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①
我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就有不太妙的预感,踏入学校后这预感更加强烈。不认识的学生在经过时却频频侧目,不时有似乎是针对我的窃窃私语传来……我心虚。
打郑子源手机,不通,不通,不通。糟心。
不管他了,先找宿舍。
我宿舍在六楼,提着行李哼哧哼哧爬,爬到一半,一个人从下面的楼层几步跑上来一把拽住我胳膊,拽得我一个打滑差点摔下来。
“郑子源!”他喊得尖利。
我小心肝一颤,还没来得及澄清他猛地一拳把我打跌在楼梯上,行李箱拖了手,咕噜咕噜往下滚。我磕地一阵疼,顾不上行李箱,一转头,他脸胀得通红,又一拳迎过来。
“那个!我……”身上一重。
拳突然松了,他跌下来,整个人软在我身上。
“呵呵,郑、郑子源。”他呢喃着,灼热的气息扑我颈上,“你也把我当玩物吗……”
“不是。”我缩着脖子,说,“我不是郑子源。”
他没了动静。我翻身坐起,手摸到他前额,烫。这人闭了眼完全一副失去意识的样子,我尝试叫醒他,只得到他几声听不出含义的胡言乱语。是烧得厉害,所以才把我错认成郑子源么。
虚弱成这样打人还那么重,得有多大仇。
玩物么……确实像郑子源会做的事。
我把他背起来,准备送他回宿舍。楼下拐上来个学生,见了我立刻缩回去,我叫住他。
“这人你认识吗?”我示意他看我背上的人。
“不、不认识!”他一脸惶恐,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我长得那么吓人?
我朝他安抚地笑笑,和声道:“你们好像是同一楼的吧,宿舍知道吗?”
“不不不知道!”
“真的?”我不死心。
“22203……”这不是知道么。
我放过这个抖成筛糠的学生,背着郑子源惹下的又一麻烦找到203宿舍,心想不知道放到哪张床上该怎么办。这问题很快便自行解决了。
门开着,我径直走进去,里面两张床,其中一张被子掀开堆在一边,露出起皱的床单,与另一张明显整理过的床对比鲜明。主人刚走没多久,这张床上还有着热度。我把他放在床上掖好被子,找了毛巾给他打水敷上,只是找遍宿舍没找到一粒药。
还得去买药。
我放了杯水在他床头,合上门出去。
下了楼发现找不着路,随手拦住一个人——
“同学你知不知道……”
他回头,变了脸色:“不不不知道!郑郑……郑爷!”又是熟悉的面孔。
这称呼还真……糟心。我无语道:“同学,我不是郑子源。”
“我我知道。”他小心翼翼地看我,猜着我的想法筹措语句,“你是郑爷的弟弟,也是爷。”
“不是爷是郑子渝。”我没空和他爷来爷去,说完直接请他带路,他乖乖带了。不过心底肯定不情愿得很,只好暂时委屈他一会儿。
我跟着他走,边问:“你名字叫什么?”
他一僵,梗着脖子说:“孙融。”
“噢,谢谢你孙融。”我说。
我打量着,记住他的名字和特征。孙融,戴眼镜,偏瘦,刘海搭得很低,衣服发皱,鞋子格外脏。
我带着药推开门,他已经醒了,托着我放在他床头的水杯喝水。毛巾在床头的置物柜上搁着。
我把药放在他床头:“一天三次,一次……”
“我知道。”他看我一眼,“谢谢……对不起,我烧糊涂了。”
“哦,没事。”挺好,烧糊涂了还这么有劲,身体不错。我拎了毛巾重新浸上水,任他趁我转身时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我。回过身来,他目光迟了一秒,没来得及移开。
我举着毛巾道:“我看你烧的厉害,就随便拿了这里的毛巾……你介意吗?”
他半合了眼,睫毛投下阴影,显得黯淡而颓废:“你不用做那么多的,躺一躺就过去了。”
……就死过去了吧。
我当然不准备顺着他,拎着毛巾逼近他床前,勾起嘴角:“那就拜托你躺下了。”
他见我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没再坚持,乖乖躺下了,倒是我没想到他这么不抵抗,内心诧异了好一会儿。再怎么说我也是被他认错成郑子源的人,在他眼中,我和郑子源应该很像吧……
我又试了试温度,然后给他把毛巾敷上。刚才去浸毛巾的时候顺便烧了水,等会儿应该就能泡药了。
他乖乖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看上去毫无防备,只嘀咕了一句:“你还真会照顾人。”
我不太好意思地笑笑:“也就有点经验吧。”
他沉默半晌,又说:
“这么对我,是因为郑子源吗。”
“啊?也算是吧。”
他睁眼看我,我怕他误会了,又补充说:“不过我可不是他叫我这么做的,照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郑子源伤害过的人多了去了,我就看不惯他这样。你和他之间我虽然还什么都不懂,但郑子源实在不是个好人……”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猛地被打断,噎道:“同父同母。”他这一问,闻着真不对劲。
“兄弟么……”
我默然。
如果说好和作为新生我一起来学校却在下火车后扔下行李和我以及被劫走摩托车的无辜路人自己跨上摩托扬尘而去算是兄弟的话,那有个兄弟还真是糟心。
“你们兄弟不太像。”他又说。
嗯,这句话我喜欢听。
“我这几天昏昏沉沉,脑子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把郑子源揍一顿。”
那可糟心了,就这么一个愿望还打错人。
我听他声音小下去,怕他睡了,就说:“你别睡着了,等水烧好喝了药再睡。”
“……唔。”
“郑子源那边我回头帮你揍他一拳,你好好养病,就当是报答我了。”
“……唔。”
“郑子源在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他沉默半晌,说:“任性妄为,挑战权威。他想在这里称王。”
我实在忍不住:“呵呵。”
他看我一眼:“一开始所有人都是你这个反应,不过,现在他已经快成功了。”
……呵,
呵呵……
水烧好。泡药。
想起来了,箱子还被我拖这楼梯旁的墙边愣着。我把药递给他,他接过,被我盯着喝下去。做到这一步,差不多了。
我跟他告别,拉开门出去,一眼看见楼梯口围了七八个人,箱子被拉开躺在中间,我的。
糟心。
糟心。
糟心。
我快步走过去,指着箱子:“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箱子。”
“唔,我知道啊。”其中一个气势特别横,两边耳朵上各一排花式各样的耳钉,瞎了一身贵气的穿着。
“那可以请你还我吗?”我内心挣扎着,尝试和他用正常的方式沟通。
他匪气十足地睨视我:“当然,不行。”
旁边一个人在旁边扭着眉毛阴阳怪气地帮腔,类似小弟:“要怪就怪你箱子挡了我们浩白哥的道,今天你不给个交待,不仅箱子不能拿走,你也要留下!”
