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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向猪和《紫川》致敬】借猪的构架,继续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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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下午3点左右,皇家秘密出游车队抵达此行的第一站:弗洛家族本邸。弗洛家族曾经是仅次于成氏的河丘名门,尽管他们的起身传承不足三百年。
  光明皇朝末期,首代家主朗格斯?弗洛出生于远东与人类领地交界处,因灾荒和魔族入侵沦为流民。当时的嘉山要塞守将林枫招募流民入伍,朗格斯身手敏捷、天生神力又作战勇敢,没多久就选入林枫的亲卫队,屡屡在战场上为林枫充当肉盾,积功晋升至卫队长。林枫就任海军元帅后,朗格斯被任命为第三舰队指挥,将一支险些撤销建制的羸弱部队打造成“海上雄狮”,倭寇海盗但凡与其遭遇,若不能第一时间回舵狂奔,就难免全军覆没的下场。但是仅此履历绝无可能超越等同皇族家臣的霍氏,真正奠定弗洛家族地位的是朗格斯的长子赫勒,光明皇朝末代公主、河丘林氏第一代宗长林凤曦的丈夫。林枫在世时圈定了多名宗长夫婿人选,霍氏子弟也在其中。成上将最终选定毫无家世背景的赫勒?弗洛,其背后的原因成为永远的秘密,也成为河丘三百年来经久不衰的话题。但无可否认的是,弗洛家族成为成氏家族以外的又一股维系林氏与海军和平共处的纽带,虽然他们的作为常常掩盖在成氏子弟悲剧式的英雄壮举背后。
  如今的弗洛家族早已淡出军政界,子弟大多以经商、治学为业,崇尚低调而正直的处世准则。但是紫川秀对此深表怀疑。
  “我没听错吧,这个市别名‘弗洛城’,周边二百里全是弗洛庄园?这也能叫低调?!”
  成漱桉微笑着纠正:“河丘方向不到一百里,相反的方向有四百多里。”
  “我以为林睿才是富可敌国的……”紫川秀失了神似的,反反复复念叨这一句。总算弗洛家族的现任家主赶到得不算晚,才将帝国皇帝从自卑的深渊底下打捞上来。
  “陛下,以‘弗洛’为名的联盟产业分属这里的每一个人名下,所有弗洛族人持有的股份加起来仅占百分之十一点五。只不过第二代弗洛族长在此地置业,建成当时规模最大的庄园;第三代族长发起弗洛联盟时,仅限本族人参与。但是两百多年过去了,不曾改变的唯名称而已。”
  年轻的家主沃肯?弗洛如是解释以后,紫川秀终于缓过劲来。他假模假式地参观了弗洛本邸全貌,皮笑肉不笑地点评道:“不错,不错,规模够大!就是房子旧了点儿。难道是财政紧张?”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扭头。饶是以涵养著称的成氏家主,也忍不住错开身,免得与有眼无珠的“世交”为伍。倒是沃肯不以为意:“陛下,这是本地的特色,所有建筑在外观和内部装饰及陈设风格上尽量维持林枫元帅和凤曦宗长时期原貌,以此吸引各地人士前来赏阅。不过日常用具有所更新,一应物品干净整洁,绝不会令时尚的年轻人感到困扰。至于财政方面,有劳陛下过问,暂时不存在难以应对的危机。”
  紫川秀终于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和微笑。他们将在弗洛联盟属地停留一周,拜访隐居此地的数位学界泰斗,要是帝国皇帝再弄出什么笑柄,“秘密”出游的目标只怕得全盘泡汤。然而令他防不胜防的是,帝国公主闹笑话的本事早就青出于蓝并胜于蓝了。


IP属地:江苏367楼2017-02-28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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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是“失足”事件。紫川澄和成亦姗一致认为,“英雄救美”是淑女爱上绅士的经典剧目。她们讨论到这一节的时候正好走近弗洛本邸后园的湖泊,于是紫川澄问:“羽乔哥哥会水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两人紧急策划了行动细节,正要执行时,帝迪远远地朝这边走来。紫川澄在一秒钟内推翻了原计划:“亦姗姐姐,我先试试水温会不会太凉。”不等成亦姗反应,她就“滑”了一跤,鱼儿似的钻进水里,一边朝湖心扑腾,一边大喊救命。帝迪果然飞奔过来,可惜藏身湖边的卫士离得太近,猿臂一身就把小公主提溜上岸,紫川澄甚至来不及喊出第二遍“救命”。紫川秀闻声的时候,公主殿下正被成家小姐裹在两身斗篷里,皱着小鼻头一个劲地打喷嚏,把她的父皇逗得直乐:“闺女,这时候就准备游泳比赛了?精神可嘉,精神可嘉!不愧是将要引领帝国前行的女皇陛下!”紫川澄却没有半点被夸奖的喜悦,愤愤然地反驳道:“我是失足落水好不好,记住了,是失足,失……”紫川秀捂住了女儿的嘴巴,但是“失足公主”的威名已经传彻整个弗洛联盟领地。
      接着是“闹鬼”事件。小公主发扬其父“败不馁”精神,总结教训,想出了更安全的点子:“亦姗姐姐,今晚你让依蓝姐姐到这个林子里来,然后……”两人计议已定,分头行动,只是成亦姗如约引来了依蓝、说服了羽乔,并成功脱身、溜到角落里嗑着瓜子等看戏,不想没能等到假扮的“鬼”或者鬼状物,倒是隔壁林子里传来一声撞鬼式的惨叫。原来紫川澄提前拐了弯,把过路的侍女当作依蓝吓昏掉了。小公主火速逃离“作案现场”,又引发了一连串的惊呼,直到被萧林抓了现行送回父皇身边——在她的强烈要求和“敢把我交给母后,别想再跟云姐姐好”的威胁下。紫川秀一面板着脸给倒霉闺女洗去满头的厚重脂粉,一面连下三道禁口令,可惜仍没能避免“鬼怪公主”的美名伴随下一个朝阳冉冉升起、光耀大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流风霜身边的侍从嘴巴够紧。
      然后,皇帝陛下给公主殿下写了道禁足手敕,三天内不准踏出楼阁半步,但是看在宝贝闺女眼泪汪汪的份上,他没有完全剥夺她会客的权利,从而为“绑架”事件埋下伏笔——困于室内的情况下,也确实找不出其他可行方案了。在此之前,紫川澄老实了整整两天,第三天的清早,她给父皇写了一封“诚挚感人”的道歉信,附上一个“小小的请求”:“父皇也希望迪哥哥成为未来女皇的皇夫、一辈子守护您的女儿吧?那么请允许皇儿与依蓝姐姐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许她愿意成全我们父女共同的心愿。”紫川秀自然不信白痴女儿那张嘴能打败“河丘毒舌”的亲授弟子,不过两个女孩儿在重重护卫下聊聊天总不至于搞出什么幺蛾子,哪里料到那重重护卫两天前就效忠于公主殿下的私房钱了。
      紫川澄拟定的第三次作战计划非常精致:第一步,用楼阁地窖里的烈性白兰地把依蓝灌醉;第二步,几个卫士化装歹徒“闯”进来;第三步,公主殿下“侥幸”脱身,找来羽乔公子“救美”。亦姗会提前把羽乔拉到附近待命,这样就不会惊动院子外的任何人,更不会有什么动静传出十里以外,打扰皇帝皇后与知名哲学家的亲切会晤。然而紫川澄在第一步就搞砸了:她一时好奇酒的滋味,先偷偷尝了一小杯,没一会儿又是一小杯,依蓝敲门进来时,她已经醉得晕头转向。依蓝只得去厨房找醒酒物,不巧与刚刚改扮完毕的蒙面卫士撞个正着。卫士们面面相觑一秒,将错就错地扑将上去,不想人影一晃,目标不见了。他们急忙追出,在正厅堵住了依蓝。依蓝顺了支擀面杖在手,一边以剑招出击,一边高呼“有刺客”。没有改扮的卫士不好意思听不见。他们蜂拥而入,假戏真做地痛扁四个“歹徒”一顿,抬出去关小黑屋了。羽乔和亦姗目瞪口呆地旁观了这一幕。
      “多亏晚来一步,弄成‘美救英雄’就尴尬了”亦姗大呼侥幸,又抱怨道:“二哥哥怎么不告诉我依蓝姐会剑术?”羽乔尴尬地扭过脸:“你也没问啊。虽然我也刚知道。”
      小公主的计谋再次以失败告终,只有一项达成预期:不会再有任何闹心的名声传出这个院子。可怕又可佩的是,她毫不灰心、再接再厉,终于在离开弗洛联盟之前取得了部分成果:


