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差的一日
——真是糟糕透了。
他假装凝视着手中的漫画，将全身心投入进留白凑页数的画面里。
这个尚未成年，只能被唤作少年的人，名为菜月昴，游手好闲，绝赞辍学状态中，是数一数二的逃避现实的好手。
而他现在不得不依靠厚实的JUMP砖头本，遮住凶恶面容来逃避的现实，正是来自他背后的残酷厄运——从宽阔博爱的超市门进入这片逼仄之地的恶魔们，又名『他的高中同学』。
——这种充满中二之气的介绍是怎么回事？彻底埋没了我良善优秀的品格！
姑且不论品性问题，昴并不打算同那几个穿着黑色高中制服、仿佛提着成熟的单肩包就能伪装成好好学生的同学们，进行友好而亲切的会谈。
自己是擅自从高中辍学，就此散漫堕落地在远离家乡的北海道随波逐流的人。昴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如今社会拼的不是血脉和传承，而是一份高质量体面的学历。只拥有初中文凭的昴，没有与他们竞争的资格，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驱使自己拒绝爸妈的陪伴，独自考入距离东京一千多公里的北海道。在选择辍学的今天，理由早就不再重要。
爸妈也好，老师也好，全都认为他擅自决定就读高中的举动，是为了在监护人管教之外，恣意妄为地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逃避这个荒诞而无情的现实。
「随便怎么想都好啦，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嘀嘀咕咕中，昴将杂志塞回架子上，趁那群黑衣恶魔们没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超市。
唯独瞪着光看不买的他的营业员，和悬在天花板上安静而敬业地工作的监视器，目睹了他的消失吧。
「以后还是得少出门，但最近快递小哥看我的眼神，也像在看无药可救的垃圾了，一直麻烦人家送东西不太好。」
昴踢了下路边的石子，有棱有角的石子蹦跶几次，就抗议般地停在地上。
他自认不是完全无能的啃老族，但目睹少年闭门不出、应当在校就读的时间蜗居在家的举动，无论是谁都会判断他的品性无比堕落而颓废吧。
「随便他怎么看吧。」再度颓丧地吁出一口气，昴拐过路口，穿入幽暗的巷子。
傍晚萎靡不振的阳光和散漫阴森的暗影就如同他的性情。好比无人会抱有欣赏的态度观望狭隘破烂的街巷，时至今日摆明对昴抱有期待的人，除去由无可磨灭的血缘维系起来的爸妈外，连一个都数不出来。
善于挪开视线的昴，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这个悲惨的现状，连博得期待的努力也没有进行。
即使一周能见过数面，即使明知自己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但在昴的心里，快递小哥也好，超市营业员也好，现居住宿舍的房东大爷也好，全都是可有可无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既然毫无瓜葛，那就无所谓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
哪怕有朝一日他突然失踪，也不会引起半点波澜，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味到无药可救，却让昴由衷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安心感。
避开了高中同学后，他成功再度与认识自己的人挥别，化作无名的幽灵朝着居所前进。然而——
——理应没有涟漪的日常，被毫无征兆的低语打破了。
「斯、巴鲁……？」
如风般清和的声音融化在风里传来。
虽然与环境音搅和成一团，却仍是不容忽视的呼唤。
人对名字所抱有的归属感、让昴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背光站在他来时所经过的巷口，出声呼唤他名字的青年有着高挑挺拔的身材，约是一米八左右，一头奇异而柔顺的紫色短发，琥珀色绮丽的眼瞳泛着阳光的清辉。
然而，与他这非主流的发色相比，青年的装束才更吸人眼球。
充满欧式奇幻风格的洁白服饰，上面装点着耀眼的饰品和华丽的龙纹。若是腰间再配备一把西洋剑，就更像是游戏中的角色了。
「C……cosplay？没听说附近正在举行漫展啊，难道是来这种破地方取景？」全然被青年的眩目登场所震撼，昴惊愕中放弃思考，下意识嘀咕起无关的题外话。
与嘴上的轻慢不同，他的心里浮现充满迷惑的疑问：这个人难道认识我吗？
来不及在记忆中挖掘，紫发的青年已经快步走到昴的面前。