挡道……我箱子好好的在墙边呆着,难不成是挡着他撞墙么。
郑子源混账多年,早已不用这样的戏码,领着他的小弟,单刀直入,给钱,给人,给老子办事,不给?好,打!
唔,好像听到了郑子源的名字。
那七八个人里有两人一开始就在交头接耳,郑子源在这学校里好像很有名堂,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到我的脸想到郑子源。
耳钉似乎也觉得这两人坏了自己的气势,往其中一个脑门上一拍:“叽呱什么呢!蠢货!”
“浩白哥,这新生,好像是那个人的弟……”
这几人原本气焰盛得很,他这话一出,原本的气势开始变了。
耳钉面色一暗,又往他脑门一拍,挺着脸就骂:“畏缩什么!不就是败了他一次吗,大哥只是失手,早晚会赢回来的!”
“可是他连阮高都……”
耳钉没等他说完已经沉了脸:“怕就滚,丢脸!”
被骂的也真是丢脸,不仅没被激起脾性,反而松了口气,朝他讨好地笑笑,又朝我讨好地笑笑,然后拔腿就滚。
他这一跑,剩下的几个人都泄了气,看我的眼神带上些犹豫。耳钉气得跳脚,又转向我:“你小子看好戏啊!”说着伸手就要扯我领子,可惜还是虚了,被我捉了手腕一折整个没了力道。
他嗷叫,被我制住动弹不得,喊身后那群小弟。刚才帮腔的第一个上来,堆着笑就说:“大哥那个是我不识相,我那个狗眼不识泰山,您别介意啊,我我这就滚!”
耳钉惊呆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又跑一个。
耳钉挣扎,怒骂。没用。余下的纷纷求饶,四散而去。这耳钉也是很可怜,一个名字就吓跑了所有帮手。
……我差不多可以理解称王的含义了。
耳钉气急败坏,一挣扎,挣开了。我收回手,耸肩:“你还要我的箱子吗?”
耳钉阴着脸作出朝我咀一口的动作:“你给我听好了,郑子源只是风光一时,摔下来是早晚的事!真正能够站在顶峰的人是我大哥——温广瑞!”
我无语:“哦。”
……敢情还不止一个人想在这学校称王。
耳钉吼完这句还不解气,跑下楼梯前又转过头来,一脸恶意:“你知道你刚刚出来的宿舍是谁的吗?是个所有人都能睡的婊子,昨晚和五个男的睡,今天才病到下不来床!”
“喂喂,你不要没本事就胡说八道好吗!”扯到无关的人还说出这种话,实在恶劣。
他一抬下颚,扬眉:“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问问他。”他说完,这才转过头去,走了。
莫名其妙。
我蹲下来,收拾我的箱子。箱子被他们翻过,好在没有人拿走东西。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
“如果我说是真的,你后悔吗。”本该躺在床上的病人沙哑着声音,影子投在地上,削瘦单薄。
我拉上箱子,站起来:“有什么后悔的。”
“是真的。”他加重语气。神色灰暗。“我就是这么个人。”
章②
郑子源神隐半天,终于给我发了条短信:
怎么样,威不威风?
我拎着行李心中千言万语:
糟心。
拎到宿舍,里面有人。
我盯着他瞅:“室友?”
“不是。”他一推眼镜,“这是单人宿舍,我张允嘉,你哥让我过来的,如果住不惯,郑子源说让你过去和他住。”
我瞅瞅宿舍,干净整洁,光线敞亮,设施齐全,还有个视野不错的阳台,比二楼病人那房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真是单人宿舍?我宿舍?”
“不满意吗?这楼房间一般给比较有身份的学生住,更好的就只有顶楼了。”
“不……”比较有身份,比较有身份,比较有身份——连这样的宿舍都能调动,郑子源原来真的是在整个学校称王!
我转向张允嘉:“我哥……郑子源究竟屌窜到什么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