    IP属地:江苏368楼2017-02-28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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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游玩“迷宫森林”时,依蓝被诱进最难的一关,没能在羽乔赶到之前试出正确路线。但是公主殿下的“运道”似乎有传染性:过目不忘的成家次子把背诵整夜的通关秘籍忘得一干二净。帝迪忍无可忍地潜进来,趁依蓝不注意的时候扔石头指路。羽乔羞愧之下,一出迷宫就逃之夭夭了。
        二、亦姗怂恿哥哥写了一首表白诗,哥维也同意配合公主引开帝迪。当时傍晚的夕阳极美,远近闻名的梅园恍如梦中仙境,四下还有多名卫士暗中把风,确保羽乔公子不受一丁点干扰。遗憾的是羽乔乐极生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忘词了,而且是自己亲手写作的!
        三、紫川澄命御厨准备了一席烛光晚餐,又安排一支小型乐队演奏,让羽乔喝酒壮胆,邀舞、表白、求婚一气呵成——原本还有卫士们高喊“嫁给他,嫁给他”的突袭助攻环节,但被羽乔坚决制止了。起初很顺利,用餐过程中气氛良好,乐队也适时奏响舒缓而深情的舞曲,直至羽乔起身邀舞的一瞬,同时碰翻了蜡烛和酒杯……
        白忙多场的小公主到底得到了安慰——笑料缠身的公众人物不仅限于她一个了。
        离开弗洛联盟领地的前一夜,羽乔辗转难眠,索性下了床,从随身提箱里翻出一只白玉雕成的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七颗山核桃大小的彩石,烛火将它们个个映照得光华流转、不可方物。
        “真美……啊啊啊啊——”兄妹俩被对方吓得接连惨叫,险些把卫士招来。
        “你属猫的,一点脚步声也没有!”羽乔惊魂甫定,直想拧妹妹的耳朵。
        亦姗也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敲门了,都怪你耳背!”
        羽乔没心思斗嘴,合上彩石匣子,正要收起来,被亦姗抢在怀里:“我都不知道你有这宝贝。别想抢回去,除非你满足我的好奇心。”
        羽乔无奈:“你放下,我说给你听。”
        亦姗把玉匣放在桌子上,小心地敞开。羽乔最先拿起的是一枚浅青色的石头。他的目光在触及它的一刹那变得温柔如水。
        “我第一次遇见依蓝,是在四年前的冬天,那天飘着小雨,雨里夹着小雪,雨水和雪粒落得她满头、满身都是,她身上的粗麻斗篷泛出淡青色的冷光,可我看着她,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所以,你就找了同样颜色的石头作为纪念?”亦姗轻轻地问道。
        羽乔点头。他拿起的第二枚是粉紫色的:“我向林先生借一本私藏,不巧已被人借走。过了几天,依蓝亲手把书送到我上课的地方,说她很抱歉,书是她借用的,读完后忘记归还。那本书就裹在这个颜色的绸布里。”
        他不舍地摩挲一阵,又从匣子里换出一个浑圆如蓝宝石的:“我编写了一部古典歌剧,缺一位客串的女角,依蓝答应了。她的戏服没有配饰,我就找来这一块,做了一副托架嵌进去,穿在银链子上……”他再要拿起下一枚时,被妹妹按住了手。
        亦姗的眼中泪光闪烁:“这么好的礼物,为什么不送给她?”
        羽乔微笑:“会送出去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它们太重。留着它,我们还是朋友。阿迪还是我的兄长。我们依然心无芥蒂。”
        亦姗说不出一句安慰话,只能默默地拥抱哥哥。匣子里的彩石散发出的柔光在他们身上缓缓地流淌。
        2月28日上午,皇家出游车队重新踏上旅程,向丘陵深处的成氏庄园行进。驶下官道前,他们在道旁的橘子林里略作休整,忽见来路尽头滚起一道烟尘飞速地由远及近,一声连着一声的呼喊渐渐清晰可闻:“军法处急报,军法处急报——”
        胡波驰马迎上去,不一会儿就转回,将一份公函呈交帝迪手上。帝迪撕开封口,取出文件,李烨特有的粗大笔迹跃然纸面:“27日晚9时左右,林枫学会会长钟璇坠崖身亡。”


      IP属地:江苏369楼2017-02-28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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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调查协议
          2月29日晨,大雨倾城。通往河丘城北郊公墓的官道上,一行车队穿透雨幕,疾驰飞奔。位于车队中央的马车车厢上,雕刻着一枚被雨水冲刷得愈发分明的金堇花徽记。
          车厢里只有两人:紫川秀和帝迪。昨天上午,他们带着各自的卫士脱离出游队伍,轻骑奔驰一昼夜,才与接令出迎的皇帝专属车队汇合,坐进干燥、舒适又温暖的车厢,换上整洁的黑色礼服。礼服的左上口袋里塞着白色手帕。
          车厢里的气氛也和他们预备出席丧仪的装扮十分吻合:沉静而肃穆。他们不约而同地思索昨天接连收到的噩耗。
          林枫学会会长钟璇的马车途经环山道,一块大石顺着山坡滚落,马匹受惊狂奔,车轮正好压上去,剧烈的颠簸将乘车者之一甩出车窗。钟璇曾试图抱住道旁的树木,但只抓住了脆弱的枝桠。树枝断裂,他的身躯直坠深谷。惊惶的护卫和车夫跑到邻近村落求助,村民们得知坠崖的是乐善好施的“钟先生”,纷纷燃起火把寻下谷底,赶在野兽之前找到了血肉模糊的遗体。
          钟璇享年四十七,生前是位成功的商人、知名慈善家和社会活动家,导致他英年早逝的“事故”至少有两次巧合,而次日傍晚又发生了两起:钟璇的护卫和车夫被传唤至警察局,分别关进两间问讯室,却几乎同时触墙自杀身亡。
          “你必须承认,这是一起,不,是三起谋杀,监察厅会不惜一切揪出凶手。”公墓神学堂的尖顶遥遥在望时,紫川秀突然发话。
          帝迪怔了怔:“暂时没有证据……”
          “必须有!”紫川秀发怒似的:“你给我听好,你是以皇帝亲派吊唁使的身份参加葬礼,不是河丘军法处长!别给老子扯什么‘证据’!”他粗暴地扯着领巾,可不管怎么扯都觉得太紧了。
          帝迪注视着他:“我能知道原因吗?”
          “你不能失去河丘人的信任。于公于私都不能。”紫川秀吐了口粗气:“身为吊唁使,你也只能照我的话去说。”
          帝迪犹豫片刻:“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不能!”紫川秀黑了脸:“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以,我直接告诉你答案:不是!不是老子干的!至于是不是老子的人自作聪明‘妄测君心’,你得给你叔叔时间去查!——NND,钟璇无官无爵,又不是什么富可敌国的,我犯得着吗?!”
          “三年前‘四一六’惨案,林枫学会骨干尽失,内部陷入分裂,若不是钟先生以威望和财力苦苦支撑,派系间的争斗早已不可收拾,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崩离析或者被合法取缔。这是林氏一直想做却始终没有做成的。您……”帝迪最终没有问出第三个问题。
          紫川秀郁闷得要死:“收起那眼神,你叔叔本姓林但不叫‘林睿’!林枫学会是很招人烦,可本质上属于‘小骂帮大忙’,有什么事儿,河丘人信他们,我跟他们交涉好,麻烦就解决了。别说白川跟钟璇算是有交情,他对我也没啥不满。再说白了,他不是麻烦,只是转达麻烦,杀了他,麻烦还在那儿,林枫学会几个派系各立山头,各有势力,谁也不服谁,你说我,是跟一个人谈判利索呢,还是把几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哄上一张桌子更容易?还是你觉得你叔叔蠢到不会做选择题?”
          帝迪仍不买账:“您可以选择各个击破。”
          紫川秀气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那得有多劳神咱就不说了,什么构陷暗杀的,把商人们吓着了,肯定要影响赚钱啊!税收少了,我拿什么养活远东?——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信?!”
          帝迪摇头:“我相信,您已认识到律治和财富持续增长之间的联系。但我以为您会说,您不喜欢杀人。”
          紫川秀愣住。