尤里乌斯敛去眼底的惊异，抚着头发缓缓道：「我想，我可能是被人绑票，运到这个地方的。」
「哈？」
不自觉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从青年口中吐露的话语太过超现实，至今为止昴没想过会与犯罪行为打交道、……
他不禁哑然，如此一看，尤里乌斯的举止确实像是有家教涵养的门第出身，只是非主流的装扮让他下意识判断对方性格糜烂罢了。
也许糜烂的是我自己……昴吐出一口浊气，尽管心里问题很多，比如：如果被人绑架是怎么逃脱、为什么服装还那么干净、专门学过日语吗等等……可尤里乌斯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昴如是判断道。这个人透出的气度就是他的信用。
虽然听说日本黑帮充当着世界人口贩卖链条中的主要环节，但昴还是首次直面身边治安紊乱的问题。
最后，脑袋一团浆糊的昴，只能这么问道：「那你之后要怎么办？向警察求助吗？」
话出口后连昴自己都抱有踟躇，遣返是很困难的，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流民灾难。青年作为黑户会得到怎样的对待也不在他的概念里。
他不知道日本社保具体是怎么规定的，但没有居住证和金钱，最大的可能是流落街头吧。
难以想象这个人失仪的模样。
「警、察？」尤里乌斯重复道，似乎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终于词汇库还是告罄了吧！昴在心底呐喊，毫无障碍的口头对话也是让他忘却对方外国人身份的要素之一。
「就是police啦，英语总会一点的吧？如果不信任警察的话，借你手机，打个长途电话和家人商量一下也可以哦。」
在昴的概念里，当代不以英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的国家寥寥无几。如果他是从西边来的话，常用英语肯定是懂的。
虽然出于好意，或者说报答之心地帮忙思考接下来的方案，但昴并没得到想要的回应。
尤里乌斯拨弄着他的紫发，似乎是陷入沉思中。
仔细一看，本以为是cosplay装束中一部分的短发，应该是完完全全的真物。无论是柔顺的发质，还是明丽的色泽，都不是普通洗剪吹能够做出来的，配上尤里乌斯本身透出的非同寻常的气质，让他显得神秘而脱俗。
居然染这么非主流的发色，你是中二少年吗？昴在心底腹诽着。即便再怎么用吐槽粉饰，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谁看见这位青年后，所能感受到的绝不是嫌弃或鄙夷……可恶，不管怎么看都只觉得帅，颜值就那么重要吗？！
然而与此同时，那个念头也越发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尤里乌斯真如他所言，遭人绑票了吗？
初见时那句「事出突然」很令人在意。如果是电影里的剧情，感觉就像是富家少爷骗老爹然后被同伙卖了的剧情。但不管内情如何，他现在处于异国他乡、孤立无援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恐怕没办法联系上家人，只能先在这里生活。」

平静地诉说着，尤里乌斯的唇角如初见时那般泛有淡淡的笑意。
昴从未见过像他这样风度翩然的男人，在这个灰暗惨淡的社会里，也犹如清风般令人为之一振吧。
他到底是什么出身，受过怎样的教育呢？心底不禁涌现这样的好奇。
而被这股好奇心推动，昴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 ※ ※ ※ ※
「你、喜欢咖喱吗？」
看着菜单，尤里乌斯忽然问道。
端坐在位子上一尘不染的美男子，从旁边窃窃私语看过来、甚至用手遮遮掩掩偷拍的少女们的表现，就能看出他的超凡魅力。
而令人愤恨的是，当昴转头看过去时，她们就如同避难般地纷纷低头。这算是侧面烘托吗！拜托别用在现实里啊！
忍不住将愤懑之情倾注在眼睛里，贯彻用『眼神杀死你』战略的昴随口回答道：「一番屋就是吃咖喱的啦。穿成这样真是辛苦了。」
「放心，我不是会弄脏衣服的幼童。」昴意外地看着理解了他言外之意的尤里乌斯，保持着优雅微笑的青年就这么、
「相貌是天生的东西，再怎么羡慕，得不到也没办法吧。」
温和地说出了令人生气的话语。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自恋也该有个限度！昴对自己的选择产生真切的怀疑，懊悔方才在大街上顺从内心，一时冲动提议请客的行为。
——和人接触果然是灾难。更别提主动成为陪衬红花的绿叶这种事，我是笨蛋吗？
一时陷入自我唾弃中，昴忽然发现尤里乌斯也随着自己沉默下来。琥珀色的眼微微放空，像是在倾听着什么不存在的话语。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稍微有点畸形呢。」尤里乌斯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说道。
