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秩显然还在困,懒得和她长篇大论,直接靠向椅背闭上眼。没过多久护士就过来了,带着酒精点滴和棉花。殷秩挽起一点袖子伸出右手握成拳,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无比明显,好像能直接捏住,再拔出来。
第一晚打了两袋药,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殷绪反而精力充沛还和阿门德打了局游戏。阿门德嗅了嗅空气,道:“去医院了?”
“嗯,刚去打了针,本来说要住院,哥哥死活不同意。”殷绪操纵着人物一个飞踢,阿门德险险闪过,连击七下扣了她一半血才漫不经心地接话:“没什么严重吧?”
“没,还是老样子。”殷绪弹跳起来避开他的攻击:“明天还要继续。”
“我陪他去?”
“行,你别在医院和他吵起来就好。”
“我是那种人么?弟弟生病了还要和他吵架?”
“唔……难说……”
阿门德愤怒地把她打死了。殷绪放下手柄扑到自家大哥身上按住他挠,阿门德挣扎得像是被强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打针显然有用。殷秩不久就恢复了他早起晚睡的作息,半夜看见他的房间还亮着灯的时候殷绪有了种诡异的欣慰感。最后一次是周六,殷秩本来想自己去,殷绪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殷秩没奈何地看她一眼:“你怎么那么喜欢医院?”
我不喜欢医院,我喜欢你呀。殷绪没说话,挽起他的手,拦了辆出租车先钻进去等着。殷秩勾起唇角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极轻。
殷绪喜欢看他笑。她模模糊糊地记得以前殷秩也像很多孩子一样很容易就会笑,而不是现在这样总是满脸漠不关心的冷淡,笑容少得她都想拍照留念。
给打针殷秩的是位旧识,殷绪小时候也在她手下哭得委屈兮兮,结果一直到针扎进血管她都没等到痛,一脸懵圈地被塞了个棒棒糖安抚。
护士对她一笑:“陪哥哥打针?”
殷绪点点头:“当然啦,阿姨下手轻点。”
护士笑呵呵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艺。”
殷秩伸出手,轻声说了句谢谢。
仅仅一分钟后殷绪就觉得自己的神级被放在火上烤,它们绷紧了,还紧过了头,带来抽搐般的细微疼痛。冷静,她对自己说,阿姨也不想这样,这不是她的错……
去他的不是她的错,就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为什么一个有十余年经验的医生会扎错针?多不认真多不负责多不走心才会错?也许她本来就对父亲或母亲有意见,反正医疗问题,这都算不上医疗问题——是的算不上,但是见鬼的这很成问题!
这是第四下。第四下啊上帝。
殷秩看着自己的手背。他想移开目光,但强迫自己盯着。你不该怕,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意外。它甚至不怎么疼。
确实不怎么疼。一开始扎进去的时候轻微短暂地疼了一下,随后抽出一点,移动,再试探性地扎回去。殷秩听说过没打好针后重试,但他一直以为是完全拔出来,而不是这样……在肉里移动。那根细细的银色长针在皮下四处戳刺,疼着疼着就完全麻木,只有冰冷的金属质感依附着。
这很可怕。皮肤下面是什么?脂肪还是皮下组织?他没在生物上花多少时间,研究得极浅。这根不断移动的针给了他某种既视感,还有错觉:仿佛他皮肤下那一块区域已经彻底空了出来,血肉被挤到一边,变形,扭曲。
这不疼。但他就是看不下去。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其他东西。
护士呼出一口气,拔出了针头。她看上去很纳闷,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摇了摇头,又道:“一会儿我再来。”
殷绪稍微松懈了一点。一会儿。一会儿是多久?谁知道呢。但至少有一会儿。她凑过去,看着殷秩的手背:血不断沁出来,暗红色,醒目却没有危险感。殷秩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出血点,对她笑了笑。这是一种常见而熟悉的笑容,当殷秩想要告诉别人——某个他关心的人——自己没事(通常这完全是假的),不用担心,只要继续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他就会这么笑。这种笑容看上去真诚而温暖,所有平时的冷淡全部都融化了,但在其背后全都是假话。
你骗谁也骗不过我。殷绪想,摇了摇头。她说:“如果不想看就别看了吧。”
殷秩说:“无所谓。”他看着前方,那儿全是虚无的空气:“不怎么疼。”
“看到针在自己皮肤下移动挺可怕的,”殷绪眨眨眼,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和疼痛没有什么关系,哥哥。”
殷秩转头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好像在检验这句话的真假。殷绪对他做了个鬼脸:谁怕啊。你日常那种离我远点的气场我早八百年看破了,就算现在万径人踪灭又能有多吓人?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养大的?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太毁形象太OOC了……不是说这会影响什么。
“多谢。”殷秩轻声说,移开眼。
过了一会儿事情也没好到哪去。殷秩没有再看,但全身都绷紧了,背挺得笔直。殷绪看着那个护士的背影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力到疼痛,几乎要出血,几秒钟过得像几小时。不知道试了几次后殷秩终于忍无可忍,他抓住了护士的手腕,声音冰薄:“停下来。”
护士僵住了,默默依言把针头拔了出来。殷秩抬眼看着她,半晌才道:“换一只手吧。”