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叶修睁开眼睛，轻轻的颤抖着将右手伸到眼前，果然看不见。
但是他的心中欣喜若狂，他终于再次获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有些无法适应。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翻身抬腿便跑，迫不及待的要逃离这个地方，不久便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并不刺眼的光亮。
对于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绝望的漆黑，他存着很多疑惑，却绝无丝毫去探究一下的想法，哪怕多一刻都不愿再停留其中。

可能是太久没有行动，也可能是衣衫过于凌乱，他的步子踉踉跄跄，摔倒在有些潮湿的泥土上。
他爬起来再跑，再摔倒，再跑……连滚带爬的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累的没有力气才停了下来。
隐隐约约的，他觉得有个影子一直在跟着他，心里有些害怕。
但他实在是跑不动了，于是干脆躺在地上，望天等待未知的来临。

漫天繁星在夜穹中静静凝望，有些暗淡的月光，无声停驻在山林间，
没有虫儿鸣叫，也没有鸟儿夜啼，好似一副安静挂在某间老宅堂中的山水画。
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悄悄走进这画里，来到叶修的身边，就那么自然的蹲了下来，低头看着叶修，不言不语。
叶修的目光掠过月下如瀑的长发，停留在那张精致娇俏的小脸儿上。
那双眼睛竟是如此清澈、如此明亮，如黑色的水晶一般纯净，以至于在月色下叶修都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自己的影。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空气里散发着诡异，越来越浓。
过了一会，叶修不再看她，扭过脸去看月亮。
他忽然觉得那弯弯的月牙儿，怎么看都像是一张妖异的嘴，挂着邪魅的笑意，随时都会裂成夜空里的一道更加醒目伤疤，
无视天地间遥远的距离，瞬间便会将他吞噬。

叶修盯着月亮看了好久，忽然对着月亮说道：“你饿不饿？”
小女孩点了点头。
叶修又对着月亮问道：“那你要不要吃我？”
小女孩似乎想了一小下，然后摇了摇头。
叶修忽然跳起来对她大声说：“你饿了又不吃我，那你还不赶紧去找？我也饿，我非常非常的饿，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
多久没吃东西了，你就不怕我吃了你？这荒山野地月黑风高的，你闲的没事跟着我干嘛？我也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仙是
妖怪，要不然你就把我杀了吃了，要不然你就离我远点！别妨着我看月亮！你懂？”
小女孩抬起头，不眨眼的望着叶修，一脸的无辜。
叶修转身自顾自的走开，小女孩马上站起来跟着他，叶修头也不回的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念叨：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大姑娘刚刚去无影，小姑娘却又来一个……”

走着走着却又停了，叶修回过身去问：“你是不是她？”
小女孩摇摇头。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小女孩点点头。
“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小女孩又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
小女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把手背到身后，左手拉着右手食指，抬头望天学着叶修去看月亮。
叶修伸出手在头上使劲按了按，轻轻叹气，转身再走，小女孩继续跟着他。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在山林间、在月色下一直这么走，走了好久。

这片山林中的夜色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有些过于寂静，从那些山间随意生长的有些茂盛的树木花草来看，
此时仍是春夏之间，应该并没有在那困境中过了太久，但是看来看去，叶修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到大，除了屏山镇和屏山镇后面的屏山，他哪都没去过。
所以，他只是看不出这山到底是不是屏山。

似乎是因为走了太久，叶修亢奋的状态慢慢消退，生出浓浓的倦意，随便寻了块可以倚靠的石头，坐了下来。
小女孩也走过来，跟着坐到旁边，双臂拢在膝头，一副乖巧的样子。
叶修很累、很困，但是他不想或者是不敢让自己睡去，他不知道自己若真的睡去，会不会回到那片无法逃离的黑暗。
而这山、这月、这夜、这小女孩儿，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个梦中的梦。

他不想再动，但是他很想说话，于是便开始说话，哪怕对着石头也能说上很久，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睡着。
好在旁边不止有石头，还有个小女孩，却不知有没有在听。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弯月，月下有个青年讲故事……

“我是从镇上长大的，有个师傅是玄天门的记名弟子。”
“知道记名和正式的区别么？说了你也不明白，所以我也就不说。”
“我是师傅捡来的，从小便跟着师傅，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为什么把我扔掉。”
“我曾经偷偷想过，我有没有可能是师傅偷偷生的儿子，却偏说我是捡来来的，不过，师傅他也太老了些……”
“我问过师傅，我有没有可能是个皇子？又或者是哪个将军或者大官的儿子？”
“我也问过师傅，我有没有可能是棺材店老王的儿子？卖烧饼的武大伯的儿子？镇上唯一酒铺的老板何添财的儿子……”
“终于把师傅问恼了，他说我就是一个吃货，还是野生的……我其实不太明白，野地里咋哩就能生出了吃货呢？”
“嗯，这句就当我没说。”

叶修想着之前种种，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破境了。
但是他却不敢内观去确定自己现在的状况，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梦中，
生怕内观发现自己并没有破境，便会破了这个梦，虽然他并不知道破境后应该是什么样的情况。
如果左右都是梦，他宁可在这个梦中，因为在这里有山有月有石有树，他还能动还能说话，
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一直跟着他，而在另外一个梦里，除了黑暗，便只有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她。

叶修忽然有点感激这个明显有些诡异的小女孩，也有点想她，不着痕迹的往这小女孩身边凑了凑，
但他也终于没有下定决心去破了现在这个梦，心里想着，就算是梦醒，也要等到天亮的时候吧，
便又开始继续讲他那个比白开水还要淡而无味的故事。
继续讲着老王养的大黑狗偷吃了李婶家的鸡，老林家的小孙子尿了何老板一脸的尿，
老马家的两个儿子大马小马为了有点胖的翠花常常打架……

叶修终于还是睡着了，小女孩儿凑到叶修身前，凑得很近，看着他，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极其
微小的有些坏坏却很可爱的笑意，小女孩轻轻挥一挥衣袖，没能带走一片云彩，只是山林间忽然鲜活起来，近处
有虫儿低鸣，远处有鸟儿轻啼，也有潺潺的水声，从更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