被他目光所笼罩的昴，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畸形？指什么呢……？喂喂等一下，应该不是指我吧！眼耳口鼻都好好地长着哦！」
仿佛在全力从恐怖的现实面前挪开双眼般，昴用夸张的口吻胡搅蛮缠。
而对此，尤里乌斯微笑点头道：「有自知之明的话还不算无药可救。」
「哈哈哈我就当赞美听了。」昴干笑着回答，顺着台阶没有深究下去。
尤里乌斯垂眸拿起推荐菜单，菜色照片旁边用日语和英语标注出菜名。然而，刚刚已经确认过了，这个口语无比流利的人并不具备阅读文字的能力。他所掌握的文字也并非常见的拉丁文语系。
「认识的人会日语，所以在交谈中学会了基本的对话，但文字方面没有涉猎。」
对于自己语言学的偏科，尤里乌斯是这么解释的。太了不起了！光是交流就能学会，你是天才啊！
不过昴听说过那种、因为家里人会五种语言，于是在幼时就能够毫无障碍进行五语对话的人。这么一想，所谓的才能或许存在吧。
「能够交谈的话，学习文字还算简单啦。」趁着咖喱还没上来的时间，昴拿着菜单笔画道，「日语书写有三种文字，平假名、片假名和汉字。汉字和平假名是日常基本用语，片假名是泊来语标音法演化而成的，这个迷你沙拉就是英语mini salad的化用。」
昴用手机查到五十音图放在桌上，稍微做了下解释，服务生就将他的咖喱送上来了。
「确实，会说就省掉了不少功夫。」尤里乌斯并没有伸手将手机拿起，只是用平稳而肃然的目光凝视着表格。

2 宝石的鉴定
由于是月初的缘故，新到的生活费和积攒的私房钱给人一种随意挥霍也无所谓的错觉。
这个月的租金早早就交掉了。
「既然没有搬家的打算，早早付掉半年的租金不是很好嘛。」时常忧心下个月昴就会搬离的房东瘫着眼抱怨道。
房东是依靠养老金和房租过活的老爷子。虽然昴是按时递交租金的好房客，但每月续费的做法让房东不免担心他会突然消失。然而提前将房屋预租出去是有悖人情的行为，结果积累起来的好感度全都被杞人忧天而消磨掉了。
昴多少察觉到房东大爷的不满。他并非没有财力交付半年的房租，而是不愿意这么做。
也许某天就会离开这里的想法萦绕心头，如此一来就没必要预交过多的金钱，昴是如此思考的。
用钥匙开门，昴点亮天花板的吊灯，将鞋子脱下放在鞋柜上，踏进房间。
跟在他身后的尤里乌斯打量着这个特别的建筑。极力利用稀缺的住房用地建造起来的公寓房，以墙壁隔开的房间分配给来自不同地区不同背景的住户。
同旅馆颇为相似，这边的民居舍弃美观和舒适，选择了更经济的模式。
他跟着脱下鞋。
「打扰了。」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哦。」昴快步踏进房里，拉开窗帘，推开窗户。
一阵清爽的晚风吹进闭塞的房间，驱散略带污浊的空气。
因为出门而不得不紧锁门窗，但空气的浑浊也有房间朝向的关系，像今天这样爽快的清风是相当罕见的。
「不会要下雨了吧。」他嘀咕着探头，眺望了晴朗星疏的夜空。
回过头来，尤里乌斯正审视着房间内的摆设。昴所居住的房间格局是标准的1R式独居房。
由于租用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窗户开在东面，实在是令人诅咒建筑设计师的做法。不过作为补偿，和室是10叠的大小，现在有余地临时多住一人。
窗台下是木制的学习台，现在已经由游戏机和电脑霸占，书被挤到角落可怜地瑟缩着。木桌下摆着塞了游戏包装袋的垃圾桶，前面则是个普普通通的椅子。
进门左手边是内置浴室，通过玄关，右手边是个厨房台。洗碗池里没有堆放碗筷。就旁边堆在电磁炉上的一次性筷子来看，恐怕多时没有启用过炊具了。
厨房台下堆积的垃圾袋们给人一种不忍直视的凄惨感。错过垃圾处理日的结果就是这样。与厨房台相邻的是挡在壁柜前的迷你洗衣机。壁柜中堆了被铺和用不着的杂物。
吸尘器歪靠在洗衣机和厨房台间的狭缝里，与拖把和抹布相依为命。
北面的墙壁被做成书柜和衣橱，除几本读了一半就被束之高阁的文学书和乱七八糟入门指南外，已经被游戏盘、漫画和轻小说给侵占。不愧是外星人下派来侵蚀心灵的宇宙毒瘤。
垃圾堆般无可救药的蜗居，在从异世界跑来的尤里乌斯眼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要素。
如果摆在这个房间内的器具都是生活必需品……考虑到这点，心智坚定的骑士先生也产生了举步维艰的无所适从感。
「因为太狭小，住不了更多人，所以才独居吧。」
「虽然不是这个理由，但仔细想想好像还挺有道理……不过我说啊！1R的房间可是贫苦单身汉的浪漫！」
握拳抗议道的昴就像对这房间抱有奇妙的幻想一样。
他打开衣柜，衣物竟没胡乱堆在一起，有着不像是独居男生会有的整洁程度，乖乖用衣架吊着。昴埋首于不常用衣服叠放而成的衣堆中，寻找记忆里只穿过一次的服饰。
