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伦敦一条街道的转角处,静静地坐落着一家不起眼的花店。
门口挂的布谷鸟钟敲了第十一下,在凡欧特踏进店内时。
视野中稍暗的色调明显让他很满意,丝毫没有找一找店主人的意思,四下打量着店内随处可见的各式鲜花。
本来他该像以往一样低着头路过这里,或是瞥上一眼就匆匆走开。然而吸引他进入这里的,就正是瞥了那一眼看见的一束花。
与朴素得有些简单的店面截然不同,一大束洁白的玫瑰正中间配了一朵淡粉色的百合,深绿的花叶修剪得整整齐齐,粉和白淡淡的颜色被临近正午的阳光染上一圈金晕。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花朵搭配得天衣无缝,鎏着彩的花瓶不知是否是年头的原因有些陈旧,花与叶的掩映下依旧若隐若现一块块的斑驳。
直接盘起双腿在地板上坐下,凡欧特将从不离身的画板摆在膝上,左手捏起碳棒,对着橱窗描摹起来,碳粉小范围的飘散成一团薄烟,在他称得上苍白的两指间积起一层灰黑色。
花店的窗檐很长很宽,几乎没有多少阳光能从那种角度透入室内,但那束花好像特意被人摆在了为数不多的阳光下,每一片花瓣直到叶片的脉络都照得近乎通透,正中间百合粉嫩的蕊心晶亮得似乎浸了糖蜜一般。
碳棒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戛然而止。凡欧特转过头去,但由于角度原因只看见了身后站立着的人熨得平整的裙边。片刻的沉默后他决定站起来时,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肩头,他下意识躲开的同时那只手也如同碰触了火炭般,倏地跳开了。
“非常抱歉冒犯了您!先生。但是······我希望您能将它画完。”一个相当年轻的女性声音从身后传来,对这个对他并不算什么请求的请求凡欧特当然不会矜持地去维护绅士该有的礼节,将在刚才的动作中滑出风帽的几缕发丝掖了掖,又低头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中。
几个钟头的描绘并未让站在他身后的少女离去,她也不曾发表见解——连一句话都没说。在这位紫舍的学长最后一次用染着黑色指甲的手指拂去多余的碳粉时,他听见那个嗓音又一次响起,轻柔如教堂尖塔顶端鸽子的叫声:“赶上了,谢谢您——赶在太阳从那个位置离开前把它画下来。”
凡欧特缓缓起身,脱离了压迫腿部有着熟悉的酸涩,他转身看了看站着的少女。这个有一头栗色的长卷发,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的姑娘,此时她琥珀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移开视线,脸上带着一贯漠然而沉郁的表情:“我没画那些阳光。”
事实上,用那根碳棒根本无法描绘更多的色彩。而且,他讨厌那刺眼的光芒,和它带给人那种无处可藏的感觉。
“也许吧,但它们确实在您的画里,”纤细的少女摇摇头,“在画里您画出了花在阳光下的姿态,或者说,阳光落在花上的样子。”
凡欧特没有立即回答,半晌他走到那束已经没有了阳光照耀的花朵前,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阳光最讨厌了,很刺眼又很烦人。。”
女孩不在意的笑笑:“那在阳光下美丽的东西会让你讨厌吗?比如这些花儿,在阳光下就比在黑暗中更美。”
少女不等他说话,伸手从花瓶内捧起了那束搭配得当的花朵,水珠滴滴沥沥地顺着底部的枝干淌下来滴在地板上。她看着凡欧特忽然笑了笑。
“那么先生,我可以用它们来换您的画吗?”
“您可以叫我艾科。”
门口的布谷鸟钟敲响了第十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