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于书房览户部过往卷宗，如今恒王办差益发熟稔，递上来的几笔卷宗已无甚需更正之处，省去往日不少精力】
【在朝顺当，在府却不见得，与小儿父子之情寡淡，与大儿又起隔阂，心内说不透的苦楚，连夜翻江倒海】
【令人先行往妟珍处知会，宋福成在前提灯引路，步履缓缓，至她院儿前。抬眼一望，倒觉感慨得很。玉书入府也已二年，妟珍不提，也不当着她的面为难，当年之事，她有她的考量，如今再同她计较，反是互伤。在外立了片刻，颔首示宋福成上阶推门儿】

【妟珍向来体贴知意，饶是如今接了玉书同小儿归府，也未曾听闻她为难分毫，她不言语，欲作不知，自也不同她提及，免得两厢难做，至于当年之事，却始终成了块心病，时而要想，若非妟珍当年之意，与玉书间可会成现今这个局面，更可怜者，当是显彧】
【这一层心疾难解，较往日来得少些，入内乍见，眉眼稍抬，将她略打量番，道】
来得迟了，让你候着
【婢子伺候净手，见她未跟前过来，回首道】
来时起夜风了，觉不觉凉？

【抹净手了，才回身瞧她坐下，烛火下一个明灭，照得人脸色发暖，尤记得初予她嫡妻之位，令人瞒住了她，裁一身正红的衣，连带知婧也沾上喜气儿，难得高兴。而那之后之事，与她也俱想不到，桩桩件件，说无暇顾她也好，说放不下心头梗塞也罢，待至今时，隔一张方几而坐，都觉寡淡得很】
坐罢，户部郎中的几位夫人又来过了？
【夜里头用膳，听宋福成提了一嘴，奴才也是多年跟着的老人，看情面上，知道他向着妟珍，几日不来，就忍不住见缝插针的要提，这会听她道白日里吵闹，才想起这事儿来】
嫌闹就摒了，也不是非见不可，还有一人待明年就要外调至地方，犯不着为这点人情账费心

【近几日起早赶晚，浅眠易惊，白日里有些倦怠，自觉也平常得很，倒还不晓得宋福成背地里将这些皆转给妟珍听，脸色一缓，道】
无碍，你啊，平日挂心的事儿多，不必样样都操劳，下回我让宋福成别那么多嘴
【半玩笑一句，内室氛围稍有缓和，凭良心道，这些年来妟珍益发低顺柔和，府内样样仗她尽心全力，就是玉书和显彧那儿，也从未出过半点偏颇，听闻耳中，不可说无感念之意】
【将她的好记在心里，但总有难免要瞎想的时候，本因玉书与妟珍同谷沃贺起了些生硬，如今妟珍无妨，倒是谷沃贺脾气犟起来，拿他无法。如今小子亦不在府上，原少见些儿子也就罢了，如今连大孙子也见不上几面，看她倒是平平，不由问道】
白日里尽和那些夫人们见，谷沃贺那儿捎没捎过话？景麟还小，长得快，一转眼不见就大了，还待我十天半个月才给见一面不成？他们两口子不懂事，你不能纵着，这是自家事，可比见那些夫人要紧

【侧福晋入府，再并上显彧之事，早知在谷沃贺心里得留个不小的疙瘩，原道父子二人将话说开也就罢了，哪知如今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索性借缘由不常回来，爷俩皆在朝，要说坐下来好好说一阵子话，也有数月不得有了】
【心头一沉，叹一声道】
罢了，谷沃贺的脾气，别去为难了福晋，到底也是个孩子，你叫她能制得住谷沃贺不成
【就为见大孙子一面，如今还要借妟珍的口带话出去，她做玛嬷的人了，为景麟的事不见得不上心，也知这毛病出在谷沃贺身上，旁人说了也无用。心里头苦处无可言说，见她面色也有些委屈，慰道】
谷沃贺跟着在正苑长大的，咱们王府上下就这一个阿哥，要说宠啊，这么多人，早给他宠坏了，纵他由他，你看看他，现如今是翻脸不认了

【说起谷沃贺，连日来积压心上之沉，是又气又拿他无可奈何。小子来请安，从不说句亮堂话，哪个有这功夫去猜他这点弯弯绕的小心思，哼一声，道】
越大越荒唐，如今还管不动他
【父子之间事儿，说小了是家事，说大了则怕有损王府在外的体面，故而平素只作无事，提也不提，今儿也就当着妟珍的面，话赶话说到了一处。思之郁气儿，可到底血浓于水，仍多惦记他携妻带儿的，在外过得顺不顺当，为人父母者，大抵也就这点心思。听妟珍话中向着谷沃贺，摇首一笑，道】
你也拿我当个孩子哄 ，罢了，自家儿，如今他都做阿玛了，再数落也不像话，由他去。只一条，他不来，你也甭去贝勒府上，让长辈跑腿儿，像话吗？