果然……这个菜月昴和他认识的那个有微妙的不同，是本来就非同一人，还是来到异世界后产生了心境变化，还是因为……遇见了那位大人呢？
这么想着，尤里乌斯接上昴的话：「你似乎不是贫苦的类型。」
对于金钱没有商人般的执着。从手指和体魄来看，没有劳作也不缺乏营养。有余钱挥霍在书籍上也是资金宽裕的证明。
但他却选择这样的住所，是不介意生活的环境吗？还是有别的理由？
「因为钱有别的用处。」昴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而后才惊讶于自己的毫无戒备，小声嘀咕道，「我在对陌生人说个什么啊。」
他抽出找到的衣服，是套藏青的和服。抖开比对了下，如其所想，衣摆惨烈地停在高个子青年的小腿处。

瞅了眼正装打扮的昴，他诧异地挑眉：「真意外，不和昨天做相同打扮吗？」
「场合不同啊。」
虽说是正装，但并不是毕恭毕敬的黑色职场西服，只是曾经英伦风的西式制服罢了。扣到最上方的衬衫，深蓝的外套和裤子，轻薄却给人压抑和拘束感。
结果，认真上下打量过昴后，尤里乌斯给出的评价却是——
「发型和眼睛太差，拉低了整体的观感。」
「啊啊，总被认为是不良学生真对不起这套衣服！这么点小小的打击挫败不了我，我可是坚强地活了16年啊！」
昴扬声反驳，从橱柜里取出黑包背好：「我出去一趟，早饭想吃什么？」
「……馒包之类的。」
「是面包吧。」
面对谨慎选择措辞的尤里乌斯，昴似乎认为他没能掌握这个发音，微笑着纠正后转身出门。
门被关紧，房间变得寂静而冰凉。
闭上眼，缺少房间主人的气息后，尤里乌斯终于放松了紧绷的情绪。
回忆昴所做的一举一动，以及他被自己用话语试探刺伤后的表现。如果单单从表面看，或许会产生误解，认为他过于老好人，脾气好，轻信他人，疏于防备，容易被坏人蒙蔽之类的。
然而，那都是浮于表面的误解。这并不是自来熟，而是……
尤里乌斯皱起眉，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快感。虽然和慈爱有相似的部分，但不同的那块透出惹人嫌恶的污秽气息。
「虽然有所预感，但当对象转变成自己时，还是会不悦呢……看来我的气量也尚待修行。」

他站起身，趁着昴不在的时间，用学习机里的百科和字典，对照那些器具上的标签，理解基本用途。
虽然进展缓慢但反复熟记五十音，查找汉字词意，思考领悟字里行间含义的行动，让他得以稍稍从烦闷的思绪中脱身出来。
尤里乌斯现在的心情有些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这个少年就是曾见过的菜月昴。这样他便能观察『未来』少年误入故国的情况，寻找回归的方法。
另一方面，他则不希望对方是『未来』那个无谋而偏执的愚者。这个世界虽然充满畸形的要素，但他的故国也并不友好，甚至对个人的出身和才能更加严厉苛责。
对此一无所知、心有缝隙的昴，抱着帮助艾米利亚大人的执念，踏入与其身份不符的领域。
虽然无知无能无力无为到可怜的地步，但无论重来多少次，尤里乌斯都会执剑将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摧折。
然而，在故国他尚能通过给予挫折和打压磨砺对方的浮躁心，这里却是无能为力的。
看着他人在泥沼中沉沦的感觉并不美好。
※ ※ ※ ※ ※
两个多小时后，昴和尤里乌斯坐上通往上野的新干线。
与初见时相比，尤里乌斯身上那与日本格格不入的气息消散许多。不仅归功于合适得体的男士商务休闲装，还要感谢头顶的黑色假发。无论长了多么正直的脸，在日本留紫发就是不羁的代名词。
打着买早餐的旗号出去遛了圈，回来时昴就带着这些装备。
「要先去东京株式会社做珠宝鉴定呐。如果我是成年人就好办得多，现在还需要老爸过来陪同，否则以你的身份很难说明情况。」
平静到甚至冷淡地注视着昴，尤里乌斯用近乎挫败的语气开口：
「我只问一句，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反正也没事做，如果要是在意，就日后报答我吧！庸俗地给钱也没问题哦，我说过钱对我很有用的吧。就当是天使风投怎么样？」
兴高采烈地诉说着，昴全然没有将尤里乌斯的神思看在眼里。
若是能视而不见，浑浑噩噩地接受帮助就好了，但尤里乌斯所接受过的教育，所奉行的精神不允许他抱有逃避现实的软弱。
哪怕失去帮助后会寸步难行，也不能放任昴继续这样沉溺下去，尤里乌斯如是判断道，而与其父亲的见面能成为斩断这无谓关联的契机。
怀揣这种思考，他跟着昴走出地铁，看见等候多时、正在打电话的菜月先生。
一眼便能瞧出两人的父子关系，昴那双看似凶恶的三吊眼是血脉的传承吧。
比起尚显稚嫩不足的昴，菜月贤一有着更成熟而分明的棱角，透出坚定不移的决心，那双眼与其说是凶恶，不如称为严厉。然而瞅见昴后，他立刻收敛与人交谈的严肃，眉开眼笑地走过来。