        IP属地:江苏372楼2017-03-19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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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渐渐停稳,车门打开,萧林和胡波各撑一把伞,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帝迪率先下车,从胡波手里接过雨伞。紫川秀紧跟着,拽住他:“小迪,你不相信叔叔吗?”
            帝迪又摇头:“很抱歉叔叔,我不知道。”
            紫川秀松开手,帝迪朝神学堂走去。望着侄儿的背影,紫川秀淌下两行热泪。萧林慌了:“别急啊陛下,迪公子只是,犯倔,跟长辈唱反调,年轻人都这样,当真您就输了!”
            “你个蠢货给老子闭嘴!”紫川秀低吼:“老子这是,喜极而泣!出游结束了,小迪还肯叫我叔叔,哪怕不相信我也认我是叔叔!”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看得萧林的眼角也湿润了。
            遗体告别仪式在神学堂举行。时间尚早,除了遗属和葬仪工作人员,几乎没有其他吊唁者。紫川秀以个人名义到灵柩前致哀,安慰过遗属后匆匆离开。帝迪依例致哀,表露“吊唁使”的身份及职责,被请到前排就坐,与逝者的父母和妻子儿女相距不过五米。
            帝迪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根据外联室作出的描述,钟璇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商场职员,一生勤俭,虽然儿子功成名就并愿意奉养双亲,他们也没有辞职安享天年。望着他们,不难想象钟璇的某些品质——勤奋、正直、坚强、热心等——从何而来。站在他们身边主持大局的是钟璇的妻子,与钟璇同等出身,同样地敏锐、干练,即便此刻,也看不出一丝的惊惶失措;又或者是“为母则强”,她必须为一双儿女做出榜样。钟璇的长子钟源年方弱冠,就读河丘大学,女儿钟茗年仅十二,考入诺尔公学,都是才貌兼备的优等生。突如其来的悲剧令这一家人面色惨淡、双目红肿,却不曾击垮他们的良好教养和风度。
            “在这之前,他们多么幸福。”林衡悄悄走过来,坐在帝迪身旁:“如果还是林氏执政,钟先生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帝迪诧异地看向他。林衡淡淡地微笑:“你无法阻止人们这么想。”帝迪无言以对。林氏时期,林枫学会成员的确不乏入狱、横死的,但学会会长始终安然无虞。
            大厅里陆陆续续地坐满了,到得较晚的只能挤在两边过道和后面的空地上。钟璇的遗孀看了看挂钟,走向讲席。
            “谁是下一任会长?”帝迪轻声问道。
            林衡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您很快就会知道,处长阁下。”
            帝迪又惊又疑。林衡虽然与他保持距离,但看在羽乔情面上,私下从不使用如此生疏的称呼。
            难道就因为,河丘军法处长也是嫌疑人之一?
            没等他思忖清楚,钟璇的遗孀朝众人深鞠一躬,说道:“未亡人感谢诸位前来,为亡夫送行。首先有请亡夫生前挚友、同伴和继任者,林衡先生……”
            下面的话,帝迪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只觉耳畔嗡嗡鸣响,遍体寒凉。林枫学会向来是寒门学人的社团,林衡在“四一六”惨案前后仗义援手,才勉强被接纳为常务理事,但一直饱受排挤,绝对不该是“正常”的继任人选。
            “这是谁的安排?林睿吗?目的是什么?要挟羽乔进而要挟成家?行不通,成氏家主从来不会为了个别子弟牺牲家族。但是羽乔……”想到这里,帝迪愈发心惊。羽乔是不同的,林睿以及其他别有用心的人都深知这一点,成伯父对次子的守护远远超过任何一代成氏家主,谁能肯定不会再进一步……
            “轮到你了。”不知什么时候,林衡坐回了帝迪身边。帝迪下意识凝视那双温暖的瞳仁,头脑渐渐清明。钟夫人的声音也清晰地灌入耳中:“有请陛下委派的吊唁使,帝迪阁下。”
            帝迪略整仪容,举步上前,面向众人。人群投来的道道目光充满审视和质疑,甚至是愤怒和仇恨,但他看在眼里的只有一人:兄长石燃。石燃的眼神扎得他心里发疼。
            “帝迪阁下……”钟夫人低低地提醒。
            帝迪顷刻冷静。他感激地点一点头,深吸一口气,沉然出声:“下官谨代皇帝陛下致悼于钟璇先生灵前……”


          IP属地:江苏373楼2017-03-19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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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郊公墓的落葬钟声敲响时,皇帝车驾正通过东郊监狱后山的复道长桥驶向刑场“静庐”。
              静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谷南端凸起的小块高地上。高地四面陡峭,难以攀爬,四周无所凭依,无路可逃,只有一座复道长桥连通静庐两层露台和东侧丘陵的环山道。警卫——林氏时期还有观刑的见证——经由长桥下道出入一楼警备室;待决死囚则从长桥上道进入二楼囚室,处刑后用棺椁和马车原路运送出去。刑前探视的亲友也走上道。
              囚室的内部规模及陈设布置与高等单身公寓相当,河丘第一任军法处长卢真曾为此愤愤不平。他不知道,这不单是河丘人道传统的产物,也因为林氏时期命绝于此的多半出身不凡。就连略有所知的紫川秀,也在走进来的一霎吃了一惊。
              “还住得惯?”紫川秀在起居室里转圈参观,好奇地左顾右盼。
              普枷咧嘴憨笑:“挺好。这儿没酒,就书多,闲得慌了翻翻,一晃就是一天。警卫给咱打扫,还管泡茶,泡咖啡也成。前四十多年白活了。”
              紫川秀猛一回头:“几百万黑钱都干了什么?”
              普枷吓得僵住。紫川秀长叹:“你都给了老婆孩子,自个儿连像样的酒馆也舍不得去。值得吗?”
              普枷跪倒,不敢抬头。紫川秀望着他松垮下垂的伤臂,对接下来的事厌恶透顶。但是必须去做的心意不曾有半点动摇。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林奇送到这里来。”紫川秀侧身看向露台。雨水击打着石板地,发出令人烦闷的轰鸣。“如果我早一点严格执行由我本人制定的律令……”他的脸上泛起凄然的笑意:“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犯下的罪过,有一半是我的。”
              “陛下!”普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都是我,鬼迷心窍,不值得陛下……”
              紫川秀走近他,靠墙坐在地上:“别跪了,咱们跟以前那样,打完仗,吹吹牛。”
              普枷呜咽着点头,盘膝坐了。
              “你刚加入秀字营那会儿,跟杨威可不对付,”紫川秀想着往事,不觉笑了:“你回回找杨威比武,回回被揍得鼻青脸肿,直到有一天,杨威做了个陷阱,把你吊树上一天一夜。”
              “那是,他打不赢我了。”普枷抹了把眼泪,笑得像个孩子:“我也没吃亏,转头就下泻药,他一天一夜没出茅房!”
              “哈哈哈哈……”两人笑成一团,都笑出了泪水。
              “我还记得特兰守卫战,你们俩,杀红了眼,干掉一个魔族,吼一个数,跟吃了大力丸似的,轮休都不肯停,跑到别的防区接着比拼!”紫川秀用力拍打普枷好使的肩膀:“谁赢了?”
              普枷涨红了脸:“本来该我赢。老杨多管闲事,砍了一个偷袭我的,我就没法跟他争了。”
              “然后你们就成了好兄弟,卫国战争给他挡刀?”紫川秀强笑着打趣:“你就不怕那一回是他故意使诈?”
              “反正不能欠他的。”普枷笑得发苦:“幸亏两清了,不然一会儿,没法安心上路。”
              紫川秀收起笑意,扭转了脸。
              普枷还在笑:“本来我想,装装可怜,可又一想,装可怜,谁装得过秀字营的头儿?我家小子,实在留不住,就不留了,让他下来陪我……我可算得空,好好教训他,下辈子,不能再犯浑,给大人添乱……”
              紫川秀不敢和老部下对视。他僵硬着面孔和心肠,掏出一只瓷瓶放在地上。普枷一把抓过,拔出瓶塞,将里面的汁液一股脑灌下,再将瓶子小心地放回地面。
              紫川秀收好空瓶,站起身:“你还有四个小时,有什么遗言,抓紧写吧。”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你是‘因病去世’,在这之前,你会收到赦免令。之后是追封恩旨。杨威将按照旗本规格为你料理后事。”说完,他急速走出,登上马车,一直行驶到长桥的另一端,才忍不住回头去看。
              灰白的雨幕中,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下一下地朝他鞠躬……


