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咔……咔哒……
咔哒……咔哒……
咔嚓咔嚓咔嚓…………
小小的圆球缓慢的悬空旋转了起来,散发出莹莹的紫光,光芒柔和的打在狭窄的金属空间内。无数个旋钮交错,细密的线路纵横,温和能量的迅速传输让这个由冰凉的金属拼接缝匝的复杂机械睁开了遮挡视线的铁片,第一次用冰凉凉的眼珠看见这个世界。
*选自《第五元素:自然创造的灵魂》注释1:蓝星机械纪元第300年,第一块第五元素石悄然觉醒,自那以后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富有神奇力量的矿物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随着心脏的苏醒,记忆区域也一并跳跃起了运行中的闪光。那由有机物仿生出来,曾被什么人捧在手心小心翼翼雕琢安放的剔透的眼球开始四下张望,像个刚刚接触到世界的稚童。
这是个陈旧的,落满尘土的木头小屋,下午的阳光透过木格安静的打进屋里,桌子上是一摞摞依次摆放的精密复杂的图纸,随处可见的收纳盒里分门别类的放着已然锈迹斑驳的齿轮链条。
有人曾在这件屋子里生活过的细节是那样鲜明,木桌上有不小心打翻茶杯后留下的浅浅茶渍,镜框里装着色彩暗淡了的老照片,古旧的纸质书塞满了整整一人多高的大书柜,每一本都保存的完好无缺。这里的一切都与现在的世界格格不入,就好像时间在这里驻留了脚步,好奇的看着被留在时光里的他。
他,是被安放在整个屋子里唯一一把软椅上的,与周围对比鲜明的浑身光亮如新的一个机械人。
*选自《第五元素:自然创造的灵魂》注释9:第五元素,或称以太,在蓝星泛指精神元素,多数研究报告提出这种矿物可以在某种情况下激发出奇异的力量。
身体全面苏生,充沛的能量流转全身,记忆区域调取了自“他”这个个体产生后的自主记录的所有影像,然后不出意料的浮现了另一个活跃于其中的身影。
那人有时候会伏在案上写写画画,写满字的稿纸在手边装订成册,被还带着花瓣味道的清风吹得簌簌作响,轻快动着笔的同时那嘴角还带着期待和开心的笑意,也有时候就坐在他身边的地上,捧着本书和他共享同一片阳光,还有时候会一边哼着歌一边坐在一堆零件中间拼接着手脚或关节。
那时坐在椅子上的他日渐趋于完整,壮实的四肢,其中游走的线路连接的丝毫不差;清俊的容貌,一对紫色的琉璃似得眼睛完美契合于眼窝。那人倾尽了一生的心血,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让这个他爱不释手的机械人更加完美。
“你是被上帝所珍爱的孩子,伊万,我的好万尼亚,这个名字我翻了很多书,想了好久呢……再见啦万尼亚,这是我能送你的最后的礼物,要好好保管它啊。”记忆到此戛然而止,那人将一块沉甸甸的圆形石头送进了自己的胸腔便转身决然而去,被官兵跟随着的背影是他在被切断供能之前最后的画面。
*选自《第五元素:自然创造的灵魂》注释11:只要有合适的容器,我们便认为可以由这种元素石造就出自然化生灵魂的人类,但没有容器,石头就只是石头。
伊万缓缓站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从他的“心”里升腾起来,像一双温和的手拂过所有大脑中的中枢,快速巧妙地构筑了他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感情。
仿佛是在一瞬间,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一切录影化为记忆填充进婴儿般空洞的大脑,如同是时间之轮的疯狂旋转,他的人生足足被填进了半百时光,所有的动作再不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干枯无力,如今的举手投足都是由他的大脑控制,指尖可触碰到的是他想触碰到的东西。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记忆里的他真正活了起来,他为那人坐在自己身边看书而开心,希望那人搭在自己身体上的手可以带走点凉意缓解夏日的燥热,他看着那人叼着钉子满脸认真为自己接上手臂时感到开心而好笑,他看着那人明明还写着字,头却如小鸡啄米似的向下点,最终趴在桌子上就进入了梦乡,对手指沾了一大片墨水毫不知情而感到心疼。
……对最后那人坚定的转身离开而感到失望。
伊万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随即有些颓丧的靠在了木桌边上,回忆进行至末尾他才意识到,他一直想说的一句“不要走”,彻彻底底的迟到了,迟到了整整五十年。
暖暖的,带着花香的春风打着旋儿柔柔的降临,将木桌上的纸张吹得乱七八糟,伊万赶忙按住了所有摇摇欲坠的稿纸,这么一看才发现在精密的图纸中混杂了大量字迹工整,内容连贯的纸张。他稍微花了一段时间,才把这些薄薄的小东西归回原位,却意外地发现那些写满了字的纸是厚厚的一本书的手稿,因为时间久远装订的线已经腐朽,纸上只余钉出的孔洞,封面上只有有力清秀的两行字,作者那一栏的后半部分被涂黑了,依稀只能看见几个字:
《第五元素:自然创造的灵魂》 作者:王耀 及——————
他从不知道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人的名字,自他被创造出来之后从没看见过那人有任何访客,自然也就不会听见别人喊那人的名字,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也终于不用再用含义模糊的词语去指代那个重要的人了,心里那个含蓄内敛的黑发青年也终于有了一个称呼上的归属。
“王耀?”伊万顿了顿,然后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名字啊。”
他起身,一件一件的看过王耀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他现在有些迷茫,何不去试试找到王耀?也许能从这些物品上找找自己以后寻找的方向。
老旧的相框落满了灰尘,玻璃浑浊不清,伊万拿了起来,小心地用手指把它抹干净,一下子温馨漂亮的景象就跳跃进他的眼睛里。照片里的王耀站在中间开心地笑着,手里捧着一颗乌蒙蒙的圆形石球,左右各站着几位金发的年轻人,搂在一起笑着大声的喊着什么。众人背后是一座落满银霜的房子,傍晚的夕阳金灿灿的,给所有人都拉出了长长的阴影。
伊万想了想,把相框的后盖打开,在他的印象中王耀是个很细心的人,也许会对有纪念意义的事付诸笔墨。
我们发现了第二块第五元素石!谨以此纪念,下一步计划正在筹备。
——写于机械纪元320年的冻水大陆雪城
他将这短短的两行字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小心的把后盖又合上,把相框又摆回了原位。他又向一旁走了走,看见了大书柜旁边的墙上贴着的一张世界地图,五块大小不一的陆地在汪洋广阔的大海中各据一方,翡木大陆的位置上被王耀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表明了伊万现在的所在位置。
伊万想了想刚刚那张照片背后写上的字,把目光移向了翡木大陆以北的冻水大陆。
也许那里会有什么关于王耀的线索?想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要扔下自己一个人逃走,最后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很多很多,都想要当面问问他。
也想感谢他,感谢他创造了自己,让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让他能看见这个丰富的世界。
想见见他,不是以它制作的机械人的身份,而是以伊万这个真真正正的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