【打眼看她，见脸上瞬时转了两副神色，实出此言，自晓不妥，且不论大儿，福晋尚是妟珍本家之女，两相走动，多少难免，但心口郁着这口气，因未曾想十数年躬亲教养，竟给谷沃贺惯出这么个德行，如今长出这糊涂本事，尊长谦幼，样样皆抛脑后】
这小子！
【话中奈何，也就妟珍听得明白。多年身侧，不怕说与她听，接过碗盏，空舀汤水道】
夜里头还吃这些，下回不必了。二格格那儿呢？瞧她身形越发瘦，姑娘虽讲窈窕，可也不需刻意，这话我说不便，你得空提她两句，再闹坏了身子

【孩子们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眨眼功夫，谷沃贺已堂堂列朝，自个立府成家，膝下有了小儿。阿玉同知婧两个，幼时各有不同，如今也俱婷婷玉立，妟珍说及的这事儿，心头一直惦念，又情知小女在身边留不得几年，反越巴望着能多留家中几年】
都到了这会功夫了？
【言下之意，候得俩女出落，直如白驹过隙，非她提及，想还归想，但总觉事情还远】
外间都道咱们府上二格格性情沉稳，长得又水灵，旁的可就无人晓得，届时要传出去，岂不砸了姑娘家名分？
【欲多留知婧两年，一来觉亏欠她良多，实心内不舍，二来多年将她护得神神秘秘，外头道她的好，只怕并非尽如其实】
顺着她意吧，孩子都大了，要与她谈会心，知其所想，也不容易

【靠于椅中，倦怠阖目，虽心道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但知婧眼下如何，心知肚明，起因结果，俱不可推卸，故而妟珍长叹，也勾得心上百结】
为难，为难啊
【连道数句难，左右踟躇，妟珍岂不领会。揉一把眉，在桌案下俏将她手执来轻握，一贯自然而然之事，至指腹上凉，方稍抬眼，轻拍其道】
问一问二格格，叫你愁的这个模样，当是咱们欠她的债，这辈子偿了。得了，知婧也就这个脾性，你做额娘的，莫和她较真，再自个愁坏了身子，二格格那儿可就真无人照料，择婿这事儿，还不得劳你？

光惦记着不行，也不能委屈了知婧，平日你们夫人间走动，言语里头多留个心眼儿
【家中姑娘们娇贵，尤是知婧嫡出之身，门第倒也往不了高处拣，总想给她择个可心称意的，奈何这丫头生来副脾性，当真去问她，只怕也开不了口。一想闺女出阁也就是这几年的功夫，心内愁结，当真舍不得，如花似玉捧着的块明珠，这么的就得往人家府上送】
人要择好的，样貌堂堂，为人端正，家风严谨，门第能合得上就行，是不是在仕倒不拘，知婧这十几年已够委屈，莫找那等家里几房兄弟姑婆的，平白让她吃苦

这他倒未同我提，军营里头的？
【未恼这姑侄俩背地打商量的事儿，到底心不在上，念了军营，倒同礼王兼掌蓝旗，顶个名分，只时不常去瞧瞧，士伍步卒，摔跤练操，大小亦瞧过。里头好坏难辨，还不如妟珍能说得信誓旦旦，给她引笑道】
一般卒吏，岂能和你们家陆哥儿比
【妟珍念及的这份心倒还好，但想将知婧交予这等人府中，冷暖不知问，体贴难会意，丫头又自个闷声不响，一辈子也忒将就，但除此外，她所言不差，赞许颔首，沉吟中道】
他自己一个大小子，能物色个什么出来，莫不都是些酒肉朋友。秉性要好，哪是嘴皮子掀掀就可道的？

【嘴上皆提的是知婧毛病，其实与妟珍心内一清二楚虽为生身父母，但当年荒唐，多的是亏待了她的。愈提愈要多想】
不容易也得好好拣，若有她合意的，就遂她，过去不顺心的太多了…
【道尽无奈，不欲再言】
近来事儿也多，恭王仙逝，宗室里乱了一腔，这桩事还有几年，缓缓再说无妨。老话不是说么，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