            IP属地:江苏374楼2017-03-19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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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持续到次日凌晨才渐渐稀落。朝阳像极了迟暮的老者,颤颤巍巍地靠近哭得红肿发亮的云层,艰难地从它们中间拨开一点间隙,缓慢地蹭出半边身子。
                早餐时间刚过,陈府大门就敞开了。一辆马车平稳地驶出,转进门前巷道,行了不到半射之地就被迫停下:一个男子横卧在前面,像是失去了知觉。随行护卫上前探查,很快认出“昏迷者”:“少东家,是霍公子!”
                石燃在车里冷笑一声,高喝道:“压过去!”
                护卫立刻退开,车夫挥鞭趋马,直冲上前。
                “你玩真的?!”霍不逊一个鲤鱼打挺闪到墙根。马车呼啸而过,他不死心地抓住车门马手,一边跟着飞跑,一边喊:“石燃,石燃!我们得谈谈!谈谈!”突然,他肋下一痛,脚步一滞,重重地摔倒。
                “停车!”石燃踹开车门跃出,朝后直奔。
                霍不逊侧躺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石燃检查他的头部,摸出一把冷汗,正要去探脉搏,被他握住了手腕。
                “没事,就是,硌着胳膊,又震着伤口,有点儿疼。”霍不逊吃力地坐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石燃确认他没有大碍,生气道:“讨好上司,命都不要了?”
                霍不逊笑了笑:“我是怕某个笨蛋犯蠢,平白弄丢好兄弟。”
                石燃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让我去哪儿?”
                霍不逊神秘地耳语:“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一个多时辰后,陈府马车驶进河丘监狱后山隧道。石燃猛醒:“你用静庐做秘密审讯室,要我作见证。”
                霍不逊正得意地点头,石燃又嘲讽似的笑道:“拿刚死过人的地方吓唬他们?他们可都是警察局的‘唬人专家’。”
                霍不逊却更加得意:“没想到啊,陈氏书局的情报也会失准头?杨威昨天接走普枷的时候,他还好好儿的。”
                石燃瞥他一眼:“好,我纠正:你拿刚杀过人的地方吓唬谋杀嫌疑人。”
                霍不逊听得怪怪,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皇帝赐死普枷是绝密,你可别说漏了嘴,白惹麻烦。”
                “心照不宣的绝密吗?”石燃冷哼:“难为紫川秀,竟能想出既讨好河丘人、又安抚住老部下的招术。”
                “还不违反河丘传统律法!林氏时期就是这样,死囚处决后,宗长发赦免令,有时也发追封令,恢复名誉……不对!”霍不逊瞪大眼睛:“你们该不会以为,普枷是诈死吧?”
                “你们?”石燃的目光很刺眼:“你现在说法倒像帝国人了。”
                霍不逊马上道:“我也纠正:你们这些所谓‘绅商界领袖’,过手的钱数以亿计的!现在穷小子霍不逊问你们,是不是怀疑普枷没死?”
                 “住奇格公寓的‘穷小子’听好了:确实有几位‘绅商界领袖’认为紫川秀伪造了老部下的死亡,但他们并不介意。”石燃的神色缓和了点:“名为‘普枷’的人死了,也不可能在其他驻有‘沐风通讯社’的地方活下去。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


              IP属地:江苏375楼2017-03-19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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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马车已通过长桥下道,停在静庐一层警卫室门前露台上。走进门厅,石燃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十几位商会、商行的主事或主理。他们负责的工作内容,都毫无例外地包括出版、发行知名报刊。石燃与他们叙礼入座,向身旁的“东道主”问出唯一的疑惑:“你居然没有趁机请你知遥嫂子过来?”
                  霍不逊不悦道:“我是那种假公济私的人吗?”
                  “你就是。”石燃毫不迟疑。
                  霍不逊咬牙切齿:“把陈氏书局的继承人都请过来,怎么看都像威胁吧?这锅老子不背!阿迪更不能背!——知遥才不疑神疑鬼,连自家兄弟都不信。”
                  石燃皱眉,正要反驳,陆西走了进来:“请诸位随我到见证室。”
                  见证室在二楼,与处刑的房间隔着一层玻璃。林氏时期,为确保死囚得到足够的尊重与体面,会有至少一位长老和一位与死囚私交良好的人前来做见证。通常,处刑室那边的玻璃上会平铺一层极薄的蓝色丝织物。见证室没有窗户,一旦熄灯,见证们便能透过玻璃看清处刑的全过程,而对面的死囚和处刑者只能看到一面反光玻璃。但是今天来此的见证们并非为了观看处刑。
                  “请问陆红衣小旗,军法处准备恢复处刑见证制度吗?”“出云通讯社”主事环顾整修一新的见证室,好奇地问道。
                  陆西礼貌地欠身:“103正在研究。如有进展,诸位会得到通报。今日的主题是审讯六名警察。他们直接执行对钟先生的护卫及车夫的传讯,并亲眼目睹两人触墙身亡。诸位有想问的,可以先记下来,等我们的讯问结束,通过传音设备向嫌疑人提问——或者与他们面对面交谈也无妨。”
                  掌管《白江日报》的顾氏商行主理质疑道:“陆红衣小旗认为,此举足以洗刷军法处的嫌疑?”
                  陆西微笑:“准确说,诸位怀疑的对象是军法处长一人,而非所有的河丘军法官。”
                  众绅商默认。陆西又道:“所以此事由103全权负责。我谨以家族、父母之名起誓:帝迪阁下对103逮捕、拘押、审讯六名嫌疑人的细节全然不知。包括我们借用静庐。自从去年年初执行新刑典以来,静庐刑场及整座河丘监狱都处于103的直接掌控之下,静庐警备队成员经由我们挑选、任命,清一色河丘籍出身。”
                  出版界大佬们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脸。陆西松了口气,请大家随意就坐,再熄灭烛火。对面房间里,嫌疑人被轮流带进来,103的安夜、伊卡、罗格负责审讯。待六场审讯结束,已是下午四点。