「几个月不见了啊小子，根本没长个子嘛！」刚一照面，贤一就毫不犹豫戳向自家儿子的痛处，挥手重重拍向他的后背，将他打了个踉跄。
「看老爸你还是这么个熊样，当儿子的我也放心不少啊！」
揉着后背，昴龇牙咧嘴地吐槽了回去。
注意到父亲投向尤里乌斯的目光，他收起嬉皮笑脸的打闹，挺起胸膛，站直介绍道。
「这位是尤里乌斯，就是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位朋友。」
「菜月先生，初次见面还望指教。」
「朋友啊……昨天听到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事情办完后单独谈谈吧，可以给你分享下某个笨蛋的糗事。」
「刚刚的话我可不能装作没有听到！」
昴大呼小叫地抗议起来，在他身边凝视彼此的两人，微笑的面具下，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尤里乌斯下意识抚向发丝，假发在指尖留下不愉快的触感。
他在心里暗暗叹气，面上不动声色道：「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压根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好吗？」
昴的话语被理所当然般地无视了。
全日本宝石鉴定协议会名下的AGL宝石实验室内，鉴定师惊叹地查看检测报告，而后露出纠结复杂的神情。
「绿钻，而且还是成色那么纯正！然而这切割的水平太烂了，到底是哪个白痴切的，愚蠢！就算如此也依旧绽放华彩，它的潜力不容小觑啊！」
因为它含有丰富土属性玛那而随手带在身上的尤里乌斯，瞩目愤怒不满的工作小哥哑然沉默着。

作为唯一一个有身份的成年人，菜月贤一微微笑道：「看来送去拍卖会上还是能够有个好价钱的。」
「是打算卖掉了吗？」听见他的话语，工作小哥惊讶地眨眨眼，「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就是说啊老爸，讲好是典当的？」
「如果只是解决燃眉之急，我也建议典当哦。虽然狠批了切割师，但这颗绿钻的拍卖价至少是五千万日元起，请务必要考虑清楚。」
五千万！虽然单位是日元，但这个数字仍让昴惊异到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菜月先生的考虑更为成熟。
「不，从一开始就打算死当的不是吗？」
他看向尤里乌斯，青年微微一笑：「是的，多谢理解。」
这个世界的人特别中意结晶体这样绮丽而华美的饰物啊，即使无法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也不能通过门使用魔法，却凭借经验发现佩戴的好处吗。
尤里乌斯任由思绪发散，唯独锁定住菜月贤一的余光，始终保持最高度的集中力。
结果他们并没有通过实验室开出证书。打着『反正都错过了午餐时间，就回家一趟』的旗号，贤一自作主张地拦了回家的出租车。
一路上车内是犹如空气凝固般的寂静。
眺望着窗外的昴为之后与妈妈的见面而反复纠结，而他那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爹则悠哉地闭目养神。尤里乌斯通过隔板的空隙审视着司机的动作，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正如见面时贤一漫不经心提到的那样，搬去北海道读书后昴和他们见面的次数就急剧减少，而他无端辍学后更是数月未曾谋面。
最开始的那个月，从老爸说漏嘴的短信里发现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后，心底隐隐浮现的回家看看的念头就完全被愧疚、软弱和自哀自怨淹没，憎恶着袖手旁观的他人，也憎恶着软弱无能的自己。
昴沉浸在与真实的自己全然无关的虚拟世界里，用激烈的措辞疯狂地宣泄心底的怨念，借着网络与现实不直接挂钩的优势，学习隐藏IP的方法，不断换马甲咒骂刺伤他人。
通过伤害来换取思绪的安宁，通过挖掘别人的黑历史来填补内心的荒蛮。

他终于停下脚步，腿已经酸到站都站不稳了。但如果坐下，自己没有还能重新站起来的信心，于是摇摇晃晃地缓步走着。
天知道是往哪边跑的，周围全是没见过的风景。凭着来时的记忆摸回去，应该能找到学校，但他不想回去。
舍弃重负后的感觉是那么清爽，彻底叛逆后的心情是如此舒畅。
只要还能奔跑，就拥有挽回过失的希望，就拥有履行义务的希望。
自己就像是梅勒斯一样……对于那个人来说，我就是他的梅勒斯吧？我应该赶到的，我应该能救他的。那是我的义务，那是我的责任……希伦提屋斯赋予我的不得不抵达的目的地。
「信赖，信赖……我被信赖着！片刻前那恶魔的耳语，只是梦呀，那只是一场噩梦。忘了它吧。」
回荡在耳边的朗读声，发出求救信号的朦胧黑影，吹拂着发丝的清风，与傍晚绚烂的落霞。
