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鱼与飞鸟吧 关注:29贴子:13,762

最慢的是活着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6-05-23 12:34回复
    我想起了我的祖母。——这表述不准确。也许还是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才最为贴切:“不用想,也忘不掉。钉子进了墙,锈也锈到里头了。”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6-05-23 12:34
    回复
      每次过小年的时候看她给灶王爷上供,我听的最多的就是那一套:“……您老好话多说,赖话少言。有句要紧话可得给送子娘娘传,让她多给骑马射箭的,少给穿针引线的。”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6-05-23 12:40
      回复
        大红底儿上起着淡蓝色的小花,既喜悦,又沉静。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6-05-23 12:42
        回复
          三年困难时期,她响应国家号召向灾区捐献物资,狠狠心把那对镯子捐了。后来发现戴在了一名村干部的女儿手上。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6-05-23 12:43
          回复
            那次探亲回来,她又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女儿白白胖胖,面如满月,特别爱笑。但是,一次,一个街坊举起孩子逗着玩的时候,失手摔到了地上。第二天,这个孩子就夭折了。才五个月。
              讲这件事时,我和她坐在大门楼下。那个街坊正缓缓走过,还和她打着招呼。
              “歇着呢?”
              “歇着呢。”她和和气气地答应。
              “不要理他!”我气恼她无原则地大度。
              “那还能怎么着?账哪能算得那么清?她也不是蓄心的。”她叹气,“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6-05-23 12:45
            回复
                “它们喂人,人死了埋到地下再喂它们。”每当吃菜的时候,她就会这么说。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6-05-23 12:48
              回复
                  一切东西对她来说似乎都是有用的:玉米衣用来垫猪圈,玉米芯用来当柴烧。洗碗用的泔水,她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地泼掉,不是拌鸡食就是拌猪食。我家要是没鸡没猪,她就提到邻居家,也不管人家嫌弃不嫌弃。“总是点儿东西,扔掉了可惜。”她说。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6-05-23 12:49
                回复
                    路上看到一块砖,一根铁丝,一截塑料绳,她都要拾起来。“眼前没用,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宁可让东西等人,不能让人等东西。”她说。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6-05-23 12:50
                  回复
                    在冲下去的一瞬间,我清楚地记得,我还往身后看了看,她还在。一阵失控的跌撞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栽进了河里。河水好凉啊,河草好密啊,河泥好软啊。当我从河里爬起来时,居然傻乎乎地这么想着,还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6-05-23 12:53
                    回复
                        她仍是不喜欢我的。我很清楚。但只要她能把她的不喜欢收敛一些,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6-05-23 12:54
                      回复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奶奶对于父亲这个独子的感觉,我想只有这个字最恰当:怕。从怀着他开始,她就怕。生下来,她怕。是个男孩,她更怕。祖父走了,她独自拉扯着他,自然是怕。女儿夭折之后,她尤其怕。他上学,她怕。他娶妻生子,她怕。他每天上班下班,她怕。——他在她身边时,她怕自己养不好他。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怕整个世界亏待他。
                          父亲是个孝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俯首帖耳。表面上是他怕她,但事实上,就是她怕他。
                          没办法。爱极了,就是怕。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6-05-23 12:56
                        回复
                          她硬硬地说着。哭了。我也哭了。我擦干泪,看见泪水流在她皱纹交错的脸上,如雨落在旱地里。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她哭。我想找块毛巾给她擦擦泪,却始终没有动。即使手边有毛巾,我想我也做不出来。我和她之间,从没有这么柔软的表达。如果做了,对彼此也许都是一种惊吓。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6-05-23 12:57
                          回复
                            有一天,我下班早了些,一进门就看见她在摸着父亲那张扣着的遗像。她说:“上头我命硬,下头二妞命硬。我们两头都克着你,你怎么能受得住呢?是受不住。是受不住。”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又难过,又委屈。原来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原来她还是一直这么在意我的命硬,就像在意她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生于正月十五。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她的命是够硬的。但我不服气。我怎么能服气呢?父亲得的是胃癌,和我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们并没有偷了父亲的寿,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栽赃?我不明白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无法疏导过于浓郁的悲痛,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那时我才十八岁,我怎么可能明白呢?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当时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我的委屈和她的悲伤相比,没有发作的比重。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6-05-23 12:58
                            回复
                              最过分的任性大约就是这种状况了:别人都知道你的过分,只有你不自知。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6-05-23 12:5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