                IP属地:江苏376楼2017-03-19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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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迪在自己的办公室焦急地等候着。审讯结果不仅事关军法处的信用、前途乃至河丘的局势,还牵涉到他与石燃——他们之间的情分,为何总经不起考验?
                    夕阳将窗外的天空涂抹得一片金红,像极了无名山谷的傍晚。十六年前的那一天,他正和羽乔、沐青、知遥一起坐在“梦桴草堂”的台阶前,兴致勃勃地观看红彤彤的晚霞,陈家伯父牵着石燃的手,像是从天边的云彩里走出来。
                    “阿燃,这是你的妹妹,陈知遥。——知遥,以后,石燃就是你的哥哥。好好相处。”陈伯父将女儿和新收的义子拉在一起。知遥大大方方地握起兄长的手,为他做介绍:“成沐青、成羽乔、帝迪。”
                    最后一个名字激怒了石燃,他狠狠地推开面前的男孩。帝迪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沐青和羽乔急忙扶起他。他不觉得疼,只是难过。
                    “阿燃,跟阿迪道歉。”知遥正告兄长。石燃的回答是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扭头跑开了。
                    “给他点时间,”陈伯父蹲下身,温和地对孩子们说:“他的亲生父亲是书局派驻外省的职员,因为不幸的事故去世了。几天前,他的亲生母亲也因病去世。从那时起,阿燃就是我们的家人——阿迪,我代阿燃向你道歉。他会明白,刚才的行为令他蒙羞。”
                    帝迪点了点头。羽乔照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他们的善意没能收到相当的回应。一天放学,寡言少语的石燃愤怒地举起拳头:“你们懂什么!义父被他们抓走好多次,他们打他!成羽乔,他们还要抓走你爸爸!你们只知道玩!都是你们,都是你的错!”他突然扑向帝迪。两人扭打成一团,沐青奋不顾身地劝架,替双方挨了不少拳头和巴掌。羽乔站在安全地带,弱弱地问:“他们是谁?”“林睿!”石燃吼出拳的间隙喊出答案。好在知遥及时喊来教体术的先生,三个孩子才算保住遮羞的衣物。
                    孩子们的长辈匆匆赶来。帝迪扑进母亲的怀抱,呜咽着说:“迪儿不是坏孩子,是阿燃先动手。”
                    石燃被义母抱在怀里,板着小脸举起胳膊:“阿迪先动的嘴。”
                    成家伯母第一个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怎的,一场灰头土脸的打架倒让彼此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孩子们各自回家清洗,换了干净衣服,成伯母又将他们聚集到一起用晚餐。
                    “孩子们,你们的父亲留在危险的地方,你们的笑容是他们冒险的理由。全部的理由。所以,孩子们,该怎么报答守护你们的父亲呢?”成伯母循循善诱地微笑。她很快得到了理想中的答案。梦桴草堂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与快乐,尽管两个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变成了日常……
                    “想什么呢?”
                    帝迪有些惊讶地回头:“我正想到,我们在无名山谷的‘丛林历险’。”
                    “十六年前的事,怎么这时候想起?”石燃走近了些。微红的夕照打在他身上,黑色礼服泛出了一层柔光。
                    “我经常想起,”帝迪心里涌出暖意:“我们打了一架,你开始叫我‘阿迪’。那场历险,让我们成为兄弟。”
                    石燃弯了弯唇角:“我本想吓哭你,结果羽乔哭得差点招来猛兽。你哄了好久才把他哄睡着,衬衣口袋里的黑莓也给他压得粉碎。那可是你从毒蛇嘴边抢下的。”
                    帝迪叹气:“早知道黑莓汁比血还像血,我说什么也不给他靠。母亲吓坏了,揍得我刻骨铭心。”
                    “我也吓坏了。”石燃脱口而出,随即尴尬地侧转脸孔。
                    帝迪疑惑地看着他。石燃轻笑:“我发誓,我打算取笑你的。‘一无所获却伪装英勇负伤的懦夫’,准备好的台词没能用上,我郁闷得几夜没睡着觉。”
                    “为什么?”
                    这回轮到石燃疑惑。
                    帝迪接着问:“为什么一开始就对我有偏见?”
                    石燃回避这个话题:“我对沐青也有偏见,现在也不待见他。”
                    “你清楚那不一样!”帝迪忽而有些焦躁:“我曾以为你是不高兴我做军法官,直到我得知你和霍不逊的关系。为什么?!”
                    石燃沉默一阵,扬了扬手上的一卷纸页:“看来,这份协议你是不会签了。”
                    “什么协议?”帝迪伸手取过,低头阅看。末了,他走回办公桌前,在一式十六份的协议书上依次签字,然后全数递还。
                    石燃没有接:“有一份是留给你的。”
                    帝迪微笑:“这是针对我个人的调查,兄长总不会存心陷害。——对了,霍少人呢?”
                    石燃接过协议,嘲笑道:“他没脸见你,蹲外面反省呢。”
                    “外面?”
                    石燃耸耸肩:“进办公楼前他就溜了。”
                    帝迪苦笑:“这个范围有点大……现在是饭点,他大概溜回公寓了,我叫胡波抓他回来。我送兄长……”
                    “去你的官邸用餐?没问题。”
                    “……”


                  IP属地:江苏377楼2017-03-19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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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军法处长官邸餐厅,石燃皱着眉头放下餐具:“味同嚼蜡。”坐在斜对面的胡波满脸通红。帝迪打圆场道:“胡波去年才开始学习厨艺,进步很大。”
                      “白水煮罗卜进步来的?阿迪的味觉真是给军校带坏了呢。”石燃一面说,一面倒了杯红酒慢慢品,似乎在努力消解“不良”味道。
                      胡波气得眼泪打转。帝迪无奈:“是我的错,忘记告知兄长,依蓝修完了第一年学年义工学分,暂时不会常来了。”
                      石燃一挑眉毛:“阿迪打算用粗劣的菜品吓退我吗?”
                      “粗劣?”胡波指着餐桌上的深海龙虾,愤怒得浑身打颤:“您可以污蔑我的厨艺,但不能污蔑它!”
                      帝迪差点笑喷。胡波羞愤欲绝,站起来鞠躬:“大人,我先去找霍红衣小旗,这个回来再收拾。”话没说完,人就直窜出去。却不到三秒又窜了回来,后面还跟着李烨。
                      “打扰大人用餐,”李烨鞠躬致歉:“但是霍红衣小旗刚刚把一名内务科干事吓得昏死过去,还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除非大人责罚他。”
                      帝迪奇怪道:“这家伙被你转染了?他在哪儿?”
                      李烨牙疼似的:“执法大厅。”
                      执法大厅烛火通明,西南角墙根处,霍不逊抱膝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向来人:“阿迪,我饿了……”帝迪足足十秒说不出话。
                      几分钟后,霍不逊狼吞虎咽地干掉内务科为加班人员准备的夜宵,接着装可怜:“对不起阿迪,是我自作聪明……”
                      “不是你的责任。我也没料到议会的效率这么高,在钟先生的葬礼现场成立‘二二七事件调查委员会’,又联合数位出版业人士拟定出《河丘军法处长配合调查协议书》,再委托我的兄长逼我签‘城下之盟’。”帝迪没好气地瞪了眼石燃。
                      石燃视而不见。
                      霍不逊抽噎似的:“阿迪,咱们可以不签。”
                      “我已经签了。”
                      “什么?!”霍不逊一骨碌爬起来。帝迪给他惊得后退一步:“有什么问……”
                      “问题大发了!”霍不逊痛心疾首:“协议规定,你必须给予调查人最高密级权限,包括103在内啊!”
                      “103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石燃冷冷地问。
                      霍不逊脖子一梗:“废话,你的书局敢放开了让我查吗?谁还没有……”
                      “没有不能让石燃知道的。”帝迪笃定道。
                      石燃玩味这句话:“阿迪的意思是,我不是人?”
                      “你不是外人。”帝迪头疼不已:“现在没事了,都回家睡觉,明早上班不许迟到!”
                      “还有……”
                      “还有明天再说!”帝迪拎起霍不逊的耳朵大吼。
                      霍不逊缩了缩脖子:“明天才说,你会杀了我的。”
                      “最多罚你一百军棍,”帝迪一拍他的后背:“说吧,还能有什么比那份协议更糟心的?”
                      霍不逊缩回墙角,半天吭不出一声。石燃冷笑:“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有阿迪你的。”
                      帝迪一怔:“怎么回事?”
                      霍不逊捂脸:“嫌疑人都供称,他们讯问钟先生的护卫和车夫的时候,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情绪就不对了……”
                      “特种药?”帝迪心里一凉:“伊恩先生用过类似东西,可以激化潜在情绪,护卫和车夫跟随钟先生多年,想必格外自责……103确定,这足以导致他们自杀?”
                      霍不逊埋着脑袋顿了顿。
                      石燃叹息:“虽说算不得稀罕物,稍有财力的贵族、绅商都不难请到这等水准的制药师,但谁叫103在这方面偏偏最著名呢?”
                       “罗格以前做过这种实验,” 霍不逊犹豫再三,还是坦白道:“有一回,他太激动,跟几个制药师说漏了嘴……”
                      帝迪绝望地闭上眼睛:“果然比调查协议糟心多了……”


