帝迪忽然起了猫戏老鼠的兴致。
                                茶几对面,林睿正襟危坐,不像是坐在林氏长老会机关的宗长办公室,倒像是被抓紧军法处审讯室。
                                “您很紧张。”帝迪换成陈述句。
                                “事情失控了。”林睿没有讳饰败局,倒让人有几分刮目相待。
                                帝迪决定进入正题,只不过具体用辞尚需斟酌。但林睿没有予以配合:“在您构思结案陈词以前,能否先满足我的好奇心。从您的口中听到,想必更加有趣。”
                                “777研发的最新式重型弩车和秀字营的神弩中队守株待兔,您也觉得有趣吗?”
                                “阁下,我无意引起您的不快。”林睿终于卸下皇族式的傲慢,“请允许我保有失败者的体面。”
                                虽说帝迪并不在意“胜利者的风度”,但很难对一位恳请垂怜的老者硬下心肠,即使对方不值得。
                                “成府边界设下三重埋伏:萤石粉、铁丝网、轻重连弩。黑纱无论从何处进入,都不会逃过以下命运:触发地面机关,萤石粉遍布全身,二十米内铁网林立,黑纱变成暗夜里明晃晃的‘人形靶’,就算一瞬间突破铁网,也足够连弩手锁定目标,自上而下覆盖式射击。箭头涂有高纯度溶血药物,只要一支扎入较大血管,三十秒内的失血量足以使最强壮的士兵丧失意识。当然,黑纱是魔族皇族,有能力逃回宗长的私邸密室再束手就擒。”
                                “阁下算无遗策,但似乎有所保留。地面机关或许可以全天候打开,并幸运地躲过鸟雀和高处滚落的石子或者断裂的枝叶,我相信黑纱的脚步不会比那更重,但难道您命令秀字营军士整夜整夜地藏身树上?以及至关重要的——我不怀疑您有能力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潜入我的府邸设伏,问题是您怎么查到密室所在,难不成您的103发明了可以透视的望远镜?”
                                林睿似乎很不满,以至于言多必失,很不明智地带上嘲讽。于是帝迪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应:“无可奉告。”
                                不料这个“答案”非但没有激怒林睿,反而叫他抓住了转机:“既然如此,您刚才的陈述是故意避开什么,而非无意的遗漏。是哥维,他握有令人忌惮的东西,所以黑纱想要除掉他。这个东西,可以帮您第一时间发现成府的入侵者,以及不着痕迹地指明密室位置,甚至追踪黑纱……不,不仅于此,否则阁下没有隐瞒的必要。要么,它是一种只有哥昂族才能使用的秘密武器,要么,忌惮它的除了黑纱还另有其人。而为了保护这个人,黑纱竟不漏半点口风给我——阁下对黑纱没有半点低估,想必是知道他与您叔叔旗鼓相当吧?”
                                帝迪凝视他好一阵,突然说:“我后悔了。”
                                “阁下?”林睿不明就里。
                                但帝迪只是取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林睿疑惑地翻开,里面的内容险些让他背过气去:林氏长老会全体成员以长老身份承认在现任林氏宗长私邸密室被捕的刺客是通缉战犯魔族军师黑纱,河丘军法处仅以“杀人未遂”起诉,建议判处黑纱终身监禁,监外执行,地点设在林氏宗长私邸密室,林氏长老会全体成员以个人名义作保,其他涉案胁从者缓刑十年。这是一份格式规范的辩诉协议,一旦成立则意味着黑纱再次犯案的代价是监察厅以“叛国”罪名起诉所有林氏长老;而所谓的“缓刑”虽然能免除牢狱之苦,但自此以后十年,军法处随时有充分理由监视乃至搜查林氏商会,除非每一位现任林氏长老都能深明大义地卸去他们本人及直系血亲在林氏商会的职权!
                                林睿疯了才会考虑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可惜不疯的结果也差不了多少。紫川秀手下能够、或者说愿意指认黑纱身份的大有人在,虽说帝国永废株连,但在叛国罪名的附录里,“知情不报”也是死罪。至于让哪些人“知情”——总归不会是对林氏命运无足轻重的。何况帝迪刚才的暗示很明确:要么签字,要么被杀人灭口。


                              IP属地:江苏459楼2018-02-06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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