奔跑吧！怀揣希望，春宵苦短！
——然而，对梅勒斯深信不疑的人，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被大人们找到的时候，他正坐在花坛边上，泪水止不住地下落，路过的行人全都避开他绕道而行。唯独在花园里悠闲散步的流浪猫，不离不弃般陪在他身边。
※ ※ ※ ※ ※
「呼……啊呼……」
头脑隐隐开始发热，昴调节步伐速度，慢慢由跑步转为竞走。
不知从何时开始爱上跑步这个运动的他只要时间充裕就会进行晨跑锻炼，虽然耐久度怎么也锻炼不上去，爆发力倒还是能够看看的——
昴本来对此抱有几许自信，如今那点少得可怜的得意也被慢慢追上来的青年剥夺了。
「结束了吗？」尤里乌斯歪了歪脑袋，呼吸保持着极为可憎的平稳。超陨石级打击到来！被邀请进行晨练的这个人，居然取得了超过昴整整两圈的斐然战绩。
——完全成为陪衬了啊！我是山姆·威尔逊吗？！
轻松完成别人做不到的事，这家伙就是这点惹人讨厌。
「啊啊，结束了，不能满足你，真是抱歉。」昴毫无诚意地摆手说道。
「满足吗……连热身都算不上呢。」
尤里乌斯眨眨眼，取下应昴的要求而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如其所言一点汗渍都没有。
青年秉承实话实说的诚笃精神所说的话语，被猛擦汗水、热得快进行蒸腾作用的昴当做是挑衅宣言。他气愤道：
「你到底是学什么的？居然能练就这么非人哉的体魄。」
「勉勉强强算是学过点剑术。说非人类稍微有些过火，毕竟在我认识的人中，有远远超出我能力范畴的强者。」
「啊哈哈……那可真是难以想象。」昴干巴巴地回答。
比尤里乌斯还强的家伙会是什么样？身高两米，肌肉发达，小麦色皮肤，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大地的怒吼。朋克风的装扮，配备大型机枪。终结者啊？
完全想歪了的昴甩甩头，将注意力挪到刚才的对话中，跟尤里乌斯慢慢朝早餐店走去。
「剑术？那种西洋剑吗？感觉和初见时那套衣服很搭诶，骑士团什么的。」
「差不多呢。想学吗？」
「诶，可以吗？」
尤里乌斯的回答超出了昴的预想。
难道我很擅长刷好感度？不过不会付培训班的费用哦。
小学时昴倒是胡乱地报了一堆辅导班，结果是理所当然地半途而废，连报名时兴致盎然的空手道也不例外。不过对于小学生来说，玩才是人生真谛啊！
看着莫名被唤起男子情怀，满脸期待，眼睛发亮看过来的昴，尤里乌斯笑容可掬地出言打击道：

但当飘忽不定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后，那点笑意便如陈旧的照片般褪色，化为一片空虚而迷茫的黑洞。
「什么嘛，你也会跟风吗？虽然太宰治是很出名，但以你现在的词汇量，阅读这种文章会很艰难哦。」
昴很快扯出浮夸的笑脸，那一闪而过的空白仿佛只是人眼的错觉。
尤里乌斯淡淡地凝视着他，而后颔首。
「诚如你所言，想不出『甜纳豆』是什么味道呢。」
「就是加糖风干的豆子，零食的一种，连甜纳豆都没吃过可不算人生呐！」
带着种毫无缘由、莫名的自豪感，昴用空出来的手拍了拍胸口，而后将塑料袋摆到厨桌上，取出鲜肉和土豆。
远远地瞄了眼，尤里乌斯意外地挑眉道：「你居然真会挑菜。」
「我挑的不是菜，是人脸呐！简单地说就是观察法。」
「难怪花了那么长时间，不让我跟着也是为避免被看见偷窥他人时的糗样吧。」
「虽然有这点理由，不过更多的是政策啦政策！」昴气势磅礴地叉腰指着扔在桌上的报纸，「新出台了黑户政策，罚款提高的话，检查力度也会加强，弄到健康保险证前，暂且先别出门吧。」
虽然整日整日地埋头在电脑上，唯独吃饭、晨跑、读报和睡觉是昴坚持着的正常人习惯。
由于不了解这边的世情，尤里乌斯读报时总因那些杂七杂八的闲谈困惑不已，从而无法顺利捕捉到有用的信息。这么一想，毫无障碍、或者说无比心大地融入异世界生活的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适应力强悍了。
「……之前就察觉了，难道你脑子很好使？」
「啊？」昴不解地发出短促的疑问声，而后顿悟似地一拍桌子愤怒道，「为什么要怀疑我的智商？我要生气了！」
「那果然还是不会做人的缘故呢。」看着毫无自觉的昴，尤里乌斯没头没尾地叹气起来。
他悠然地站起身，将《人间失格》放在学习台上，走到厨桌旁掂量着牛肉的分量——事实上，即使昴要求尤里乌斯同去菜场，他也会婉言拒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两个世界的肉类是否相同。
「你会做饭吗？事先声明，茶泡饭就是我的极限了。」
除了速冻食品外，昴对于做饭根本一窍不通。而且怀抱着对『君子远庖厨』的歪解，心安理得地沉浸在泡面的天堂里。
只有被混蛋老爸指使帮厨时，才会不甘情愿地给妈妈打下手。
拿起调料瓶嗅味的尤里乌斯给出相当不靠谱的回答：「大概吧。」