                    IP属地:江苏378楼2017-03-19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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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处长助理
                        103办公区再次传出野兽般的嗥叫。
                        往来于楼梯和走廊的军法官们充耳不闻似的,自顾忙碌去了。皇驾已于3月3日悄然返京,一周来,因为协同护驾耽搁的各项事务正依次地提上日程,不是议论八卦的好时机。
                        同一层的处长办公室外间会议桌前,贺南面无表情地翻开一个小本,写上一笔。旁边的白莘好奇地凑过来:“这么多‘正’字?你记什么数呢?”
                        贺南合上本子:“处长助理兼代理侦查科长履新以来,与103首席‘对战’次数及强度。”
                        “‘桀骜不驯’有对手了。”白莘幸灾乐祸。
                        贺南不屑道:“若不是霍少的证词,你还在死牢待着呢。石燃抢了你的职位,只是答应不揭发你而已,你就真给他当马前卒了?”
                        “没有的事!”白莘急忙分辨:“石燃是大人的兄弟嘛……倒是你,还‘霍少’,他爹可是林家的元老,混这么熟合适吗?还有李烨,我说你们都是什么情况,石燃说的不是更像大人……帝林大人吗?”
                        “霍少是自己人,”贺南严肃地正视同僚:“石燃表面上要恢复帝林大人时期的规例,实际上……”他若有所思地轻敲手里的小本。
                        白莘给他吊得难受:“实际上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贺南想起石燃五次三番地“劝告”他向亲帝国的议员示好,不觉寒毛倒竖:“照他的做法,军法处会再次成为河丘公敌。”
                        “我觉得挺好啊。”白莘又幸灾乐祸:“‘贺旗本不在乎上司的锦绣前程,我却不能让阿迪被你们拖累死。’石长官教训错了吗?”
                        贺南斜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个白痴。白莘气得举了举拳头。这时,办公室内间的门开了,陆西和安夜走了出来。贺南旋风般冲进去,待白莘反应过来,房门已再次合拢。
                        “插队小人!”白莘愤怒地磨牙。
                        陆西莞尔:“石旗本和霍少还有的吵,白长官多耽搁一会儿也误不了事。”他抱歉地笑笑,紧走几步跟上安夜。安夜目不斜视地从白莘面前走过,连最敷衍的点头致意也欠奉。
                        白莘怒火填膺,活像一只煮熟了的龙虾,不甘就死的怨毒眼神直要把两厢房门熔穿。
                        办公室内间的帝迪似有所动,朝门口望了望。贺南坐在上司对面,一本正经道:“白莘近乡情怯,还在酝酿感情。”
                        帝迪笑了笑,没接话茬。贺南打开文件夹,开始汇报:“钟璇先生去世一事仍然是当前最瞩目的公共议题。除了林枫学会,近一年来与外联室保持密切联系的民间社团,三分之二以上表示暂停例行会晤,直到‘二二七事件调查委员会’明确排除军法处的涉事嫌疑。我曾向石旗本提议,尽快向‘法官自治联席’提请公诉,审判去年八月逮捕、已取保候审五个月的九名涉贿议员,但是……”他故意在这里停住。
                        帝迪有些无奈:“石燃的考虑也有道理,这时提起公诉会被解释为‘转移视线’,不利于军法处摆脱嫌疑。”
                        贺南不以为然:“继续拖延,也可能被误解为军法处与议会秘密交易。”
                        帝迪一震:“机要科长提醒得很及时。”
                        贺南忙道:“不是大人没有想到,是您……”他站起来鞠躬:“属下僭越:大人对石旗本过于信纵。您不认为,石旗本入职以来的作为很……有些可疑吗?”
                        帝迪轻笑:“我以为你们会喜欢。”
                        贺南再次行礼:“属下清楚,大人认同律治,绝不会向愚蠢的帝国官僚屈服。属下等也不希望看到大人……奴颜婢膝。”
                        帝迪蹙眉,又失笑道:“这一回的‘僭越’倒不是虚有其表。”
                        贺南垂头:“大人见谅。属下更担心的是,石旗本别有用心,企图让大人众叛亲离。”
                        帝迪故意板起脸:“你们会背叛我吗?”
                        “不会!”贺南涨红面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辱。
                        “我从未怀疑过,”帝迪微笑着制止他的辩驳:“所以我不在乎,即使石燃真的‘别有用心’。——坐下吧,不必总这么拘礼。”
                        贺南落座,眼中热泪盈眶。
                        “我会与石燃商量,让侦查科早日提请公诉。”帝迪不动声色地将纸巾朝前推了推:“你说的对,军法处信条‘法即是我’,依律行事才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大人说的,属下还没来及想这么远。”贺南那纸巾擦了擦眼睛,自嘲道。
                        帝迪好生受了这句恭维,问道:“多少次了?”
                        贺南微楞一秒,随即明白:“石旗本自上周一正式履职,到今天是第七个工作日,与霍红衣旗本争执共计19次。按照从1到10的等级划分,5级以下强度5次,5至7级强度11次,8级以上强度3次。”
                        “今天呢?”
                        “初步判定10级。”
                        帝迪扶额:“上次是为了降低对涉贿高官的监控等级,上上次是因为要加强对林枫学会的监控。这次又是什么?”
                        贺南道:“似乎事关‘褐衣学派’。”


                      IP属地:江苏383楼2017-04-04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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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就是褐衣学派!”一个半小时后,处长办公室外间会议室,霍不逊拍案而起,恶狠狠地撸起两只衣袖,一副要把石燃生吞了下酒的架势。
                          石燃坐在帝迪身旁,与霍不逊隔了几乎整张长桌,还是不得不把文件夹竖起来阻挡某人的口水。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紧闭起嘴巴拒绝应战。他不开口,在座的也没人有兴趣或者有本事上场。会议室里充斥着单一而熟悉的咆哮:
                          “我承认,河丘神学是河丘两大基石之一不能轻易,身为河丘神学两大派系之一的褐衣学派不如白衣学派那么讨人喜欢,他们手段激烈,有时还牵连旁人,甚至令人不齿,比如三十多年前,济平行省东聊市法官,人家做儿子的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十几个恶霸欺侮,报了警,警察看了眼就走了,儿子只能自己动手,保护母亲!那吃翔的法官怎么判的?判儿子终身监禁!完全合法!这是人的法吗?畜生不如!要不是褐衣学派设计,让吃翔法官亲眼目睹自家母亲受辱——我承认,这过头了,可正是因为这样,林家长老会才被迫通过法案允许在受到不管何种程度的人身侵害且执法部门不作为的情况下行驶无限防卫权!”霍不逊一口中气吐尽,大喘了几口,拿起杯子灌水。
                          石燃逮着机会反驳:“既然你承认他们手段过激,而且越来越精明,设计法官至亲受辱就找不出证据起诉,那么提高监控等级是唯一可行方案。而且褐衣学派也是出了名的善用‘特种药物’——难道你要等他们把钟璇的死安到阿迪身上……”
                          “少给我危言耸听!”霍不逊秒速打断:“褐衣学派针对的,都是证据确凿的违律、或反人类判决!”
                          “你能断定,他们绝不会破戒?”石燃意味深长地环顾与会者:“前两任军法处长在维持秩序方面是卓有成效的。如果他们没有犯蠢引发民变,林睿再煽动也没人敢与帝国对抗——别急着反驳,我说的是‘秩序’,不是自由和正义。河丘人积蓄了不满和怒火,但畏惧军法处的严控措施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消失了,谁能肯定‘为民伸义’的褐衣学众不会趁机泄泄私愤,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呢?还有什么比设计陷害军法处长更能出一口恶气吗?”
                          霍不逊冷笑:“你怎么能肯定你派去的人不会藏头露尾,把褐衣学派招惹得更怒?”
                          石燃面不改色:“霍红衣小旗是怀疑丹格利旗本治下无方、宪兵不堪任用吗?”
                          “我是怀疑你的人!”霍不逊几乎跳脚:“你任职才一星期,他们已经两次涉嫌违律执法了!”
                          “不过是行动草案,103有复核权,否决就行了。”石燃轻松地说:“还是霍红衣小旗嫌工作繁重影响睡眠?在下倒是不介意分担一二。”
                          霍不逊气得七窍生烟。坐在他左右的胡波和白莘不由得挪远了点,像是怕他突然自燃,殃及池鱼。
                          帝迪暗叹,朗声道:“今天的议题是恢复处刑见证制度和应对一年一度的‘贡茶抗议’,请诸位回到正题上。”
                          这个“诸位”有明确的指向。霍不逊不情不愿地坐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会,一边挖空心思地琢磨如何讨回场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103办公区档案室里,陆西心神不宁地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挂钟。
                          伊卡暗笑:“你还担心霍少吃亏吗,还是担心你几个月的功夫白费了?”
                          陆西摇头:“霍少迟早赚回来,处刑见证也迟早得恢复,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只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伊卡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陈氏书局的继承人竟会主张‘严控’。虽说军法官有军法官的立场,可他的‘处长助理’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真正的职责是调查处长是否与钟先生的去世有关,同时代表议会监督军法处行为……难道议会决定投靠帝国?”他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陆西接着摇头:“真心亲附帝国、主张大改河丘规制的议员只占极少数。我怀疑是石燃自己的主张,调查委员会应该并不知情。”
                          “这容易,请机要科长打听下就能知道。我记得他本周四要去议会。”
                          “不妥,石燃担任调查人有利于处长,如果让委员会对他起疑,换一个来,我们才真是麻烦大了。”
                          “如果石燃真的投靠帝国?”
                          “不可能!”陆西毫不迟疑:“虽然皇帝投资了陈氏书局的多个项目,但书局立身河丘的凭依是成氏血脉和学统。石燃若是私自改换门庭,会彻底丧失信用和名誉,不仅商界,整个河丘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那你担心什么?”伊卡想不明白。
                          “也许……”
                          “也许就是跟老子过不去!”霍不逊骂骂咧咧地踹开门。陆西看了他一眼,咽回后面的话:“也许是针对处长个人。”


                        IP属地:江苏384楼2017-04-04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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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不逊气鼓鼓地转了几圈,问伊卡道:“你确定那份调查协议没给咱们挖坑?”
                            “不是我确定,是安夜确定,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也能让调查委员会满意的协议了。”伊卡耐心解释道:“首先,调查完全保密,无论结论为何,调查行为本身不会记录在案。其次,调查期间,委员会及相关知情人不承认军法处被列为嫌疑对象,并不得以任何方式泄露可能引发这种猜测的任何信息。最后,石燃是唯一的调查人,他认定的事实不会受到质疑。——除非石燃本就打算颠倒是非、诬陷处长。”
                            “那不会!”霍不逊一挥手,果断排除这项假设:“他就这副德性,读公学的时候就是,明明和我想法一样,偏要跟我对着干,还美其名曰‘左右手互搏术’!他就是不肯承认,我比他更优秀!”
                            伊卡小声嘟囔:“我也不承认……”
                            “说什么呢!”霍不逊横眉竖眼,吓得伊卡一哆嗦:“我是说,我也不承认,他比你优秀。”
                            霍不逊满意地哼了哼,不料罗格正好踱进来,冷森森地问:“谁在欺负我家伊卡啊?”
                            “对,谁啊?给老子站出来!”霍不逊贼喊捉贼地叫嚣几声,不着痕迹地躲到陆西身后,眼睛死死盯住罗格手里造型特异的玻璃瓶子,随口抓来一个挡箭牌:“安夜呢?是不是他身上杀气太重,吓着了咱们可爱的伊卡啊?”
                            “霍少!”陆西陡然严厉:“安夜独立承担处刑是为了谁?我不许你拿这件事开玩笑!”
                            霍不逊乖乖地点头:“我想说的是,午饭时间快到了,安夜怎么还没回来?”
                            陆西缓和了颜色:“他本来和罗格一起做实验,现在……”
                            两人一起看向罗格。罗格却没看到似的,自顾端着瓶子走到伊卡面前:“这里面是我研制的高效空气清新剂,瓶子是安夜打造的,按一按上面的活塞,就能喷出雾状液体。”
                            “太好了!”伊卡欢喜地接过,仔细地打量瓶身:“安夜的手真巧!——他去哪儿了,我得好好谢谢他。”
                            “是啊,我是自己人,不用谢。”罗格有点嫉妒似的:“安夜这个‘外人’给‘恐怖教官’叫去了,午膳时候再谢吧。”
                            午膳时分,安夜却依旧不见踪影。陆西一面嚼蜡似的进食,一面盯着角落里自斟自饮的江琅。
                            “工作日饮酒不合规矩,可谁叫他曾经是,‘那位’的高级亲卫,据说是‘那位’钦点派去777保护专家的,后来又做了处长的武学教官之一,还得到皇帝钦点,做了军法处的总教官——今年快六十了吧,资历和岁数都是最老的,”饶是103最以胆色著称的蒙越,此刻也不由得压制嗓门,自以为是地劝慰陆西道:“处长也说,‘水至清则无鱼’,李烨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你更不能多事。他这儿,还有这儿,都黑着呢!”蒙越指了指心口,晃了晃两只手。
                            对面的吴迟嗤之以鼻:“过了时的蠢物,也消得你怕成这样。”
                            “也不能这么说,”伊卡的声音细若蚊呐:“他的功夫确实厉害。前年军法处大比武,处长,我是说现在的处长,不到十招就被他挑落长剑,还被一刀背打出老远,险些晕了过去!——是不是,罗格?”
                            “我亲眼见到,亲口告诉你的,自然是了。白莘几个当时就气炸了,霍少说他们背地里埋伏江琅,反被收拾得吐血。这都不算什么,他研发兵器比功夫还了得,我驻舰时候见识过,便携式投石机,力度大,准度高,能在百多米外打断敌舰桅杆。”罗格有些怅然。
                            蒙越等人听得直吸溜冷气,吴迟却愈发地不屑:“你们以为投石机的关键部件,微型强力盘簧和高精度瞄准器是谁打造的?”他正要说下去,值班医官匆匆跑进膳厅,朝他耳语了一句,他顿生变了脸色,抬腿就走。隔了半秒,陆西踹开椅子飞奔跟上。
                            蒙越、伊卡与罗格面面相觑一阵,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闷头塞饭的霍不逊。霍不逊觉察到什么,抬起头:“你们都不知道吗,安夜一直在帮‘恐怖教官’——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主意啊……”他露出沾了两片青菜叶的大排牙,瞅着不远处的石燃“嘿嘿嘿”地奸笑,把其余三人恶心得直哆嗦。