昴一瞬间扭曲了表情，但他很快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再差也不会差过我的第一次……那种『自己做的饭哭着也要吃下去』的感觉，懂吗？」
「放心不会哭的，顶多肚子疼罢了。」
「完全不敢放心啊！」
心里已经不抱希望地喊道，昴不禁怀疑昨天的自己到底是被什么妖精迷惑，居然会认定这个人厨艺非凡。
他唉声叹气着弯下腰，从厨台下的柜子里取出围裙，在尤里乌斯嫌弃的目光中给他系上。
「努力加、喂！你在干什么？」
还想着意思意思给他加油鼓气的昴，在下一秒就彻底破功，惊愕地看着取出菜刀的尤里乌斯。
对方愣了愣，迷惑地看向他：「干什么……削土豆啊？」
「刨刀就在你手边诶！这年头谁会用切菜刀削土豆啊！不要手指了？！」满脸看白痴的神情，昴洗了洗手，直接夺过土豆削起来。

诚如尤里乌斯曾经说的那样，普通的跑步对他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平时随性而教的剑术也完全没有发挥出他真正具备的实力。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学习也好，体育也好，轻轻松松就能达到别人需要努力才能完成的水平。不知不觉就瞧不起同龄人，自以为是圈子里的中心，最好的那一个。」
明明是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却能专注到仿佛真的有假想敌在对面般。
即使是昴的眼力，从他每一招的变动都能隐约感受到对手出招变招的方式，仿佛有看不见的另一把剑在与他交战。
强行扭转剑势，被不存在的力量纠缠住剑锋，从额上滑落的点点汗珠，微微扬起的衣摆。如绷到极致的长弓般富有力量美的肌肉。伴着随风扬起的纤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手指。
这份超绝的意志力渗透在空气中，化作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侵袭着昴的神经，没办法嘲笑他对空挥剑闪避的动作是中二。就连思考都麻痹，只能沉醉在那份魄力中无法自拔。
「但是，错了呐。太过傲慢而自我主义的想法。根本没有那种事。我只是最普通最平淡最乏味的普通人中的一个而已。与我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称，既不耀眼，也不闪耀，只是湮没在夜空中的存在。」

——所以特别想回应。少年的眼睛如是说道。
※ ※ ※ ※ ※
「知道吗，令郎想去往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国家。」
轻轻啜饮茶水，尤里乌斯问道。
而坐在他对面的菜月贤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知子莫若父。从昴提出要前往北海道读书时，他就做好儿子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归来的准备了。
「知道啊，也许哪天会突然一声不吭就离开吧。真是让人伤脑筋的孩子。」
「会很辛苦呢。因为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会饱受挫折，一次又一次被打击，被嘲笑，被痛骂吧。」
听见尤里乌斯做出最坏的假设，贤一泰然自若地露出爽朗的大叔笑容。
「人生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东西。不过那小子也不会轻易低头的。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自己，就会拼到最后，无药可救的性子呐。」
似是夸奖似是嘲讽地说着，贤一最后微笑着地做出总结。
「到底是我的儿子呀。」
不，到底是菜月昴呢。
尤里乌斯在心底反驳道，面上却挂着温和文雅的笑容：「那么，差不多该告辞了。」
他拿起桌上的磁卡。
贤一注视着他的动作，而后开口道：「最后确认一遍，把钱存在我的名下，真的可以吗？比起我，昴更值得信任吧？」
「没关系，权当聊以慰藉吧。」
送他出门时贤一仍一头雾水的模样，尤里乌斯淡淡地望着堆满层积云的天空，看起来今晚的东京风雨欲来。
而他的风雨还有多久将要到来呢？从昴的年纪来看，大概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
尤里乌斯不觉得昴现在的努力会付诸于流水，但这个荒谬的时间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未来呢？
没有任何经验参考，谁也无法做出断言。
——让我看看你的抉择吧，命运大人。
尤里乌斯想着，缓缓踏上归途。
TBC.