                          IP属地:江苏385楼2017-04-04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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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疗所一楼外科诊疗室内,吴迟撤去安夜右手腕上的冰敷袋,仔细检查了一番,拿来一只皮制长套,小心套进他的手,直至手肘部位,再将皮套上的两条带子系在他的颈后。“虽然没有骨折,但哪怕一点点的易位也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二次伤害。这个皮套比夹板好,底部衬有木板,既能定型又不影响血液流通,也不影响冰敷。记住,洗澡、睡觉也不能摘下。还有,冰敷及热敷用药期间住院,方便医护操作。”他一边说,一边写了张病假单。
                              安夜略有迟疑:“这至少需要一周,我……”
                              “你是103的重要资产,不能有一丁点的折损。”吴迟变回冷邦邦的强调:“顺便让待决死囚多活几天,也是功德。”他站起去,侧身打开房门,刚开了一条缝,陆西就闯了进来。
                              “只要他听话,我保证他的手比从前更灵巧。——你留下陪他,我还有事。”吴迟脱下白大褂塞给陆西,径直走出大门。
                              陆西在安夜身旁坐下,竭力克制怒意:“是江琅干的?”
                              安夜低下头,看着套住手腕的皮套,轻轻地说:“你若去找他,我就废了这只手。”
                              “安夜!”陆西的泪水涌出。他难过地揪住衣襟,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吴迟走近总务科下属的器械库,正看见江琅大摇大摆地晃向大门,一面悠闲地剔着牙,花白的头发像极了阳光下的一丛荒草。
                              “‘恐怖医官’来找‘恐怖教官’,想比一比谁更恐怖吗?”江琅懒洋洋地,头也不回一下,漫不经心地掏出钥匙开锁,一把推开大门,就那么大敞着。
                              吴迟一声不吭地跟进去。
                              “说吧,有何贵干?”江琅慢悠悠地转过身。
                              吴迟依旧不出声,只一步步地逼近。两人仅一臂之遥时,江琅突然出手,却在扼住对方脖子的一瞬失力,跌跌撞撞地后退,坐倒在地上。
                              吴迟解开衣襟,从右臂上取下一个小巧的方匣:“这也是安夜的杰作,103人手一副。精钢打造的细针,针上淬毒,可在五米内制敌。——放心,打在你身上的只是迷醉剂,我还特意在针尾封蜡,针不会完全刺入体内。等药力过去,你自行拔出即可。”
                              “你就不怕,我拿着它们,告你?”江琅吃力地挪了一步,靠在桌板上。
                              吴迟将衣领拉开一点,露出一道微红的指印:“我是自卫。更重要的是,你丢不起这张脸。安夜本可以像我一般做法,在你打算拧断他的右手的时候。”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江琅浑浊的眼球泛出丝丝血光:“皇帝一个亲卫,十年前,我们一块儿给公子当教官,上个月,我找他喝酒,他跟我说起安夜。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吴迟波澜不惊:“我在听。”
                              “他说:‘你们那个安夜,可了不得,预演酒会上,陛下召他密谈了不到半个钟头,杨威就给陛下一脚踹到胸脯,差点没命!’”江琅扭曲的面孔越发狰狞:“你说,皇帝凭什么这么信他!”
                              “凭他是你家公子最信任的103成员。103亲身见证杨威欺瞒、胁迫并放任流寇袭杀处长等不法作为。这期间,安夜几乎被哥云所杀。”吴迟渐渐有些激动:“他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头脑,而是他的双手!你不信任他,可以抓他、杀他,但绝不能,毁了他的骄傲、践踏他的尊严!这是做人的底线!”
                              “骄傲,尊严?”江琅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在最后一刻失败了。他重重地跌坐回去,双目赤红:“我没有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有!”
                              吴迟冷哼:“窝囊废。”
                              “你说什么!”江琅终于站起,直扑过去,但是迷药令他动作迟缓,吴迟毫不费力地避开,任由他摔了个大马趴。
                              “你要是中午没有饮酒,至少能把我逼出去。”吴迟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监察长一世枭雄,竟有你这种借酒浇愁的窝囊废亲信。”
                              “你懂什么!监察厅,监察厅……你懂什么叫监察厅!”江琅与其说是嘶吼,不如说是呜咽。他甚至没有力气第二次爬起来。
                              “我是不懂。处长也不会懂。你始终称呼他‘公子’,不是你恭敬,是你不承认他有资格。”吴迟转身,慢慢地朝门口走:“总有一天,他会让你明白,你到底有多蠢。”
                              吴迟走出器械库。室外阳光灿烂,与方才室内的幽暗形成强烈反差,然而并没有令他的心情好上一点。“真是一个凄楚的午休啊。”他自嘲地笑笑,朝医疗所走去。


                            IP属地:江苏386楼2017-04-04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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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不逊的心情却好极了。他吹着口哨踱到处长办公室门前,看见胡波照例坐在办公桌前值守。他看看四下无人,凑了过去:“石燃在里面吗?”
                                胡波摇头。霍不逊大喜:“想不想看石燃倒霉吃苦头?”
                                “我不敢。”胡波生闷气似的。
                                霍不逊乐了:“那就是想了。我有个好主意,要不要听一听?”
                                胡波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霍不逊连忙道:“放心,这一回是‘阳谋’,绝对不违规,而且绝对在你的职责范围以内!你要不提,那才是失职!”
                                “失职?”胡波一紧张,扯过案头的文件夹。霍不逊一把按住他:“放心,还来得及。处长不是把下个月的‘大比武’完全交给你吗?我知道我知道,这本来恐吓河丘人,免得他们抗议贡茶抗议得太过分——说起来‘将军行’虽是河丘的稀罕物,每年出产不过半斤,可那是林枫元帅发现并题名的,元帅的嫡系血亲讨一半尝尝也合情合理哈,怎么说也比林家狐狸全霸占了强吧,他们抗议个什么劲儿呢——总之‘大比武’回回大张旗鼓惊天动地,但从去年开始咱就低调了。可再低调,‘大比武’还跟‘军法处开放日’同期吧,所以咱内部人员不能躲懒吧?该上的还得上,一个不能少!还不能给咱军法处丢脸不是?”
                                胡波犹疑地点了点头:“话是没错……”
                                “没错就对了!”霍不逊一拍大腿:“所以石燃不能缺席,还得拿出像样的成绩。”
                                胡波更加疑惑了:“石旗本会有问题吗?他的功夫就比大人差不多点儿。”
                                “使剑的功夫是差不多,但使这个呢?”霍不逊指了指胡波腰后的轻便弩:“配发给旗本以上的超轻巧轻便弩,他根本没带过!”
                                “这不大好吧?”罗格突然窜过来,吓了两人一跳:“我刚做完试验,出来透透风。幸亏给我听着。霍少,你拿这规矩整治人要出大事!军法处上下除了宪兵,哦,还除了李烨和贺南,就没几个仪容标准的。咱们不也不带配发的那张,不轻便的轻便弩吗?”
                                霍不逊狡辩:“那能一样吗?咱们是身上无弩,心中有弩,石燃呢?那天在演武场,他别说碰了,看都不敢看一眼!”
                                “石燃怕弩?”罗格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胡波。胡波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霍不逊又“嘿嘿”奸笑起来:“我太知道我这老同学了,他铁定怕死了,更别说射弩,再加上军法官例由‘恐怖教官’亲自指导、考核……我赌一百个金币,他准保出洋相!”
                                “咚”地一声,罗格拍了桌子:“胡波,干这一票,保管你的仇一块儿报了!”
                                “我跟他没仇,我是……”胡波犹豫两下,终究没把心底的疑虑说出来。
                                “就说你干不干吧?”霍不逊不耐烦道。
                                胡波咬了咬牙:“我有责任跟大人报告,大人怎么决定……”
                                “阿迪肯定得准啊!”霍不逊拍了拍胡波,志在必得地微笑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这么笑眯眯地目送老同学登上前往宪兵队训练基地的马车,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睹为快。但是石燃回来以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石燃是在午后回到军法处机关的——原本器宇轩昂、威风八面的“陈氏书局少东家”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前襟、衣袖都被大片的呕吐物沾污。将他抬下马车的两名护士被车厢里浓烈的气味熏得胃肠紧缩,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到病室,就同时冲去厕所吐了个干净。凌乱的脚步声惊醒了石燃,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自己身上的味道恶心得又呕了一回。但是他的胃早已吐空,地上只有一些黄色的胆汁。他试着褪去上衣,但双手绵软得着不了力。
                                “石燃!”帝迪推门进来,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帮忙,一面叫跟进来的护士准备浴盆和热水。一番忙乱后,石燃终于清理好自己,换上干净的病号服,在另一间病室安稳地睡下。
                                霍不逊傻站在一边,脸色惨白地目睹这番折腾,生不出一点幸灾乐祸的兴致。


                              IP属地:江苏387楼2017-04-04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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