（下）
*啧，不经意间人物崩了大纲。好歹字数的确爆到8k。
*决定了，下篇要赶在520虐狗→_→
*这次用乐呵的昴亲好了→_→ 啧，看见一张图第一眼以为是尤里乌斯，结果发现是幼年奥托啧，谁要看他啊。

6 离别的号角
「为什么作为加班加点补习的考生还要来进行扫雪活动啊，老天爷真是太无情了，不能在这个冬天偶而宽厚一回吗？」
昴双手搭在扫把上，将冻得发疼的脸埋进绒线手套里，深深叹出一口气。
自扫门前雪，这是房东大爷早早就说好的要求。当年初来乍到的昴不以为然地答应了，而后享受了东京十年内不曾有过，在北海道却家常便饭的鹅毛大雪。事后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吐息氤氲间蒸腾着，吸入的寒气仿佛会将鼻腔凝结般。
哪怕穿了羽绒服也抵挡不住寒风刺骨的侵袭，昴瑟瑟发抖着祈祷明天升温，目光瞥向完成最后一块清扫的尤里乌斯。
虽说是同时开始干活，但他的室友却主动包揽了四分之三的区域。非但不像他这么没出息地颤栗，扫雪效率也高得惊人。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全才啊？
将垃圾送上回收车，打扫工具塞进庭院的工具房里，昴跟着尤里乌斯回到温暖的室内。
刚一投入暖气的怀抱，少年迫不及待地摘下围巾，奔向已经煮开的热水。
「扫雪过后一杯暖茶……总觉得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人的日子，是错觉吗？」
「怎么，不满吗？」
尤里乌斯不解地听着他的感慨，脱下大衣挂在新配置的落地衣架上。打开手机研究今天的行情。
昴不假思索地摇头，提起水壶往陶瓷杯中注水。他本不是讲究生活情调的人，但在室友的潜移默化下，慢慢变得通达起来。
人通常都倾向于轻松的活法。昴本人正是大众中不起眼的一个。
读书也好游戏也好，他都倾向于轻松的做法。所以，不用动脑的轻小说堆满了书架，一遇到卡关的地方就毫不犹豫地上网查攻略。这份惰性存在于骨子里，只要没到关键时刻，他就懒得行动起来。
放弃挣扎沉醉在睡梦中是何等轻松啊！但当沉迷变作痛苦后，昴也会快刀乱麻地斩断身上拖累的惰怠，为了不再面对痛楚而行动。
格调高雅的尤里乌斯正是带给他痛感的人。只要这个青年的期待还存在于昴的心中，他就无法摆脱那刺痛感，无法停下脚步回到荒唐度日的生活里。
「不满什么的完全没有，只是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喝茶。」
「是吗，彼此彼此吧。」
尤里乌斯语意不明地说道。
昴不解地看过去。字面解释意思明确，但对面投来的目光却令人难以释怀。
斟酌着，昴对茶水吹了几口气，还是没能忍住，出言问道：「你……有言外之意吧？」
「不用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不，现在已经晋升为超在意的等级了！」将瓷杯放下后，昴大声抗议道。
叹了口气，尤里乌斯正视着昴，没有丝毫动摇之意、坦诚而清澈的眼睛让人为之一颤。
昴不自觉地挺直腰板等待着。
而后，那双时刻专注凝视着目标，透出坚定而自信的意志，又带着淡淡温柔暖意的琥珀色瞳孔，微微移开了。
「不，还是算了……」他有些怅然地淡淡道。
令人为之窒息的语气，昴说不出话来，只能脑袋一片空白地模仿着尤里乌斯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喝茶。
寂静降临，墙上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
「因果……」
听不清话语和感情的呢喃打破了僵死的局面，尤里乌斯望着结霜的窗户，缺乏感情地开口道：「相信世界上的事物都有因果吗？」
「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用这个词……嗯，本来是相信的，但最近有点叛党倾向，都是量子物理的错。」
「因果只是人的大脑用来解释事情发展的工具，是人脑的错觉。时间不连续，因果不存在。未来决定过去。」
尤里乌斯缺乏自主观点地罗列着，本来已经看惯的SF词汇被他说出，让昴产生某种奇妙的错位感。
不舒服不愉快不爽气不惬意。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别听。每个细胞都在拒绝着接受。昴努力压下涌到喉咙口的咆哮，憋出几个无意义的单字。
「怎么……突然……哲学……」
「啊，不好意思，看书看入迷了。」
像是如梦初醒般，尤里乌斯露出歉意的微笑。充满了距离感的笑容犹如面具般紧贴在他脸上。
「……书？」
「嗯，小说，非常令人介怀，所以一直在思考。」
那无瑕的微笑容不得昴做出半点反驳。而少年本身也不愿意去打破尤里乌斯营造出的和谐氛围。
他舔了舔嘴唇，咽下唾沫。
「是这样啊……」稍作调整后，昴热血上头地大声道，「早说呀！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